- 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 (德)叔本華
- 2361字
- 2022-01-27 17:5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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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過運用理性的好處和壞處后,我們的確清楚地看到,雖然抽象的理性認識乃是知覺表象的反映,它的基礎建立在那兒,但兩者并不水乳交融且隨時可以替代;相反,它絕不完完全全地和這種表象相關。所以正如我們已知的,許多人的行動是靠理性跟蓄意的謀劃來執行的,但有許多用不著它們也能有更好的成就。由于這種知覺跟抽象認識的不協調,使得后者之于前者總好像雕工之于繪畫,這是下面那個相當值得注意的現象的起源。這種現象跟理性一樣,是人類獨具的,到現在為止,所有對它的解釋均不能令人滿意。諸位,我指的是笑。說到這個現象的起源,我們不能不在這兒提它一下——雖然這不免又打斷了我的話頭。毫無例外,笑是由于突然得到一個概念,和以某些關系透過概念思考的真正對象間的不協調而來;笑本身正是這種不協調的表示。當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真正對象透過一個概念來思考,及對象與被轉移的概念被予以認同時,這就發生了笑。事實上是,這個對象在其他方面顯露出來完全的不同樣,再清楚不過地表示了,概念只是在片面的觀點上適合它而已。然而,常常同樣地發生的是,突然感覺到了這種不協調:一個單獨的真實對象——在某些方面正確地涵攝對象的概念。從片面的立場,把實際的包含在概念之下——這種涵攝越正確,它們跟這概念和其他的不協調就越大越驚人,于是從此對比造成的可笑的效果便越大。所以一切的笑是由矛盾、預期不到的涵攝造成的,不管拿言詞表示,拿行為表示,這都不關緊要。對于笑的解釋大致這樣。
我不想為了印證我的解釋,在這兒停下來敘述一些相關趣事什么的;我想這根本太簡單、太容易了,不必這樣做,凡讀者能想到的可笑之事,均足以為此提供一個證明。不過要是把可笑的劃分成兩類,這兩類又是正由于那個解釋來的,那么我的解釋馬上就得到證實,馬上變得清楚明白。或者是,我們先知道兩個或許兩個以上不同的真實對象,知覺或直觀的表象,然后獨斷地透過一個包含二者的整個概念,把它們等同了——這種可笑叫作機智。要不,相反的,概念存在認識之中,我們從概念過渡到真實的,過渡到實在的運作和行為上。在其他方面根本不一樣的對象,都在此概念中被思考,拿同樣的方式看待,到最后,出乎行為的當事人意料,它們其他方面的巨大差別跳出;這種可笑叫作愚昧。所以,任何可笑之事不是機智的閃爍,就是愚昧的作為,視一個人是從對象的矛盾推演到概念的認同,還是情形相反而定;前者經常是獨斷地,后者經常是無意地、沒來由地、不自主地。顯然,把起點反轉,以愚昧來掩飾機智,是滑稽家、小丑的技巧。像這樣的人,很明白對象的異樣性,以秘密的機智把它們在一個概念下頭結合起來,然后,從這個概念著手,叫人跟著發現對象的異樣性,而獲得了他原先打算的那種驚奇效果。從這簡短扼要的笑之理論往下推,我們發現,丟開最后這個滑稽的例子不談,機智總必須以言辭來表達,而愚昧則須以行動表示,當然,只在言詞中隱約地表示了實行的企圖,或只是以判斷或觀點表示傻氣時,此時愚昧便也可以用言詞表達。
迂腐不通也是某種愚昧。這是來自人們缺乏對自己知性的信賴,所以不情愿讓知性來衡量事情、直接去體認個別例子中哪個是正確的。所以就完全把知性藏于理性的保衛下,無論什么情況都利用理性;換言之,他總想從一般概念、通則、格律來開頭,無論生活上、藝術上,甚至在倫理的善良行為上,都嚴格遵守。所以才有諸如形式化、樣態化、表情化,還有注重那些學問賣弄上特殊的用字之流,拿這些東西去代替事情真正的本質。概念跟現實的不協調馬上就自己透露出來了——前者,從來不會光臨特殊之事,而其普遍性及剛執的確切性,也絕無法正確地把握現實中那精細差異之陰影與其無數毫芒似的改變。所以不通世故的腐儒,拿他們那些一般的格律,結果在實際生活上總是說不出有多別扭,只顯得自己笨拙愚昧、荒謬、不合時宜。說到藝術,概念對它無創作之激勵可言,迂儒在這方面創造的是沒有生氣的、死板的、失敗的守舊主義。甚至在倫理學方面,公正或高貴行為的意圖也不是全部都按照抽象的格律執行的,在許多例子里頭,各種環境下數不清的那細致差異的本質——這是必須對于正確的一方加以抉擇,這是直接從性格來的。光運用抽象格律免不了造成錯誤的結果,因此它們只好說有部分用途;有時候則無法執行,因為對于個別的行為,這樣的格律之于當事人是陌生的,這是永遠沒法隱瞞的;所以不協調跟著就來了。我們無法原諒康德導致了道德上的迂闊,因為他把行為的道德價值視為從純粹理性的格律而來才得以實行,忽略了剎那的情緒傾向。席勒的《良知的斑駁》諷刺的就是這個。尤其當我們在政治上,說到理論家、原則家、學者諸公時,我們指的就是這種不通世故的君子,換言之,抽象方面很曉得一些事情,然具體而言乏善可陳的人。抽象作用在于剔除精密并詳盡的定界而思考,然而實際方面卻是大大地依靠著這種精密跟詳盡。
最后我們談到一種偽似的機智——玩弄文字,calembour[插科打諢]、俏皮話,另外還可以加上一種模擬之詞,l’equivoque,主要用在于曖昧(淫猥)方面的講話。正如機智將兩個不同的實際對象納入一個概念下,同樣,俏皮話則利用時機或場合,將兩個不同的概念納入一個詞下。同樣也產生了對比——但毋寧說是乏味的、膚淺的,因為那不是從事物的本質而來,充其量是命名上的巧合。在機智的例子中,在概念方面產生同一,在實際上產生差異;俏皮話的例子中,差異在概念方面,同一在語文所屬的實際上頭。要說俏皮話之于機智如同雙曲線上端逆轉的錐之于下端逆轉的錐,這個比方多少牽強了點。不過,對于語言的誤解,或是quid pro quo[把究竟當作的確],乃是一類無意的插科打諢,比起來,就像是愚昧之于機智。所以,雖然說重聽的人跟愚蠢的人都可以作為一取笑題材,但那些拙劣的喜劇作者,多半拿前者來達成他的目的。
這兒我只是從心靈方面研究笑;至于物質方面的討論:我推薦《雜論與拾遺》(二卷,六章,§96,134頁[第一版])。[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