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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黃金榮:青幫“天”字大龍頭(1)

黃金榮自稱青幫“天”字輩,與杜月笙、張嘯林結為威震上海灘的“三大亨”集團,成為上海黑社會的龍頭老大、海上梟雄。黃金榮背靠洋人,通吃黑白兩道,玩轉巡捕房,稱霸法租界。

你越卑鄙就越能飛黃騰達。

——黃金榮

小檔案

姓名字號:黃金榮,字錦鏞,綽號麻皮金榮

籍貫:江蘇蘇州

祖籍:浙江余姚

生卒年月:1868年12月14日(農歷十一月初一)——1953年6月20日。

家人:

父親——黃炳泉,在吳縣縣衙當刑事班頭。

母親——蘇州女子鄒氏。

姐姐——黃鳳仙,乳名阿寶。

妹妹——黃杏仙,小名招弟。

弟弟——黃木金,夭折。

發妻——林桂生,離異。

妻子——露蘭春,離異。

兒子——黃鈞培,小名福寶,林桂生所生,早逝。

兒媳——李志清,黃鈞培之妻,法捕房華探李祥慶之女。

養子——黃源燾,小名連弟。

養子——小名根弟,后離開黃家。

簡歷

1868年——出生于蘇州。

1872年——長天花成了麻子。

1873年——舉家遷往上海。

1876年——入私塾讀書。

1881年——父親逝世,入孟將堂寺廟打雜。

1884年——在姐夫開的瑞嘉堂裱褙店當學徒。

1887年——學徒出師,在“箋扇莊”做司務。

1890年——在上海縣衙做捕快。

1892年——被法巡捕房錄取為三等華捕。

1899年——辭職赴蘇州,開設老天宮戲院。

1900年——娶林桂生。

1901年——在聚寶樓開香堂收徒。

1903年——獲得法巡捕房一枚銀質寶星。

1917年——任淞滬護軍使衙門上校督察。

1922年——桂生姐發妻下堂,娶露蘭春。

1922年——蔣介石拜其為老頭子。

1922年——晉升為巡捕房華人督察員。

1923年——辦理臨城劫車案。

1923年——與露蘭春離婚。

1924年——升任督察長。

1927年——送還蔣介石門生帖。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充當幫兇。

1927年——被法租界巡捕房聘為高等顧問。

1927年——被蔣介石任命為“軍事委員會少將參議”“海陸空軍總司令部顧問”“行政院參議”。

1931年——黃家花園落成。

1931年——吃進大世界游樂場,更名為“榮計大世界”。

1936年——成立忠信社。

1945年——成立榮社。

1953年——在鈞培里黃公館謝幕人生,終年85歲。

禍水

“救命!救命!”

杏花在喊救命!箋扇莊司務黃金榮心中一動,躥過天井,跨進屋去。杏花長得眉清目秀,身材苗條,身上有一種堂子里女人沒有的清純。每天經過杏花家到城隍廟附近的得意樓招攬生意,黃金榮都會聽到杏花撩撥人心的歌聲。

兩個小混混和杏花扭打在一起,杏花腰間已經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膚。

“放開她!”黃金榮一聲怒吼。

兩個小混混停住手,齊刷刷回過頭來打量著黃金榮。后生個頭不高,敦敦實實,一臉麻子,怒目圓睜,兇神惡煞一般,一看就不是吃素的主。

“關你屁事!他哥欠了我們哥倆賭債,拿她頂債了!”矮個的伸手掏出腰間的短刀,一臉戒備。

高個子一見兄弟掏刀,操起一旁的椅子輪圓。麻子力大,待會打起來得留意點。

黃金榮心中一寒,這事還真不好辦。搶劫,自己和青幫那些兄弟干得真不少。救人,這還是第一回。黃金榮在瑞嘉堂裱褙店當學徒那會,只要店里有顧客送名畫來裝裱,他便悄悄通知青幫的陳世昌。等到顧客取畫那天,陳世昌就會指揮手下在途中埋伏搶劫。

杏花一臉淚水,梨花帶雨地看著黃金榮。賊小娘!抱在懷里那不羨煞旁人。黃金榮一咬牙,粗聲粗氣地說道:“兄弟跟陳世昌混的!欠了多少?你盡可以說個數!”陳世昌是青幫“通”字輩弟子,乳名福生,綽號“套簽子福生”。陳世昌在這一帶名頭極響,報他的名號,說不定能省去一番打斗。

出來混不就是為求財,麻子力大不好對付,矮個臉色一緩,說:“曉得什么叫開苞么?曉得良家女子的開苞費是多少么?”

“觸那娘,天下竟有這樣的哥哥!”黃金榮在心里狠狠罵了一句。這陣子手緊,口袋里沒有幾個銅鈿。

心中著急,黃金榮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笑著說:“不瞞二位,杏花是小弟沒過門的媳婦。不如這樣,小弟在堂子里給二位物色兩個雛兒,開苞費小弟出,怎么樣?”

杏花嘴張了張,又閉上。

兩個雛兒,陳世昌的名頭,兩個小混混交換了眼色,不說話。

有戲,還得加猛料,黃金榮馬上接著說:“出來混,誰都保不準有個山高水低的時候。我這里的銅鈿二位先拿去,回頭再讓福生大哥給二位打點一些。”

兩個小混混收起銅鈿,矮個打了個響指,說道:“好,明晚得意樓見!”說完,兩人轉身離去。

流氓遠走,杏花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癱倒在床邊。

黃金榮跑到床邊,一把抱住杏花。

杏花臉刷的一下紅了,掙扎了幾下,嬌羞地問:“你怎么曉得我叫杏花?”

“我打弄堂里走,聽別人這樣喊的。”黃金榮是風月場老手,一看就知道這妞對自己有意思。

“可是……”等了一歇,杏花才紅著臉低聲問,“你怎么當著他們說那樣的話?”

“我……”黃金榮恍然,“如果你樂意,我當真討你做媳婦。”女人要哄,黃金榮常在堂子與賭局混,這事做得極其嫻熟。

“看得出,你是個擔得起肩胛的人,比我哥強多了。”杏花眼睛閃亮。

黃金榮不由得腰桿一直。別的女人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臉上的麻子,唯有杏花眼里盡是贊賞甚至崇拜。

紅顏知己當珍惜!黃金榮小心翼翼地將杏花摟在懷里,一邊喃喃低語,一邊耳鬢廝磨,極盡愛撫。黃金榮對女人一向是大大咧咧,甚至是粗暴野蠻。

杏花嬌喘吁吁,一臉紅霞。黃金榮將她輕輕地抱起來放到床上,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去。

杏花雙眼微閉,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樣。

你若是安好,便是晴天。春天呢?心中有情,何時不是春天?屋外小雪飄飛,屋內卻已是春天。

黃金榮心滿意足地離開后,心里想的是下一回的幽會。至于得意樓的約會,黃金榮壓根兒就已經忘記。春暖花開,誰又能記得情人之外的事?即使記起,他也還不起債,掏不出錢。他一年的工錢僅有9600文,那豪爽的“一掏”已經掏去他大半年的積蓄。

這個冬天不太冷。頻頻相會的人,又怎么會感受到冷。黃金榮與杏花只嫌時間太短、日子太快。

被人放了鴿子!矮個和高個兩個混混咬牙切齒:該死的麻皮!爺在這一帶混了多年,向來只有爺欺人,哪有人欺爺。

他們找到杏花的哥哥——綽號“黑皮長貴”的潑皮無賴,短刀往桌上一插,要么還錢,要么割肉。“黑皮長貴”的臉一抖,雙手一擺:“哥,別動手!我幫你們找麻子還不成,他有錢。他要不給錢,我幫你們揍他小舅子!”

