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的學生幾乎都算得上是會讀書的，一中本來就是數一數二的省重點名校，每年幾乎100%的本科上線率，讓眾多學子削尖了腦袋往里擠，中考分數線也是一漲再漲。外界傳聞是進了一中，就肯定進了一本了，而能進一班的學生，更是從這其中選出來的佼佼者了，所以一班也俗稱狀元的搖籃。

狀元的搖籃里躺著的學生，說沒有幾分小聰明是過于謙虛了。

嚴彥自認為自己也的確是有點小聰明的，現在他成績優異，不只是因為他聰明，更是因為他努力。

嚴彥從來沒比別人少買練習冊，題卻比人家少做了不少，并不是他不努力刷題，而是他更了解自己，不會為了刷題而刷。

一班的老師都是名師，這些老師整理出來的習題沒有一道題是廢題，與其自己翻遍書山題海找練習，不如就按著老師們的作業來。

嚴彥的作業都是有一道算一道，做得認認真真、通通透透的，遇到自己不會的部分，會立刻去找其他練習冊里相似的習題，進行大量練習，然后再回過頭做老師布置的大而綜合的題。只要吃透這些刁鉆又復雜的內容，一般難度的基礎題就難不到他了。

更何況，嚴彥是一個嚴謹又認真的人，作業寫得認真極了，完全不像他平時講題那么敷衍的三言兩語。作業本上一句多余的廢話也沒有，也絕對不會跳步驟或者簡寫，老師講什么樣，他就寫什么樣，標準答案長什么樣，他的答案就是什么樣。

狂刷100題，不如精學1道題。

這個不是老師的口號，而是嚴彥就是這么做的，所以嚴彥的作業本和練習冊向來工整，知識點羅列清晰明了，上課筆記簡潔利落。每到了月考前，嚴彥的作業冊就是傳說中的范本，會被大家爭相傳閱，四處復印。

當然，這種做法并不適合所有人，尤其是對于嚴彥的同桌來說。

嚴彥和欒欒幾乎就是兩個極端。

欒欒雖然馬虎大意，但是讀書腦子也絕對是夠用的，思維靈活，會舉一反三。欒欒覺得自己也是有些小聰明的，同時自己也努力，算得上會學習的那一撥了。

欒欒最珍惜的是自己，絕對不會把一做成二，簡單的辦法就是最好的辦法。老師三令五申要做一個錯題本，專門整理錯題，欒欒從來都是懶得一字一句抄的人，直接復印試卷，把錯題剪下來貼本子上了事。

省下來的時間，多做兩道題不好嗎？

欒欒對錯題本也不會愛惜，別人是錯題本上寫標準答案，考試前當復習教材再過一遍。欒欒是錯題本當新題集，直接開做，又錯了就繼續留著，對了就直接把錯題那頁撕了，省得還要占位置。

在欒欒看來，懂就可以了，何必要留著這些錯題呢？

所以，欒欒和嚴彥的練習冊，哪怕不寫名字，一眼就能看出來誰是誰的！字跡工整，步驟清晰，翻著就賞心悅目的是嚴彥的；而字跡潦草，思路亂七八糟，有的地方可能還破破爛爛的是欒欒的。

自從欒欒和嚴彥做了同桌，欒欒被老師請去辦公室的概率就直線上升，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而一對比，就只剩下辣眼睛。

一班每天發作業都是淹沒式的。

欒欒中午吃完飯回到教室，她和嚴彥的桌子上已經壘起來高高一摞了，兩個人的卷子還有練習冊雜亂無章地堆在一起，欒欒看到就感覺自己頭皮隱隱發麻。

我的天老爺，今天這得多少作業？

要收拾嗎？

不了吧，明日何其多，不妨再拖拖。

欒欒單方面說服了自己，在卷子山中間扒出來一片空地，把自己放了進去，徹底和周公探討人生去了。

嚴彥回來后看到的就是，在書山題海中，他的同桌被卷子埋起來還睡得真香！害怕打擾到欒欒，嚴彥只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桌面，不讓它們看起來那么亂，靠近欒欒的一概沒碰。

