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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梅竹馬

第1節 同村

與金蓮的事將來能不能成,一下子變得虛無縹緲起來。老蘇一邊把手伸進簇新的軍用挎包,使勁捏了捏那雙鞋墊;一邊伸長脖子,向車站廣場南端的土路上張望。

鞋墊是昨天黃昏時分,在村頭的楊樹林,金蓮親手送給他的。鞋墊很厚,比娘平日里做的要厚上一倍,而且摸起來麻麻點點的。暗紅色的布面,外圈一道閃亮的黑邊,正中位置,也就是腳心的位置,繡著兩只活靈活現的鴛鴦,金黃色的軀體,紅線點綴的眼睛眉目傳情。那是金蓮用了一整天的時間,躲在屋里一針一線趕制出來的。

金蓮漲紅著臉,從楊樹林那頭匆匆跑過來,瞧瞧四下無人,才從褲兜里掏出鞋墊,用力塞到老蘇手里,神情復雜地說了聲:“明天去縣里送你。”又慌慌張張地離去了。

汽車站坑坑洼洼的廣場上盡是人。“熱烈歡送家鄉子弟兵參軍入伍建功立業”的橫幅標語,拴在廣場出口兩根廢棄的孤零零的電線桿上,薄薄的絲綢與冬日凜冽的寒風相遭遇,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老蘇形單影只地站在電線桿下,與那些被家長親朋同學團團包圍的新兵形成鮮明反差。那些送站的人,好像幾百年才有一次說話的機會,七嘴八舌,嘰里呱啦,把原本不大的廣場變成了夏天村頭那口熱鬧的鴨塘。

沒有人和老蘇說話。爹患了二十年的哮喘病,一年到頭不能斷藥,一進入深秋就喘不過氣來,只能捂著那床破舊的棉被,平躺在床上;娘是家里的頂梁柱,屋里屋外全靠她張羅,走路風風火火,說話高喉大嗓,只是前幾年落下了腰腿疼的毛病,遇到寒天就走不動路,骨頭像被刀子剮一樣疼;三個妹妹年齡都小,想到縣城送送哥哥,可四十多華里的山路,爹娘不放心,硬是沒讓她們來;在縣中讀初中時的同學倒不少,大多數都考上了高中,可自己初中畢業就回家干農活,一晃過去兩年了,早就失去聯系。再說,城里人眼光高,根本瞧不起家境貧寒的自己,現在恐怕早把自己的模樣都忘干凈了。眼下,唯一能送送自己的熟人,看來只有金蓮了。可她怎么到現在還沒來呢?

金蓮不但與老蘇同村,還是初中同學,甚至還是鄰居。金蓮的家在老蘇家的東頭,兩家緊挨著。俗話說:鄰居好,賽金寶。可金蓮娘與老蘇娘卻像是一對百年才聚頭的冤家,隔三岔五打一次嘴仗。起因都很簡單,看起來也微不足道。不是金家的豬啃了蘇家自留地里的菜,就是蘇家的雞偷吃了金家院子里攤曬的玉米。起初,金蓮的娘還客氣,可老蘇的娘不依不饒,在她看來,那一小壟青菜就是全家三個月的油鹽醬醋錢呀,于是吵起來總挑最惡毒、最富于攻擊力的詞。金家只有金蓮這么一個閨女,金蓮娘總想再生一個兒子,可努力了七八年總不見動靜。老蘇娘便跳起腳,扯著大嗓門罵道:“絕八代的,想生都生不出來,還不如咱家的老母豬,一窩還生十個八個崽!”金蓮娘被罵到痛處,也回擊道:“你能生呀,你老母豬會下崽呀。你家人丁興旺,窮得三個姑娘合穿一條褲子,你偉大又光彩呀。”

每當這個時候,老蘇和金蓮都借故躲開。他們覺得母親的做法太丟人,太傷感情了。他們這一代畢竟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從小就上學念書,懂得道理。小學畢業后,村里只有老蘇和金蓮考上了縣中。因為離家遠,平時住校,金蓮的爹便關照老蘇照應金蓮。在那兩年里,兩家的關系似乎有了一絲改善。老蘇也沒有辜負金家的希望,在生活上處處照顧金蓮。每到星期天的下午,兩人一起往縣城趕。金蓮幫老蘇背著書包,老蘇則把自己和金蓮一周的口糧扛在肩上。兩人一前一后,老蘇總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跑出一段路,停下來回頭望望,金蓮滿頭大汗地在后面緊追慢趕。老蘇便把米口袋放在路邊,一邊喘口氣,一邊等她。

