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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神經癥的要求

在追求榮譽中,神經癥患者迷失在不切實際、無止境、無限可能性的領域里。從所有外部的表現看,他可能就像家庭和社區的成員一樣,過著“正常”的生活,去上班以及參與娛樂活動。他沒有認識到,或者至少沒有在某種程度上認識到,他生活在兩個世界里——隱秘的私人世界和他冠冕堂皇的世界。而且,這兩個世界并不一致,重復上一章所引用的一位患者的表述:“生活真可怕,它被現實填滿!”

不論神經癥患者有多不喜歡檢驗事實,現實都不可避免地以兩種方式闖入其中。他可能有很高的天賦,但是他在本質上仍然像任何其他人一樣——帶著一般人類的局限性,再者,帶著相當大的個人困境。他實際的存在與他像神一般的形象并不相符。現實中除他以外的人也沒有把他像神一樣地對待。對他來說,一個小時有六十分鐘;他必須像其他任何人一樣排隊等待;出租車司機或者老板也會把他當作普通人一樣對待。

一位患者回憶發生在童年的一件小事很好地象征了這個人所暴露出來的羞辱感。患者那時三歲,做著成為精靈女王的白日夢,一次她的叔叔抱起她并且開玩笑地說:“我的天,多臟的臉蛋兒!”她永遠忘不了自己的無能和怒氣沖沖。就這樣,這種人幾乎總要面對令人困惑的和痛苦的矛盾。對此他能做些什么呢?他要如何解釋它們?如何對它們做出反應?或者嘗試遠離它們?只要他的自我夸大是絕對必要的,以至于無法觸碰,他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世界出了問題。世界本該是不一樣的。因此,他并沒有去處理他的錯覺,而是向外部世界提出了要求。他有權利要求他人或命運按照他對自己浮夸的觀念來對待他。每個人都應當滿足他的幻想。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是不公平的。他有權利得到更好的待遇。

神經癥患者感到有權利得到他人的特殊關注、關心和尊重。這些對尊重的要求是可以被足夠理解的,而且有時足夠明顯。但是它們只是更為全面性的要求一部分——來自他的抑制、他的恐懼、他的沖突和他的解決方案的所有需要都應當被滿足,或者得到充分的尊重。另外,不論他所感、所思或者所為,都不該帶來任何不良的后果。事實上,這就意味著一個要求——心理法則不應該應用于他。因此,他不需要認識,或至少不需要改變他的困境。于是,對于自身的問題,不再取決于他要做些什么,而是取決于他人要明白不要打擾他。

德國精神分析學家哈拉爾德·舒爾茨·亨克是現代精神分析學家中第一個看到神經癥患者懷有這種要求的人。他把它們稱作巨大的要求,并且認為這種要求在神經癥中起到關鍵的作用。盡管我同意他對于它們的重要性的看法,但是我的觀點在許多方面和他不同。我不認為“巨大的要求”這個詞是恰當的。它有誤導性,因為它暗示著這個要求在內容上是過分的。沒錯,在許多例子中它們不僅過分,而且顯然是不切實際的。然而,在另一些例子中它們又顯得十分合理。而且,聚焦在這些要求其內容的過分性上,會更難分辨自己和他人的那些看似合理的要求。

舉個例子,一個商人因為火車不是在方便他的時刻發車而被激怒。他的一個朋友知曉他在這個“關鍵時刻”并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有可能指出他的反應真的太苛刻了。我們的這位商人會用另外一股憤怒來回應。這位朋友并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他是一個大忙人,他期待火車在合適的時刻發車是合理的。

當然,他的愿望是合理的。誰不想要火車按照方便自己安排的時刻表運行?但是,我們沒有權利這么做。這一點帶給我們這個現象的本質:愿望或需要,其本身是相當可以被理解的,但它們變成了要求。然后,要求沒有得到滿足,會被認為是一種不公平的挫敗,是我們有權利感到憤慨的一種冒犯。

需要和要求之間的不同是界限分明的。盡管如此,如果心理的暗流把一種變為另一種,神經癥患者不僅意識不到差別,而且他的確不愿意看到這個差別。他說出的一個可以理解的或者自然的愿望,這時他實際上指的是一個要求。并且,他認為有權利得到許多東西——通過一點清晰的思考他就能知道這些東西并不必然是屬于他的。比如,我想到了一些患者,當他們收到違章停車的罰單時會無比憤慨。同樣,希望“僥幸通過”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們沒有權利要求豁免。并不是他們不懂法律,而是他們會爭論(如果他們竟然能夠想到的話)其他人僥幸通過了,因此他們被抓是不公平的。

由于這些原因,簡單地稱它們是不合理的或神經癥的要求似乎是明智的。它們是神經癥的需要,被個體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要求。而且,它們是不合理的,因為他們假定了現實中不存在的一項權利、一種資格。換句話說,它們沒有被簡單地視為神經癥的需要,而是被視為要求——正是這一事實,使得它們是過分的。根據特定的神經癥結構,這些要求的特殊內容在細節上有所不同。然而,總的來說,患者感到有權利得到對他重要的一切,以滿足他所有特定的神經癥需要。

