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停止入場，大家抓緊時間了！”檢錄員指指走廊里的時鐘，提醒學生們還有十五分鐘時間。

而考場入口處卻站了一群人，不對，是一圈人和一個人。

一圈人的那邊，明顯是雅思老師自己也參加考試，遇上自己學生了。學生們圍成一圈嘰嘰喳喳，試圖做著臨考前最后的掙扎，老師認真講，學生努力聽，勵志又熱鬧。

“好了，聽我說最后幾點……”老師的聲音很清亮，帶著鎮(zhèn)定人心的溫和。

“第一，聽力考試不要亂翻卷子，聽到turn to page S1的時候再動。”

“第二，作文寫不完就寫不完了，小作文沒寫完也能上65分。”

“第三，閱讀第一篇難就去看第二篇，第二篇難就看第三篇，挑會的做，如果你覺得都難，就看一下標題吧，哪個標題的內(nèi)容你擅長就先做哪個。”

“第四，那個穿夾克衫的爆炸頭，別抖了，反正再不濟也還有一支鉛筆和一塊橡皮擦做紀念品。現(xiàn)在，拿好證件，排隊進考場！”

一個人的那個，就一直在翻包，翻得滿頭大汗，也不知道在翻些啥。

翻啥呢？

口紅。

鏡子。

護手霜。

考試資料。

單詞口袋書。

身份證。

公交卡……

啊，蒼天啊！我的準考證呢？

欒欒的內(nèi)心幾乎是絕望的，雖然她這次幾乎沒復習，考不過兩千多塊錢就得打水漂，但是兩千多塊錢打水漂和站在雅思考場外面找不到準考證而錯過考試的心疼程度是不一樣的。

前者還能安慰自己來見見世面，見識了雅思考試長啥樣；后者，說出去都嫌丟人。

欒欒看著前面的那一圈人開始慢慢散開，緩慢進場檢錄，自己卻還陷在無邊的翻包生涯中，心下更是凄涼，右手又纏了兩圈包帶，左手翻包動作更激烈了。

然后，嬌弱的包帶不堪蹂躪，斷了……

整個包包里的東西之前被翻個底朝天，現(xiàn)在被倒了個底朝天。

欒欒的包沒有分隔，沒有拉鏈，包里所有的東西砸向地面，在考場門口堆了一塊慘不忍睹的“廢墟”。

欒欒的火眼金睛從“廢墟”中看到了露出一角的準考證，精準地拿起塞進自己外套口袋里，然后直接把包摔地上，打算把“廢墟”扒拉進去。

等學生們散去，欒欒的余光瞟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震驚得當場僵化成一尊石像。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你情竇初開時暗戀的對象，該怎么不動聲色假裝自己是一個精致女孩？

現(xiàn)在把臉砸掉也沒啥用了！

感謝考試，欒欒飛一樣地沖進考場！

嚴彥應(yīng)該慶幸自己多年教師生涯的磨煉已經(jīng)能做好表情管理，不然看到欒欒的一瞬間，他的表情應(yīng)該非常豐富。

如果看到初戀就在自己面前丟人遁走，有什么辦法能把她抓回來？

作為老師的嚴彥，是被學校派來參加考試的。

學校不干人事，不僅特意挑了語言類大學的考點，而且這次考試換了新題庫，綜合這兩個最坑的元素，嚴彥私下里將這種考試叫作“扒骨局”，意思是連毛帶皮捎帶骨頭，全剝削個遍。

明面上說是“幫老師加深自身水平”，實則是拿老師當新題的“試驗品”，考前要老師出復習計劃，考完立馬逼著老師總結(jié)新題庫，出成績以后，名師宣傳排課又一波，典型的資本主義做派。參加一場公費考試，免費打三份工——做計劃、總結(jié)題庫和排新課，還要感謝學校栽培。

像他這種小有名氣的老師，提前一個小時到考場，停止入場前幾分鐘才進得去，因為前來考試的學生能像包卷心菜一樣把他圍成最里面的那個菜心，走都走不動。

嚴彥早晨等于又上了一個小時的“考前絕密押題課”，說得口干舌燥，但還有幾個學生沒走。

“老師，我能和您握手嗎？滿分大神借我點運氣！”