“你走得真快,俺小跑都攆不上。”金蓮追上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

“你瞧這破山路,坑坑洼洼,上坡下坡,什么時候要能修成城里的柏油馬路,再通上汽車,該多好呀。”老蘇沒吱聲,在他看來,走這崎嶇不平的山路,吃這個苦,本來就是命中注定,沒什么好埋怨的。再說,如果真通了汽車,那金蓮上學一定會坐車的,她是家里的獨女,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自己家里窮,坐不起車,這樣一來兩人就沒有結伴而行的機會了。后來小山村真的通了中巴車,招手就停的那種,可老蘇已經初中畢業在家干農活了。休息了幾分鐘,老蘇帶有幾分自豪和得意地說一聲:“走吧。”又將米袋穩穩地扛上肩,邁開大步向前走去。他們不能歇得太久,四十華里的山路,晚飯前必須趕到學校,蠻緊張的。金蓮也咬咬牙,努力跟上來。

夕陽西下,道路上行人稀少,兩邊高山顯得雄峻而寂寞。

到了星期六,中飯后,兩人又匆匆離開學校,往家趕。回家的路輕松而漫長。老蘇不但背上自己的書包,常常還在半路上把金蓮的書包也奪過來一起拎著。老蘇沒有了大步流星,兩人基本上是并肩走著。但話很少,除了金蓮偶爾說幾句話外。又是夕陽西下,太陽漸漸變圓、變小,在即將隱入村西大青山身后時,兩人走到了村口。仿佛有一種默契,兩人的距離前后自然拉開,金蓮先五分鐘進村,回家,老蘇后五分鐘進村,回家。

平時在學校,兩人很少說話,仿佛不認識一般。但老蘇的眼睛卻像擔負神圣使命的哨兵,忠誠地守衛著金蓮,生怕她吃一點虧。一次吃飯時,家住城里的康愛貴把一條毛毛蟲偷偷放進金蓮的飯盒里,想嚇唬嚇唬她。金蓮不怕,抓起毛毛蟲丟回他的飯盒,康愛貴臉色大變,原指望欺負一下農村娃,尋個樂子,沒想到遭到還治其人之身,就抬腿踢了金蓮一腳。老蘇正好路過,看見有人欺負金蓮,左腳猛地一跺,一個箭步沖過去,不問三七二十一,一拳打向康愛貴的小白臉。康愛貴哇的一聲,雙手捂著嘴,哭了起來,隨著淚水、鼻涕流下的還有殷紅的鮮血和兩顆門牙。一見闖了大禍,老蘇也緊張起來,被老師批評是小事,這城里人嬌貴的很,看病一動就是五塊八塊的,那是自己一個月的伙食費呀,而且都是從全家人咬緊的牙縫里摳出來的錢。金蓮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她向老師報告了事情原委,主動掏錢給康愛貴到縣醫院補了兩顆瓷牙。從那場風波后,金蓮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老蘇也關心有加。但兩人的關系始終像隔著一層窗戶紙,誰也不愿把它捅開。

老蘇念到初中畢業,家里實在無力供他再讀下去,便回到家里幫娘干農活。金蓮繼續在縣中讀高中,今年高考沒考上,回到家里待著。金蓮說娘找了在縣榨油廠當科長的舅舅,準備過了年去榨油廠上班。

第2節 送別

“讓你等久了,車子真難坐。”隨著一聲問候和抱怨,金蓮像變戲法似的站在老蘇面前,身后還跟著一位身材高挑、臉有點長的姑娘。

“這是錢冰清,初中在咱隔壁班。想起來了嗎?”金蓮回轉身伸手拉過錢冰清,介紹說。

老蘇仔細端詳了一陣,在大腦記憶庫“中學”那一欄里拼命地搜索。終于想起來了,初中時在隔壁班,有一個喜歡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高個姑娘,特愛出風頭,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拱,說話也喜歡高喉大嗓,仿佛生怕別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你好。”老蘇禮貌地招呼道。

“冰清過了年也去榨油廠上班。剛才在南門下車,正好碰到她。聽說你參軍了,一定要陪俺來送送你。”金蓮解釋道。

“嗬,穿上軍裝真帥。”錢冰清大聲地贊嘆道,“我從小就崇拜解放軍。”她看看滿臉羞紅的金蓮,聲音又拔高了幾度,“你倆并排一站,真是郎才女貌呀。蘇進城魁梧高大,再穿上這一身軍裝,真像電影里的英雄;金蓮漂亮大方,活像電視里的軍嫂。可惜就是個子矮了一點。”金蓮一米五五的個子,與老蘇并肩而立,只到他的胳膊肘子。“哎,我說你們什么時候請我吃喜糖呀?”