當談到一個苛刻的人,我們通常想到的是他施加于別人身上的要求。人際關系確實是產生神經癥要求的一個重要領域。但是,如果我們因此限制在人際關系上,我們會大大低估神經癥要求所覆蓋的范圍。它們同樣指向人為的制度,甚至超越制度,指向生活本身。

在人際關系方面,一位患者充分表現出全面的要求,而他的外顯行為卻偏向十分膽小與畏縮的一面。他并不知道他遭受著普遍的惰性帶給他的痛苦,他受到抑制而無法挖掘自身的資源。“世界應該為我服務,”他說,“我不應該被打擾。”

一個在心底害怕對自己產生懷疑的女人,懷有同樣的全面的要求。她認為有權利使她的所有需要得到滿足。“這是難以想象的,”她說,“一個我想要和他相愛的男人不應該這樣對我。”她的要求最初是以宗教的表述方式出現:“一切我所祈禱都將賜予我。”在她的情況中,這一要求有相反的一面。因為,如果愿望沒有被滿足,這會是難以想象的挫敗,從而為了不再冒“失敗”的風險,她會限制大部分的需要。

那些認為自己的需要總是正確的人,他會認為有權永遠不被批評、懷疑或者質問。那些被權力纏身的人,他會認為有權得到盲目的服從。對另一些人而言,生活變得是一場巧妙操控他人的游戲,他們會認為有權欺騙任何人,而另一方面,有權永遠不被欺騙。那些害怕面對自身沖突的人,他會認為有權“僥幸通過”“繞過”自己的問題。一個大肆剝削和恐嚇他人以使得他們為己所用的人,如果他人堅持要求公平的待遇,他會怨恨這不公平。一個人傲慢又具有報復性,被驅使冒犯他人卻還需要他人的認可,他認為自己有權得到“豁免”。不論他對他人犯下什么罪行,他認為有權擁有所有人對此的不介意。這一相同要求的另一個說法是“理解”。不論一個人多陰郁或者多煩躁,他有權得到別人的理解。一個把“愛”視為全面的解決方案的人,他把自己的需要變成對專一和無條件忠誠的要求。一個超然的人,看起來相當隨和,卻堅決秉持一個要求:不要被打擾。一個人認為自己不想要從他人那里得到任何東西,因此他有權不被干涉,不論在關鍵時刻發生了什么。“不被打擾”通常暗示著被免除批評、期待或者努力——即使后兩者是對自己有利的。

這可能足以作為神經癥的要求在人際關系中起作用的典型樣例。在更多與個人無關或與制度有關的情況,消極內容的要求也占據上風。比如,從法律或規則中獲得的好處被視為是理所當然的,而當它們變得不利時,人們會感到不公平。

我仍然會感激發生在上一次戰爭期間的一件事,因為它讓我睜開雙眼,看到我懷有的潛意識要求,從它們進入,我看到了他人潛意識的要求。那是我從墨西哥訪問回來,由于遵從優先秩序的原因,我在科珀斯克里斯蒂延誤了航班。雖然我認為這個制度從原則上講完全合理,但是我注意到當它發生在我身上,我是無比的憤慨。我設想要坐三天火車前往紐約而變得疲憊不堪,真的感到十分冒火。這些全部的煩惱終結在一個我安慰自己的想法上——這可能是老天的特殊賜予,因為那架飛機可能會出事。

在那一刻我突然看到了自己愚蠢的反應。并且,我開始思考它們,我看到了我的要求:第一,要成為例外;第二,要被老天特殊照顧。從那開始,我對于乘坐火車的整個態度改變了。在擁擠的火車車廂從早到晚地坐著,我仍舊覺得不太舒服。但是我不再感到疲憊,甚至開始享受這趟旅程。

我相信,通過觀察自己或他人,任何人都能容易地復制和延伸這種經驗。比如說,許多人有遵守交通規則的困難——作為行人或作為司機——常常潛意識對規則的反抗所導致。他們不應該要受到這些規則的管制。還有一些人,他們憤恨銀行“無理地”把他們的注意力轉向他們透支賬戶的這一事實。另有,許多人害怕考試或者沒有能力去準備考試,是來自對豁免的要求。同樣地,他們憤慨于觀看了一場糟糕的演出,可能來自認為自己享有欣賞一流娛樂節目的權利。

這種要成為例外的要求,同樣發生在心理或身體有關的自然法則方面。不可思議地是,一些原本理解力很強的患者,當他們看到心理方面的因果必然性變得如此遲鈍。我想到了這些不言而喻的因果聯系,比如:如果我們想要獲得成就,必須投入工作;如果我們想要變得獨立,必須努力奮斗承擔起對自己的責任。或者,只要我們是傲慢的,我們就會容易受到攻擊;只要我們不愛自己,我們不可能相信別人會愛我們,而且我們必然會懷疑任何愛的主張。向患者呈現這些因果聯系的序列時,他們可能開始爭論,開始變得困惑或者回避。