被握手的嚴彥保持為人師表矜持的微笑，心想：干脆讓我替你考算了。

正煩躁的時候，突然聽到噼里啪啦東西落地的聲音。

然后，嚴彥看到了他花了十多年都沒有找到的初戀，她正蹲在地上試圖把散落一地的雜物扒回包里……

嚴彥趁著最后兩分鐘，給安排他考試的同事發(fā)了兩個字：“幸虧！”

然后，那個同事瘋狂地回消息。

“幸虧什么？”

“你當時不是說你已經(jīng)連著大半年周六早起了，再早起要猝死？”

“你是不是把考場炸了？”

“別，B市那地段可貴了，你炸考場我們賠不起啊。”

“嚴老師，你手機是被偷了吧？”

“嚴老師，我現(xiàn)在心好慌。”

……

那個同事被嚴彥的胡亂猜測嚇到了，消息一條接一條地發(fā)。

不過嚴彥是不知道了。

他已經(jīng)關(guān)機進考場了。

考場開始宣讀考試紀律，一群學生的心開始狂跳，絕大部分是因為考試而緊張，還有兩顆心是因為這意外的久別重逢而激動。

“他怎么會在這里啊？”

“剛才真是丟臉丟大了！”

“我的天哪，如果時光能倒流，我一定……”

“考完捂臉直接跑算了！”

欒欒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看起來像被這場考試虐得死去活來的考生。只是，一般害怕考試的學生是嚇得面色慘白，而欒欒現(xiàn)在整張臉紅撲撲的，萬白從中一點紅，很是突兀。

正胡亂想著時，考試正式開始了，欒欒卻連一點考試的狀態(tài)都沒有，看不進去半個英文字母，整張卷子好像都寫滿了嚴彥的名字！

聽力都要放完時，欒欒突然回過神來：我剛才寫了啥，聽了啥，做了啥？

完蛋了！

相比而言，嚴彥就淡定多了，雖然內(nèi)心早已火山噴發(fā)，可是這些年的教師生涯長的絕對不只是教齡，還有表情管理。新老師本來就年紀小，如果不穩(wěn)重一點，現(xiàn)在皮上天的學生分分鐘能翻轉(zhuǎn)課堂。此刻的嚴彥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四平八穩(wěn)坐在考位上，看起來就胸有成竹。

給同考場學生的感覺就是——這是個“學神”！

然而，今天的“學神”完全不在狀態(tài)，做題全憑手的第六感，腦子早就飛去私會佳人了。好在嚴彥基礎(chǔ)牢，題刷得多，面不改色地寫著，手下的筆一直寫得很流暢，估計這套卷子對于他來說，可能也不用很費腦子。

考試結(jié)束，終于可以出去了！

欒欒飛一樣地沖向存包處，本來想干脆利落抄起自己的包包就跑，奈何，現(xiàn)在是個包帶斷了的“殘疾包”。欒欒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包包抱出來，再把散落在柜子里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裝進包里。

她打開手機，微信上好朋友越悅的消息已經(jīng)兩位數(shù)了。

越悅：“怎么還沒完？”

越悅：“我的天，你的考場不會出事故了吧？”

越悅：“你難道是作弊被留下了？”

越悅：“我要去查今天考場是不是有暴徒了？”

……

欒欒看完眼皮直跳，感覺越悅馬上就要把她詛咒到死了，于是立即回復了消息。

欒欒：“我出來了。”

越悅的消息秒回：“感覺如何？”

欒欒：“不是考完了，是完了！”

說完這句，她不由得悲從中來，兩千多塊錢的一場考試啊，她全程只干了一件事情——想嚴彥。

嚴彥真的是個大禍害，想他想到作文壓根兒就沒寫完啊！

越悅：“沒事，中國考生過雅思的平均次數(shù)是四次。你這才首考，就當作來感受一下。”

欒欒：“考場位置好找，考官人很溫和，考場設(shè)施良好，還發(fā)了一支鉛筆和一塊橡皮擦當紀念品，我下次還會來的。”

欒欒：“但我現(xiàn)在還是很難過，兩千多塊錢啊，就買了個半日游。”