金蓮四下望望,連忙用手捂住錢冰清的嘴,“你瞎嚷什么?老同學之間送一送,扯那么遠干什么?”說著,臉上像抹了胭脂,越發紅艷。

“哎,你知道嗎?康愛貴也當兵了,也是今天走。”錢冰清說道。

“噢,沒見到他。”老蘇往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望望。自從畢業后,就沒有見到過康愛貴。聽金蓮說他讀完高中也沒考上大學。他也參軍了?如果和他分在一個部隊,還是蠻有緣分的。

“快開車了,你倆說說悄悄話吧。我到那邊去送一個人。”錢冰清向老蘇和金蓮招招手,離開了。

“你娘知道你來送俺嗎?”老蘇小心翼翼地問。

“不知道。俺說去榨油廠認認門。”

金蓮今天也刻意打扮了一番。粉紅暗花的上衣非常貼身,襯托出紅撲撲的圓形臉龐,更顯出農村姑娘的精神、健康;藏青色直筒褲,長短適宜,又巧妙地遮擋了羅圈腿的缺陷。衣服是前幾天剛買的,預備過年時穿的。

“衣服好看嗎”金蓮悄聲問。

“好看,太好看了。”

金蓮高興地笑了,說:“俺自己到縣百貨公司選的,俺想你一定會喜歡。”

不一會兒,一聲長長的哨聲劃過天空。接兵的熊連長威嚴地大聲吆喝著:“新同志面向我集合!送站的都往后退,往后退。”

老蘇與金蓮對視一眼。他看見她的眼角里有一粒淚珠在滾動,便趕緊轉過身。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金蓮略帶幾分哭腔地說:“記得給俺寫信喲。”

“嗯。”老蘇點頭答應,毅然轉身快步跑向隊伍。

第3節 參軍

老蘇走得十分剛強和堅毅。老蘇參軍是抱著遠大理想的。初冬報名時,娘曾竭力反對。家里窮成這樣,正需要一個身強力壯的幫手。兒子一參軍,仿佛一間已經東倒西歪的破屋一下抽掉了頂梁柱,眼看就要垮塌下來。爹全力支持他。爹也當過三年工程兵,常年在陰冷潮濕的山洞里打坑道,得了感冒不在乎,一心一意想留在部隊當干部,便忍著、瞞著,堅持出工,久而久之,拖成肺炎,又拖成肺結核、哮喘病。服役期滿后部隊原打算讓他留隊治療,甚至有首長為他聯系留在城里,可因為娘的原因,不得不退伍回鄉。回村后,辦了婚事,生下大兒子時,爹特意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進城,把自己未了的心愿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后來當了幾年民兵連長,再后來便一年有小半年只能平躺在床上。他不顧家里的窘迫現狀,支持兒子當兵,既有對自己當年缺憾的補償,也有意思讓兒子出去闖一闖,整天憋屈在這出門就撞山的小山村里,一輩子不會有出息。

“出去了……就好好干……你可是……改革開放……以來咱村第……一個當兵的呀,能不回……來就別回來。”離開家的前一個晚上,爹強力支撐著坐起身,半倚在床頭,喘著粗氣吃力地叮囑道,“當不上……干部,也要爭取當……個志愿兵,將來回來可……以在縣里分配……工作吃皇糧了。千萬別像俺,出去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被四鄉八鄰……瞧不起。”爹看了一眼愁容滿面的娘,繼續說道:“家里……別記掛著,有你娘……一心不能……二用,要一心撲……在工作上,和首長……戰友搞好……關系。”

娘插話說:“找對象的事也不要慌。將來當了干部,或是當上志愿軍,就在縣城里成個家,讓金蓮她娘氣瞎眼珠子。”娘弄不清現時的志愿兵與抗美援朝的志愿軍有著天壤之別。在她看來,反正都有“志愿”二字,差不多。坐在一旁的二妹三妹都笑出聲來,好像明天哥哥就要接上全家,離開這個又破又窮的小山村,去城里住大樓房。只有大妹咬著嘴唇若有所思。

其實,這次老蘇能當上兵,還多虧了金蓮幫忙。那一天,來縣里接兵的熊連長、李軍醫每人借了一輛自行車,從縣城下鄉,到應征青年家去走訪。走到離小山村不遠的地方,熊連長的自行車鋼絲斷了兩根,眼看著前進不是,后退也不是。正好金蓮從縣城舅舅家回來,見兩個軍人滿頭大汗、一手油污正發愁,便主動上前打聽。當得知出了一點小故障,就叫他們別急,自己快步跑回家,拿來了修理工具和備用鋼絲。金蓮的爹是開拖拉機的,家里工具、備件一大堆。

很快,車子修好了。熊連長望著質樸而真誠的金蓮,一連串感謝。金蓮問:“你們是來招兵的吧?”