“十八摸,一摸摸上妹妹的手……”,黃金榮哼著小曲,慢悠悠地從得意樓出來。情場得意,生意順風,才上得意樓一杯茶的工夫,就攬到一幅需要裱褙的名畫。

拐角,里巷。箋扇莊的生意好,店面卻是在老胡同里。

“十八摸,十八摸摸上妹妹的……”,黃金榮記起了晚上和杏花的約會。

“狗娘養的!叫你騙老子!”黃金榮頓時如被人捏住脖子的雞,額頭上已經有血流出。

他還來不及反應,三個身影已經將他撲倒在地,拳打腳踢,木棍在空中發出“呼呼”的聲音。矮個子扯過那卷名畫,呼哨一聲,三個人迅速消失在胡同中。

頭痛,腿傷,這不要緊,要緊的是拿不回畫,客戶和老板還不得剁了自己。

黃金榮不敢再回店面,直接到小東門陳世昌家。江湖事情江湖了,自己認得的只有青幫這些兄弟。

陳世昌不在家,黃金榮一直等到午夜才見到他。黃金榮苦著臉將事情一說,陳世昌立刻拍胸脯打包票:“放心吧,少不了你的畫。你先回去,明日午時得意樓見。”

第二天中午,陳世昌果然帶著那幅畫如期而至。

原來,“黑皮長貴”與那兩名混混早已是縣衙的掛號人物。陳世昌找到縣衙當捕快的青幫兄弟幫忙,不僅要回了名畫,還以攔路搶劫的罪名將長貴和那兩名混混投進了大牢。

他奶奶的,打得老子好苦!看以后還動老子一根毛。關不死你!黃金榮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可是他沒想到,當天下午杏花就在弄堂里截住他,哭哭啼啼地要他救出“黑皮長貴”。

救人?這不明擺著拿人家開涮嗎?還沒感謝陳世昌和那個青幫捕快給自己幫了這么大個忙,怎好反過來要求放人呢?自己還想通過這個捕快進衙門當差呢,這個當口怎好開罪人家呢?不救,杏花肯定得和自己翻臉。黃金榮一時左右為難。黃金榮死去的老爹以前是捕快,說起捕快可是兩眼放光。黃金榮在得意樓招攬生意,常常看到捕快端著大碗喝酒、伸開雙手拿錢,那動作一個字:酷!

掂量來掂量去,黃金榮只好咬咬牙再出一次血,在正興館請陳世昌和那位青幫李捕快大撮一頓。

“福生哥的弟兄就是我的弟兄,幫會弟兄講的是義氣,抓、放個把人,小菜一碟。”李捕快倒也爽快。

不消兩日,“黑皮長貴”返回家中。

“黑皮長貴”回家,黃金榮認為做了一件大好事,自己與杏花的事成了。提了一瓶酒,黃金榮興沖沖地往杏花家走,再惡的小舅子也是舅子。

鐵鎖木門,院中無人。

十天,十天不長,但對黃金榮來說卻像過了一年。十天間,黃金榮來了走,走了來,不變的是鐵鎖木門。

杏花已走,是被氣沖沖的“黑皮長貴”強行拉走的。

吃牢拳,喝牢粥,全是麻子惹的禍。我這做哥哥的都不心疼,關你麻子鳥事?要放人,全放,只放一個,道上的兄弟還不得往死里揍我黑皮。害我吃牢飯,還想泡我妹妹,有這么便宜的事?惹不起,我還躲不起?

杏花變成無花,黃金榮憤怒得像頭獅子。后來轉念一想,這樣也好,本來也沒打算討杏花做媳婦,倒是杏花篤定非自己不嫁,這讓他多少感到一些壓力。

挨打,失戀,傷痛一場,幸好因此結識了李捕快。縣衙有人,當差就有人牽線搭橋。

逛堂子,泡茶樓,喝大酒,黃金榮陪著李捕快和他縣衙里的弟兄好吃好喝好玩。花出去的錢,割出去的肉。黃金榮向來視財如命,這一次卻痛下血本。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他相信日后會翻番地賺回來。

1890年夏季的一天,在春風得意樓的二樓,李捕快給他帶來了好消息:縣衙有一個值堂差役的職位,上司已經同意由黃金榮補缺,當天便可走馬上任。

值堂差役平常站到縣衙大堂門口,隨時聽候差遣,臟活、累活、雜活都得干,諸如長途跋涉送公文、到鄉下征糧等。

值堂差役再苦,也是公家人!

第二日,黃金榮便辭別箋扇莊,到縣衙報到去了。直到兩年后,才在李捕快的提攜下,成為他的助手。

從差役到助手,黃金榮卻并不滿足。再大的案,再大的功,都是別人的,助手就是助手。喝湯和吃肉不是一回事。

黃金榮想做吃肉的人。

班底

機遇是等出來的,機遇也可能是創造出來的。

如果要黃金榮說,他一定會說機遇是拼出來的,拼命、拼鄰居。

1892年,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招收13名華捕。法國人在法租界橫著走,華捕拿秤砣砸小商、踩爆小販的頭毫無問題,黃金榮聞訊,立刻報名并參加了考試。

黃母鄒氏到鄰居陶婆婆家串門,拉家常,得知陶婆婆的兒子在法租界巡捕房當翻譯。法國人的翻譯,在法國人面前肯定說得上話,鄒氏便拜托陶婆婆,請其兒子提攜一下黃金榮。

鄒氏經常給陶家洗衣服,與陶婆婆相處甚好。陶婆婆心一熱,華捕誰當不是當,黃家的兒子當了,自己還收了一份人情。

朝中有人好當官,黃金榮順利地被錄取為三等華捕,在13名華捕中排名第13。排名墊底,黃金榮毫不氣餒,咸魚都有翻身的機會,自己也有出人頭地的時刻。

戲子露彩,得唱拿手好戲。捕快出頭,只能破大案、破懸案、破別人不能破的案。黃金榮曉得,要做到這點,光憑自己一個人的能力遠遠不夠,要有一幫弟兄當耳目搭臺腳,白道上吃得開,黑道上站得住,才能成就大事。

