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貪官
- “名提”系列,終極審訊全新升級!(套裝2冊)
- 呂錚
- 18056字
- 2021-10-27 11:06:22
刑偵支隊專案組,桌上堆滿了案卷。那海濤進屋的時候,方小羅正在和章鵬說著什么。一看他進來了,方小羅立馬站好,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
“師父好。”她笑容可掬。
“誰是你師父?”那海濤撇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茶都沏好了,高沫兒。”方小羅說著把茶杯放到他面前。
那海濤低頭一看,杯子锃光瓦亮,里面的老茶垢都被刷沒了。
“誰讓你給我刷的?我還指著這提味兒呢。”那海濤皺眉。
“啊?”方小羅一愣,“哦,那再多泡泡,很快就又有了。”
“你一大專家,干嗎對我這樣兒?”
“學本事啊。”方小羅笑。
那海濤拿眼瞥了一眼章鵬,心想肯定是這孫子教的。
“師父,你跟我別客氣,別拿我當女的,當男的用。”方小羅挺誠懇,和初次見面的冷傲截然不同。
那海濤看著她,覺得挺有意思,“我跟你說了,別叫我?guī)煾福际歉锩荆F(xiàn)在不興這個了。”
“不,這是海城市局黨委下的命令,你,就是我?guī)煾浮!狈叫×_一字一句地說。
那海濤被噎了一下,“你是來掛職,早晚得走,咱們是配合工作而已。”
“走了也是你徒弟啊。”方小羅還黏上了。
“你一省廳專家,認我這個大頭兵當師父,不虧嗎?”
“學本事啊。再說了,我不信‘那三斧子’空有其名。”方小羅使用激將法。
“哼,行,章鵬,真有你的。”那海濤用手指了指章鵬。
“人家都這么誠懇了,你還端著架子,嘿,是爺們兒嗎?”章鵬捧哏。
“想學預審嗎?”那海濤看著方小羅,表情嚴肅起來。
“當然。”方小羅利落地回答。
“會演戲嗎?”
“演戲?”
“三十六計,七十二變,唱念做打,嬉笑怒罵,還有望聞問切。好的預審員就跟演員一樣,得制造情境、進入角色,提氣、變臉、入戲。”那海濤說,“聽相聲嗎?”
“不聽。”方小羅搖頭。
“得聽,還得聽懂。我給你拿張盤,聽聽怎么逗哏捧哏。要想學,得從最基礎的練起。‘紅白臉’,一唱一和,一個拍一個揉;‘雙紅臉’,雙管齊下,攻心奪氣。這是有講究的。”
“我也上過預審課,但你說的書本上都沒有。”
“在這個世界上,最兇險的就是與人斗,最復雜的就是人心。書本上有的,都是最基礎的理論,在實際工作中總結(jié)出的技術才行之有效。預審要是千人一面了,就沒有名提了。知道什么是名提嗎?”那海濤問。
“知道,就是你。”方小羅指著那海濤。
“行了,別說好聽的了。”那海濤擺擺手,“因為對手不同,審訊的方法也截然不同。每個預審員都有自己的特點,你查過我的背景,知道為什么管我叫‘那三斧子’嗎?”
“就是厲害唄。”方小羅笑。
“三斧子,就是拍山震虎、攻心奪氣、重點突擊,哐哐哐三下,之后再揉,這是我的風格。但說實話,我的能力比起那些老手,還有距離,以后我多給你介紹幾個名提,比如老馬,人稱‘馬迷糊’,審人虛實并用、軟硬兼施,出招時猝不及防,宛如綿里針;還有二姐,預審行的‘名記’,無論跟誰打配合,都無縫銜接。兩人并稱‘兩大快嘴’。”
“名妓?”方小羅詫異。
“哎,別理解錯了。不是那個‘名妓’,是‘名記’,記錄員的‘記’。”那海濤解釋。
“哦……”方小羅笑了,“師父,那我現(xiàn)在該做什么?打水、擦地、訂卷,從哪個開始?”
“哼……”那海濤也繃不住笑了,心想這個鬼丫頭,肯定是通過章鵬把一切規(guī)矩都摸透了,“你有基礎,直接來吧,在戰(zhàn)斗中前行,才進步得快。”
按照管轄分工,公安機關負責的是《刑法》中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受賄的問題。但在實際辦案中,往往會拔出蘿卜帶出泥,牽出一些國家工作人員。遇到這種情況,公安機關要將案情向紀委監(jiān)委部門進行通報,之后再協(xié)同處理。
其實對于公安機關的預審員,所謂的“貪官”是最好審的。一是他們畢竟接受過黨的教育,溝通起來沒太多障礙;二是他們涉及的案件大多與經(jīng)濟有關,只要按照經(jīng)濟利益的線索,就很快能勾畫出全貌,而不用像對付刑事犯罪那樣去“平地摳餅”。所以那海濤并沒急著先從行賄的何軒下手,而是準備來個“反推”,先從受賄的開始。
早晨八點,陽光明媚。那海濤端了一杯釅茶,笑容可掬地走進了審訊室。審訊臺上擺著筆記本電腦、打印機、鋼筆、A4紙和印油。方小羅早就到了,她穿著警服,端坐在記錄員的位置。
“喲,陸處長都到了啊。來晚了,抱歉抱歉。”那海濤笑著沖對面的陸海明打招呼。
“警官好。”陸海明有些誠惶誠恐。他長著一張國字臉,留著三七分頭,穿著一件灰色夾克,米黃色的毛衣掖在褲腰里,顯得一絲不茍。
那海濤端坐在椅子上,面帶微笑地看著他。但越是這樣,陸海明就越是慌張。
預審上陣,就和唱戲一樣,手、眼、身、法、步,形體、臺詞、眼神,提氣、變臉、入戲。那海濤知道,對待這種人,得使巧勁而不能蠻干,抽絲剝繭才能挖出背后的真相。他早已將陸海明的履歷和社會關系了然于心,準備今天給他來個“鴻門宴”。預審有句話:微笑的是高手,暴躁的是新手。隨風潛入夜,才能潤物細無聲。
“陸處長,委屈你了啊。我們也是沒辦法,按照法律程序,必須得走這個過程。理解一下,配合一下。”那海濤笑臉相對,給對話奠定了基調(diào)。
陸海明看著那海濤,心里雖然犯著嘀咕,但表面上也顯出誠懇,“理解理解,當然理解,我也是政府的人,這點覺悟還是有的。有什么問題,您盡管問,我一定如實回答。”
那海濤點點頭,抬手伸出大拇指,“看見沒有,這就叫作覺悟。”他轉(zhuǎn)頭對方小羅說。
方小羅雖然第一次做記錄員,但很靈,她讀懂了那海濤問話的重點,在筆記本電腦上敲下“我一定如實回答”。
“哎,聽說您在區(qū)政府的秘書處工作?”那海濤問。
“可不,整天圍著領導轉(zhuǎn),不比你們清閑,也得白加黑、五加二。”陸海明苦笑。
