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講學社叢書: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編(套裝共4冊)
- 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主編
- 7459字
- 2021-12-24 10:28:20
01怎樣提問
怎樣回答問題取決于怎樣提問。不準確的問題會得到無助益的回答。這個規律尤其適用于本書的主題,亦即現代性的本質、起源和前景這一恢宏問題。如今,這個問題的提法變得尤其困難,因為它不僅帶有彰明較著的政治色彩,而且常變常新。實際上,某些提法被認為政治上不正確(politically incorrect)、狂妄自大,或東方主義[1]。出于后見之明,人們動輒以為,既然這個偉大事件——現代的、工業的、城市的、科學的社會之誕生——已經發生,那它就是注定了要發生;既然這種類型的社會現已遍及全球大部分地區,它的誕生大概也就輕而易舉。將現代性的實現視為勢所必然,從而縮小這一成就的偉大性,是一種與日俱增的誘惑。
英格蘭曾是世界上惟一“逃離”了農耕桎梏(agrarian constraints)的國家,而且它將自己的獨家紀錄保持了數十年之久,因此當時人人都認為這是個奇跡,都納悶這是怎樣發生的,都想知道如何照搬經驗。在那個時代,它是“英格蘭的奇跡”(English miracle),或者說,由于蘇格蘭的緣故[2], 它是“英國的奇跡”(British miracle)。
及至19世紀初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生活的時代,問題的提法似乎不言而喻。一個新世界正在噴薄而出,它的基礎不僅是前所未見的工業生產技術,也不僅是通過可信知識(reliable knowledge,科學)的增長而獲得的一種顯然全新的認識,更主要的是一種嶄新的社會—政治—意識形態結構,它醒目地表現在美國,同時也正在將整個世界逐步引向一個新的方向。
于是,托克維爾所稱的“舊制度”(Ancien Régime)[3]國家,即英國、荷蘭、美國這三國構成的窄帶之外的所有國家,迎面遭遇了一攬子迥異的關系。這套新事物究竟是什么?它又是怎樣降臨的?托克維爾絲毫不認為新結構取代舊制度是一種必然,他甚至心下戚戚,擔心新結構可能崩潰或被破壞。人口僅占全世界2%的小小一隅,似乎不可能讓其余的98%俯首歸依。
神奇的是,新結構的許多元素竟然開始擴散。首先是在19世紀中葉擴散到歐洲大陸的部分地區,不過看上去仍非全世界的普遍現象,故被稱為“歐洲的奇跡”(European miracle)。即使在歐洲域內,顯然也并非暢通無阻。譬如,馬克斯·韋伯的許多原初靈感就是來自一種企圖:想要弄清為什么德國的部分地區,尤其是信仰新教的北方(the Protestant north),成功地實現了工業化,而其他地區,尤其是信仰天主教的南方(the Catholic south),卻未能實現。同樣,其他學者也認為,此事只可能發生在西方,世界其余地區則陷在馬克思所說的“亞細亞生產方式”(Asiatic Mode of Production)中,或者亨利·梅因爵士(Sir Henry Maine)所說的“滯后”(unprogressive)社會的宿命中,不能自拔。
一代人以后,在1860年代,福澤諭吉從世界的另一端看見了同樣的情況。[4]整個亞洲仍保持舊制度,但是西方——此時已包括法國部分地區、德國,以及歐洲的又一批地區——正在走向“現代”。除非日本學習經驗,也變得“現代”起來,否則他親愛的祖國注定要淪為西方的殖民地,恰如長期以來的印度和此時已危在旦夕的中國。福澤諭吉像數十年以后的馬克斯·韋伯一樣,毫不懷疑某種非凡的事情已經發生。1870—1910年間,日本終于加入了工業世界,其主要途徑是采用大部分已在歐洲奏效的處方。同一時刻,北美也在發生同樣的巨變。如此這般,一個亞細亞社會和一個大西洋彼岸的文明也雙雙實現了突破。于是這個奇跡變成了一個“歐—美—日現象”(Euro-American-Japanese phenomenon),其中的歐洲,自1930年代又容括了蘇聯部分地區。
可見世界部分地區已在19世紀完成轉型。進入20世紀以后,改革大潮開始沖擊亞洲。截至1970年代,坊間陸續出版了巴林頓·摩爾、瓊斯、蘭德斯、莫基爾、羅伯茨、戴蒙德的著作,諾思與托馬斯的合著,以及霍爾、曼恩和貝希勒爾的合著 [5],問題由此聚焦于:是什么造成了“歐洲的奇跡”,它為什么惟獨發生在彼時和彼地?
