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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畫廊里的少女

  • 帕洛瑪別墅的秘密
  • (英)約翰·布德
  • 4589字
  • 2021-11-16 16:33:29

帕洛瑪別墅里還有一位客人沒有下樓用早餐。那是因為內斯塔希望在家中借宿的這個年輕人是個“真正的藝術家”。保羅·拉圖爾自當竭盡全力活出一副玩世不恭的“世紀末”做派,方不辜負內斯塔對藝術家形象的浪漫想象。他有不錯的先天優勢——身材高大,略微駝背;一頭黑色的亂發,胡須蓬亂;面容饑瘦——看起來就是個神形兼備的藝術家。其余部分就要靠全面細致的偽飾了——他穿得邋里邋遢的,姜色燈芯絨褲,寬松的藍襯衫,配圓點絲巾和涼鞋。保羅天光時分才上床,和女仆們私通,把煙灰彈在地毯上,大肆嘲笑庸人空空如也的大腦,用尖酸的謾罵詆毀藝術家同行的名聲。

是內斯塔·海德維克的老朋友馬洛伊上校及其太太最初將保羅介紹進帕洛瑪別墅的朋友圈的。馬洛伊一家住在稍遠一些的博略海邊,每周過來玩一次橋牌——內斯塔玩牌的熱情遠高于牌技。上校在尼斯的一家咖啡館里和保羅聊過一次天,覺得彼此志趣相投,便邀他回家吃了晚餐。得知保羅已近身無分文,上校深諳內斯塔偏愛這種魅力滿滿但囊中空空的風流青年,就立即把他介紹給了她。正如馬洛伊所預料的那樣,內斯塔將他徹底生吞活剝了。她將別墅的閣樓改造成了一間獨立的工作室,給他不算豐厚但足夠寬裕的零用錢,對他的驚世奇才亂吹一氣,把她那些更有權勢的朋友擾得不勝其煩。她希望他們買他的畫。有一兩個確實買了,然后偷偷將這些杰作藏進地窖。

迄今為止已經6個月了,保羅在帕洛瑪別墅里過得很是愜意。可以說,他是住在這里時間第二久的房客,地位或許不及托尼·申頓穩固,但也足夠自適。如果打牌的時候能放聰明點,那就完全可以無限期地在別墅里住下去,或者,至少在他經濟獨立——自己擁有一座這樣的別墅之前是這樣。

那天早晨,他懶洋洋地躺在畫室角落里一張沒鋪好的沙發床上,嫌惡地看著擺在房間中央畫架上的那幅尺寸龐大且令人過目不忘的油畫。20分鐘過去了,他一直在努力搞明白這幅畫究竟想表達什么。內斯塔要求看他最新杰作的愿望越來越迫切,他拖不得了。內斯塔看畫,首先想知道畫的是什么。在她看來,所有優秀的畫作都應該講述一個故事,或者,至少應該有個清晰且恰當的標簽。

但是,天啊!一個鱈魚頭覆在一個赤裸的女體上,兩片仙人掌葉在下方維持平衡,再點綴以檸檬和意大利面的圖案……保羅絕望地聳了聳肩。

接著,他突然下定決心,一躍而起,從墻上的掛鉤上抓下貝雷帽,通過后梯躡手躡腳地下去,穿過一扇通向園墻的大門,溜到了馬路上。5分鐘以后,在凡爾登大街上走到一半,他向左拐進了帕圖諾街,不一會兒就爬上老城區逼仄曲折的巷間臺階,從一個巨大的拱門下閃進一間葡萄藤濃蔭蔽日的小院子里。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開一扇搖搖欲墜的綠門,爬上同樣搖搖欲墜的樓梯,徑直來到樓上一間屋子的門前。

起初,剛經過屋外的強光照射,他幾乎什么都看不見。當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后,他認出有個身形丑怪的人蹲坐在翻過來的盒子上,面前是一個結構簡陋的畫架。一看見保羅,小個子跳起來,驚呼一聲。

“拉圖爾先生!”

保羅不懷好意地笑了。

“你沒料到會看見我,是嗎,雅克?”

“是的,先生。您要的畫還沒好,我跟您說了得下周才行。提前是不可能的,您得明白我不是機器——”

保羅直接插嘴說:

“行了笨蛋!沒必要發牢騷。我不是來催畫的。”

“不是嗎,先生?”

“不是,朋友。我來這兒是想和你談談。”

“您對我的作品不滿意嗎,先生?”這小家伙猛捶了兩下他那畸形的胸膛,激憤地喊道,“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先生。您不明白,我給您的作品的價值——”

“‘給我’?!”保羅語帶嘲諷,“告訴我,雅克,你上一幅舉世無雙的杰作我付了你多少錢?”