“嘿,瞧您說的,我們哪兒能跟您比啊,您負責的都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兒,我們這幫小警察,頂多就是給老百姓看家護院。”那海濤笑。
“別別別,可別這么說,只有革命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陸海明說。
方小羅心里暗笑,知道這是那海濤在使用捧殺。捧殺的訣竅就是架得越高,“撤梯子”時就摔得越狠。對待職務類犯罪嫌疑人,預審員一般會避免使用“貪污”“受賄”“瀆職”等字眼,在審訊中會以一種平等的基調(diào)進行,有時甚至要以退為進、以弱勝強。
那海濤已經(jīng)鋪墊好了開頭,進入了“捧”的環(huán)節(jié)。只見他緩緩地拿出一根煙,不緊不慢地點燃,“抽嗎?”他問。
“行嗎?”陸海明問。
“那有什么不行的。”那海濤走過去,客氣地給他點燃。
陸海明用力地吸吮了一口,煙一抽上,表情也放松下來。
“聽說您原來是在學校里當老師?”那海濤對陸海明一直用著尊稱。
“哦,是的。在海城一小,教過幾年數(shù)學。”陸海明回答。
“哎喲,海城一小可不錯啊,我們局好多同事為了能讓孩子在那兒上學,都砸鍋賣鐵買學區(qū)房呢。”那海濤說。
“現(xiàn)在光有學區(qū)房也不行了,得落戶三年,房主還必須是孩子父母,第一順位。要是‘四老’啊,大概率得調(diào)劑到其他學校。”陸海明拉家常似的回答。
“唉……沒轍啊,中國人的老傳統(tǒng),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那海濤搖頭。
“是啊,孩子是家長的希望,也是這個國家的未來。”陸海明說起了官話,“哎,你家孩子多大了,要是想上海城一小,我?guī)湍懵?lián)系。雖然離開了,但跟校長還算熟悉。”他叼著煙,起了范兒。
“哎喲,那敢情好了,到時要是需要,可得麻煩您了。”那海濤滿臉堆笑。
“好說,都是自己人。”陸海明笑了笑,下意識地換了個夾煙的姿勢。
方小羅佯裝記錄,但實際上一個字沒敲。她知道,這是那海濤“架梯子”的過程,并不是訊問重點。
“跟您說實話吧,我這人啊,最尊重的就是干兩個職業(yè)的人。一種是老師,一種是醫(yī)生。老師教書育人,醫(yī)生治病救人,只要這兩個職業(yè)能守住底線,這個社會就不會差到哪兒去。”那海濤推心置腹。
“是啊……”陸海明也點頭,“以前當老師啊,雖然工作壓力大,薪金不高,但是受人尊敬,教出了學生也有成就。”他不知不覺地進入到那海濤設置的情境中。
“記得上學的時候,學校里有個《學生守則》。里面好像要求做到‘自尊自愛,誠實守信,言行一致’,還有一句是……”
“‘知錯就改……’”陸海明補充。
“呵呵……”那海濤笑了,“以前覺得這些要求不高,但自從我干了預審之后才感覺啊,如果大家都能做到這些基本的要求,那這個社會也就不會有那么多問題了。”他感嘆,“哎,陸老師,我這么叫你行嗎?”他換了稱呼。
“行……行啊!”陸海明一愣,下意識地點頭。
“好,那陸老師,咱們約法三章行不行?”那海濤看著他的眼睛。
“怎么個約法三章?”陸海明不解。
“您是區(qū)里的領導,也曾經(jīng)是教書育人的老師。我們尊重您,也希望您能尊重我們。”那海濤繼續(xù)“捧”,“您看這樣行不行,咱們做個約定,從現(xiàn)在開始,對我提出的問題,說謊話不要超過三次。行嗎?”那海濤伸出三根手指。
“嗐,”陸海明搖頭,“怎么會呢,我怎么會說謊呢。那警官,您放心,我這人一向是有一說一,畢竟是當過老師的人嘛。”他把自己也給“架”上了。
“好。”那海濤重重點頭,“剛才我們也跟您說過了,做偽證要承擔法律責任,那好,咱們現(xiàn)在就開始。”他捻滅了煙,坐正了身體,用手指節(jié)敲響了桌面。方小羅知道,這是進攻的節(jié)奏。
“你認識何軒嗎?”那海濤開門見山,同時將稱呼由“您”改成了“你”。
“何軒?”陸海明皺眉,“我……跟他不熟。”
“那就是認識了?”那海濤問。
“也……談不上認識,就是知道這個人。”
“怎么知道的?”
“從朋友那里知道的。”
“哪個朋友?”
“哪個朋友……哎喲,還真忘了。”他含糊其詞。
“嗯。”那海濤點頭。
“你和何軒之間有經(jīng)濟往來嗎?”
“經(jīng)濟往來?”他下意識地抬頭,“沒……沒有啊。”
“沒有?你確定嗎?”那海濤叮問。
“確……確定啊,確定。”他作出肯定的回答。
那海濤用手指節(jié)點了點桌面,方小羅噼里啪啦地記著。
“那你是否給他提供過幫助或者便利?”那海濤語氣緩和。
“沒有。”陸海明搖頭。
“沒有?”那海濤叮問。
“真的沒有,我……我可以拿黨性做保證。”陸海明急了。
“好。”那海濤點頭,“都記下了嗎?”他轉(zhuǎn)頭問方小羅。
“記下了。他以黨性做保證。”方小羅說。
這一輪發(fā)問后,陸海明的表情已經(jīng)有了變化。他抑制著胸膛的起伏,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但每當那海濤的目光掃來,他卻不自覺地躲閃。那海濤覺得“捧”得差不多了,準備“撤梯子”。
“你說你跟何軒不熟,那為什么手機里會有他的電話?”那海濤問。
“這不是很正常嗎?留個電話有什么問題?”陸海明警惕起來。
“留個電話沒問題,但頻繁撥打就有問題了。”那海濤說著拿出一摞紙,啪的一下拍在了桌上,“這是你跟他的通話詳單,你們倆男的,最多在一天之內(nèi)就通了十多個電話,累計四個多小時。小羅,你跟你男朋友也沒這么膩吧?”那海濤問。
“再膩也不至于啊。我看啊,要不就是熱戀期,陸處長愛上他了;要不……就是有事兒。”方小羅邊說邊盯著陸海明。
那海濤心里暗笑,沒想到這小丫頭還挺會說片兒湯話。
“這……這是我的隱私,你們無權(quán)過問。”陸海明故作憤怒。
“好,你的隱私是吧,那咱們就說下一個問題。你說跟他沒經(jīng)濟往來,但為什么在你銀行的賬戶里,會有一百萬的現(xiàn)金轉(zhuǎn)賬呢?”那海濤加快語速。
“這……這是朋友的還款。”陸海明辯解。
“哪個朋友?姓甚名誰?”那海濤叮問。
陸海明不說話了,默默地搖頭。那海濤卻根本不給他沉默的機會。“搖頭什么意思,是不知道、沒做過,還是不想說?”