熊連長說是。金蓮又問:“咱村的蘇進城這次也驗上了嗎?”熊連長出于感謝,掏出兜里的小筆記本,一邊翻看一邊問:“他報名了嗎?”金蓮連忙說:“報了,報了。還上縣醫院體檢呢!”熊連長翻了一陣,似乎很抱歉地說:“姑娘,對不起,你說的這人不在我們初選名單里。”

“怎么會呢?”金蓮著急了,一副想哭的樣子。“他可是個好青年,一心想當兵出去闖闖,怎么會呢?他身體不會有毛病呀!”

熊連長安慰道:“姑娘,別急,我們回去后到征兵辦公室再查查,也許是漏掉了。”

金蓮更急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這是怎么好呢,他可是一心要當兵呀。弄漏了,對他打擊太大了。”

熊連長也被金蓮的一片誠心感動,加上剛才幫助修車,便爽快地說:“這樣吧,你通知他,明天上午九點鐘到縣征兵辦公室來一趟,就在人武部院子里,我等他。見了面再說,好吧?”

金蓮感謝地連連點頭。

第4節 插曲

第二天上午九點,金蓮領著老蘇準時趕到征兵辦公室。

老蘇起了大早。參加完體檢后,一直在家等通知,一轉眼過去十來天了,不見反饋的動靜,心里有些發急。老蘇對娘說去縣里問問驗兵的情況,娘說趕快去吧,見了招兵的領導,好好說說情。老蘇接過娘遞來的兩只窩窩頭,大步流星地上路了。金蓮則對娘說:“舅舅讓今天再去一趟,說是要填個進廠的表格。”兩人分別出門,一前一后。老蘇步行,家里困難,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吧;金蓮坐小巴士,最后兩人在縣城北關碰頭。

熊連長和李軍醫早早在辦公室里等候。見他們進來,熊連長對金蓮解釋道:“昨晚我們回來后,又把全部名單核對了一遍,報名、體檢都有他,可第三關被刷掉了。”

“刷掉了?為什么?”金蓮急了。老蘇站在一邊聽得真切,急得連連跺腳,睜大眼睛,茫然地望著熊連長,人仿佛傻掉了。

“噢,問題倒不大。”熊連長笑了笑,意在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就是年齡大了兩歲。上面規定應征青年最大二十一周歲,他今年已經二十三了。”

金蓮和老蘇都絕望地低下頭。

熊連長轉過身來仔細端詳老蘇。一米八O的個子,結結實實,像一座小鐵塔。他拉著老蘇的一只手,本想安慰安慰,說幾句農村廣闊天地,一樣可以大有作為之類的話。可話未出口,他感覺老蘇的手和其他青年不一樣,剛剛二十三歲,手掌上的老繭硬邦邦的,像幾個小鵝卵石嚴實地鑲嵌在手掌上;手掌很大,一看就是個肯出力、能吃苦的料。眼前已經90年代,這樣的年輕人快成了稀有動物了。接兵十多天了,他在各種場合見了幾百名應征青年,無論城鎮的,還是鄉村的,要么白面書生,細皮嫩肉,弱不禁風;要么長發披肩,打扮前衛,油里油氣。像眼前這位標準典型的農村青年還真少見。瞬間,他改變了主意,說道:“這樣吧,我待會打電話向家里領導請示一下。僅僅是年齡大一點,關系不大,你們回去等消息吧。”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金蓮和老蘇高興地連連點頭致謝。

過了幾天,大紅的入伍通知書送到小山村,交到蘇家。

關于這一段插曲,老蘇從未在家里提起過,娘一直認為是順順利利地驗上的。家里只有大妹一人知情,是金蓮告訴她的。除了大妹之外,金蓮也沒對任何人說過。讓老蘇去當兵,也是金蓮心里最大的期盼。

幾天后,熊連長和李軍醫又騎了自行車,顛簸四十多華里來家訪,當著爹娘和妹妹們的面,又把老蘇夸獎了一番。關于歲數大了兩歲,為什么領導同意破格錄取,熊連長沒說,但從今以后,他見了蘇進城總是開玩笑地叫他“老蘇”“老蘇”,把他的原名倒忘記了。

爹臨行的囑咐,變成老蘇行動的指南。走進軍營,他有一種大干一場的強烈欲望。

老蘇原本是想去野戰軍,他身材高大,從小沒斷過干農活,挑二百斤擔子跑起來嗖嗖帶風,剛二十歲,便滿手老繭,一身力氣正適合摸爬滾打。聽別人說野戰軍進步快,只要軍事好、身體棒,第二年就可以當班長,這為今后當干部可以奠定堅實的基礎。可走進軍營,他有幾分失望。原來,熊連長把他們縣里八十個新兵帶到了蘇南一座中等城市的近郊,這是一支久負盛名的汽車部隊。

