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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你醒來的時候覺得一切正常,直到進了洗手間,才注意到有點不對勁。你看著鏡子,看到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正盯著你自己看……唉,一大早這個時候,這張臉看上去并不在最佳狀態。過了一會兒,你注意到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你頭頂上好像伸出了兩根短短的,貌似天線的東西。你扯了扯其中一根,顯然它不會伸縮。你設法接受了頭頂上的這個新裝飾物,把頭發向后梳,卻又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在你的前額上,就在發際線之下,有一塊三角形的皮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像是一塊玻璃。靠近鏡子,你發現這層表面是完全透明的。你看不到內部的幽深之處,但是這就像是有人在你的頭上安了個觀測窗一樣。

離開洗手間,回到臥室,你在梳妝臺上發現了一個信封。信封上清晰地打印著一行字:“你丟失的大腦”。你打開信封——帶著那種完全可以理解的迫不及待——看到了這樣的信息:

別害怕!你不需要知道我們是誰,但你必須知道,我們劫持了你的大腦。如果你按照我們的指令,乖乖聽我們的話去做——你很快會收到我們的電子郵件——我們會將你的大腦原封不動地送還。

帶著迅速增長的恐懼感,你打開了計算機。計算機在啟動的時候,你又去鏡子面前仔細看了看鑲在你前額上的玻璃片。你用一支小小的筆型電筒往里照,這下,你就可以看到頭蓋骨里頭有些什么——或者說,沒有什么了。你的大腦的確不見了。在空蕩蕩的頭顱中間,也就是原本你的大腦所在之處,有個東西,看上去像是小小的電子設備,它的上面有許多電線,連接著你的眼睛、耳朵,還往下連進你的脖子,大概是連著你脊椎的頂端。

計算機現在已經啟動好了,你也很快看到了之前所說的那封電子郵件,郵件附上了一個鏈接。你立刻點擊那個鏈接,看到一段視頻,展示了一大缸冒著泡泡的液體。缸中間浮著一個大腦,通過許多電線和一部計算機相連接。伴隨著視頻的聲音解說聲稱,缸里的那個大腦其實就是你的,并接著解釋了你頭頂上那些天線的用處。這些天線連著你頭顱里的電子設備,而那個電子設備是一個無線電收發機,能夠在你的身體和體外分離的大腦之間傳遞電子信息,無論你的大腦到底在什么地方,反正目前它就不在你的體內。這些連接讓你的身體和大腦保持正常的溝通,完成各種實際的操作,就如同你的大腦還在你的頭里面,還以正常方式連接著你的脊椎以及其他感覺器官一樣。

盡管這一切讓你憂心忡忡,但這種極度怪異的狀態倒也不會讓你完全茫然無措。你的大腦雖然在離你的頭顱數里以外的地方,所有的一切卻還完全和以前正常的時候一個樣。你所有的感覺都在正常運作:如果你捏自己一下,會覺得疼,你身體的協調性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湊巧的是,你還是一個神經學家,你完全明白我們的心智有多么需要依靠大腦,你也完全了解大腦受損對正常行為能力產生的各種影響。事實上,多年以來,出于各種原因和理由,你一直百分之百地相信,我們是我們的大腦。既然你相信這一點,并且你也相信你的大腦不在自己的體內,而是浮在你從計算機顯示器屏幕上面看到的那個大缸里,顯而易見的是:你應該覺得你自己和你的大腦在一起,就在那個缸里。畢竟,那兒才是你思想發生的地方。但是無論怎么努力,你都沒辦法讓自己真正相信這一點。或者至少,你能盡量相信你的大腦不在你的頭顱里面了。但是接受這一點對于你看上去置身何處沒有任何影響:你看上去還是身處平日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在你眼睛后面大約一英寸左右、你兩耳之間的位置。你接著想,“我不在這里,我在那里,那個缸里!”想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自己能夠相信它。但是完全沒有用。你依然有活生生的感覺,自己確實在這里,而你的大腦的確是在別處。

這是個好玩的故事,雖然也相當怪異。然而,這也是一個引人深思的故事。事實上,這一類思想試驗在哲學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且這是有充分理由的。有的情況在現實生活中不會出現,然而卻完全可以想象出來。從這些情況中,我們會學到不少東西。例如,上文描述的思想試驗,其關鍵部分源自于哲學家丹尼爾·丹尼特(Daniel Dennett)的一篇著名文章,而這個思想試驗提出了許多議題。首先,它表明,你和大腦之間的關系也許并非像你以為的那么直接。但它同時也明確提出了一個更簡單而基本的問題:你是什么?