“我……”陸海明語塞。
“那我告訴你,經(jīng)過我們調(diào)查,這些錢都是何軒借他人名義轉(zhuǎn)給你的。相關人員我們都取了口供,還用出示證據(jù)嗎?”那海濤抬手用食指指住陸海明。
陸海明額頭冒了汗,他不確定何軒是不是已經(jīng)招供了。
那海濤看著他的反應,心里有了底,“陸老師,我提醒你,你已經(jīng)說了兩個謊話了。下一個問題,你是否給何軒提供過幫助或便利?”
陸海明自知上了套,不說話了。
“好,你不說是吧,那我就講給你聽。今年,何軒所在的公司向西郊區(qū)政府申請企業(yè)落戶資金扶持和獎勵,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你的支持,有沒有?”
“沒有,絕對沒有。”陸海明撐不住了,矢口否認。
“沒有?那為什么在多個公司都符合條件的情況下,他們公司會優(yōu)先獲得落戶獎勵的五百萬元、建立實驗室和研發(fā)資助的兩千萬元,還有人才安居房三十套和兩百套的住房補助?”那海濤一下撤了“梯子”,他走到陸海明面前,大聲質(zhì)問。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這些扶持和獎勵也不是我能批的。再說了,信科公司也不是何軒自己的,他都是按照上面的吩咐做事。”陸海明也急了,大聲反駁。
“別推卸責任!材料上是你的簽字,你不提供便利,他們能這么順利?”那海濤質(zhì)問。
“我那是經(jīng)辦人簽字,上面的審批人你沒看嗎?他才是做主的!”陸海明站了起來。
“審批人?我怎么沒看見啊?”那海濤皺眉。
“廖長遠啊,他是區(qū)長。”
“哦……”那海濤點頭,“這么說,你和何軒一樣,都是具體辦事兒的了?”他放緩了語速,靜靜地看著陸海明。
方小羅重點記錄,“我是經(jīng)辦人,審批人是區(qū)長,廖長遠”。
陸海明看著那海濤,知道自己說漏嘴了,他坐了下來,低頭不語。
“剛才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這人最尊重的就是做兩個職業(yè)的人,一個是老師,一個是醫(yī)生。但你知道我為什么干警察嗎?因為警察的工作和老師、醫(yī)生一樣,是值得尊重的。我們執(zhí)法辦案,維護的是這個社會的底線,保護的是普通百姓的平安。相比老師教書育人、醫(yī)生治病救人,我們拯救的是人的心靈。是要讓那些犯錯的人亡羊補牢,避免繼續(xù)滑向深淵,你明白嗎?”那海濤使用政策攻心,開始“揉”。
陸海明沒有說話,保持沉默。
“我們善待你啊,給你三次機會,但你呢,不但不珍惜,反而編造事實、謊話連篇。自尊自愛、誠實守信、言行一致、知錯就改……哼,我看你呀,一個都沒做到啊。”那海濤開始奚落他,“我們拿你當人,但你自己呢?好好想想吧……”那海濤說著一轉(zhuǎn)身,回到了審訊臺后。
陸海明嘆了口氣,咽了口吐沫,似乎有說話的欲望。
那海濤沒再繼續(xù)這個問題,開始自言自語,“我上小學的時候,班主任姓趙。他小時候生活在農(nóng)村,家里特別窮,兩個姐姐為了供他上學,早早就輟學在家。所以他就特別努力,發(fā)誓不能辜負家人的希望。他的家離鎮(zhèn)上的學校很遠,每天五六點鐘就要起床,帶著個玉米餅子,走山路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學校,沿途還要經(jīng)過一條大河,每年夏天漲水的時候都特別危險。但就是這樣,他也堅持完成了學業(yè),之后走出了大山。在畢業(yè)之后,他放棄了企業(yè)優(yōu)厚的待遇,到學校當了一名普通的小學老師。他告訴我們,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不要看他掙了多少錢,當了多大的官,而要看他為別人做了什么,為這個社會貢獻了什么。這句話一直牢牢扎根在我的心里,至今沒有遺忘。后來他響應國家的號召,到偏遠山區(qū)支教,很不幸的是,那年發(fā)生了地震,他為了保護學生,被壓在了廢墟之下。后來他被救出來了,又回到了海城,回到了我們那個學校。我和同學們得知以后,都趕回學校去看他。我至今記得那個場景,我看到趙老師,跑過去擁抱他,沒想到他右邊的衣袖里空空如也。他的手沒了,為了那些孩子,在那場地震中沒了。”那海濤聲音顫抖。
陸海明聽著他的敘述,不自覺地抬起了頭,他看著那海濤,也仿佛是在看著自己。
“他才配得上人民教師這個稱號,我尊敬他,也尊敬這個職業(yè)。如果你相信我,就說出實情,我們都會拉你一把。你該明白,主動供述,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機會在你自己手中,希望你好好把握。”
“唉……”陸海明深深地嘆氣,點了點頭,“行了,那警官,你也不用再給我做思想政治工作了,我也是名老黨員了,這些道理都懂。我是一時糊涂,才上了‘船’。”
“‘船’上還有誰?”那海濤隨著他的語境問。
“區(qū)長,廖長遠。”陸海明回答。
“誰拉你下的水?”
“何軒。不,他只是個經(jīng)手的,真正拉我下水的是申捷,信科公司的財務總監(jiān)。我……也是被利益迷住了雙眼。我辜負了組織的信任,人民的培養(yǎng),我……不配人民教師的稱號……”陸海明帶著哭腔說。
“師父,絕了!”方小羅伸出大拇指。
“捧殺,學會了嗎?”那海濤笑。
“嗯。”方小羅點頭,“你那小學老師真挺偉大的,我聽得差點兒哭了。”
“今年《故事會》第三期。”那海濤笑。
“啊?不是你親身經(jīng)歷啊。”方小羅張大了嘴。
“搞預審的得是雜家,多聽段子,融進審訊的情境里。”那海濤笑。
“哎呀,你可太陰險了……說得那么動容,沒想到是編的啊。”方小羅也笑,“那以后聽你說話,是不是得留個心眼兒了?”
“你不是心測專家嗎?誰蒙得了你啊。記住,真正難對付的嫌疑人,不是滿嘴說瞎話的,而是‘九真一假’的。他們用九句真話鋪墊,用一句假話行騙。”
“嗯……”方小羅思考著,“‘捧殺’和‘撤梯子’都見識過了,那下一個用什么方法?”
“看何軒的背景材料了嗎?”那海濤問。
“看了,小鎮(zhèn)青年,來海城奮斗,朝九晚五,月薪六千,租的房子離公司二三十公里。”方小羅說。
“你每天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兒干嗎?”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兒……聽音樂。”
“之后呢?”