“學開車,太好了,我做夢都想開汽車。咱倆可以好好比試比試了。”康愛貴沒事就找老蘇聊天,一說到新兵連結束后就當汽車兵,興奮得合不攏嘴,兩只沾滿煙垢的瓷牙早就變成了焦黃色的了。每當這個時候,老蘇都會輕輕嘆一口氣。不是他不愿意學開車,而是聽熊連長說,開車主要靠動腦子、靠文化,這正是康愛貴的強項。他是高中生,又是城里人,見多識廣膽子大。自己的強項是拼力氣,這樣一來,將來肯定會敗在他的手下。

不過,得知老蘇要學開汽車,最高興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老蘇的娘。從信中知道兒子要學開汽車,娘高興得腰腿也不疼了。走家串戶,逢人就說,當然忘不了自己的鄰居金家,“俺兒子來信了,孩子在部隊可出息了。過了年就學開汽車,就是雷鋒開的那種解放牌。”娘站在屋東頭,對著埋頭喂雞的金蓮娘大聲吆喝道。金蓮娘頭也不抬,仍舊往地上撒著小米粒,嘴里“喔羅喔羅”地叫喚。

老蘇娘知道她心里一定嫉妒地發慌,便大度地笑笑,樂顛顛地回家去了。

另一個當然是金蓮。老蘇走了一個多月了,也沒給她來信。金蓮只有隔三差五把老蘇的大妹妹叫到村頭楊樹林里詢問。大妹妹今年十七歲了,她也是唯一知道老蘇和金蓮那一點小秘密的人。金蓮有什么心里話也愿意對她說。大妹妹疑惑、愧疚地搖頭。兩人便分析開來。金蓮說恐怕訓練任務忙,沒空寫信;大妹妹說可能路途太遠,信在路上要走好長時間。每次分析研究結束,金蓮都噙著淚花離開楊樹林。這更加使大妹妹感到愧疚萬分。

老蘇娘沖著金家夸耀完后,扛著鋤頭到村東頭的麥地鋤草去了。金蓮快步來到蘇家門口,把大妹妹叫出來。

“你哥來信了?”

“是的。”

“在哪里?快拿給俺看看。”

大妹妹跑回屋,見爹半倚半靠坐在床上,雙手捧著哥哥的來信,一字一句上氣不接下氣地念著。

“爹,你都看了十幾遍了,給俺瞧瞧吧。”

爹笑著把信遞給女兒,“看不夠呀。你哥哥……剛到……部隊就得……了個連嘉獎,兩個月……后還要學習……開汽車,真叫人……高興呀。哎,看完還……給俺,千萬別……弄丟了。”大妹將信拿出屋,沒忘了把放在桌上的信皮也一齊帶出來。

金蓮快速把信瀏覽了一遍。信中理所當然地沒有提及金蓮,甚至連代問好之類的客氣話也沒有。她掏出預備好的紙、筆,站直身,就著蘇家的土坯墻,以最快的速度,把信皮上的地址和郵政編碼抄下來。然后把信和信皮還給大妹,招呼都沒打便一溜小跑回家了。

第5節 寫信

金蓮來信了。盡管只有短短大半頁紙,但充斥了夸獎、羨慕與興奮。這讓老蘇心里很受用,也為自己至今沒給金蓮寫信感到幾許愧疚。不過理由還是蠻充足的,一個字,“忙”嘛。新兵連規定早上六點鐘起床,然后出操,整理內務,打掃衛生,洗漱,吃早飯。老蘇五點鐘就悄悄起身,先跪在床上麻利地把內務整好,然后悄悄下床、穿鞋,躡手躡腳地拿起門后的大掃把,來到營房西頭通往大操場的主干道,埋下頭刷刷地掃地。六點鐘,當起床號滴滴答噠地吹響時,老蘇已經把九百多米長路面上的梧桐葉都掃凈了。這時,總會遇到熊連長扎著腰帶,風風火火地穿過主干道趕往大操場。老蘇放下掃把,雙腳合攏,向熊連長敬禮、問早。熊連長總是滿意地走過來,深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老蘇呀,好、好、好。”