上課鈴響，欒欒迷茫地睜眼，呆呆地盯了桌面一分鐘，開始梳理下午要做的事情——

去英語老師辦公室，訂正聽寫；把上午寫了一半的化學作業寫完；整理數學錯題本，很重要，明天老師要收……

嗯？數學練習冊？正好在桌面，那就先做這個吧。

欒欒隨手拿過剪刀，翻到昨天的作業，一刀剪了下去。

“你在干嗎？”嚴彥大聲問道，眼睛徹底瞪圓了。

他本想開口讓欒欒把壓在她身下的練習冊還給他，結果欒欒一刀剪了……

剪了他的練習冊！

欒欒甩甩頭，徹底清醒過來，盯著練習冊，看清后，嚇得差點兒跳起來。

“同桌！對不起！”欒欒現在不知道該怎么謝罪才合適。

嚴彥有強迫癥，自己的書上有一個折角都會難受的那種，現在自己把他的練習冊剪了，恐怕嚴彥會氣到當場去世。

“發生了啥？”前桌后座都探出來了一個詢問的頭。

“被我剪了。”欒欒一只手捂臉，另一只手揮舞了一下手中嚴彥練習冊的“殘骸”。

“嘖嘖，欒欒你罪孽深重了。嚴彥的練習冊，可是全班考試前的葵花寶典啊。”

欒欒瞄了瞄嚴彥明顯還呆滯著的臉，恨不得把頭埋到桌子里去。

是啊，這本練習冊就是傳說中的標準答案集，現在被自己一刀剪了。

嗚嗚，同桌我該怎么賠給你啊？

嚴彥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平時嚴彥雖然給人感覺冷冷的，但是這次，嚴彥不是冷冷的了，而是結冰！

對一個有強迫癥的人來說，他能忍現在被亂七八糟的雜物堆滿的書桌，一方面是無奈，課本和卷子實在是太多了；另一方面是修養，尊重別人的學習方式。

可是，剛才有人一剪刀剪掉了他的練習冊！嚴彥的練習冊是自己都舍不得扔的存在，工工整整，清晰明了，標準的一份作業藝術品啊，就這么被一剪刀剪了？

嚴彥既是個大度的人，也是個不委屈自己的人。哪怕嚴彥現在是真生氣了，不過為了面子，嘴里依舊說著“沒事”，不高興卻都擺在臉上了！

欒欒雖然是個沒啥眼力見兒的棒槌，但是不代表她傻到連自己同桌的情緒都感受不到。見嚴彥是真的生氣了，欒欒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戳了戳嚴彥的袖子。

“對不起。”

小貓一樣的道歉聲，欒欒的內心要多忐忑有多忐忑。

嚴彥聽到這委屈巴巴的聲音，心頭一軟，但是又轉念一想：你裝個可憐，我這小半年每天認認真真寫作業記筆記的辛苦算是全部白費了！于是，他更加堅定不移地生氣下去，甚至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

青春期的嚴彥，一方面想像大人一樣表現得更大度、更隨意點；另一方面，還是會因為自己的心血被糟蹋而難過，干脆徹底不說話了。

欒欒這下徹底蒙了，同桌真的生氣了！

怎么賠給人家啊？怎么才能恢復原狀啊？

下午政治課后，嚴彥課間睡著了，欒欒小心翼翼地從嚴彥身邊抽走了那本可憐的練習冊，翻出膠帶和膠棒，嘗試修補。

被剪刀一刀剪斷的紙張，如果用膠棒，十之八九會變得皺皺巴巴的，還要在后面貼上丑陋的小字條負責加固。這個方案，嚴彥這個連一絲褶皺都不允許出現在練習冊上的小孔雀，一定看到就會覺得辣眼睛。

第二種方案就是用膠帶，沿著被剪的痕跡小心粘上，如果貼得平整的話，修復的效果會很好，但是風險也并存，如果膠帶有彎曲和褶皺，整頁都不會平整，如果沒粘好想重新再來的時候，很容易把紙張撕出一個洞。