你存在,這是一個你可以比較有理由確定的事——和其他讓你覺得確信無疑的事情一樣,非常肯定。但是,你,或者我們其他人中的任何一個,到底是什么?當你在思考“我是誰?”的時候,是誰(或者說,什么)在進行思考呢?這個問題帶來的反響是其他問題難以企及的,而歷史上像這個問題一樣富有爭議、或者說難以回答的問題,為數也并不多。

對這個問題的第一反應——至少對于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而言——會說,我們是什么,這是顯而易見的:我們是人類,生物性實體,智人(Homo sapiens)這一動物物種的成員。盡管這是一個科學上無可指摘的回答,但這絕不是唯一可能的回答,甚至也不是最常見的回答。許多人認為,我們當然有生物的身體,但我們并不僅僅是有機體。我們還有靈魂,讓我們能夠超越肉體的死亡而存在。在美國,有大約超過百分之七十的人相信他們有靈魂;在英國和德國這個比例要略低一點;而在非洲和印度,這個比例則要高得多。可以推斷,大多數人會說,我們并不僅僅有靈魂,其實,從根本上來說我們就是靈魂。不論靈魂可能是其他什么,如果靈魂是值得擁有的(或者值得被渴望擁有的),那它就應該能夠讓一個人的性格、智力,以及有意識的精神生活在其身體死后得以繼續。這種靈魂,實際上就是一種心智,它不是一種你可以“擁有”——如同你可以擁有一只疼痛的腳那樣——的東西。靈魂即你所是的東西。

在這本書中,我們會看到關于自我的不同觀點。我們的核心問題是:到底什么是自我?我們會權衡這方面的最新論點,即人類擁有一個能從他們的身體分離出去的自我。它不是靈魂本身,而是一個能夠承載我們心智狀態及能力,也能夠在我們肉體消亡之后繼續存在的自我。這一學說認為,我們從本質上說是心智的存在者,并不受制于某個特定的人的身體。這一觀點在哲學和神學中,歷史悠久、影響深遠。在本書中,我們將對認為我們真的就是這類存在者的純粹哲學主張進行評價。

關于自我本質的討論不僅有著抽象的重要性,對自我的理解,對于我們如何生活、如何與他人以及我們周圍的世界相處,都有重大的意義。如果我們本質上可以與我們的身體相分離,那么,隨著計算機技術的發展、神經系統科學和醫學的進步,這種分離不用多久就會成為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也用不著多久,我們就需要重新思考與個人相關的法律體系背后的倫理和哲學原理。并且,在更廣泛的意義上,重新評價關于人類可能過上怎樣的生活的種種預設。

為了力圖證明我們并非只是我們的軀體,哲學家會采用有關精神東西和物質東西之本質的一些深奧的、形而上學的學說。我們也會談到其中一些學說,但我們的其他觀點則源于并不那么玄奧的考慮。

我們很多人都在電影里看過這樣的故事,科技的發展讓人可以從一個身體轉移到另一個身體去。在典型的“換身”(body-wap)情節中,一個大腦掃描儀會把所有的心理狀態(例如記憶、信仰、性格特征之類)從一個大腦遷移到另一個大腦去。同樣,我們很多人也看到過空間傳送的情節,就像在科幻電視劇《星際迷航》(Star Trek)中那樣,人可以通過“光束傳送”,從一個地方被傳送到另一個地方。在這種空間傳送中,被傳送的人的軀體往往會被復制,然后再被毀滅,而后在另一個地點用新物質再造一個身體。

目前,這樣的技術的確還不存在,你也可以懷疑它們永遠都不可能存在。但在某些哲學家的眼里,這一點并不重要。如果你和當前的身體是同一個東西,那么你和你當前的身體永遠都不會分開。我們能夠想象自己以這類方式被傳輸,這一事實表明,這些過程或許保存了對我們自己的存活來說所有根本的東西。由于在心智轉移和空間傳送中,我們都離開了自己的軀體,因此,我們應該推斷,我們真的是可以與自己原來的軀體相分離的。而且,仔細思考一下這些傳送過程到底保留了什么,我們就可以區分出對我們的存在來說最為不可或缺的那些特征。

這一論證思路在關于自我的哲學討論中非常突出。其實,持這種觀點的人的目的,是希望通過訴諸可能的、或可設想的移運人的方式,把我們從軀體的桎梏中解放出來。這種策略是否能夠成功,并且,如果成功了,它傳送的是什么類型的自我,這些都是我們將要探討的話題。