“2000法郎,先生。”

“沒錯。2000法郎買一塊不值兩個蘇[3]的丑陋畫布。如果我不買,還有哪個鬼會掏腰包?回答我。”

駝背絕望地聳聳肩。

“唉,先生……這年頭不容易啊——”

“正是如此。所以你如果還想繼續拿我的贊助的話,就別再畫奇形怪狀的東西了。聽懂了嗎,白癡?不許再畫這種抽象的超現實主義垃圾,從現在起,我要那種小孩都能看懂的畫,別再畫鱈魚頭和意大利面了。”

“不畫了,先生。”

保羅指指那張擱在自制畫架上的搖搖欲墜的油畫。

“這幅新畫……畫的是什么?”

他諂媚地退到一邊:“這是一幅風景畫,先生。您喜歡嗎?”他比了個手勢,“這樣構圖如何,先生?”

保羅用挑剔的眼光審視著這幅半成品。

“有進步,我能認出幾棵柏樹、教堂還有一堵石墻。”

“這叫《阿農恰德修道院》,先生。”

“很好,看著這樣的畫兒我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另外這些……這種嚇人的……是什么意思?別人問我這有什么寓意的時候,該怎么回答?你能告訴我嗎,笨蛋?”

駝背思索了一會兒,撓了幾下他那油膩膩的黑發,從開著的窗口朝樓下的院子里熟練地啐了一口唾沫。接著,他那張黝黑、長著鷹鉤鼻的臉突然咧開一個笑容。

“很簡單,先生。就稱它為夢魘吧,噩夢。毫無疑問,在那些愚昧無知的人眼中,它是可怖的,比如您的那些朋友,先生?但對于我們這些富有洞見的人來說……”雅克·迪菲悲傷地搖搖頭,“您下周來取新畫嗎?”

“下周。”保羅點點頭。

駝背舉起三根手指,試探地望著保羅。保羅怒目而視,搖搖頭,用一個侮辱性的手勢把兩根手指戳到小家伙的臉上。

帶著一種從各種不幸中養成的宿命論,雅克·迪菲抬起他飽受煎熬的肩膀,張開雙手,諂媚的笑又回到了他扭曲的臉上,可一想到眼前這個蠢貨對自己精美的畫作做出的愚昧無禮的評價,仇恨與怨懟頓時占據了他的心!

因為保羅去找駝背,所以迪莉斯去敲響他畫室的門時自然無人應答。那天上午她計劃去看“地中海畫展”,考慮到他的專業眼光可能會對自己有所啟發,所以想讓保羅陪她一同前往。迪莉斯對繪畫一竅不通,但作為一個認真的年輕姑娘,她決心抓住一切機會來拓展自己的知識面。姑媽堅持不讓她工作,但她也沒理由不努力提升自我。

從草木齊整、充滿異國情調的公共花園望去,畫廊不算擁擠。一些游客帶著通常只有在教堂、博物館和歷史名勝才會有的虔誠神情到處閑逛。有名官員坐在一把路易十五風格的椅子上,帶著一種私家偵探看守價值連城的婚禮珠寶時的銳利眼神和擔憂,觀察著游客在屋子里的動向。迪莉斯有點想不明白,因為如果不借助手推車,絕大多數畫作是偷不走的。

她買了一本目錄,極為自覺地開始按順序研究起這些畫。有些名字她還是熟悉的,例如:馬蒂斯、波納爾、杜飛和郁特里羅。這些都是明星畫家,她虔誠莊嚴地站在他們的作品前面,深感折服。可她該如何評價那些稍次的畫家呢?她是該表示玩味、不屑、驚駭還是高興呢?這一切都太難了,若是保羅能在那里引導她安全穿過這個美學迷宮就好了,她將尤為重視他對一幅名為《嘉年華》的大型畫作所發表的評論。在這幅畫中,一群紅臉滴水獸在一片巨大的翠綠色卷心菜地里喝酒跳舞,背后映襯著濃郁的紫色天空。當她走到這幅畫前時,突然意識到一個高大、寬肩的年輕人正透過她的左肩茫然地盯著這幅畫。也正是他,用令人欽佩的陽剛的語言將她對這幅畫的本能反應簡潔地表達了出來。

“我的天哪!”

就是這個——在通常被稱為“受過良好教育的英語”中得到了清晰有力的表達。她高興地轉過身來。

“太好了,咱們想一塊兒去了!我總是擔心自己對一幅畫的反應不當,萬一它的作者是我應該喜歡的人呢。我對這類事情真是一竅不通。”

“彼此彼此。聽我說,剛才我要是知道你是英國人,就不會那么直接了。”

“哦,沒關系。你是藝術家嗎?”

年輕人臉紅了。

“天啊,不是!我看起來像藝術家嗎?”