“上廁所。”
“嘿……然后呢。”
“刷牙。”
“對,就是這招兒。”
“啊?”方小羅不解。
“擠牙膏,好好學著點兒。”那海濤笑。
同一間審訊室,同一把審訊椅,坐的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人出身不同、經(jīng)歷不同、血型不同、星座不同、性格不同,抗壓力也不同,相同的是都要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接受應有的懲罰。
一個小時后,信科公司財務部的何軒坐在了審訊椅上。他三十二歲,長得瘦瘦小小的,一雙眼睛滴溜亂轉(zhuǎn),警惕地看著審訊臺后的那海濤和方小羅。
那海濤蹺著二郎腿,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他,嘴角不時上揚,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說吧,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沒頭沒尾地問。
“什么?”何軒不解。
“給西郊區(qū)政府的人行賄啊。”那海濤開門見山。
“我……”何軒語塞,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
經(jīng)過剛才的訊問,陸海明已經(jīng)初步供述了受賄的事實,并在那海濤的教育下,對區(qū)長廖長遠進行了揭發(fā)檢舉。雖然他的供述依然留有余地,卻為那海濤審訊何軒提供了充足的“子彈”。職務類犯罪案件的特點就是存在多方的利益關系,以利益關系作為結(jié)盟的基礎,這種結(jié)盟看似牢固,實際上卻脆弱不堪,一旦打破了關系的平衡,行受賄雙方就會立刻變?yōu)閷αⅲハ嗤普啞K栽趯徲嵈祟惏讣臅r候,預審員首先要找到行受賄雙方利益的痛點,再去拍山震虎、重點突擊。
那海濤一上來,根本不留給何軒編造和辯解的余地,幾句話就將他逼到了死角,讓他無路可走,“具體數(shù)額是多少?從第一筆說起。”那海濤用手指節(jié)敲擊著桌面。
“數(shù)額……數(shù)額……”何軒默念著,在心里權(quán)衡利弊。
“先從現(xiàn)金說起,想起一次說一次。哎,我可提醒你啊,這一筆一筆的我們都有記錄。”他邊說邊拍著桌上的一摞材料。
方小羅心里暗笑,在那摞材料里,除了陸海明供述的兩頁紙有用,其他的都是擺設。
何軒躲閃著那海濤的眼神,這是犯罪嫌疑人典型的畏罪表現(xiàn)。
“哎哎哎,我給你提個醒。”那海濤又敲響了桌面,“去年2月7號,下雪那天,辦公室,三捆。”
一聽這話,何軒抬起了頭,“他……他都說了?”
“他說什么你別管,你就想想自己到底該怎么辦。從輕的條件,自首、退贓、揭發(fā)檢舉,人家都占了,你掂量掂量,自己還有沒有機會?”那海濤下著“套”。
“那……他都揭發(fā)我了,我是不是就不能算自首了?”何軒入了“套”。
“那倒不會,但得看你的供述情況。要是弄虛作假,不但不算自首,還得加上個偽證的罪名。”那海濤說。
“嗯。”何軒點頭,“是三捆,是申總讓我給他送過去的。”
“申總是誰?姓甚名誰?”
“申捷,主管我的領導。”
“說詳細了,三捆什么,衛(wèi)生紙嗎?”那海濤不耐煩地問。
“是人民幣現(xiàn)金,一百一張的,每捆一萬,一共三萬。”何軒供述。
方小羅抬眼看了看何軒,沒想到他這么快就認了。
“哎,咱們定個規(guī)矩啊,也別每個問題都讓我重復了。”那海濤懶散地靠在椅背上,“從現(xiàn)在開始,你說的每一次行賄,都要有時間、地點、人物三個要素,而且要把誰委派你去的,給的是現(xiàn)金、轉(zhuǎn)賬還是通過什么方法,都說出來。明白嗎?”
何軒低著頭,沒接話茬兒。
“詳細說吧。”那海濤抬了抬手。
“那次我是從海城銀行正陽路支行提的錢,大約是中午十二點到的陸處長辦公室。之所以趕在這個時間,是因為他們中午休息,單位人不多。那三萬塊錢都是新票,我沒打開銀行的包裝,用一張報紙裹著。”
方小羅噼里啪啦地做著記錄。
“為什么給他這筆錢?”
“申總說這叫投石問路,當時我們還沒接觸到廖區(qū)長呢,就想先從他身上下手。”
“他接了嗎?”
“接了,挺自然的。”
“你以什么理由給的?”
“其實在此之前,我們已經(jīng)吃過一頓飯了。在希爾頓酒店。記得當時他說過,想給孩子報一個高端的英語班,但是嫌太貴。”
“你覺得他是在暗示你?”
“這……我說不好。但申總覺得,有戲。”
“為什么這么說?”
“他要是沒那個意思,是不會說這話的。能出來吃飯,就說明想結(jié)交我們。”
“你知道自己這是什么行為嗎?”
“我這……不算什么行為吧……”何軒反駁,“姓陸的要是不暗示,我們也不會給啊。警官,我也從網(wǎng)上查過,像這種情況,是不是應該算他索賄啊?”
那海濤心里暗笑,覺得這小子不但回答得順暢,而且還學會搶答了。這當然是值得鼓勵的。“按照你供述的情況,差不多。”那海濤點頭。
“那如果是他索賄,我就沒什么責任啊,我就是一打工的,替人跑腿兒……”
“街面兒上有人殺人,滿處找兇器,你遞了把刀過去,他把人給砍了,你說,你有沒有責任?”那海濤問。
“那不一樣啊。我只是受申捷的指派,替公司辦事。”何軒解釋。
“嗯,這條很重要。”那海濤點頭,“記下。”他轉(zhuǎn)頭對方小羅說。
方小羅明白,這是何軒和申捷的利益痛點,也是之后審訊申捷的“子彈”。從案件事實上看,何軒雖然多次向陸海明行賄,但只是經(jīng)手人,真正指使他的則是隱藏在背后的申捷,說他是“替罪羊”并不為過。而要想挖出申捷這個幕后,首先要打掉何軒與他之間的攻守同盟,只要何軒供述了,申捷也將不攻自破。這就是同一案件有多名嫌疑人的好處,只要能找準切入點,各個擊破,就不愁揭不出真相,挖不出余罪。
那海濤等方小羅將第一筆行賄鑿鑿實實地記完,才繼續(xù)發(fā)問:“接著說。”
“接著說?沒……沒了啊。”何軒不自信地回答。
“你這么說,自己信嗎?”那海濤笑了,他走出審訊臺,來到何軒面前,“比這次多得多的,還用我說嗎?”
何軒看著那海濤,手有些抖,“多得多的……”
“就你和他。嘿!人家都說了,你還扛著啊?有勁嗎?”那海濤皺眉。
方小羅知道,其實陸海明就供了兩筆,一筆是剛才說的三萬,還有一筆是收受何軒的一張十萬元的購物卡。那海濤這明顯就是“拋磚引玉”呢。
何軒低著頭,做著思想斗爭,想了半天終于吐了口,“您指的,是那個十五萬吧?”
“哼……”那海濤輕笑了一下,轉(zhuǎn)身靠在審訊臺上,回手拿起一本案卷,煞有介事地翻看著。
“我不是不說,您問的不是現(xiàn)金嗎?那個是高爾夫球卡。”
“時間、地點、人物,誰委派你去的,說!”那海濤用手指敲響了桌面。
“也是申捷讓我給的。具體日子忘了,應該是去年4月的第一個周末吧。對,星期六的上午。我?guī)贞懙娜ゴ蚋郀柗蚯颍晚槺憬o他辦了張卡。”
“卡里的錢能變現(xiàn)嗎?”