破大案、破懸案、破別人不能破的案,只要到鄭家木橋就行。上海人一提到鄭家木橋,隨口就是“當心鄭家木橋的小癟三”。鄭家木橋坐落在老北門外的護城河上,該護城河亦為英法租界的界河,名洋涇浜,河南是法租界,河北屬于英租界。河上橫跨數座木橋連接兩岸,鄭家木橋是其中的一座。

鄭家木橋兩端都有碼頭,每天都有無數船只從黃浦江駛入洋涇浜,運來大批糧食、蔬菜、魚、蝦以及其他貨物。兩租界巡捕只管發生在自家地界上的案件,對于從對岸逃過來的案犯均不予理睬。即使有時候心血來潮管上一腳,地形不熟,民情不懂,和睜眼瞎差不多。

流氓癟三將這種情況摸得賊熟,于是打起了地界牌。他們在法租界搶劫后逃到橋北英租界,在英租界作案后逃到橋南法租界。鄭家木橋一時間成了流氓癟三的天堂。地獄有閻王,流氓癟三天堂的堂主卻是丁順華和程子卿。

丁順華是浦東南匯人,武藝高強,原來以搖船賣柴為生。后來屢遭搶劫,索性“落草為寇”。程子卿以力大聞名,拉倒過狂奔的牛。兩人并肩闖江湖,很快在鄭家木橋打出名堂與聲威。

打得動,拉得住,有智謀,和這樣的人合作不累。黃金榮通過青幫弟兄出面聯絡,請丁順華和程子卿到碼頭旁邊的一間酒館喝酒。

混混混得再好,公家人的面子也不得不給。雖然和黃金榮不熟,丁順華和程子卿還是赴約。

黃金榮臉色一沉,說道:“鄭家木橋這片地區現在歸我管轄。法國人發了話,地面上再有什么搶偷騙發生,拿地面上名頭最大的人是問!該捉的捉,該殺的殺,不知二位有什么高見?”

法國人這是要問責啊!鄭家木橋一帶現在名頭最響的不就是自己!管不住手下,自己就得吃牢飯!管住手下,兄弟們就得餓肚子。丁順華勃然大怒,拿起茶杯就想往地上摔,程子卿一把扯住他,笑著問:“黃華捕是地頭上的主,法國人是法國人的意思,黃華捕有何打算?”

好個程子卿!黃金榮心中暗贊,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笑道:“出來混,抬頭不見低頭見,人情留線好說話。兄弟只想與二位商討個妥善辦法,既要對租界有個交代,又不至于砸了二位與手下弟兄們的飯碗。”

丁順華臉色一緩,程子卿卻是眉頭一鎖:兩面光的事情誰都想,做起來卻是極其不易。

黃金榮看在眼里,不再賣關子,說出三個字:保護費。船主按每船貨物向巡捕繳納保護費,只要丁順華和程子卿管好手下的兄弟,三個人就能大手分錢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三人分錢雖然比兩人分得少,卻安穩有保障,更重要的是和公家扯上關系。朝中有人,跑路都比別人快。

“好!”丁順華與程子卿一致贊同。

有眼光,識大體,黃金榮越看越喜歡,當即提出三人結拜為異姓兄弟,共圖大計。

三人尋了個黃道吉日,斬雞頭,拜關公,喝血酒,盟誓結拜。按年齡順序,黃金榮為大哥,丁順華為老二,程子卿為三弟。黃金榮當“包打探”后最初的體己班底就這樣形成了。

鄭家木橋一帶安穩,黃金榮率先立一小功。拿一號卡的華探徐安寶得知黃金榮是自己好朋友黃炳泉的兒子,一番高興之后,立即提攜他,派他到小東門巡捕房。

十六鋪的小東門、大東門地區靠近黃浦江畔,碼頭林立,商號云集,每日熙熙攘攘,各色人等川流不息。進出港口的大小船只,多得不計其數,碼頭上貨物堆積如山。這里的地角,可謂寸土寸金。

法國人在江邊建立碼頭,派駐巡捕維持治安,不僅在小東門建立了巡捕房,而且在黃浦江邊蓋了一座茶樓,名曰“望江樓”茶館。

“望江樓”是巡捕們休息辦案的場所,進出這里的除了華捕,還有他們各自在十六鋪收買的“三光碼子”。“三光碼子”是華人巡捕的眼線,在碼頭上不分晝夜地游蕩打探,替巡捕辦事跑腿。人們把出入這里的巡捕和三光碼子統稱為“望江樓出身的人”。

黃金榮成為“望江樓出身的人”之后,恩威并施,又先后收服了十六鋪碼頭上其他幾股流氓勢力的頭目。

人情是用一次淡一次,只有用錢開路上下打點,才能左右逢源借梯上天。黃金榮深知“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錢不是雨,想賺錢,除了白道,就是黑道。白道賺錢太慢太難;黑道,自己手上卻有一批弟兄。

紅布,炮響,伙計們滿頭大汗地招呼著顧客。興記咸貨店張老板站在樓上,滿臉笑容,能在小東門這塊地頭上開店,以后想不發財都不行。

伙計楊小二急吼吼地跑過來,大喊:“東家,東家,出事了,招牌不見了!”

招牌不見!張老板臉色大變,門臉上的燙金“興記咸貨店”招牌是自己今天親手掛上去的。開業丟了招牌,這可是開店的大忌。

張老板聲音都變了,粗著嗓子喊:“找!給我找啊!”店里店外翻了個底朝天,招牌就是找不到。

張老板正在著急,有人過來傳話:只有去望江樓請黃金榮出面,才能找回金字招牌。

將信將疑的張老板趕到望江樓,黃金榮正在望江樓上喝茶。聽了張老板的報案,黃金榮一臉激憤:“竟敢在巡捕眼皮底下作案,這還了得!”

黃金榮顧不上喝茶,叫上張老板就往店里走。說來也怪,黃金榮與張老板一道來到咸貨店后,進門時不曾看到門口有招牌,待黃金榮在店里轉了一圈再出來時,招牌已經放在了門口。

“這是怎么回事?”張老板十分愕然。

“想必是剛送回的。”黃金榮看看招牌,說,“既然招牌找到了,那我就告辭了。”

黃金榮轉身離去,人群中便又有人大聲喊:“十六鋪哪個不曉得黃捕快的厲害。有他出馬,哪個道上的流氓還敢硬碰!”