學者們羅列了多種因素作為答案,大致逃不出一個序列體:一端是主張“天然傾向”的必然主義(inevitabilist)論點,另一端的論者卻將它視為一連串極其難得的、不可預知的、純屬偶然的事件。大家努力從西方尋找某些導致現代性勃興的特有表征。那些視之為必然的人們各自挑選了一個中意的起因,例如,分別認為是基督教、水上交通、封建制度、煤炭儲量、美國礦藏等等,無可避免地導致了“現代性”。另一些人視之為“貨真價實的”奇跡,換言之,認為它是偶然、運氣、機遇、種種意外、種種必要條件造成的結果。盡管如此,他們仍認為,哪怕它純屬“意外”,我們至少能調查一部分必要的促成因素,即使不是十足的原因。
截至1960年代,這基本上仍是一個歐洲奇跡,只不過在日本和美國衍生了兩條分支。然后,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亞洲四小龍”加入了“逃離者”的隊伍,它們都是些較小的地區,而且要么深受英美影響(新加坡、香港),要么深受日本影響(臺灣、韓國)。因此人們普遍相信,奇跡是能出口的,但只能出口到那些深受英、美、日影響的小地方。
然后,在1980年代末,世界三分之二尚未實現工業發展和科學進步的人口,即中國人、印度人和南美人,也開始工業化了。這一動向似乎逆轉了我們的問題。從前的提法是:我們如何解釋那些例外?[6]現在的提法卻變成:為什么還剩下一兩個地區,尤其是非洲大部,以及直至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中亞大部,仍在抵制這個顯而易見的大潮流?
此前有人認為,“奇跡”的故事中似可添加一筆“日本例外論”(Japanese exceptionalism),E. L. 瓊斯就曾聲稱,日本看上去像是一個最初位于英格蘭西海岸附近的島嶼,只是碰巧被中國拖拽過去,從而定泊于中國的近海罷了。[7]誠然,任何一個范式(paradigm)都可以包含一定量的異數(anomaly),譬如經濟成功發展的亞洲四小龍,后來又加上東南亞及太平洋部分地區,再加上20世紀末的印度;即便如此,此時似乎也需要修正觀點了。
貢德·弗蘭克、布勞特、古迪等人主張,問題根本就提錯了。[8]他們認為,東方從來不是真正的落后,所以并沒有什么特殊的“西方奇跡”(western miracle)可供研究。他們建議:看看那些曾經名不見經傳、當前卻大獲成功的國家吧,你會發現,韋伯考慮的阻礙東方而鼓勵西方實現現代性的所有因素,包括宗教、某種特定的法律體系、民主制、西方邏輯,全都變成無關的甚或錯誤的了。沒有這些因素,東方照樣可以做得很好。即使想在東方尋找對等物,例如“儒教文化”(Confucian culture)論,也變成了毫無意義的努力。他們覺得,從孟德斯鳩,到1970年代的西方學者,整個軌跡基本上是“東方主義的”思維軌跡,是將亞洲劃成了落后地區和“他者”(the Other)。另一路進攻來自馬歇爾·霍奇森的著作,他提出,所謂伊斯蘭地區“出了毛病”或有缺陷,從而減緩了發展,最終在西歐列強面前衰敗,這一論調純粹是胡說。伊斯蘭地區健康得很,它只不過不按西方的路子發展罷了。[9]
從某些方面看,彭慕蘭(Ken Pomeranz)、王國斌,以及其他同“加州學派”(California School)有關聯的學者,一概是這種修正主義(revisionism)在邏輯上的終極產物。[10]彭慕蘭在其《大分流》(The Great Divergence)中提出,1800年以前尚無大分流,中國、遠東、歐亞大陸(Eurasia)、歐洲腹地,當時一概是大同小異。因此,大分流僅僅耽于淺表,是某些外部因素——譬如英國案例中的煤炭儲量和帝國橫財——造成的。古迪雖然對彭慕蘭持批評態度,但也以另一種方式遵循著相似的路線,認為整個歐亞大陸在結構上雷同。他在一系列極富挑戰性的著作中辯稱,東西方之間無非是表現形式不同,其實沒有多少結構性的差異;惟一真正深刻的分流,是后新石器時代(post-Neolithic)歐—亞諸文明與非新石器時代(non-Neolithic)次撒哈拉非洲[11]諸文明之間的分流。[12]