不多久,老蘇的秘密被新戰友們發現了。第一個發現的是隔壁班的康愛貴,他見熊連長人前人后夸獎老蘇,說他實在、勤快、不怕吃苦,便留心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白天沒什么特別,一起出操、一起訓練、一起唱歌、一起學習。這天早上,康愛貴拉肚子,提前起了床,蹲在廁所里,隱約聽見不遠處的主干道上傳來輕微的沙沙聲。解完大便,好奇地走近一瞧,原來是老蘇,他已經快把主干道掃干凈了。

這家伙可真會表現。不行,我也不能落后。要給首長們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以后辦事開口方便。他想。第二天,他也五點鐘起床,悄悄扛著掃把去掃地。雖然老蘇對他的突然出現有幾分吃驚,但還是朝他笑笑點點頭。康愛貴不滿地說:“都是一個縣出來的老鄉,你要求上進,也招呼咱一聲呀。有什么好事別悶頭吃獨食呀。地道的農民意識。”老蘇不氣不惱,人人平等,公平競爭嘛。第三天,當康愛貴五點鐘就拖著掃把來到主干道時,老蘇已經把主干道掃完了,正扛著掃把往回走,仍然朝他笑笑,點點頭。后來其他新兵也竭力效仿,起床的時間越來越早。熊連長發現苗頭不對,便在連點名時強調要保證八小時睡眠,早上不準提前起床,今后誰再早起,將嚴肅批評,等等。當然,提前起床的始作俑者老蘇,不但沒挨批評,還結結實實地又受到一頓表揚。

老蘇決定給金蓮回信了。就是再忙,信還是要回的,就沖著那字里行間滲透洋溢的贊美之意,也應該在百忙之中給人家回一封信。按照事前的約定,信不能寄到金蓮家,那樣等于在小山村、在金蘇兩家投下了一顆原子彈。信只有寄到縣城榨油廠。

一來二往,兩人的來信和回信無意中形成了規律和默契。逢單月,金蓮來信;逢雙月,老蘇回信。這個默契一直伴隨著老蘇新兵連結束,又跨進司機訓練連的大門;學完駕駛憑著全優學員的榮譽,又和康愛貴一道留在司訓連擔任教練;伴隨著老蘇參加抗擊江淮地區特大洪災,榮立三等功;伴隨著老蘇當上教練班長,后因排長調走,又主持排里全面工作。

第6節 著急

一晃五年過去了,作為超期服役的老兵,老蘇和康愛貴都面臨著退伍或改轉志愿兵的選擇。康愛貴原本是不打算轉志愿兵的,他是城鎮戶口,轉與不轉區別不大。主要原因是近兩年縣城大小企業都不景氣,倒閉的倒閉,兼并的兼并,聽說縣城最大的企業榨油廠也關門了,金蓮和錢冰清都下崗回家去了。家里人來信叫他在部隊干下去,將來志愿兵復員安排工作有保障,促使康愛貴定下留的決心。

老蘇的選擇很簡單,沒有康愛貴那樣猶猶豫豫、反反復復和思前想后,他只有一條道走到黑。當初當兵就是沖著這一棵大樹來的。據在團部的老鄉透露出的絕密消息,今年改轉名額很少,他們連才分了三個指標。可掰起指頭算一算,想轉的人有八個半,康愛貴姑且算半個吧。接近三選一,競爭太殘酷了。隨著改選日子一天天臨近,老蘇的心一點點往上提,整天魂不守舍,有時說話顛三倒四。戰友們拉他打“八十分”放松放松,他老是出錯牌,“吃蒼蠅”,氣得對門罵他“蒼蠅大王”。情急之下,老蘇自然想到了熊連長,他現在是團司令部的軍務股長,專管改選的事。

去找熊股長,總不能空著手去吧。老蘇想。可一提到活動經費,他就犯愁。當兵五年了,他的津貼費從最初每月21塊錢,到現在每月65塊錢,大部分都按月寄回家。爹要吃藥,二妹、三妹要讀書,家里急需用錢。五年來,他鐵定每月只給自己留下一塊五毛錢。買卷手紙,是那種四毛五一刀的,屎黃色,厚薄不勻,粗糙不堪,有些還有大大小小的洞眼,每刀60張,一天一次用兩張還緊巴些;買一盒牙膏,軍人服務社最便宜的那種,花去五毛五;再買一條肥皂,黃黃的,城里人叫臭肥皂,又能洗衣服,又能洗臉,五毛錢,加起來正好一塊五毛錢,其余就身無分文了。好在部隊伙食很好,天天吃得飽,衣服從褲頭、襪子到外衣,全發。康愛貴經常開他的玩笑,還給他起了個日本名字“分文零子”。老蘇心里有氣,真想再給他一拳,把他那兩顆焦黃的瓷牙打出這張臭嘴。可現在在部隊,一切都有紀律,何況現在是關鍵時期,打掉兩顆門牙容易,把自己的大好前程打掉了,真要后悔一輩子。