“能,只要支付百分之三的退卡費,就能提出現(xiàn)金。”
方小羅沒想到何軒這么禁不住詐唬,十萬的事兒沒撂,倒把十五萬給供出來了。她按照那海濤的提示,把時間、地點、人物等細節(jié)詳細記好,固定好了第二次行賄的口供。
“還有。”那海濤說。
“還有?沒了,真沒了。”何軒搖頭。
“唉……”那海濤嘆氣,“你呀,是真不老實!這么藏著掖著,怎么算自首啊?那十萬的購物卡呢?海城商廈的,還用說得再詳細點兒嗎?”
那海濤這么一點,何軒繃不住了,“哦,是有一張購物卡。”
“一張?”那海濤皺眉。
“哦,不止一張,是……三……”他犯起了結(jié)巴。
“哎哎哎,你可想好了再說啊。一共幾張?”那海濤叮問。
“不是不是,一共……”何軒憋了半天,終于吐了口,“五張,一共五張。”
“是嗎?”那海濤轉(zhuǎn)頭問方小羅。
“哼……”方小羅沒直接回答,做了個不屑的表情。
那海濤心里暗笑,這丫頭果然有預審天賦,捧哏到位。
“好,時間、地點、人物,先把卡的情況說清。”那海濤坐回到椅子上。
所謂“擠牙膏”的預審手段,就是從小罪開始,逐一固定證據(jù)、步步為營,不求一口吃個胖子,讓嫌疑人一點點吐露真相,之后再“拋磚引玉”,逐步引入深水區(qū),慢慢涉及嚴重的罪行或較大的數(shù)額。正如溫水煮青蛙,讓嫌疑人不知不覺地拋掉僥幸心理和畏罪情緒,只要解開心結(jié)、進入到供述的慣性之中,預審便順風順水。
那海濤深諳“擠牙膏”的訣竅,在之后的一個多小時里,引著何軒將行賄的事實一筆筆地“擠”出來,最后竟有十一筆之多。方小羅在鍵盤上敲個不停,眼看筆錄都做到了第十頁。剛開始的時候,何軒還留有余地,企圖蒙混過關,但隨著那海濤“擠”的力度不斷加強,他最終放棄了反抗,如實交代了全部事實。
時至午后,何軒才停了嘴。他說得口干舌燥,一邊抽著煙,一邊仰望著天花板,“哎,你等我再想想啊,好像還有一筆……”
那海濤沒說話,耐心地看著他。
“對了,還有一筆,是上個月我送給他的兩張蟹券。這個算嗎?”何軒問。
“多大的金額?”
“面值是九百九十九元一張,五公五母,實際上打完折后也就三百多塊錢吧。”何軒說。
“好,也記上。”那海濤點了點桌面。
“這次是真的沒了。”何軒一臉的誠懇。
“別著急,慢慢想。已經(jīng)過了飯點兒了,我叫了外賣,咱們邊吃邊說。”那海濤說。
“好,好,那我再想想。”何軒點頭,“能……再來一根煙嗎?”他的語氣已變得輕松。
下午三點,那海濤和方小羅囫圇地吃著盒飯。
章鵬沖了兩杯咖啡,放在桌上,“都審了大半天了,我看剩下那兩個,明天再說吧。”
“不行,得趁熱打鐵,涼了就‘夾生’了。”那海濤喝了口咖啡。
“看你這意思,是志在必得啊。”章鵬笑。
“要不就不干,要干就干好。你又不是不了解我。”那海濤伸了個懶腰,“哎,小羅,你還行嗎?”
“行啊。我最長一天心測,連續(xù)十個人呢。從早上八點一直干到凌晨。”方小羅雖面帶疲憊,但眼里閃著光,“哎,師父,‘擠牙膏’用過了,那下一招兒是什么呢?”她饒有興趣地問。
“申捷是個‘老油條’,對待這種人,光用一招顯然是不夠的,咱們得使用綜合戰(zhàn)術。”那海濤笑,“提氣、變臉、入戲,制造情境、進入角色,關鍵時刻還得會講故事。”
“我吃完了,可以開始了。”方小羅把飯盒一合,干勁十足。
“不急,咱們不打無準備之仗,先熟悉案卷吧。申捷的個人履歷、家庭情況、社會關系、任職經(jīng)歷、日常軌跡、重要關系人,都要熟悉。記住兩句話,第一,細節(jié)決定成敗;第二,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那海濤說。
晚上六點,申捷在晚飯后被帶進了審訊室。審訊室沒開吸頂燈,只有審訊臺前的臺燈亮著,申捷有些昏昏沉沉,面帶倦意,連打了幾個哈欠。他四十一歲,人長得瘦瘦高高,戴著一副無邊眼鏡,面相精明老到。他畢業(yè)于名牌大學,在海城商界頗有名氣。
“申總嗎?”那海濤先“捧”了他一下,占據(jù)主動。
“別別別,申捷,申請的申,捷徑的捷。那警官您好。”申捷并不吃捧。
“哼……”那海濤笑了,“你知道我?”
“當然,您是海城警界有名的名提啊,誰能不知道?”申捷恭維。
“哦……”那海濤點頭。他知道,申捷也摸過自己的底細。
“知道為什么找你吧?”那海濤沒用刺激性的詞語。
“知道,因為被人栽贓陷害唄。”申捷苦笑。
“怎么個栽贓陷害?”
“這個……我可不知道,您應該門兒清啊。”
“監(jiān)委的同志都給你講過規(guī)矩了吧?”
“講過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抗到底,死路一條。”申捷笑。
“不會吧,他們這么說的?”那海濤皺眉。
“呵呵……開個玩笑,不就是如實供述,做偽證要承擔法律責任嗎?放心,我肯定實話實說。”申捷故作輕松。
“小羅,宣權(quán),讓他簽《告知書》。”那海濤抬抬手。
方小羅宣讀了《告知書》,申捷接過來認真地看著。
“你和廖長遠認識吧。”那海濤問。
“認識啊,很好的一個領導。”申捷說。
“他給過你們公司很多幫助吧?”
“哼……”申捷笑笑,“他同樣給過其他企業(yè)很多幫助啊。”
“是嗎?”那海濤反問。
“我知道,你們收到舉報,說什么我向他行賄。那是誣告,胡扯。”申捷說。
“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段時間社會上都傳遍了,說人家廖區(qū)長收受賄賂、貪贓枉法,唉……現(xiàn)在的人啊,就是看不得人家好。我也懶得解釋,但我相信一句話,人間正道是滄桑,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申捷果然是老手,幾句話就給對話定了調(diào)。
那海濤看著他,知道這孫子是有備而來。于是也不想遮遮掩掩,開始直奔主題。
“何軒,也在我們這兒。”他直視申捷。
“哦。”申捷并不意外,輕輕點頭。
“該說的他都說了。”那海濤輕描淡寫。
“該說的?什么該說?”申捷問。
“你說呢?”那海濤反問。
“我哪知道。他只是我的下級,和我沒有什么私人關系。”申捷說。
“去年2月7號,下雪,何軒帶著三萬元現(xiàn)金到了海城市西郊區(qū)政府陸海明的辦公室。這件事你知道嗎?”那海濤點題。
“三萬元現(xiàn)金?”申捷皺眉,“我不知道。”他矢口否認。
“去年6月10號,還是何軒,借一名叫王博涵的人的身份證,給陸海明表弟的賬戶里打了二十萬元。這件事你也不知道嗎?”