張老板返身進屋,生意要緊,道上的事情自己不關心,也不在意。

做生意要的就是人氣,可興記咸貨店張老板一提起人多就頭痛。自打開業以來,店里店外打架斗毆不斷,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層又一層,買東西的卻不見幾個。

平常看見打架,張老板都躲得遠遠的。可是自己店里打架,想躲都沒法躲。“有他出馬,哪個道上的流氓還敢硬碰硬!”這時張老板想起了黃金榮。總是麻煩人家,巡捕房又不是為他一個人開的,于是張老板備了一大包禮物。

黃金榮聽完張老板的述說,隨手將那一大包禮物遞給鄰桌喝茶的巡捕:“你屋里崽不是吵著要吃東西,帶回去給他吃。”

張老板心中一驚:自己眼中的大禮只配用來哄孩子!這黃金榮胃口夠大。

兩人還沒到咸貨店,便看到店門口圍著一大群人,人群中不時地傳出“打死他”“狗日的”的罵聲。

“黃金榮來了!”忽然有人大喊一聲,立刻有人從人群中鉆出來,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地上被打的人爬了起來,一臉鼻血,一把扯住張老板:“我在你店里買東西挨了打,你得負責。”

張老板哪里見過這種陣勢,嚇得渾身發抖。

黃金榮心中暗笑:麻皮的,叫你不識相,舍不得保護費,現在攤上大事了。笑歸笑,黃金榮一巴掌劈了過去,口中喝道:“你個死混混!整天就知道勒索,還不快滾!”

一臉鼻血的人來不及擦血,撒開腿就跑。

整天就知道勒索!張老板心中一緊,這要天天來,自己哪里受得了。

小鬼難纏,只能請神壓鬼。張老板將黃金榮請進里屋,求他出面保護小店,每月的好處費會按時送上。黃金榮推托一番后,答應派弟兄時常過來關照一下。

以同樣的手段,黃金榮成了許多商家鋪面的保護人,尤其對一些茶館、酒肆、賭場,更是安排他的嘍啰前去“抱臺腳”,吃一份俸祿。

悅主

黑道擺平,商家信服,黃金榮卻心有不甘。巡捕房華人捕快十三位,自己排名墊底,更不用說上面還有法捕總監。別看自己在黑道人物面前指手畫腳,到了巡捕房,大氣都不敢出。

不想當孫子,就得上位討法國人喜歡。巡捕房上位,除了送錢,只有一條路可走:破案。

茶在桌上,人在椅上,麥蘭捕房巡捕房副總監強生看了看身前的報紙,站起身,不由得一陣感嘆:這日子過得真快,又下班了。

“報告”,門外一聲請示,一個人隨后走了進來。

該死!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來,強生心中嘟囔,緩緩坐下來,盯著匆匆走進來的華人捕快黃金榮。

黃金榮臉上有急色,喘著粗氣說:“不好了!據眼線報告,十六鋪一股流氓策劃搶劫鷹洋銀行!”

強生“蹭”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鷹洋銀行位于外灘,“金融街”是租界最早建設和最繁華的地段之一,那里銀行林立。鷹洋銀行要是被搶,“金融街”可就要亂作一團。

強生心中一緊,隨即就是一陣興奮:既然有線索,破案自然水到渠成,自己升職的機會來了。

強生一拍黃金榮的肩膀,笑著說:“好!此案由你負責指揮,單獨向我匯報!”

黃金榮立正稍息,敬禮,大聲回道:“是!”總監固然最好,燒香的人卻著實太多。副總監雖然相對弱勢一些,提拔小小的華捕還不是一兩句話的事。

槍上膛,人便裝,巡捕們伏在鷹洋銀行正對面的“宏福”布店門口,一眼不眨死死地盯著對面。

“宏福”布店離鷹洋銀行雖然稍遠,短時間內卻能迅速將劫匪堵個正著。黃金榮還嫌不夠謹慎,又叮囑巡捕們不準私自開槍、不得大聲喧嘩。

時近正午,鷹洋銀行走出來兩名商人,手里拿著鼓鼓囊囊的皮包。緊接著就是一陣尖叫:“搶劫!搶劫!有人搶銀行了!”

“上!”黃金榮招呼一聲,巡捕們立刻沖出“宏福”布店,餓虎般撲向商人。

其中一個商人“哎呀”一聲,扔下手中的皮包,掉頭就向鷹洋銀行側面的巷子里跑。剩下的商人卻像是嚇呆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幾個捕快一把按倒剩下的商人,捆了個結實。其他的捕快一看撿不著現成的便宜,邁開雙腿就向巷子中追去。

直追,拐彎,捕快們跑得極快。好容易出個大案,不拼命,哪里還有這樣的機會。

“哐哐”,打頭的捕快身子一陣痛楚,隨即就是一陣沖天的惡臭。一地的大糞,糞車朝天,車輪還在轉個不停。

捕快們又氣又憤,揪起推糞車的老頭,“噼里啪啦”就是一陣耳光。老頭連連叫屈:“巷子就這么大,我想讓路,也讓不開啊!”

巡捕們將唯一落網的盜賊和皮包帶到黃金榮面前,黃金榮連連叫苦:“劫匪不捉,你們捉眼線做什么?”

巡捕們面面相覷,誰見過搶了銀行都不跑的劫犯。

劫犯逃走,幸好黃金榮把錢奪了回來。黃金榮在巡捕房脫穎而出,很快被調到法租界總巡捕房——麥蘭捕房,并且由普通探員晉升為探目。

程子卿酒杯一端,笑道:“榮哥,好手段!”

黃金榮一碰他的酒杯,回道:“子卿辛苦。今天你受苦了。”

嘗到甜頭的黃金榮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并從此形成自己的一整套流程:布置一批黑道弟兄在某日某地搶劫,一個嘍啰到巡捕房向黃金榮“告密”,黃金榮再向法國警探告密,隨后黃金榮偵緝隊埋伏抓人破案請功,事后再在捕房內打點撈人。

法租界從此進入多事之秋,搶劫案、盜竊案層出不窮。達官貴人珠寶首飾被盜、古玩字畫店珍品被搶劫等,轟動一時。巡捕房的巡捕一陣激動,亂世出英雄,重案出能臣,這可是立功揚名的機會。

激動之后的巡捕拿出渾身解數,卻是一無所獲。巡捕房總巡捕破口大罵:沒用的東西!嘴巴喊得天響,胸口拍得山響,連根賊毛都撈不到!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黃金榮等社會輿論壓得巡捕房透不過氣時,輕輕地推開巡捕房總巡捕的門。

積案一件件告破,黃金榮在巡捕房的分量越來越重。升職,只是遲早的事。

雙簧

“噼噼、啪啪……”,四明公所附近響起了爆炒豆子的聲音。

“殺人了!法國人殺人了!”凄厲的尖叫聲響起。四明公所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大片人,地面上的樹葉漂浮在血泊中。

強拆墓園!憤怒的寧波人吶喊著撲向全副武裝的法國士兵,石頭、磚頭、木棍雨一樣向法國人頭上砸去。

30多萬寧波人旅居上海,難免有生老病死。葉落歸根的魂歸故鄉,暫時不能回的,親人朋友就將其棺木寄存在四明公所。年頭長了,四明公所里已存放了無數客死他鄉的寧波人棺木。每逢清明、七月半,就會有許多人來祭拜。

停棺之地陰森無比,法國人卻早就瞄上四明公所這塊地皮。法國領事白藻泰突然給上海道臺蔡和甫一紙照會,稱四明公所早就租予法國,應歸法國管理。義冢緊鄰法國僑民,極易發生瘟疫,要求道臺下令將義冢遷移。

寧波人鄉黨會的首領還沒有做出答復,法國人就派出百多名士兵掄起洋鎬、大槍占了四明公所,挖墻腳、刨墳毀棺木,白骨撒滿了一地。

刨墳就是不共戴天的仇!聞訊的寧波人氣得熱血上涌、心肝俱裂,蜂潮一般涌向四明公所。

人潮如果涌進四明公所,別說百多名大兵,就是再多十倍,只怕也得被踩翻在地。被人踩上一萬腳,還不得踩成灘泥。法國巡捕臉色大變,大叫“開槍!開槍!”

