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攀上天幕。

月色雖然清亮，卻不足已照明，反倒添了些詭異的氣氛。

方程握緊手中的電筒，站在寶城城墻下。從大峪山上狂奔而下，女子又不知去向。方程圍著寶城找了一圈，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他又走回了這里。

女子真的存在嗎？方程的腦中無法控制地迸出這樣的念頭。

身邊，那一棵棵乾隆年間栽下的柿子樹，樹影斑駁，枝葉沙沙作響，方程似乎可以聞到從寶城城墻內(nèi)飄出的味道，那種介于生死臨界的味道。在地宮參觀時，他就有過這種感覺。

遠處昭陵村中響起犬吠，把方程拉回了現(xiàn)實。他自嘲地笑笑，用手電照明路徑，沿著原路返回。

萋萋荒草沒膝，這里呈現(xiàn)出的才是真正的歷史，真正的變遷。方程轉(zhuǎn)過頭去望黑幢幢的寶城，不過一墻之隔……地宮內(nèi)，電燈樓梯，修整得失去了原貌；棺床的金井里丟滿了硬幣；萬歷帝及兩位皇后的遺骨也在十年浩劫中，荒唐地焚去……如果萬歷皇帝能夠預(yù)知今日發(fā)生的一切，不知有何感想？

可惜沒有人能夠未卜先知。

所有人不過是乘著一艘叫做命運的巨輪，在茫茫汪洋中漂泊，不知飄向何處……曾貴為天子的萬歷皇帝如是。

方程關(guān)掉手電，黑暗又沉沉地壓了下來，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出神地望向?qū)毘牵纳裨缫汛┰綍r空，飛馳在萬歷十二年（1584年），定陵動工的那一天。

許久，方程終于走回了昭陵村。回到農(nóng)家院中自己訂下的房間。躺在床上，方程取出DV，瀏覽著白日拍下的景致。

DV中又出現(xiàn)了那個女子，月白色的漢服，披散的長發(fā)，與一雙楚楚動人的烏黑眼睛。方程把畫面定格，久久望著，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帶著滿腦子的疑問，困意逐漸襲來，方程沉沉睡去。

窗外漸聞淅淅瀝瀝的雨聲……

清新的草香穿過緊密的玻璃窗，飄進室內(nèi)。米娜躺在床上，裹緊了被子，聽著雨水砸地的韻律。

漸漸，她的眼皮沉重起來……

熙熙攘攘的街市，行人有序，酒肆喧嘩。米娜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走在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大路上，兩邊是忙忙碌碌，各自過著營生的人。他們穿著裁減得體、舒適的衣服，米娜知道，他們穿的是漢服，是她渴望重新在中華大地流行起來的漢民族傳統(tǒng)服裝。米娜驚喜地望著這一切。

耳邊突然響起車輪轉(zhuǎn)動的聲音，米那猛地把頭扭向街市的一邊，似乎她已預(yù)知一輛輕巧的馬車將要經(jīng)過。她緊緊盯著那一方，整個街市變得模糊起來，霧氣裊裊中，一輛馬車緩緩出現(xiàn)。米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知道那熏著淡淡香氣的繡帕將從車窗內(nèi)飄出，飄落，落到一個儒生的手中。

恍惚間，馬車已經(jīng)行到米娜的身前。

果然，一只套著月白色衣袖的玉手，把那一方湖蘭色繡帕輕輕拋出了窗外。

米娜的身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男子，米娜努力去看，霧氣縈繞在儒生的臉上，她無法看清。儒生的雙手已伸出，虔誠地，帶著無限愛意地去接那繡帕。

米娜突然驚覺。不，不行！不要去接！不要！她沖動地撲過去，想要阻止住儒生，卻踉蹌摔倒在地。她穿過了儒生的身體。

米娜急忙轉(zhuǎn)回頭去看。

馬車漸行漸遠，儒生獨自站在那里，懷中露出湖蘭色繡帕的一角。他癡癡地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一動不動。

悲哀襲上米娜的心頭，眼淚無法控制得流了下來。霧氣越來越重，淚水越來越?jīng)坝俊＝K于，所有的一切在米娜的眼前消失，只余下霧氣縹緲，萬物虛空。

米娜閉上了眼睛。

陌生女子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與那柔弱無骨的手毫不相稱，這聲音嘶啞、隱著難以訴清的仇恨：“我要把一切都帶走，絕不饒恕……我詛咒……”

米娜對這女子的聲音有著莫名的恐懼，她想用雙手捂住耳朵，卻發(fā)現(xiàn)全身無法活動。她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著，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米娜在掙扎，這是夢，這是不真實的，她極力沖破夢寐的束縛……

米娜驟然睜開雙眼，眼前是農(nóng)家磚房高高的天花板。她又做了相同的夢，反反復(fù)復(fù)，反反復(fù)復(fù)地在夢里把幾個相同的情節(jié)不斷溫習。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屋檐上的滴水，一滴滴砸在地面，一聲聲敲打著米娜的心。

“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來到定陵，真的可以找到她嗎？”米娜心內(nèi)思忖。她抱著被子坐起來，打開電燈。

床邊的椅子上，搭著那件月白色漢服。

米娜小心地拿起漢服，把它從里到外翻了過來。漢服內(nèi)另有乾坤，內(nèi)襯上繡著一副精致的山水圖。米娜用手輕輕撫摸著山水圖的針腳，她的眉緊緊蹙著……

暮色漸漸褪去，窗外漸聞鳥鳴。

米娜就這樣一直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