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和終點
歐盟已經在審核一份提案的草案,該提案是關于用氫氣做原料的超音速飛機A2,這種飛機只需要四個半小時就可以將乘客從布魯塞爾運送到悉尼,而目前的飛機完成這段航程需要整整一天。這聽上去似乎相當了不起,然而,即便最高速度達到每小時4,000英里,依然存在很大的提速空間。是否可能建成一個機器,能讓我們只需要半個小時就可以從布魯塞爾到悉尼呢?或者半分鐘?音速是每秒343米,或者說,差不多每五秒一英里。光速是每秒30萬千米,或每秒186,000英里。如果科學家沒說錯,任何物體的運動速度都不可能比光速快,那么我們到底能夠多大程度上接近光速呢?暫不考慮速度,設想中的A2噪音還非常大——只有在人跡罕至的極地上空,它才能夠以最高速度飛行——更糟糕的是,它沒有任何窗戶。顯然,我們還可以做得更好些,但是能有多好?是否存在理想的交通方式?
比快更快
有時候,理想的交通方式是坐船在泰晤士河上順流而下,或是悠閑地漫步、騎自行車,在一個晴朗的夏日這樣做,就更美好了。但是,讓我們假定我們追求的是速度。因此,我們想要最快的,甚至是瞬時的交通方式,同時也需要這一交通方式便宜、可靠,并且安全。這就讓我們想到了一種被稱為空間傳送(teleportation)的交通方式。
科學家已經提出了幾種實施空間傳送的方式,它們的可信度不盡相同。其中一個方法的可信度尤其高,也更有可能是一個行得通的做法,因此它得到了科學家、未來學家,以及哲學家的廣泛討論。這種空間傳送的過程可分為四個階段:
然后,你跨出艙門,就像之前的你一樣,似乎什么也不曾發生過。
這個故事大致就是這樣。
這個過程往往被稱為“信息式空間傳送”(informational teleportation),因為只有信息——即用以復制你的那些編碼數據格式——發生了空間轉移。你的身體(別忘了這個)一開始就被毀滅了,產生的廢物和能量都不會被保存下來,也不會被傳送到任何地方去。你新的身體是由儲存在“接收”艙中的全新材料構建而成的。這種信息式空間傳送就是我們接下來將要關注的類型(盡管我們不會完全忽視其他形式的空間傳送方式)。信息式空間傳送不一定是瞬時的,然而大致也相差不遠。以光速旅行,只需幾秒的傳送時間,已經足以把你送到百萬英里以外去了。用不著一秒鐘,你就可以橫跨整個大西洋。
人體掃描如果足夠細致,以至于能夠構建出一個(近乎)完全一致的復制品,就會包括非常大量的數據——按照當前的標準來說是極其龐大的,然而我們可以推斷,未來的計算機技術還是可以處理這些數據的。這些數據的傳輸完全可能像今天組成因特網的數據一樣:通過光纜以光脈沖的方式傳輸。正如安德魯·布盧姆(Andrew Blum)這位作家所描述的,因特網是:
如果以光為基礎的空間傳送技術成為了現實,那實際上就會是我們,暫時地被編碼在光的脈沖里面,以光速從一個地方閃到另一個地方。這樣的話,空間傳送時代的管道旅行和二十一世紀初期的管道旅行就會大不相同了。
但是這真的可能嗎?
你大概覺得,說得婉轉些,這一切還是帶著幻想的色彩。然而,對此有悲觀主義傾向的人們應牢記亞瑟.C.克拉克(Arthur C. Clarke)的觀點,就是足夠發達的技術和魔法之間并無區別。幾十年以前,任何與如今的因特網相似的概念,看起來似乎都是不可思議的,更別提可以用現代智能手機這么小的設備上網了。這是個清晰而尖銳的教訓:低估科技發展速度之快的后果,是很危險的。
有些人會認為空間傳送旅行的想法,不但前景令人振奮,而且相對廉價航空而言,自然是個改善。然而,對于這些人而言,還有第二個更大的顧慮。即便空間傳送在技術上是可能的,我們自己是否能在這個過程中活下來?換句話說,如果你想要用這樣的方式旅行,那個在目的地的小隔離艙中出現的人是你,還是只不過是和你非常相似的完全另一個人?