“不知道。”申捷搖頭。
“去年4月3號,何軒帶著陸海明到海城半島高爾夫球場打球,同時給陸辦了一張十五萬的會員卡。”
“這我就更不知道了,這應該算是小何和陸處長的私人交往吧?”申捷裝傻。
“那為什么何軒說,這些事都是受你指派呢?”那海濤盯著他的眼睛。
“唉……”申捷又嘆氣,“那警官啊,您是不知道啊,這商場如戰(zhàn)場,跟你們政府單位可不一樣。許多對手為了達到目的,機關算盡,不擇手段。這個何軒啊,雖然是我們部門的員工,但為人不太老實,據(jù)我所知經(jīng)常在外面勾勾搭搭。如果剛才這些話真的都是他說的,那我真要好好反省一下了,用人失察,真是用人失察啊。”他連連搖頭。
“你這意思,何軒行賄的這些錢,跟你沒關系了?”那海濤問。
“當然沒關系了,您可以去查啊,有通過我私人賬戶給他的嗎?我讓他去行賄,他有錄音錄像證據(jù)嗎?”申捷腦子一點兒不亂。
那海濤看著他的表演,知道他是想一推六二五。俗話說“抓賊抓贓,抓奸抓雙”,申捷之所以每次行賄都讓何軒經(jīng)手,無非是在給自己設置“緩沖區(qū)”和“防火墻”。行受賄案件有其特殊性,除了口供之外,要想獲取其他的直接證據(jù)比較困難,大多數(shù)過程都發(fā)生在暗處。而申捷此時的對策,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對所有的事實都拒不承認。
方小羅認真地記錄著,揣摩著兩人的首輪交鋒,一句話都不敢插。
那海濤停頓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將目光盡量放溫和。而申捷也借機低頭沉思。但不過十幾秒,那海濤又開始了發(fā)問。
“今年國慶晚上你在哪兒?”
“國慶晚上?”申捷猶豫了一下,“哦,我在和朋友吃飯啊。”
“和哪些朋友,在哪里吃飯?”
“這與你們要查的案子有關嗎?”
“我問。你答。”那海濤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在……大富豪酒樓吃飯,和一個朋友。怎么了?”申捷皺眉。
“具體點兒。”
“劉曉亞,我大學同學。好久不見了,隨便喝一杯。哎,不用說我們當時點了什么菜吧?”申捷笑著問。他看似是在還原事實,實際上是避重就輕,生怕露出什么破綻。
“就你們兩個人?”那海濤問。
“是啊。”申捷說。
“在大廳還是包間?”
“包間,說話方便。”
“哦……”那海濤點頭,“哎,小羅,V888那個包間能坐多少人啊?”他問。
“V888是大富豪酒樓最大的包間,能坐十二個人。”方小羅回答。
“哦,這么大一包間啊。申總,你們倆人坐著不覺得空嗎?”那海濤笑了笑。
“這……”申捷猶豫了一下,“哦,還有幾個小妹,過來助興的。”
“哪兒的小妹?”那海濤問。
“一樓歌廳的,劉曉亞安排的。嗐,都是男人,哪有不偷腥的。”申捷笑,“哎,那警官,這事兒可別跟我家屬說啊。”他故作輕松。
“幾個小妹?”那海濤叮問。
“一共……一共四個。”申捷看著那海濤的眼睛。
“哎喲,左摟右抱?”
“不是,后來又來了兩個朋友。”
“哦……”那海濤笑了,“申總,你可想好了再說啊。怕什么啊,有什么人不敢露出來啊?”
“沒有沒有,我總瞎忙,天天有局,都記亂了,抱歉抱歉。”申捷打馬虎眼。
“后來的兩個朋友叫什么啊?”
“一個叫陳剛,一個叫方卓。”
“跟你什么關系?”
“朋友啊。”
“除朋友之外呢?”
“朋友之外?”申捷想著。
“小羅,那兩人什么情況?”那海濤問。
“都是劉曉亞的大學同學。”方小羅說。
“跟劉曉亞是大學同學,哎,那跟申總不也是大學同學嗎?”那海濤盯著申捷。
“哦,是。是我同學。”申捷點頭。
“說一下陳剛、方卓、劉曉亞的情況。”那海濤用手點著桌面。
“陳剛是做房地產(chǎn)的,方卓是銀行的,劉曉亞是開歌廳的。”
“大富豪歌廳就是劉曉亞開的吧,酒樓也是?”那海濤一語點破。
“是。”申捷點頭。
“方卓是哪個銀行的?”
“是海城銀行的。”
“具體點,哪個支行?”
“海城銀行正陽路支行的。”申捷的語速開始放緩。
“任什么職務?”
“副行長。”
“陳剛呢?”那海濤加快了語速,帶著他的節(jié)奏。
“陳剛是……”申捷下意識地咽了口吐沫,“是海城羅馬湖房地產(chǎn)公司的。”
“哦……羅馬湖啊,很有名的,就是西郊那個最貴的別墅區(qū)?”
“是。”申捷點頭。
“陳剛?cè)问裁绰殑眨俊?
“陳剛……他任公司的副總。”
方小羅快速地操作著電腦,著重記錄著幾個人的任職情況。
“要說你們四個,都算是成功人士啊。副行長、副總、老板,還有你,這個大總監(jiān)。”那海濤加重了語氣。
“嗐,我們算什么成功人士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罷了。”申捷擺手。
“別,一頓飯吃了兩萬三,還不成功啊?”那海濤撇嘴。
“是嗎?哦,不是我結(jié)的賬,可能是酒貴吧。”申捷說。
“誰結(jié)的賬?”
“陳剛。”
“碰見什么好事兒了?喝這么好的酒,還找姑娘助興?”