連里召開軍人大會,公布了三個指標和選改條件。王連長動員說:“選改工作將按照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群眾評議、支部推薦、上級決定。”

僧多粥少的嚴酷現實,攪得每個當事人心里都不安寧。其余八個人最近很活躍,上躥下跳,跑關系、找門路。三個改轉名額就像三只金黃焦脆噴噴香的烤山芋,九只手都在搶,最終要看誰眼疾手快了。

為活動經費的事,老蘇急得在屋里直轉圈。急中生智,他想到金蓮。盡管廠子倒閉,回家了,可她工作了四五年,手上多少應該有點積蓄。就算先向她借的吧,以后有錢了,再還上;如果將來兩人成了親,不分彼此,連還都免去了。老蘇連忙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求救信,匆匆寄出去。這個月是單月,應該是金蓮來信的月份,還沒來,他也管不得這么多了。信中破天荒第一次寫上了“我愛你”“將來一定要娶你為妻”等肉麻的字眼。五年來,老蘇與金蓮一直保持著不溫不火的關系。就像汽車發動機處于怠速狀態,每分鐘三四百轉,始終沒將轉速提上去。老蘇自以為應該掌握可進可退的主動權,退,就是萬一退伍回鄉,就找金蓮結婚,不至于因家里窮而打光棍;進,留在了部隊,身份變了,可以隨時找個理由或借口和平友善地分手。可這次情況緊急,也顧不上深謀遠慮的戰略方針了。

很快,金蓮從郵局匯來三百元錢,附言欄里工工整整寫了六個字:祝你心想事成。老蘇取了錢,學著康愛貴的樣子,到軍人服務社,花了兩百四十二塊錢買了兩條紅塔山香煙,用舊報紙包上。晚上開完班務會,特意穿上大衣,把香煙揣在懷里,一個人來到團部家屬區,敲開熊股長的家門。

第7節 欣喜

從把香煙揣到懷里開始,他的心就怦怦亂跳。活了二十八年了,還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他猶豫、彷徨,還有幾分恐懼。生怕在熊股長家撞上其他人,生怕熊股長第二天把香煙拎到連隊當眾甩給自己,想到這,他挪不開步。可是,人家都在活動,萬一這玩意起了作用,自己沒出手,不是太冤枉了嘛。從連隊到團部,七八百米的距離,他低著頭,兩腳打顫,像做賊似的,就怕遇到熟人問他上哪去?更怕遇到表情嚴肅的團首長,如果遇到,自己轉身撒開腿就跑。好在一路暢通,原本人來人往的營區大道竟悄無聲息,仿佛大家都知道今晚老蘇要去熊股長家辦事,有意為他留出足夠的空間。

熊股長開的門,見是老蘇,熱情地招呼他快進屋。

“坐坐吧。有什么事嗎?”老蘇第一次登門,又在這個節骨眼上,熊股長不用問,早就猜出幾分原委。昨天晚上,他把拎著煙、酒的康愛貴呵斥出家門。

“我……我……”老蘇嘴里嚅嚅著,額頭上滲出了汗珠。當兵五年了,在日常語言交流中,老蘇已經漸漸不習慣用“俺”了,而是改用“我”,城里人都用“我”來自我稱呼,“俺”字確實有點土氣。后來,老蘇通過觀察發現,凡是在縣城以上城市生活的人,不論他(她)以前生活在哪里,都統一用“我”,這也許是消滅城鄉差別的一個標志吧。

“有什么事快說吧,沒關系。”熊股長有幾分同情地望著他。

“我……我……”老蘇的腿又開始哆嗦起來。憋了半天,他突然把手伸進懷里,掏出香煙往茶幾上一放,掉頭就要出門。

“站住!”熊股長厲聲喝道。老蘇像中了魔法,定在門口,垂下腦袋。

“我說老蘇呀,老蘇,你什么時候也學會這一套了?”熊股長拿起香煙,遞過去,“有錢多給家寄些,別在這里臭顯擺。你家的那一點家底,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嗎?”