迪莉斯打量著這位虎背熊腰、穿粗呢上衣、拎法蘭絨包的六尺男兒。

“嗯,是不怎么像。但這年頭也很難說。我認識一位服裝設計師,穿得卻像職業拳擊手。你是來這里度假的嗎?”

“呃……差不多吧。你也是嗎?”

“不。我和我姑媽定居在這里。”

“在這里定居嗎?天啊!有些人就是有福氣。這兒真是個好地方,美得我都不敢信。”

“很多地方并不美。盡是華而不實的東西,就像我姑媽那些討厭的朋友一樣。事實上我覺得這里很無聊,待上一段時間就會這樣的。”迪莉斯接過遞來的香煙,點頭以示感謝,帶著一個19歲少女大膽又可愛的那種強烈好奇繼續問,“如果你不是藝術家,那是干什么工作的?但愿你有工作。”

“哦,有的。我……呃……我在辦公室工作。”

“你是職員?”

“嗯,是的……算是。”他怯怯地說。

他們相視而笑,意識到這個話題的無聊。

“在倫敦?”迪莉斯緊追不放。

“呃……是的。在倫敦。”

“對不起,女士!對不起,先生!”(法語)他們轉過身來看著局促不安的服務員。“抱歉,這里不允許抽煙。”(法語)

“哦,對不起,老兄。”年輕人高興地說,用鞋跟踩滅煙頭。“我們的表現真糟糕,是嗎?表現不好。您能聽懂我說的話嗎?”(法語)他轉向迪莉斯,“他說他很抱歉,但我們不能在這里抽煙。這句是我從火車車廂里學來的。”緊接著,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假設,他猛拍一下大腿,抱歉地補充道:“天哪!我忘了你是長住這里的人。你的法語一定像母語一樣流利。”

“差不多,”迪莉斯笑著說,“本地人的水平。或者可以說,夠用。但不地道。我們再來看看其余的畫吧,如何?”

“當然。結識了你,畫展都變有趣了。”

他們在畫廊里轉來轉去,像喜鵲一樣嘰嘰喳喳,間或想起他們這是在什么地方,便停下片刻研究一幅畫。不出10分鐘,他們已經互相增進了不少了解。他們一致認為,第二天一早在賭場的露臺上喝杯開胃酒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不能保證赴約。”年輕人遺憾地說,“你看,我的行動并不完全有我自己做主。我是別人的助手。但你放心,只要可以,我一定會赴約的。”

“好吧,如果你來不了,”迪莉斯快速想了一下后說,“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太好了!今早過后,我們可不能失去聯系啊。這已經——”他打斷話頭,焦急地問道,“我說——怎么啦?有什么不對嗎?”

“這幅畫是我的一個朋友畫的。”迪莉斯說罷又趕緊補充,“嗯……也不算是朋友,他其實討厭極了。我姑媽非常大度地給他在別墅里騰了間體面的畫室。”

年輕人注意到了畫框上的數字盤,翻看起手中的目錄頁。

“沒錯,就是這個。Le Filou……,Filou是什么東西?”

“我想是騙子的意思。上面有作者的名字嗎?”

“有……雅克·迪菲。”

“雅克·迪菲!”迪莉斯驚奇地重復道,“一定有誤。這和保羅的畫風一模一樣。太不可思議了。他們一定是把目錄里的名字搞混了。”

“我真不該拿這事給你添麻煩。”

“你別多想!”迪莉斯瞥了一眼表,大聲說,“我現在只擔心一件事。要是我不立馬離開,那就趕不上午飯了。”

“我……呃……能送你回家嗎?”

迪莉斯猶豫了。

“別,還是別送了吧,這樣顯得慎重些。所以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們最好就在這兒說再見了。”她友好地笑著補充,“希望明天能再見到你。”

“當然……明天再見。”他伸出寬大有力的手,因為握得太熱情用力,嚇得她急忙把手抽了回去。“溜到這兒來隨便瞅兩眼畫沒想到還撞上了這樣的好運,小姐……順便請問您的芳名是……?”

“迪莉斯·韋斯特馬科特。你呢?”

年輕人倒吸一口涼氣。

“我的?哦,我……我的很簡單,約翰·史密斯。挺傻氣的,我承認,但我只能說這么多。”

迪莉斯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聽起來像假名。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肯定不是!”

“好吧……再見。”

“再見,韋斯特馬科特小姐。”

看著她穿過旋轉門走進燦爛的陽光時,年輕人感到一陣悔恨。他厭惡自己如此欺騙一個迷人的姑娘,但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做什么呢?自從他們來到這個花花公子的天堂后,梅瑞狄斯都向他灌輸了些什么?

“不論你去哪兒,也不論你做什么,記住,孩子,你都是在執勤。”

沒錯!更何況,弗雷迪·斯特朗警長也不是那種會違背上司指示的人。不管發生什么事,他都要隱姓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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