沖在前面的人如同草垛子般被打倒在地,人群大亂。

渾水好摸魚。黃金榮帶著一群華人捕快乘亂抓捕寧波籍骨干,隨后將他們關進巡捕房,并暗示家屬送錢救人。

法國人打死15名中國人的消息一傳開,整個上海灘震驚了。法、英租界里的寧波人及其他地方的浙江人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罷工、罷市潮。十六鋪碼頭與輪船上下貨物堆積如山,洋人穿衣吃飯上廁所都成了問題。

一不小心捅了馬蜂窩,法租界當局急令巡捕房想辦法。蛇無頭不行,巡捕房緊急命令揪出法租界領頭鬧事的人,殺一儆百。

解法國人的難,想不升職都難。黃金榮調動手底眼線,準備大干一番。正準備抓捕之際,下屬送來一封人稱“赤腳財神”的虞洽卿寄來的信。

虞洽卿是浙江鎮海人,在華俄道勝銀行當買辦,在華洋兩界均有頗高威望。虞洽卿認為只要有工商兩界做后盾,法國人必定會低下驕傲的頭,于是帶頭領導這次罷工。

虞洽卿的信意思只有一個,同是老鄉,要給自家留條后路。

衣錦還得還鄉,鄉人得罪太深,故鄉只怕回不去。法國人掌握著自己的前程,怠慢不得。黃金榮眼珠一轉,給虞洽卿回信:人肯定抓,法國人那邊有個交代;人肯定放,絕不敢苦了鄉親。

罷工潮起,監獄人滿,法領事白藻泰卻是一肚子苦水:早知為了一塊地產惹出這么多事端,自己絕不會下如此命令。人已死,恨已生,真是騎虎難下。

上海道臺蔡和甫找到法領事白藻泰,遞上一張1878年法國總領事李梅與道臺褚心齋合出的告示。告示中明確指出:“四明公所房屋冢地,永歸寧波董事經管,免其遷移。”

白藻泰面色鐵青,此公示一出,只怕領事館被強拆都有可能。蔡和甫收過公示,輕輕一笑:“僵局再僵,對你我都不好。不如各退一步,法方賠償四明公所圍墻被毀壞的損失,中方可以將八仙橋以西10里土地讓給法租界。”罷工如潮,再不停息,蔡和甫只怕丟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

騎虎的滋味不好受。有坡不下,更待何時?白藻泰心中石頭一松,臉上頓時有了紅潤。

黃金榮吃驚得嘴里可以放下一個雞蛋。放人,大把的袁大頭可就飛了。他喊來在捕房的親信金九齡、陳三林,惡狠狠地說道:“事情不能就這么完了,寧波人多富商,好歹也要再做一票。”

金九齡臉放出紅光,笑著說:“聽說寧波人已經捐款修復四明公所和救濟被打死的同鄉,如果法國人再賠一筆,這個數就大了,只是不曉得這筆款在誰的手里。”

黃金榮拳頭往桌上一擂:“四明公所由甘董事打理,綁他肯定沒錯。”

要破案,必求黃金榮。甘太太捧著一份厚禮,來到黃金榮府上。

梨花帶雨!好一個楚楚動人的美嬌娘。黃金榮一進客廳,差點把舌頭都吞了下去。

“觸那娘,不把這女人搞到手,我姓黃的不是男人!”黃金榮暗暗咬牙。

強忍住心中的欲火,黃金榮一拍胸脯:“我曉得了,等一歇去捕房,我讓弟兄們馬上去辦,明日過晌你過來聽消息。”甘太太隨從太多,下手不便。

甘太太一聽似乎有把握,這才止住抽泣,千恩萬謝地走了。

第二天下午,甘府有人來聽消息,不是甘太太,而是甘太太的弟弟。

心中失落,黃金榮面上卻是極其熱情,很爽快地介紹案情。虹口一幫流氓知道甘董事從同鄉會捐款中撈了不少銀子,想從中撈一筆。案子現在由麥蘭捕房陳三林巡捕負責。

甘太太姐弟二人來到捕房,陳三林面有難色,說:“2000塊袁大頭!少一塊,綁匪撕票走人!”

甘太太嚇得花容失色,滿口答應:“我們交錢,我們交錢。”

這時,黃金榮從另一個屋里過來,笑著說:“阿林,甘老板是我的好朋友。賣我個面子,看能不能讓劫匪少要點,付一半?還有,讓他們夫妻見一面才能給錢。”

“好,我試試看。”陳三林說,“大哥的面子他們總歸要給的。”

第四天下午,黃金榮與陳三林坐車將甘太太送到閘北一個大倉庫里。劫匪將槍往甘董事腰間一捅,喝道:“女人進屋!男人退下!”

夫妻相擁,甘太太哭喊著說:“振昌,要不是黃捕快幫忙,我都見不到你了。”

甘董事輕拍她的肩膀,說:“放心,只要交錢,綁匪肯定放我。”

夫妻正在商量,一個蒙著黑布的綁匪走進屋,喝令甘太太出去。

甘太太淚眼蒙朧,不肯走。甘董事摸著她的頭發,輕聲說:“我不會有事的,你先回吧。有什么事,你找黃捕快幫忙。”

拿錢贖人,錢好辦,誰來交錢贖人?自己一個弱女子,弟弟一向文弱,甘太太將求助的目光望向黃金榮。

黃金榮目光閃動,笑著說:“此事重大,不如找個地方商量一下。”

進門,關門。甘太太還沒落座,就感覺到一雙大手鐵鉗一樣將自己環住,差點透不過氣來。

甘太太又驚又怒,雙肘向后撞擊,想要掙脫開來。雙肘如擊在鐵板上,生生作痛,眼淚“嘩”的一下流出來。

大手卻毫不停止,一寸寸地摸向那高聳入云的雙峰。一張大嘴從頸后伸了過來,已然咬著那小小的耳垂。

黃金榮!甘太太又羞又怒,嘴唇發白,不停地抖動:“你……你再無禮,我到巡捕房告你!”