在多數有空間傳送情節的小說中(以及在所有的電子游戲中),只是簡單設定了我們可以在這一過程中活下來。我們不愿打斷這么充滿希望的故事情節,很多人,至少一開始的時候,并不會停下來思考事實是否確實如此。然而,我們知道,講故事的人所設定的,可以很容易被證偽。比如,想一想那許多傳說,關于預知未來的水晶球,高智商的會說話的馬,或是把孩子變成癩蛤蟆的巫婆——再或者,能改變過去的時間旅行者。
從物理學到形而上學
并非故事里發生的每件事情都可能發生,因此,我們如果僅僅因為空間傳送在游戲或電影中看起來運作自如,就斷定空間傳送是真正可能的——是一種使人發生移動而不會殺死他們的方式——那我們就大錯特錯了。我們想要弄明白的是,那個從空間傳送艙里走出來的人,是不是真的是你,還是僅僅是你的復制品——也就是另一個人,一個新創造出來的人,這個人恰巧和你非常相似。
空間傳送到底是否是個可存活的過程,最終取決于我們是哪一類事物。關于自我的哲學探索恰恰就是試圖要回答這個問題,因此在這方面,哲學家應該會給我們以啟發。事實上他們的確也做到了。
讓我們暫且不考慮我們也許具備非物質的靈魂,假定我們是完全物質的存在,并在這一假定的基礎上展開思考。有一種哲學思想,叫做動物主義(animalism),它認為我們不過是屬于智人這一物種的生物體罷了。如果我們只是這類平常的物體,那么這一點對空間傳送的可存活性(或不可存活性)意味著什么?
假如你可以把一只貓的組成原子全部扯開來,分散到四面八方去,你可以完全確定一點:這只貓不會活下來了。桌子、椅子或者其他中等大小的物體都和貓一樣:它們不可能經歷完全的物理消亡而存活下來。因此,貓和椅子都不可能通過信息式空間傳送的方式,從一個地點移動到另一個地點。畢竟,在空間傳送過程中發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置于傳送艙中的物體的解構——完全的徹底的毀滅。得到的原子核能量不會被發送到任何地方去,傳送出去的是掃描過程中得到的信息——而原先的原子只不過是被分解了。如果我們小心地將一只貓放在傳送艙中,它不一會兒就消失了,而在線路另一端的艙中出現的貓顯然不是我們一開始見到的那個動物。這只貓充其量是用新原料制成的,是原先那個動物的復制品。如果是這樣,那么信息式空間傳送就不是能夠安全移動實物的方式,它只是更加類似于傳真的一種傳送數據模式的方式,其目的在于創造出復制品。
如果貓無法在空間傳送過程中存活,并且,如果我們和貓是同類物,即生物體,那么我們也無法在空間傳送過程中存活下來。因此,如果動物主義是正確的,想要用空間傳送的方式來旅行的嘗試,無疑是極端有勇無謀,因為結果將是致命的。然而,關于我們是什么,動物主義絕非唯一的哲學觀點。還有許多與之不同的觀點,其中某些對空間傳送旅行更為有利。
德萊克·帕菲特(Derek Parfit)出版于1984年的《理與人》(Reasons and Persons)是近年來關于自我本質的最有影響力的哲學著作。在這本書中,為了能讓我們明白自己是什么樣的事物,作者提出了一個假想的情境。這個情境一開始是這樣的:
這里所呈現的空間傳送過程是可存活的:進入地球傳送艙的是帕菲特,在另一端復制艙中出現的也是帕菲特。這一段文章也闡明了這種交通方式的一個重大含義。在傳送過程中,帕菲特把原先自己的身體留在了地球,幾分鐘之后在火星的一個新的身體上恢復了意識。如果像帕菲特堅持的那樣,空間傳送的過程是可存活的,那就是說,我們不用冒著失去生命的風險,就可以從一個身體移到另一個身體。
帕菲特認為空間傳送是可存活的,這一觀點基于他關于人類持存條件(persistence conditions)的著名論述。在帕菲特看來,我們的個人生存需要某種心智連續性(mental continuity),關鍵的是,在信息式空間傳遞過程中,這樣的延續性可以得到保留。并且,這種心智延續性不要求我們一定要有非物質的靈魂,或任何其他神奇的、超凡的特質。
帕菲特對自我的描述,屬于十七世紀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John Locke)所開啟的傳統。在發展自己的獨到觀點時,洛克批評了另一個重要的思想家——法國哲學家勒內·笛卡爾(René Descartes)——對自我的論述。事實上,三個半世紀以前,“笛卡爾式”的心智和自我構想得到了詳細的說明,此后這些概念一直是相關哲學討論的核心。對于“我們是什么”這一問題,笛卡爾的回答是“我們是非物質的心智”。這里,非物質(immaterial)意為“不是物質世界的一部分”,而并不是說“與物質世界無關”。如果我們是非物質存在者,那么我們沒有任何物質的組成成分,也不會在物理空間中存在。我們擁有存在于物理空間的身體,但是我們并非等同于我們的身體。
盡管如今的哲學家幾乎沒有人認為這樣的看法是完全正確的,然而,幾乎也沒有人會否認笛卡爾思考方式的威力和吸引力,或是笛卡爾對當前論爭的持續影響。下一章,我們會思考笛卡爾學說中和當代相關的那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