越悅：“哈哈！”

越悅：“你本來就是裸考，你記不記得你兩個月前報名的時候怎么說的？你說‘沒見過世面，讓我這個英語渣去感受一下’，這年頭見世面都很貴。”

欒欒心想：我這次不止見了世面，還見了初戀，你敢信嗎？

最后，欒欒抓著手機，斟酌了一會兒，回道：“這一次，我在考場不止見世面了，具體的我回家再說。我需要點時間理清思路。”

對面立馬轟炸過來十幾個“有八卦”的表情包。

越悅：“感覺到了八卦的氣息，什么事兒啊？到家說吧。”

欒欒拍了拍自己滾燙的臉頰，然后開始在心里默念：“冷靜、冷靜、冷靜，回家、回家、回家，抬頭，挺胸，一二一……這么多人，不會再遇到了。”

然后，在左前方，她出考場的必經(jīng)之路上，嚴彥背對她站著，好像正在打電話。

欒欒開始思考自己要如何使出乾坤大挪移，才能順利開溜。

那么多場試不是白考的，嚴彥對這個考場的熟悉程度僅次于考官。

一點一點在人堆里找人？效率太低了，不如守株待兔。本來他考試就啥都沒帶，從柜子里拿出手機后就直接到了出考場必經(jīng)點，然后才開始看手機上的轟炸信息。

微信群上的小紅點跳個不停，都是學生在嘰嘰喳喳。

嚴彥選擇性地忽略群消息，然后挑出單人消息最多的那一個，公司里負責活動的朋友——于宇，嚴彥一個電話打過去，并不想看那些滾了幾屏的廢話。

“喂，我考完了。”

“嘿！嚴老師總算是出來了！這次應(yīng)該又是逼近滿分吧？”

“你給我報這么坑的場次，要求還那么高？”嚴彥面色尷尬，這次考試他全程分心，能考個什么分數(shù)他心里真沒數(shù)。

對面于宇的語氣秒變：“嗨，這不是想恭維你恭維錯地方了嗎？你早晨和我說的幸虧是幸虧啥啊？我這心懸了一天了，是競爭機構(gòu)開新聞發(fā)布會全程報道考試，還是你感覺這次考點要被抽查？”

嚴彥愣了兩秒，不太理解為啥這個朋友天天都在盼著這種倒霉事，于是直說道：“私事……停，考完我還有什么任務(wù)？”

“得嘞，就等著您這句話呢。下午等你的寫作范文發(fā)布，晚上給你安排了一節(jié)考情直播課，然后還有……”

嚴彥一邊守株待兔，等某人自己撞上門來，一邊聽著雜七雜八的任務(wù)清單，心里開始推算自己今天還有多少空閑時間。然后，他就看到了打算把自己縮成一團當球滾的欒欒。

有人逃走時會心虛成這樣嗎？

而此刻欒欒心跳加速：他看過來了，看過來了，看過來了！哦不！看我了，看我了，看我了！

我的天，他在皺眉頭了，我的天！

“欒欒，好巧，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

嚴彥大步朝她走過來，看著欒欒的肩膀開始朝里一點一點收縮，到達某個點的時候，整個人又像離開了手的含羞草一樣舒展開來，眼睛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你是？呃……嚴彥？變化太大了，我都沒認出來！”

沒認出來你躲什么躲？

嚴彥都替她找的這個借口覺得窘，不過，見到人轉(zhuǎn)身就跑的這個行徑著實讓嚴彥有點難過，所以不打算輕易放過她。

嚴彥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說道：“哦？我還以為你看到我不好意思了呢。”

欒欒腹誹著：這臉我不要了。

“有時間嗎？一起吃午飯？”嚴彥自認為理所應(yīng)當?shù)靥岢隽搜s。

眼看著好不容易逮到的人就要落荒而逃，嚴彥于是轉(zhuǎn)了一下話題，微微后撤了一步。要是又把人嚇跑了，下次不知道他還有沒有這個運氣能在考場外面遇到自己心底默默喜歡的人。

哪怕是和多年沒見的老同學一起吃頓飯，也是很正常的吧？

欒欒胡亂點頭，問道：“行，中午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