我們的研究應當從哪里開始呢?顯然,自我是有意識的,至少他們醒著的時候是有意識的。無論其他,他們首先是能夠知覺周遭環境的東西——通過視覺、聽覺和觸覺——他們有著身體感覺、進行著思考、做著決定、回憶著他們過去的經歷、經受著他們情緒和感情的變化。這里只是列舉了有意識的經驗的某些形式。我們大多數人都足夠幸運,每天都會感受到這些有意識的經驗。然而,盡管意識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常見的東西,也是自我這個概念中最為核心的東西,但在某些方面,它卻是一個非常讓人困惑的、頗多爭議的現象。

最核心的難題并非意識是什么樣子——關于有意識是什么樣子的,我們多少都會有所了解——最核心的難題在于意識與意識之外的世界,以及更具體的,意識與我們的大腦之間有什么關系。意識是一種以質量、磁力,或者電力的形式存在的生理現象嗎?還是說,它是一種另外的、根本上非物理的現象?這就是眾所周知的“意識問題”,它在近年的討論中顯得愈發重要:在過去幾十年里,從心理學到神經科學,從量子理論到當代藝術和舞蹈,還有哲學,許多學科都對意識問題有著極大的興趣。對意識進行科學探究,肯定會遇到很大的困難。科學之所以發展,是因為科學限定自己的研究對象是客觀的、可公開觀察到的現象,例如星球的運行。然而意識是主觀的:唯一能夠直接感受你的經驗是什么樣子的人,就是你。盡管如此,只有在我們對意識有科學的理解時,我們才會對我們自己以及這個更廣闊的宇宙有一個更全面的科學理解。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理解并不是唾手可得的,但我們也都認為,這是一個刻不容緩的任務。

我們將會討論,為什么意識問題是如此困難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大程度上與科學革命期間的那種對物質世界的構想有關(此構想今天還為我們所持有)。我們也會討論目前關于物質世界和意識之間關系的最精辟思考,這些也正是意識問題最有希望的解決之道。最終看來,關于自我的本質、自我和更廣大世界之間的關系以及自我能夠承受的變化類型,這些解決之道有著非同一般的啟示。

人們常說,相信我們有不死靈魂的最深層的——如果(可能)不是最有價值的——動機,就是逃脫死亡。多虧了計算機技術如期的發展,有些技術樂觀主義者認為,用不了多少日子,我們就能夠把自己“上傳”到計算機維持的虛擬天堂,在那里享受某種近似的不朽。我們也會審視這些說法,也會考慮,對自我之本質的不同構想對于此類希望有著怎樣的影響。

這些虛擬世界也有可能會影響到我們所是的這類東西嗎?假設技術樂觀主義者是正確的,將來的計算機不但能夠產生虛擬世界,其中生活著完全有意識的虛擬居民,而且計算機不用費多大力氣和成本,就可以創造并維持大量這樣的世界,里面住著大量這樣的居民。如果是這樣,那么,很有可能由計算機產生的自我的總數,將會遠遠超出非計算機產生的自我的總數。在這樣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我們也生活在由計算機維持的虛擬世界中。這真是我們應該擔憂的事情嗎?甚至這樣的假設有沒有意義?我們會梳理這些問題,也會得出一些出人意料的結論。

退一步講,值得注意的是,存在著某個類似于傳統所構想的自我的東西——一個根本上精神性的東西,它在原則上可以與其軀體相分離——這一說法在當代的某些知識分子圈子里被廣泛假定為一派胡言,這些知識分子不顧大多數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實際上,對傳統所構想的自我的放逐,有時候被視為現代性的一個標志,而科學和哲學中的發現已經使這種看法無法立足了。不過我認為,上述假定是完全錯誤的,或者,它至少太過簡單化了。一方面,雖然我們的自我、我們的意識和實在的其他部分之間的關系,還有許多有待發現——并且我們還不能夠確定,隨著技術的發展,未來會帶來什么——但正如我希望證明的,我們知識中的空缺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夠取得寶貴的進展,也不意味著探究本身會一無所獲。我們最重要的收獲,乃是對我的一個與現代科學的進展完全相容、完全連貫的構想,我們把自我構想為一個統一的、有意識的主體。

但是,讓我們不要操之過急。我們的探討首先將聚焦于一個乍看起來更加平常的話題。如果假定你存在著,那么你能夠進行哪些類型的旅行呢?你能夠選擇什么交通方式呢?你能經受什么樣的運動或是空間轉換而存活下來呢?我已經說過,與旅行相關的這些問題和“我是什么?”這個問題有著密切的關聯。當我們更加深入地探討其間的關聯時,還會發現,就運輸而言,存在著一些極其重要的問題,對于它們,物理學(化學、或生物學)都無法給予解答,只有形而上學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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