“告我?”黃金榮冷笑一聲:“綁匪既然能綁甘董事一次,自然能綁他一百次;我有辦法讓你見他,自然有辦法讓你見不著他!”

不能相見,要么消失,要么死。甘太太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眼淚不停地滲出。

默認不一定就是點頭,黃金榮不在意,翻身上馬。

待兩人從床上爬起來,甘太太羞答答地,頭都不敢抬。黃金榮把她抱起來,送到汽車上。

“如果你樂意,往后有空我就接你來這里。”途中,黃金榮對甘太太說。

“不,不。”甘太太連忙搖頭。

不管怎樣,有一點黃金榮可以斷定,那就是甘太太對這個秘密會永遠守口如瓶的。

交錢放人。1000塊銀洋順利到手,黃金榮拿大頭,金九齡和陳三林拿小頭,其他參加綁架的流氓也都人人有份,落個皆大歡喜。

掛冠

虎已下,地已得,法領事白藻泰心中卻憋得慌。

八仙橋的地雖好,卻怎么比得上四明公所的地。一將無用,害死三軍,要不是軍隊及時開槍,巡捕都得被踩死在四明公所。

白藻泰將巡捕房總監石維叫到跟前一頓臭罵,不給我一個說法,我要你終身進不了巡捕房。

終身不進巡捕房,總監自然當不成。巡捕房總監石維一身冷汗。給個說法,自然得有背黑鍋的。寧波人能夠群起沖擊四明公所,最重要的一點是沒有控制住帶頭鬧事的頭目。與自己關系鐵的,舍不得交出去;分量太輕的,不頂事。

石維目光閃動,有了。案發之初,黃金榮設卡警戒盯梢抓人,很是賣力;蹊蹺的是,他抓的人居然剛進牢房又神秘地被人保釋。剛抓就放,只有兩個理由解釋:一,錯抓;二,渾水摸魚勒索發財。前者是能力不行,后者罪不可赦。交他出去,都不算冤他。即使不出四明公所這事,自己也有意辦他。明知副總監和自己不對付,此人居然還親近副總監,不將自己放在眼里。

石維操起電話,正要提筆寫報告,就聽有人急急地在敲門。

巡捕楊一向極其冷靜,此時臉上卻掛著大串的汗珠,不停地吐著粗氣。石維詫異地看著他,問道:“有大案?”

巡捕楊來不及擦下臉上的汗,回道:“顧松記文物店報案,稱鎮店之寶玉如意丟了,稱失物可能在法租界。”

顧松記文物店的玉如意!石維霍然起身。玉如意自己曾經見過,乾隆年間的老物件,做工十分精湛,堪稱稀世珍寶。有巨商愿出五萬巨款購買,顧松記文物店老板眼皮都不抬一下。

玉如意早在一個月前就已失竊,上海縣衙忙活一個多月沒找到線索,無意中得知玉如意曾在法租界出現。縣衙的捕快心中一喜,失物在法租界,自己頭上就少了一座大山。縣衙的捕快催促顧松記文物店趕緊到法租界巡捕房報案。

地頭蛇忙碌一個月,就找到條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線索,法租界巡捕房的巡捕罵娘的心都有,臟水都往老子頭上潑。

總監石維的眼睛在巡捕們的臉上轉悠了一圈,華捕們低著頭,無人做聲,沒人敢接此案。

總監石維嘴皮子動了動,沒說話,把剛才寫的報告塞進抽屜。

而此時,黃金榮在捕房內外已形成相當大的勢力,加上作案、破案、敲詐、勒索屢屢得手,自以為高明,對法國人的不滿毫無察覺。

鄭家木橋幫里有個叫徐福生的流氓,與黃金榮關系甚好,得知這個消息后立刻稟報黃金榮。黃金榮認為這是大敲一筆的好機會,遂喊來丁順華、程子卿,與徐福生一起,制訂出周密的行竊計劃。

隨后,徐福生幾人聯手,盜走了玉如意。

黃金榮欲擒先縱,故作為難地說:“這是一起無頭案,無從下手,弄不好會砸了自家招牌。”

“是你的招牌重要,還是租界的招牌重要?”石維顯然有些生氣。

“好,我會盡力破獲這個案子。”

黃金榮扎足了臺型之后,每日早出晚歸,來去匆匆,看起來十分忙碌。不久便有了線索,趕緊向石總監報告:“玉如意已有下落,是眼線偵查到的,盜賊索要五千兩賞銀。”

對法捕房來說,只要破了華界破不了的疑難大案,就證明了法捕房的實力,贖銀自然不是問題,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于是,法捕房通知顧老板備下贖銀五千兩,由黃金榮交涉換回玉如意。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又落入黃金榮與其嘍啰的腰包。

偏生有人對黃金榮眼熱,自然也是曉得黃金榮破案內幕,更曉得總監石維對黃金榮在四明公所案中的表現不滿,于是趁機告發黃金榮與流氓癟三串通一氣聯手作案。如此一來,石維頓生疑竇:

為什么破了那么多案子卻沒抓到一個真正的罪犯?為什么總是眼線在起作用?為什么許多案子別人辦不好,黃金榮一出手就能破案?為什么許多案子發生得那么離奇?

由于報案人與石維本人手中均無證據,石維遂決定旁敲側擊觀察一下。

不久,1899年元旦到了。按慣例,巡捕們要給總監督拜年,黃金榮像往常一樣,帶著禮物來到石維家中。兩人落座之后,石維看著黃金榮的賀禮,突然不軟不硬地說:

“聽說你自打進了巡捕房,發了不少橫財。”

黃金榮原以為自己在法國人這里紅得發紫,聽了這話陡然一驚。

“石總監這話是什么意思,不如明里講出來!”

“好,那我就直說了吧。”

石維歷數了那位告密巡捕和他本人懷疑的多起案子的疑點,最后說:

“這些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懷疑不等于事實,請石總監拿出證據來!”

“你等著,我會有證據的!”石維恨恨地說。

“蠻好!”黃金榮恨恨地說一句,隨即掏出證件,“啪”的往桌上一拍,“旁的人眼熱扯閑話倒也罷了,連你總監也這樣看我黃某人,好,你另請高明吧!”

說完,黃金榮頭也不回,起身走了。

奪妻

黃金榮與徐福生趕到蘇州,直接找到他的父執劉正康。劉先生在蘇州經商,生意一直很好,如今準備擴展事業,正需要人手,遂將黃金榮與徐福生安排在其經營的天宮戲館坐鎮,實為抱臺腳。

黃金榮坐鎮戲館,不過是權宜之計,只想站穩腳再尋找發展的機會,于是把一切雜務交由徐福生打理。

看戲的人多了,龍蛇混雜。有票友,當然就有流氓癟三白相人。

開業不久,一群流氓就大搖大擺地闖進戲院,到前邊挑好位子坐下來,看戲不用買票,但要買戲院的茶水。徐福生一作揖,走過來收茶錢。

一個滿臉橫肉的家伙站起來,雙手叉腰,鼻子一哼:“喲呵,敢跟爺要錢?爺看戲是抬舉你!不識抬舉,爺砸了你的場子!”