欒欒斟酌了一下，選擇了第二種方案，掏出膠帶補自己剛才剪壞的地方，她輕手輕腳的，拿出了從未有過的十二分細心。

“你在干嗎？”嚴彥課間在課桌上睡覺只是淺淺瞇一下，睡得并不沉。

可這一出聲，著實嚇了欒欒一大跳，她手一抖，膠帶咕嚕嚕滾下了書桌，還想帶著今日“最佳小霉星”練習冊一起“逃離”課桌，然后又被欒欒手忙腳亂地按回桌面，膠帶粘走了一排漢字……

現在，嚴彥擁有一本剪了一個口子，又被粘走了一行字的練習冊。

千瘡百孔的練習冊配完美主義的嚴彥……

“拿來！你不許再動了！”本來就大腦缺氧的嚴彥現在覺得自己腦袋里的那顆挺聰明的核桃仁正在一抽一抽地跳。

有句老話叫作越幫越忙，應該說的就是欒欒。

欒欒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錯得厲害，做錯了事情就應該改正和彌補，可她卻越改越錯。

怎么辦？該怎么彌補損失？

賠禮道歉啊。

欒欒欲哭無淚。

自這天以后，嚴彥發現欒欒可能把他當倉鼠養了，早晨課桌上偶爾會出現蛋撻、小面包一類的零食，中午可能出現巧克力派和膨化食品，晚上放學的時候，可能就是辣條、泡椒鳳爪之類的。

嚴彥感覺自己變成了欒欒養在課桌旁邊的小寵物，她每天分一半零食來逗逗自己，不禁覺得好氣又好笑。雖然看到自己的數學練習冊如今傷痕累累，但嚴彥也懶得計較了，拍拍欒欒的肩膀，說道：“哥不是小氣的人，不和你計較。”

欒欒暗自在內心腹誹：你不計較才怪！

從前嚴彥的練習冊幾乎是標準作業筆記范本，嚴彥也不介意上課有筆記沒有記全的同學偶爾拿走去作參照，但是自從這本練習冊“開天窗”以后，全班沒有一個人再借到過嚴彥的數學作業！

欒欒這些天累慘了，她前幾天跑了趟圖書批發市場，買了一本一模一樣的空白練習冊，然后開啟了填補大業。

學校選的這本練習冊，除了厚就是厚，練習量絕對是足足的。而欒欒要以嚴彥的標準——字跡工整、解題步驟完整、注釋明確，從第一頁開始補完一整本的練習冊。沒辦法，弄壞了人家的范本級作業，只好自己做出一份范本級作業來賠給人家了。

一個寫作業潦草簡單的人、一個上課記筆記敷衍隨意的人、一個寫字東倒西歪的人、一個做事情一直馬馬虎虎的人，現在正在認認真真、一筆一畫、一字不落地寫作業，這是欒欒十年的學習生涯中，無數老師從來沒有達成過的成就。

“給！”這天早晨，欒欒拍在嚴彥桌子上一本相當新的數學練習冊。

“你昨天把誰的作業背回去了？這不是我的。”嚴彥忙著背早讀要默寫的古文，并沒有心思搭理欒欒。

欒欒說：“這就是你的。”

嚴彥錯愕地抬起頭，發現欒欒一臉認真，終于想到了這本練習冊最有可能的“身世”——欒欒賠他的！

嚴彥是震驚的，心底又無端多出來一點點的酸軟，原來自己的這個同桌到底還是在意自己的情緒的。自己一直像個很想要糖果的孩子，一直懂事地不開口，突然有雙寵溺的手拿了他最愛的糖果，塞進他的小手里。

嚴彥現在的內心充斥著一種暖暖的滿足感，嘴上卻依舊很倔強：“都說了沒事了，你折騰這個干嗎？”

欒欒內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有事沒事，你老人家臉上寫得還不夠明顯嗎？

就在嚴彥和欒欒都覺得事情終于了結的時候，愚蠢的兩個人類隨手將新的練習冊當家庭作業交上去了。

課后，數學老師將兩人叫到辦公室，問道：“嚴彥和欒欒，解釋一下你們這作業為什么錯得都一樣，而且連字跡都一樣啊？”