“就是好久不見了,聚聚。”申捷避重就輕。
“哦……”那海濤點頭,“但確實有喜事兒啊,比如……陳剛升職了。但他的升職是因為你的幫助啊,如果沒有你跟西郊區(qū)的領導打招呼,他們公司就不可能承攬到那個項目。而那個項目,可是廖長遠批的啊。對嗎?”那海濤語速放緩,盯著申捷一字一句地說。
申捷愣住了,一掃剛才的淡定,“我說了,我不知道。”他矢口否認。
那海濤站起身來,背著手在他面前踱步,“你是個聰明人,要不也考不進‘985’大學。但聰明人啊,總會犯一個毛病,就是自視過高,拿別人當傻子。申捷,我承認你做事縝密,事先也設好了許多道防火墻。但我們干警察的有句話,叫‘物質(zhì)不滅’。什么意思呢?就是只要你做事,就會留有痕跡,沒有什么天衣無縫的犯罪。而我們干的事就是發(fā)現(xiàn)這個痕跡,然后沿著痕跡找到真相。你明白嗎?”他停住腳步,看著申捷。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申捷迎著他的目光。
“好,那我就給你講一個故事。”那海濤靠在審訊臺上,“從前有一個人,從名牌大學畢業(yè)后應聘到了一家大公司。他的老板剛開始并不賞識他,只給了他一個經(jīng)理的職位,讓他跑跑業(yè)務,接待接待客戶。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啊,每天工作辛苦,收入?yún)s不高。過了幾年,他開始不滿足現(xiàn)狀,看著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飛黃騰達,自己也開始焦慮,想盡快出人頭地。于是,他就做了一個局。”那海濤用手敲著桌面,“在一次會議上,他結(jié)識了一個在政府工作的小領導,小領導和他是同鄉(xiāng),從午餐喜歡吃油糕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于是他讓自己的手下開始試探,從區(qū)區(qū)三萬塊錢開始,拉這個小領導下水。當然,他的目的不止于此,這個小領導位卑言輕,干不了什么大事。他真正的目標是小領導上面的人,有著更大能量的領導。于是他開始從兩個方面做工作,一是拉小領導下水,做他的馬前卒,二是找那個大領導的漏洞,投其所好。沒多久,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就是那個大領導的兒子是個紈绔子弟,經(jīng)常流連于夜店歌廳,最常去的一個地方恰好是他熟人開的。于是他便開始做局,找到了那個熟人,哦,那熟人是他的大學同學。他給紈绔子弟找了兩個最好的小姐,然后拿了一些助興的藥,讓紈绔子弟在歌廳里好好地瀟灑了一下,同時獲取了全套的錄像證據(jù)。但他知道,僅憑這些還遠遠不夠,于是便繼續(xù)拉他下水。錢、色,能使的手段都使上了,最后還讓他陷入了套路貸。唉……可真是機關算盡啊。”
申捷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似乎那海濤說的與自己無關。
“他欠的債可不少啊,利滾利據(jù)說已經(jīng)上了百萬。紈绔子弟最后沒轍了,只得求助他的老爸。他老爸雖是個領導,但面對如此巨款也束手無策啊。但就在這時,說也巧了,正有一個老板求領導辦事,上趕著送錢。那個領導最終因為兒子的事,被攻破底線,吞了人家的魚鉤。作為交換,他違心地批了一個項目,在那個公司不符合條件的情況下,給那個公司落戶獎勵500萬元、建立實驗室和研發(fā)資助2000萬元,還有人才安居房30套和200套的住房補助。造成了國有資產(chǎn)的巨額流失。之后,那個領導被拉下了水。近期,那個人又找到那個領導,讓他審批一個房地產(chǎn)項目。而那個項目,則成就了那人的同學,一個房地產(chǎn)公司的副總。同時也讓給房地產(chǎn)企業(yè)貸款的銀行同學賺得盆滿缽滿。在國慶期間,搞房地產(chǎn)的同學組了一個局,小小地慶祝了一下,花了兩萬三千元。申捷,這個故事你聽過嗎?”那海濤問。
申捷沒有抬頭。
“哦,可能是我說得太亂,你聽不太懂。”那海濤說。
“要把人名都加上就好理解了。”方小羅捧哏。
“好,那我就把這個故事里的人名都明確一下。”那海濤點頭,“那個人叫申捷,他的手下叫何軒,那個開歌廳的叫劉曉亞,那個搞房地產(chǎn)的叫陳剛,那個銀行的就是方卓了。還有,小領導就是陸海明,那個紈绔子弟叫廖波,而大領導,就是廖波的父親,區(qū)長廖長遠。申捷,事實都擺在這兒了,該問的人我們都問了,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嗎?”他提高了嗓音。
“這些只是你們的猜測,有證據(jù)嗎?”申捷抬起頭,也提高了嗓音。
“證據(jù),當然有了。”那海濤底氣十足,“小羅,說說。”
方小羅拿起一份材料,“經(jīng)過我們調(diào)查,你曾給劉曉亞的賬戶轉(zhuǎn)過三十萬元;廖長遠母親的賬戶曾收到過陳慧琳轉(zhuǎn)來的一百萬和劉蓓轉(zhuǎn)來的三百萬。而拉廖波進入溫柔鄉(xiāng)的,一個叫薛曉紅,一個叫王愛菊。這四個女人碰巧了,都在大富豪歌廳上班,也碰巧了,都出現(xiàn)在你們的國慶晚宴上。”
申捷聽到這里,不自覺地抬手擦汗。那海濤看似繞了個大彎子給他講故事,實則是在告訴申捷,事實早就已經(jīng)查清了。
“為什么這么做?”那海濤問。
“我……”申捷自知再無法狡辯了,“我也是為了公司,沒辦法,都是……老板的安排。”
“說詳細點!”那海濤叮問。
“我們公司看上去紅紅火火,實際上這兩年已是舉步維艱。其實獲得落戶的獎勵和實驗室的資助,對公司來說都是杯水車薪。老板是想通過這一系列的操作,獲得那塊土地的使用權(quán)。”
“行賄的錢都是從哪兒出的?”那海濤叮問。
“都是從公司賬戶‘串出來’的。那警官,我只是按照老板的要求做事,您以為憑我的級別,能跟廖長遠對話嗎?”申捷辯解。
“老板是誰?徐佳妮嗎?”那海濤問。
“她只是表面上的老板。真正控制公司的,是牧野集團的劉牧。”申捷說。
“劉牧?”那海濤驚訝。
“是的,就是他。”申捷用肯定的語氣說。
那海濤沒想到劉牧會在這里出現(xiàn)。他覺得腦子有點亂,想不透最近這些事怎么繞來繞去都和劉牧有關。這是巧合嗎?不,這很蹊蹺!但時間不等人,眼看已經(jīng)過了八點,四人突破了三個,就差最重要的廖長遠了。在審訊開展之前,在監(jiān)控室里,那海濤、方小羅、郭局和紀委監(jiān)委的宋處長開了一個簡短的碰頭會。
宋處長介紹了廖長遠這兩天的情況,說他精神壓力很大,對抗情緒很嚴重。
那海濤匯報了審訊的基本思路,同時提出了一個建議,讓方小羅主審。這是出乎大家意料的。
“我主審?”方小羅有些驚訝,“師父,我行嗎?”
“如果連你自己都覺得不行,那就是真不行。”那海濤瞥了她一眼,“我連續(xù)說了一天話了,嗓子累了,得歇歇。”
“那警官,廖長遠是這起案件最重要的嫌疑人。我不是不信任方警官啊,但這個重任還是您來承擔吧。”宋處長說。
“海濤,雖然小羅是省廳的心測專家,但對預審的技巧還在摸索階段。讓她上,你有十足的把握嗎?”郭局問。
“當然。”那海濤說,“廖長遠在黨政機關工作了三十多年,不要說小羅,就是我,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對這種人,不能玩兒技巧,而要闡明利害,直接讓他‘二選一’。再說,小羅還有一個秘密武器啊。”
“啊?我有什么秘密武器?”方小羅詫異。
“年輕,就是秘密武器。”那海濤笑。
晚上九點,那海濤和方小羅坐在了海城市西郊區(qū)區(qū)長廖長遠的對面。只不過這次是方小羅坐在主審的位置上,而那海濤則在記錄員的位置操作著電腦。
廖長遠精神不佳,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嘴唇干裂,顯然好久都沒有說過話了。
方小羅在宣權(quán)之后,開始了發(fā)問。
“姓名?”