對于這些修正主義者而言,問題不見了。他們認為,“現代世界”絕不是某地的特產,從一種意義上說,它歷來是無處不在,從另一種意義上說,它僅僅是經濟和技術領域的一系列表面變化,這些變化在1800年以后迅速而輕松地傳播到了世界各地。在他們看來,現代性是一個工具箱(tool kit),里面裝滿了發明物,其中很多是中國的原創,然后被偷走或借走,并被改良,到了19—20世紀,又被重新出口到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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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讓我首先聲明我在接下來的討論中不會主張的幾個論點。第一,所謂“歐洲的奇跡”與道德沒有任何關系,盡管我們開篇時沿用這個稱呼。現代性,無論我們怎樣定義,它都未必比舊制度在道德上更優越。很多人也許更加青睞它,但是我們絕不能腳下一滑,退回到一種19世紀進化論的、帝國主義的觀點,認為既然——譬如——英國人是世界上第一個“現代”民族,他們的道德在某種意義上就更為優越。其實,上帝也罷,命運也罷,皆非這個等式中的成分。
第二,已發生的情況絕不是無可避免的、必然的、注定的。恰恰相反,我的論點是一種反目的論的(anti-telological),也就是說,歷史并不走向一個注定的目的地,世上也不存在一列我們大家必須攀爬的必然階梯,相反卻存在許多別樣的趨勢和陷阱。它們意味著,正如吉本以及后來湯因比意識到的那樣:進步倒是極不可能發生的,衰落和消亡才是正常現象。[13]就人類歷史上已有的趨勢來看,這些趨勢一律是走向靜止和衰落。但是,本書討論的其實是進步——一種違逆常規進程的趨勢,屬于例外論,用達爾文的措辭來說是隨機的變異(random mutations)。即使像18世紀后半葉的亞當·斯密那樣睿智的人,也認為不可能逃脫農耕桎梏對發展的限制。
此中的蘊義是,從“進步”的鋼絲繩上摔下來永遠都很容易,沒有什么東西篤定延續千秋萬代。帝國來了又去了。中國的宋朝走進了500年的“高水平平衡陷阱”(high level equilibrium trap)。[14]有人相信美國當前也在走下坡路,一如昔日的英國。
第三,我不認為我們需要解釋的是一個產生于歐洲域內諸元 澳大利亞中國史學家馬克·埃爾文(Mark Elvin)提出“高水平平衡陷阱”論,以解釋歷史上如此富強的中國為什么從未發生本土的工業革命。他認為中國的前工業經濟(pre-industrial economy)或前工業生產方式已經極其高效,以致失去了通過投資提高科技水平的動機和科學進步的需求。——譯注素的奇跡。事實上,導致現代世界誕生的所有因素幾乎悉數來源于歐洲以外:1400年以前的偉大技術發明差不多全都是中國人貢獻的;許多最偉大的科學發現是在希臘首創,然后在伊斯蘭諸文明之內發揚光大的。[15]經由幾條貫穿歐亞大陸的貿易通衢,1300年的歐洲已經吸收了世界各地的許多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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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在全書中盡力闡明我所說的現代性是什么意思和不是什么意思,但是在這里我想提供第一批線索。我的意思不是現代技術(modern technology)。在當今以及過去一段時期,以法西斯社會或某類社會為例,這些社會完全能夠讓現代技術與我所稱的舊制度結伴同行。然而,當今或過去的任何現代社會也確實擁有某種在當時獨一無二的高效技術。如果當時是一個靠馬匹、風車、水車提供能量的時代,那么,該現代社會一定是在格外有效地利用馬匹、風車、水車。所以我們切勿將現代性和技術混為一談。工業革命對于現代性固然是重要時刻,但不是決定性時刻。動力、醫藥、通信等技術確實重要,然而僅憑它們本身,還不足以讓現代赫然有別于非現代。
現代不等于最近,也不等于任何一個具體的時間點。因此,當今既存在許多“現代”國家,也存在許多“前現代”(甚或“后現代”)社會。千百年來一直都有“現代”社會和非現代社會并存于世。依照我對“現代”的定義,15世紀的佛羅倫薩、17世紀的荷蘭、很多個世紀的英國,皆為“現代”社會;相形之下,18世紀的法國、今日的朝鮮,卻是舊制度。
舊制度將生活中互不相干的領域混成一鍋粥。在部落社會(tribal societies),親屬關系(kinship)作為調節器,將所有人團結在親屬關系之內。在農民社會(peasant societies),社會與經濟不分彼此,宗教與政治不分你我,那里的基本單位是家庭和村莊共同體(village communities),上面覆蓋著薄薄一層有文化的統治者。相反,現代社會對不同領域進行了深入劃分,致使生活中沒有任何一個領域,無論是親屬關系、宗教還是其他,能夠提供一種基礎性原則(underlying principle)。每一個領域都被另一個領域所制約。