徐福生并不還嘴,而是慢慢地收起茶杯。茶杯雖說不貴,打壞了還得掏錢買。

橫肉哥伸手就打了徐福生一個耳光,嘴里喝道:“找死,敢收了老子的茶杯!”橫肉哥在這一帶橫行慣了,抽耳光一般人不敢回手。

徐福生不是一般人,鄭家木橋小癟三出身,滾刀肉中滾過,刀尖下躺過。對方人多,徐福生人少,他還真沒放在心上。徐福生將手里的抹布一甩,“啪啪啪”,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橫肉哥的腦袋。

外地人敢到蘇州撒野,闖上門的流氓又驚又怒,一擁而上,圍著徐福生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戲院上了全武行,票友有的閃身躲避,有好事的則打著呼哨。

黃金榮在里間聽到動靜,幾步跑了出來,大喝一聲:“我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華探黃金榮,哪個敢砸我的場子?”民不與官斗,對方人多勢眾,這是恐嚇對方的最好法門。

鼎鼎大名的華人偵探黃金榮!他有場子誰敢砸,鬧事的流氓癟三頓時如同中了定身法一樣。再偷眼一看,來人虎背熊腰,兩只胳膊像兩條鐵棍子,一臉的大麻子閃著黑光,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不愧是江湖人稱的“黃麻皮”。

鬧事的流氓癟三互相使個眼色,立即轉身跑出了戲院。

不是猛龍不過江,強龍卻也難壓地頭蛇,保不定這伙人再出什么幺蛾子。混混怕的就是當差的,黃金榮上門拜訪蘇州衙門的馬捕快,求他擺平這事。

馬捕快外出辦案未歸,招待他的是馬捕快的太太林桂生。

林桂生長得小巧玲瓏,相貌平平,一身素裝,走在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的那種。黃金榮驚訝的是此女子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透著那么一股濃縮的精干與靈氣。

林桂生把黃金榮讓到客廳里,上茶,渾然沒有看黃金榮臉上的麻子,而是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

這個女人不一般!黃金榮還是頭一次遇上不盯著自己臉上麻子看的人,不禁有了幾分好感。

林桂生將手中的茶杯一舉,說:“黃金榮,大名鼎鼎的法捕房華探,小女子久仰大名。”

黃金榮大吃一驚,自己雖說在上海名氣不小,在上海灘以外的地區也僅限于圈內和黑道。林桂生可能從馬捕快口中得知,于是隨口說:“我跟馬捕快是不錯的兄弟。”

林桂生微微一笑,說:“老馬從來不和我談工作的事。我是天宮戲館的常客,白相的朋友倒也認識幾個。”

黃金榮看出林桂生精明能干,又有求于馬捕快,當即笑道:“馬太太喜歡聽戲,以后我在老天宮戲院定個好位置。”

“好,太好了!”

兩人越聊越投機,時近黃昏,馬捕快仍然沒有回來。黃金榮起身告辭,方想起自己的來意,便大體說了一下,請林桂生轉告馬捕快自己改日再來拜訪。

林桂生也不多說,呵呵一笑:“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橫肉哥再來,帶著一大幫人。這些人手中雖然沒有家伙,卻是一個個拎著酒瓶。

砸場子的來了!徐福生不怕打架,卻怕砸壞場子,燒了屁股般把黃金榮叫出來。

華探的名頭不管事!黃金榮汗流不止,手上的青筋突起,暗暗地攥著腰間的短刀。

橫肉哥沖著黃金榮點頭,微笑,坐下,掏錢買茶。

好一個及時雨!黃金榮再備厚禮,前往拜訪馬捕快。

黃金榮的話才說一半,馬捕快的臉上已是一陣難色:“蘇州地界的流氓盡是些亡命之徒,一旦惹上他們,比小鬼還難纏。”

黃金榮有些迷惑:倘若不是馬捕快打了招呼,那些流氓癟三怎么會去捧場呢?

“用不著感謝他。”林桂生這時候走過來,快言快語地說,“要謝就謝我吧,是我跟那幫道上的弟兄打了招呼。”

好大的面子!黃金榮吃驚不小,一個女流之輩竟連黑道流氓都敢使喚,著實令人佩服。

馬捕快臉色更加難看,不滿地嘟噥著:“你打招呼還不是借著我的招牌,他們有事會找我算賬的。”

“找你算賬又怎么樣?整個一個溫吞水!”林桂生一臉不屑。

不是一路人,黃金榮告辭。

林桂生來看戲,徐福生趕緊過來斟茶倒水,擺了一桌水果、瓜子、點心,黃金榮更是全程奉陪。

相談甚歡,林桂生隔三差五就來老天宮看戲,和黃金榮大擺龍門陣。黃金榮講起在法租界那套作案、破案、賊喊捉賊的把戲,林桂生講蘇州地界的白相傳聞。

天宮院演才子佳人的戲,林桂生卻知道自己遇上了一生中想要的人。

林桂生的母親是煙花女子,后來贖身從良做了姨太太,在家中地位不比使喚丫頭高。父親過世后,大太太更是揮手就打張口就罵。

在這樣的環境中,林桂生養成了敢說敢做的性格。母親被欺負怕了,為了尋個靠山,為林桂生招了個做捕快的上門女婿。

馬捕快雖然是捕快,卻天生懦弱,走路都怕踩死螞蟻。林桂生精明強干,天性豪爽,一心想干成一番大事業,因而每每嘆息丈夫無能。遇到黃金榮,令她眼前一亮。黃金榮拿得起放得下,敢做敢當,替洋人當過差,處處壓馬捕快一頭,正是自己終生的依靠。

黃金榮缺少的正是一位可以協助他成就一番事業的賢內助,見林桂生有意,更是歡喜得緊。

兩人互相愛慕,自然而然地發展到同床共寢的關系。林桂生是結過婚的女人,又大膽潑辣,在心上人面前自是沒啥好猶豫的。

黃金榮在女人面前歷來是掌握主動,無論女人愿不愿意,他都會強行行事。唯獨與林桂生的頭一回,說不清哪個主動哪個被動。

兩人的第一次,就發生在林桂生家會客室的沙發上。

時近黃昏,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說話,不知不覺地便摟在一起。盡管都曉得時間地點都不對,可情到深處如干柴烈火的兩人已顧不得那么多,滾翻了沙發,衣服脫了一地。

黃金榮頭一回與一個深愛著自己又大膽潑辣、毫無忸怩的成熟女子上床,頭一回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奇異的快樂,直到兩人從沙發上爬起來,黃金榮還樂不可支地看著林桂生。不曉得這么嬌小的女人,身體里怎么蘊含著那么大的能量和熱量,那種熱量和能量的噴發,那種欲死欲仙的叫聲,簡直讓黃金榮快樂得就要死去。

林桂生同樣樂不可支地看著黃金榮,與馬捕快那個蔫蔫巴巴的溫吞水相比,黃金榮的力量和力度給了她全新的感受和認識,她頭一回體會到了做女人的快樂。

“倘若馬捕快不同意離婚,那豈不空歡喜一場?”黃金榮樂極生悲,有些擔憂地望著林桂生說。

“溫吞水有啥好怕的!他是上門女婿,讓他搬出去他就得乖乖地走人。”林桂生一臉輕松。

林桂生提出離婚,馬捕快的嘴張了又張,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林桂生與黃金榮的勾勾搭搭,他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卻又無可奈何。林桂生精明,黃金榮強悍,和他們斗就是自虐,一臉憂慮的馬捕快沒有自虐的習慣,第二日便搬出了林宅。

擺諳

有喜!