欒欒心里想著：我為啥昨天要把兩本作業都寫了啊？嗚嗚嗚……

欒欒為自己的畫蛇添足而懊惱頓足，付出了一整個大課間的時間，終于解釋清楚了這場“事故”的起因、經過、結果。

“呵，欒欒，你自己寫作業要能有給嚴彥賠作業那么認真，得少來我辦公室站多少次啊？”

欒欒欲哭無淚。

老師，求放過。

此事由一剪刀而起，由辦公室罰站而終。

“這家鳳爪不錯，要再來一份嗎？”嚴彥又把面前的食物往欒欒那邊推了推。

欒欒實在不知道該說些啥，只好埋頭苦吃，吃著東西，感覺沒有那么尷尬了。

“今天感覺考得怎么樣？”

欒欒心想：終于問了一個我可以開口的話題！欒欒從來都沒有這么期待嚴彥開口說話！

“這么說吧，”欒欒坐正了身子說道，“后天的口語考試我都不打算參加了，絕望！”

“哈哈……”嚴彥笑得眉毛都揚了起來，“有這么夸張嗎？”

嚴彥一笑，整張餐桌的氣氛好像都活躍了不少。

欒欒無奈地聳聳肩，攤開手說：“可不是嗎？這次本來幾乎就是裸考，考前又差點遲到，做聽力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在狀態，只能安慰自己花兩千多塊錢當作見世面了。你呢？”

嚴彥也學著欒欒聳聳肩，說道：“這次看樣子是拿不了單項滿分了，狀態不怎么好。”

欒欒的眼睛瞪圓了，驚訝地問：“你拿考滿分當目標？大神，一如既往地強悍啊。”

嚴彥看著欒欒瞪圓的小鹿眼，突然找到了當年在教室里，那個16歲的少年被同桌崇拜的感覺，心不由得狠狠跳了兩下。

“哪里，如果當老師的成績不夠好，可是砸招牌的事情。”

欒欒現在眼睛瞪得快掉出來了，問道：“你竟然當了老師？你竟然是老師？你的學生都是怎么活下來的？”

嚴彥的臉色微微有點僵，的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脾氣依舊不怎么樣，沒什么耐心，時不時想敲爆這些學生的頭，看看里面是不是光滑得像個球一樣。

不過，嚴彥是要面子的，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就更是要面子的了，于是說道：“畢竟教過你這樣的毒瘤選手，那些學生都是小菜一碟。”

欒欒雖然迷糊，但是理解能力超強，幾乎是嚴彥只要微微點一下，就能迅速反應。嚴彥現在教的那群才是算盤式選手，哪怕從頭講到尾，不會的依舊是不會。

“行吧，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訓你的學生了，”欒欒無奈地戳戳盤子里的蝦餃，“冷酷、絕情、不留情面，你感覺教育他們都是在侮辱你智商。上學的時候，我可是被你荼毒得不輕。”

嚴彥眼睛里盛滿了笑意。

眼前坐著的女孩子還像十年前一樣，除了裝扮和發型不是他熟悉的樣子之外，她的表情、神態、說話的語氣，還是和當年在教室里那個穿著校服、扎著馬尾、坐在他旁邊的女孩子一模一樣。

他喜歡的人，在弄丟了十年后，突然有一天出現在他的身邊，沒有被光陰改變得面目全非，剝開這身精致而成熟的打扮，骨子里還是當年那個開朗又有點迷糊的小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上天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這一次，不會再錯過了。

兩人就著滿桌子的茶點聊了半天，算得上美好的一頓飯。

“不如，來當我的學生吧。”嚴彥的語氣太理所當然。

欒欒下意識點頭，然后隨手翻網頁，找到了嚴彥所在公司的網站，飛速尋找嚴彥的名字。

我的媽呀，我的同桌現在一個小時的課時費2000元以上？

我上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