“廖長遠。”他低著頭說。
“年齡?”
“五十五歲。”
“籍貫?”
“海城。”
“家庭成員?”
“老伴兒劉翠蘭,五十六歲,以前是海城棉紡廠的職工,現(xiàn)已退休在家。”
“知道為什么要留置你嗎?”
“是為了信科那塊地的事吧?”廖長遠抬起頭,溫和地看著方小羅。
“既然知道,就請說說吧。”方小羅很客氣。
“那塊地從立項、審批,一直到最后確定,都是區(qū)政府集體研究和決策的結(jié)果,雖然我主管,但并未在其中有過什么越界的行為,更談不上有什么問題。如果你們認為有什么問題,可以提出來,我解釋。”廖長遠回答得很自然,能看出,他對方小羅并沒什么防備。
在一般情況下,偵辦貪污受賄類案件時,都要沿著“錢”走。比如消費與收入嚴重不符,揮金如土,或者銀行有巨額存款來源不明。等找到這些線索后,再沿著資金流向,調(diào)查來源、去向、數(shù)額、性質(zhì),一旦判定屬性、固定證據(jù),就可以通過資金和賬戶的相互關系,繼續(xù)擴線偵查,往往會牽扯到涉案人的家屬和親朋,就能進一步積累審訊的“子彈”。
但在偵辦這起案件中,紀委監(jiān)委卻并未在廖長遠的親屬賬戶中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廖長遠十八歲參加工作,干過畜牧站的養(yǎng)殖員、鄉(xiāng)村小學的教師、建設辦副主任、街道辦主任、副區(qū)長等職,當這個區(qū)長,實際上也是五十歲之后的事,仕途不算一帆風順。他年薪二十萬,至今還和老伴兒住在單位分的九十平方米三居室內(nèi),賬戶也未見有大額存款。從表面上看,應該算是個清官了。但是一旦涉及他的兒子廖波和母親肖淑琴,情況就不一樣了。所以預審前的背景調(diào)查環(huán)節(jié)非常重要。
“秋天總會有哀傷的故事,只是落葉不愿澄清。這首詩不錯啊。”方小羅話鋒一轉(zhuǎn),按照那海濤教的,發(fā)出了第一顆“子彈”,名叫“穿甲彈”。
“你這是……什么意思?”廖長遠皺眉。
“我是說,你兒子寫的詩不錯。哦,我是從他朋友圈看到的,可能英文的原文會更有意境。你剛才在說家庭成員的時候,把他給落下了。”方小羅用“穿甲彈”擊穿他的偽裝。
廖長遠沒想到會岔到這個話題,輕描淡寫地回答:“哦,他叫廖波,現(xiàn)在美國留學。”
“都二十六歲了,還沒學成歸來?”那海濤在旁邊插話。
“他……是去進修,剛走沒多久。”廖長遠說。
“那他的學費呢?自己打工嗎?”方小羅問。
“我們有一定的積蓄,再加上他的獎學金,差不了很多。”廖長遠回答。
“他的獎學金……每年有多少?”方小羅問。
“獎學金?哦……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廖長遠說。
其實這是方小羅發(fā)出的第二顆“子彈”,名叫“爆破彈”。
“但經(jīng)過我們調(diào)查,廖波每年的收入高達上百萬。他至今還是國內(nèi)一家企業(yè)的股東,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廖長遠緩緩搖頭。
“去年3月,廖波以‘投資’為名入股襄城‘清泉墅’項目,但卻并未實際出資。而從那時至今,他先后四次獲得了‘清泉墅’項目負責人共計二百余萬元的‘項目分紅’。這件事,你不會不知道吧?”方小羅讓那顆“爆破彈”炸響。
預審有句話,叫“要想審老子,先審兒子;要想審受賄的,先審行賄的”,職務犯罪嫌疑人一般都是繩子兩頭的螞蚱,只要一個查實了,另一個也就不難被攻克了。廖波,當然就是廖長遠的突破口。
廖長遠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他低估了面前這個小姑娘的能力。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方小羅也不說話,默默地看著他。她知道,廖長遠在做思想斗爭,在權(quán)衡利弊。
方小羅又等了一會兒,鼓了鼓勇氣開了口:“廖長遠,我和你兒子的年齡差不多。作為同齡人,這個年齡正是該銳意進取努力工作的時候,但是他現(xiàn)在不能,只能躲在異國他鄉(xiāng),遠離自己的祖國和家人。為什么呢?因為他身處險境。看似每年獲得巨額分紅,還是一個企業(yè)的股東。實際上你和他都知道,這只不過是那些人的誘餌,你們吐不出來的魚鉤。他們用金錢和利益捆綁住你們,拉你們下水,成為奴隸。說實話,我看不起你。你不是一個盡職的父親。如果不是因為你,他們也不會對廖波下手。事到如今,你也可以拒不交代,抗拒組織的審查,但結(jié)果只有一個,就是你的兒子廖波會終生經(jīng)受良心的炙烤,而外邊那些圍獵你的人會繼續(xù)綁架他,用他來要挾你。孰重孰輕你自己考慮,孰是孰非你自己判斷。作為一個黨政領導干部,你必須要正視自己犯下的錯誤;作為一個父親,你必須要對你的兒子負責。”她一口氣說完,說得真誠、動人。
這是方小羅的第三顆子彈“燃燒彈”,為的就是通過教育感化,讓廖長遠受到良心的炙烤。
廖長遠動容了。他長嘆一聲,下意識地用手擦淚。
“該是你的責任,你一定要承擔;不是你的責任,你也包攬不了。”方小羅定了調(diào)。
“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辜負了黨的培養(yǎng)、組織的信任,也耽誤了自己孩子的前途。”他做著和許多貪官事發(fā)之后一樣的懺悔。
“策劃這件事的人是誰?”方小羅問。
“劉牧,信科集團的實際控制人。還有,盧霖,劉牧的合作伙伴。”廖長遠說。
“盧霖?”那海濤警覺起來,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他是什么情況?”那海濤問。
“他是海城嘉華集團的董事長,和劉牧的關系很近。他行事隱秘,看似低調(diào)卻能量很大,和省里的許多領導都有交往。我之所以被拉下水,除了劉牧,他也起了很大作用。說實話,干了這么多年的黨政工作,我對金錢還是有抵抗力的。但眼看著任期屆滿,再不使使勁兒就要退居二線了,劉牧和盧霖跟我說,可以通過省里的關系幫我運作,讓我再往上走一步。唉……我真是鬼迷心竅了。”他用手捂住臉。
聽他這么供述,那海濤不禁用指關節(jié)敲擊桌面,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的監(jiān)控器。
在監(jiān)控室里,郭局正打著電話,“盧霖,嘉華的董事長,趕快摸清情況。”他已經(jīng)在給章鵬布置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