有人憂,自然有人喜。憂的是馬捕快,喜的當然是黃金榮。

黃金榮喜滋滋地正在操辦婚事,法捕房副總監來到蘇州老天宮戲院,遞給他一封總監石維的親筆信。信中石總監向黃金榮表示道歉,并恭請黃金榮回法巡捕房任職。

道歉頂個屁用!老子風里來雨里去給你賣命,讓老子走就走,讓老子來就來,當老子是什么人。心里恨得咬牙,黃金榮嘴里卻是說得輕松:“都是過去的事了,啥道歉不道歉的。總監的好意我心領,只是我這戲院開得紅紅火火,還打算再開一爿戲館茶樓。”

林桂生聽說此事,笑瞇瞇地說出一番話:“石總監既然低頭認錯來請你,就說明那邊已經亂得不可收拾。如果我沒說錯,他還會請你出山!”

林桂生確實一語中的。這兩年法租界人口急劇增加,有錢人進來避風,生意人趕來發財。水渾好摸魚,人多撈偏門,流氓癟三紛紛在法租界偷搶騙拐。

鄭家木橋的丁順華、程子卿見法國人擠走了黃金榮,起了報復之心,更是有意指揮這幫弟兄做了一起又一起震動法國人的奇案大案。

治安極差,各類案子層出不窮,巡捕房那些偵探別說破案,連個頭緒都尋不到。少了王廚子未必就得吃帶毛的雞,但巡捕房離了黃金榮,法租界還真玩不轉,石維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

求神,當然得有香火,要不然顯示不出神的尊崇。林桂生惡狠狠地說:“這次要不扎足臺型給洋人點顏色看看,他們不曉得馬王爺有三只眼。”

扎臺型?黃金榮一愣,要是法國人不同意,回去這事不就黃了。

林桂生手指往他腦門上一點:“小樣,我還能壞你的好事?我自有分寸。”

林桂生條件不多,只有三條:第一,辦案得有相應的權力,黃金榮用什么樣的手法破案不得干預;第二,法國人要確保不得出現逼迫黃金榮離職的現象,并對上次事件做出解釋;第三,允許黃金榮在不影響巡捕房公事的情況下經營戲院。

副總監再次來蘇州代表石維請黃金榮復職,黃金榮就將林桂生提出的條件講出來。

火燒屁股,再貴的水也得用。條件苛刻,總監督石維還是很快做出答復:

其一,黃金榮官復原職,職務薪金以外另加薪水,其華探職業為終身制,在60歲退休之前不得辭退;

其二,黃金榮在法租界辦案,法國人不再干預;

其三,黃金榮回到巡捕房后,對積壓的大案只追贓不抓人;

其四,黃金榮可以在法租界開設戲院,安置蘇州老天宮戲院原班人馬。

香火旺盛,用心虔誠,黃金榮喜在心里,不等蜜月結束,就帶著林桂生回到上海。

回上海易,打開局面難。一旦打不開局面,只怕法國人又會翻臉。黃金榮和林桂生一商量,定下一條原則:男主外女主內。黃金榮主抓巡捕房的事,林桂生掌控黑道撈錢。

林桂生親自下廚擺下兩桌酒宴,黃金榮把鄭家木橋那幫弟兄們喊到家里。程子卿、丁順華作為黃金榮的結拜弟兄,稱林桂生為桂生姐,他們手下那幫弟兄便跟著喊起了桂生姐。

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黃金榮重新回到捕房,權限雖大,卻是沒有幾個心腹之人。黃金榮喝著小酒,卻是一直不在狀態。

林桂生看得明白,不由得多了幾分心眼。幾杯酒下肚,桂生已將黃金榮手底下的人看了個七八分。丁順華、程子卿黑道門熟,精明強干,如果進入捕房,不僅可以盡快協助黃金榮清理積壓舊案,往后里應外合作案、破案也一準便利。

林桂生接過黃金榮手中的酒杯,笑道:“人多好辦事,巡捕房多是自家兄弟,辦什么都方便。我看順華、子卿能幫你。”

“好主意!”黃金榮迷醉的眼睛頓時一亮。

盜賊變官兵?丁順華與程子卿一陣激動:以后在法租界橫著走,都沒有人敢管。激動之后,兩人又有些懷疑:“法國人會答應嗎?”

“應該不成問題。”林桂生一臉自信。

果然如林桂生所料。黃金榮將增加兩名華捕做助手的想法報告石總監后,石總監幾乎沒有考慮便一口答應。

丁順華、程子卿將巡捕房這兩年積壓的案件匯集起來,按輕重排個隊,心中一陣輕松。破別的案,兩人還真是頭痛。要破這些案,還真不是難事。這些案子幾乎都和自己有關,有線索,有贓物。

巡捕房有言在先,這些案子只追贓不抓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交幾件贓物就換來法國人的信任,這事值。

“我看這追贓的事情不如交給桂生姐去辦,反倒比我們兄弟直接出面要好,也可以讓桂生姐借機熟悉一下弟兄們的情況。”丁順華提議。

“不錯,就這么辦吧。”黃金榮一口答應。

丁、程抱著卷宗來到黃公館,將這些案件向林桂生一一交代清楚。林桂生將徐福生從新遷來的老天宮戲院調來,負責聯絡涉案的各路流氓癟三,把他們喊到黃公館。林桂生與他們一一核實贓物,追查去向,凡已出手的要設法尋回,與沒出手的一道送交黃公館。

贓物交公,林桂生卻也知道出來混的就是圖個名利,皇帝不差餓兵。她自掏腰包,拿出部分銀子讓他們帶回去發給弟兄們作補償,言明絕不能叫自家兄弟吃虧。

沒過多久,被盜去的贓物陸續送到黃公館。東西湊齊后,黃金榮帶到巡捕房,向總監石維匯報后一一結案。

法國人十分滿意,發給了黃金榮一筆豐厚的賞金。

通過這件事,法租界當局不得不承認租界治安離不開黃金榮,于是提升黃金榮為刑事處外勤股和強盜班兩個部門的領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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