這就是托克維爾對美國民主的描述:一種有分寸的宗教,一種有節制的家庭,一種有限制的政治權力,一種有界限的經濟。正是這種開放性和多股力量的角逐,引發了現代社會的動力。一旦某個文明只留下單一基座(one infrastructure)[16],該文明多半會走向僵化。
我們怎樣才能逼近現代世界的起源問題?如果我們將現代性視為一攬子互相關聯的特點,我們便能分解其中的成分,然后設法重組配方,看看這些成分應當怎樣組合,其分量、次序、重量應當如何配置。
這種進路表現在一部試圖指明財富增長之條件的杰作中。亞當·斯密辯稱,為了“財富”能夠增長,一個國家所需的條件是“和平、便利的稅收,以及適度的司法”(peace, easy taxes, and a tolerable administration of justice)。[17]假以時日,這些條件(亞當·斯密非常明白:其實這些條件極難成立)將會 “經由物的自然秩序”(by the natural order of things)而產生財富。[18]
亞當·斯密的三要素固然不可或缺,其他很多因素也必不可少,譬如科學、政治、宗教、公民社會、某種理性,尤其是各領域分立所導致的自由。我交給自己的任務將是:從一個特定國家的歷史追溯一部分特點,這個國家被托克維爾和韋伯視為我們所熟知的這種現代性的發源地,它就是英國,特別是英格蘭。
開展這項調查,不是為了把英國夸為一個光輝榜樣,實際上,英國干擾過世界上的很多國家,它簡直沒有給那里的人民帶來甜蜜和光明。這項調查的意圖只是,為了認知當下世界,為了給滑溜溜的未來道路繪制一張可行的路線圖,我們必須在一定程度上弄清當今世界來源于何處。一個了解過去的人才能認知現在,一個了解現在的人才有可能認知將來——奧威爾大概會這樣說。
我不僅以歷史學者的身份,而且以比較人類學者(com-parative anthropologist)的身份調查這個問題。我愛我的祖國,并為之自豪,但是我也花了很多時間游歷英國以外的偉大文明,不單涉足歐陸各國和美國,也多次造訪日本、中國、印度、尼泊爾和澳大利亞。從這些遙遠的國度,我回頭打量了我自己的小小島國的歷史和文化。與此同時,我也通過一系列外國觀察家的撰述去觀察我的祖國,尤其是通過鄰國人的眼光,因為他們可能被認為跟我們最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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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年以后長期關注的一大謎題是,我居住其間的這個奇特的“現代”文明性質若何、起源何處。在我迄今撰寫的大部分著作中,我一直嘗試從各種不同的角度認識這個問題。
現代性的要義在于,一系列似無歷史可能性的表征必須同時出現在某個時間節點上。表征之一是恰到好處的人口結構(demographic structure),這意味著死亡率和生育率得到有效的調控。第二個表征是政治支柱:看看周圍,我們發現許多成功的現代民族的最突出表征是政治自由(political liberty)。第三個要素是一種特定的社會結構:家庭的力量必須被削弱,基于血統的嚴格的社會分層(stratification)必須被消除,一個開放的、流動的、較為精英主義的(relatively meritocratic)體系必須被建立;公民的首要忠誠對象必須是國家,而不是任何其他因血緣而來的團體——這有賴于個人取代集體,成為社會的基本單位。但是,要想讓這種體系運行起來,就必須讓一大群居間的社團(intermediary associations)得以成長,它們基于某種不只是契約(contract)的東西,它們處于公民與國家之間,我們將它們總稱為“公民社會”。
進一步思考現代世界,我們會發現它還有另外兩個表征,兩者既是上述表征的結果,又是它們的基礎。其中之一,是一種全新的財富生產方式的興起。很多人將現代性歸因于一種特定的生產方式,最根本地看,也許歸因于非人力驅動的機器所促成的高度的勞動分工(division of labour)。這便是今人所稱的“工業革命”(Industrial Revolution),它給自由和平等帶來了一種特殊風味。
另一個在我們看來與現代性有關的表征,是一種特定的認知方法。現代性以其“科學的”和“世俗的”(secular)思維模式而著稱。有能力生發新思想,有能力保持懷疑和暫緩判斷,有能力鼓勵人們質疑,有能力通過實驗而加速進步,這大體上就是我們所稱的“科學革命”(Scientific Revolution)。
那么,這五個表征產生于何時何地?