老蘇不敢吭聲,腿打顫得更加厲害,像三九天脫光了衣服站在雪地里。熊股長把香煙塞到老蘇懷里,“回去吧,安心工作。一顆紅心,兩種準備,接受組織的挑選。”

熊股長的愛人劉大玲聞聲從里屋出來。熊股長指著老蘇介紹說:“這就是我那年接兵破例帶回來的老蘇。”劉大玲望著一臉窘迫的老蘇,輕聲責怪丈夫:“有話好好說嘛,別動不動就發火。”老蘇感激地向她點頭致意。

自己是如何邁出熊股長的家門,又是如何走完七八百米路程回到連隊的,老蘇事后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的靈魂和肉體仿佛徹底分了家。吃飯時,想著在部隊可能吃一頓少一頓了,熊股長說接受組織挑選,言下之意,組織不選咱,只有回家一條路了;睡覺時,又想著可能有希望,熊股長說回去安心工作,這“安心”兩個字,應該作留下解釋。論自己的思想、技術和現實表現,在九個人中間應該排在前三名,熊股長的話一定有所指。可現在表現好有時抵不上關系硬……老蘇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又一宿。

三天后,團里召開軍人大會,熊股長在主席臺上宣布全團改選志愿兵預留名單。司訓連第一名就是老蘇,這讓他欣喜若狂,左腳悄悄地在地上輕輕跺了幾下,恨不得扯著嗓子吼幾句山歌。多年的理想終于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從此躍上了一個新臺階,未來的人生將徹底地改變……可名單再往下念,他的歡喜勁又打了折扣,心里隱隱有幾分酸楚,就像肚里有喜的孕婦,臉上高興,可嘴里時不時泛些酸水。原來,上級考慮到司訓連是教學單位,為了保留技術骨干,又追加了六個名額。九個人全部榜上有名。

第8節 沸騰

金蓮來信了,關切地詢問走留結果。老蘇從喜悅中緩過神來。他要認真思考下一步的戰略目標了。把香煙拿到軍人服務社去退,人家不同意,說商品離開柜臺,概不退換。他只有找康愛貴,康愛貴沒多問,只是會心地一笑,豪爽地掏出兩百五十塊錢扔給他。老蘇請了假跑到郵局,把三百塊錢給金蓮寄回去。地址按照三個月前金蓮來信的約定,寫到縣城錢冰清家,由她代收代轉。面對附言欄那塊窄小的條形綠框,老蘇費了半天思量,想了好一會兒,他提筆寫上“還沒最后確定”六個字。這不是存心騙她,志愿兵的選改命令要等到開年后才正式下達嘛。

十二月里,老蘇沒給金蓮去信,那寥寥六個字,就算一封信的內容吧。

元旦剛過,新轉志愿兵的命令正式下達,老蘇穿上了四個兜的志愿兵服裝,肩上扛著硬硬地綴著一條金黃色粗橫杠的紅牌子;軍銜級別是一級專業軍士。頭一個月的工資也拿到手,三百三十八元,生平還第一次經手這么多錢。他留下五十元上繳伙食費,又留下八元錢作零用,其余存進設在團部的小銀行。他興高采烈地給爹娘寫了一封報喜信。

沒過幾天,家里回信了,是爹親自寫的。老蘇知道,爹的文化水平不高,當年參軍時,只會歪歪斜斜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到部隊后,刻苦學習,粗通文墨,還曾被評為連隊“學毛著積極分子”,在全團做過講用報告。退伍回到小山村,成了最有文化的人,時不時幫東家寫封家書,幫西家寫個借據、協議什么的。爹告訴兒子,接到信后全家萬分高興,娘在第一時間將這個喜訊傳遍了小山村的角角落落。“你是咱村自解放以來第一個走出去就再不用回來的人,舉村沸騰”。

老蘇想,“沸騰”這個詞,一般情況下用得不多。記得在縣中讀書時,歷史老師用過幾回。一回是講到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宣布“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舉國沸騰;還有一回是講到1976年10月,黨中央一舉粉碎“四人幫”,挽救了革命挽救了黨,“舉國沸騰”。爹在這件事上用了“沸騰”兩個字,可見意義非同尋常。信的結尾處,爹語重心長地寫道:“兒呀,你跳出農門了,就全身跳出,將來在縣城里尋個媳婦,子子孫孫都吃商品糧吧。”

單月過去了,金蓮沒有回信。老蘇又投入了緊張的訓練,漸漸把立下的回信規矩忘淡了。此時,他太需要在工作上好好表現一下,以報答組織的厚愛。宣布命令大會結束后,老蘇遇到了熊股長。熊股長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個人進步是靠干出來的。只要好好干,什么夢想都能實現。你前面的路還很長,還有許多高峰需要攀登,千萬不能認為船到碼頭車到站呀,老蘇同志,還要加油喲。”

老蘇兩只手使勁互相搓著,只知道嘿嘿笑,不住地點頭,不知道說啥是好。其實,老蘇心里明白得很,下步一定要干好,當一個稱職合格的志愿兵。另外,每年團里都有兩至三名優秀志愿兵破格提干的名額,目前自己連隊的王連長、田副連長都是由老志愿兵轉的干。那才是自己的終極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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