五個表征中的任何一個能逆潮流而出現,都足夠神秘,然而它們還須在同一時間齊刷刷地出現在同一地點,那簡直是不可思議。思考過這些問題的人一定以為,既能保有自由、平等和人口均衡,又能發現太陽的長期活動中貯存的驚人富礦,還能發現一種加速可信知識增長的方法,這完全超出了最狂野的可能性。
五個條件必須同時出現。而且,即使一個國家滿足了條件,它還必須將這些連鎖因素迅速發酵,才能獲得關鍵的動力。如果這個國家的未來影響是要去改變世界,它還必須復制自己。這看起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使遲至亞當·斯密的時代,仿佛也渺然無望。
然而,世界上許多地區如今確已實現“現代”。革命已經成功。這番成功卻讓我們忘掉了我們要問的問題,難怪托克維爾寫道:“那些成功的大革命本身反倒變得不可理解了,這既是因為成功之后,革命的起因反而隱遁,也是因為成功本身。”[19]
我們被現代世界所包圍,因此我們對它,以及對它的成因,已經變得習焉不察。我們這次追本溯源的半考古性旅行不會輕松,但是為了認知我們的未來,我們必須挖掘我們的過去。
[1] 東方主義,Orientalist / Orientalism,廣義說來是指從西方視角看待和描述東方文化,1970年代后期開始具有新的含義,指18、19世紀歐洲帝國主義所導致的西方對東方的惡意而負面的看法。——譯注
[2] 參見“致中國讀者”中提到的英格蘭和蘇格蘭的合二為一。——譯注
[3] 舊制度,語出法國政治家、政治學家、歷史學家托克維爾(1805—1859)的《舊制度與大革命》(L’Ancien Régime et la Révolution)。——譯注
[4] “世界的另一端”,指日本。“1860年代”,指福澤諭吉(1835—1901)成為德川幕府(1603—1868)的官方翻譯的年代,此后他有大量著作問世。他是著名的日本作家、政治理論家。“一代人以后”,應是相對托克維爾而言,兩人相差二三十歲。麥克法蘭提到的另外兩位19世紀大思想家情況如下:亨利·梅因爵士,1822—1888,英國法學家、歷史學家;馬克斯·韋伯,1864—1920,德國社會學家、政治經濟學家。——譯注
[5] Barrington Moore, Origins; Jones, European; North & Thomas, Rise; Landes, Prometheus; Landes, Wealth; Mokyr, Lever; Diamond, Guns; Roberts, Triumph; Hall, Mann & Baechler, European.
[6] “那些例外”指上述的英國、歐陸大部、美國、日本等實現了現代性的國家。——譯注
[7] Jones, European, 159.
[8] Frank, Re-Orient; Blaut, Colonizer’s; Goody, East, and other works.
[9] Hodgson, Venture.
[10] Pomeranz, Great; Wong, China; Goldstone, Why Europe. 這種論調近期也被其他學者 所認可,例如Morris, Why West和Jacques, China。
[11] 次撒哈拉非洲,sub-Saharan Africa,指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地區。——譯注
[12] 最近古迪在 Eurasian一書中對他的許多觀點進行了概述。
[13] Gibbon, Decline; Toynbee, History.
[14] 這是埃爾文的Pattern的核心論點。——原注
[15] 指伊斯蘭國家在復興古希臘思想方面發揮的作用。在中世紀,西歐已忘卻古希臘思想,但是伊斯蘭國家的一些哈里發(caliphas)收集了大量古希臘手稿,雇人翻譯和評注,后來這些著作又通過翻譯成拉丁文而重新傳播到西歐。于是經阿拉伯人詮釋的古希臘思想對西歐產生了巨大影響。——譯注
[16] “單一基座”,譬如政治,或經濟,或宗教,壓倒其他領域而成為一種基礎性原則或基座。關于這個問題的討論貫穿麥克法蘭的全書,尤見第16章。——譯注
[17] easy taxes不能解讀為“低稅收”,關于究竟怎樣解讀,麥克法蘭在本書第10章專門作了分析。——譯注
[18] 引自Stewart, Works, X, 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