許多因素涉及其中,導致了這種奇怪的遲鈍。我們必須首先認識到掌握這種因果聯系,意味著讓患者面對內在改變的必要性。當然,改變任何的神經癥因素總是困難的。但是除此之外,如我們已經看到的,許多患者潛意識強烈地反感認識到他們應該遵從的任何必然性。單單是“規則”“必然性”“限制”這些詞語,就可能使他們感到戰栗——如果他們洞悉到它們的意思。在他們私人的世界里,任何事對他們來說都是有可能的。因此,認識到作用于他們的任何必然性,事實上會將他們從高高在上的世界拉回到現實,在這里他們要像其他人一樣遵從相同的自然法則。因此,他們需要將這種必然性排除在生活之外,從而變成了一種要求。它在精神分析中的表現是,他們認為有權超越改變的必要性。因此,他們潛意識地拒絕看到——如果他們想要變得獨立或不易被傷害,或者想要能夠相信被愛,他們必須改變自身的態度。

最難以置信的是某些關于一般生活的隱秘要求。在這一方面,任何對要求的非理性特點的質疑都勢必會消失。自然地,當個體面對這個事實——對他來說生活也是有局限和不安穩的,他像神一樣的感受會破碎。命運隨時可能用事故、壞運氣、疾病或者死亡來打擊他——轟炸他的全能感。因為(重申一個古老的真理)我們幾乎無法改變這一切。現今,我們能夠避免某些死亡的危險,保護我們自己免受和死亡相關的財產損失,但是我們不能避免死亡。作為一個不能夠面對不安穩生活的人,神經癥患者發展出不可侵犯的要求;成為神的寵兒的要求;一直被幸運眷顧的要求;生活容易且毫無痛苦的要求。

與作用在人際關系上的要求相反,那些有關一般生活的要求無法有效地被堅持。擁有這些要求的神經癥患者可能做兩件事。他可能在大腦中否認任何能夠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在這種情況下,他往往是不計后果的——他會發著燒在大冷天出門,不對可能發生的傳染采取預防措施,也不對性生活采取預防措施。他會如同永遠不會變老或死去一樣的生活。所以,如果某個不幸發生在他身上,那會是毀滅性的體驗并可能置他于驚恐之中。盡管這個經驗可能微不足道的,但它會擊碎他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的信念。他可能轉向另一個極端,變得對生活過分謹慎。如果他不能夠依靠他受到尊重的不可侵犯的要求,那么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他什么都不可能依靠。這并不意味著他放棄了他的要求。相反,這意味著他不想讓自己暴露于另一個徒勞的實現中。

另外一些關于生活和命運的態度看起來更合乎情理,只要我們沒有意識到它們背后的要求。許多患者直接或者間接地表達這樣一種看法,他們所遭受的來自特殊困境的痛苦是不公平的。當談論到他們的朋友時,他們會指出,盡管他們的朋友同樣也存在神經癥,但是這個人在社會環境中更自在;那個人更受到女人歡迎;另一個人更有進取心,或者更充分地享受生活。這樣繞來繞去,盡管徒勞,但似乎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每一個人都遭受著個人困境的痛苦,因此會更渴望不再有特殊的困難煩擾他。但是這個患者把自己和他“嫉妒”的人相提并論的反應,指向了一個更嚴重的過程。他可能突然間變得冷漠或沮喪。沿著這些反應,我們發現問題的根源是一個僵化的要求——他不應該有任何困難。他有權比其他人被賦予更好的天資。而且,他不僅有權得到一個沒有任何個人麻煩的生活,而且有權擁有那些他親自認識的人、熒幕上出現的人物所兼具的優點:像查理·卓別林一樣謙遜又智慧;像斯賓塞·特雷西一樣仁慈又勇敢;像克拉克·蓋博一樣有充滿勝利的陽剛之氣。“我不應該是我”的這個要求,像這樣被提出來顯然是不合理的。它表現為以氣憤又嫉妒的方式指向任何比他在發展過程中擁有更好的天賦或更幸運的人;表現為模仿或者崇拜他們;表現為直接地要求精神分析師給予他所有他渴望的又常常相互矛盾的完美之處。

這種要求賦予至高無上的品質,它可能引發的后果是相當嚴重的。它不僅造成了長期積壓的嫉妒和不滿,而且它構成了精神分析工作中的一個真實的障礙。如果患者一開始就認為有任何的神經癥困難都是不公平的,那期待他去解決自己的問題必然是加倍的不公平。相反,他認為有權要求他的困難被消除,而不必通過耗時費力的改變過程。

對神經癥要求的種類的概述是不完整的。因為任何神經癥的需要都能夠轉化為一種要求,我們不得不討論每一種單一要求,以便給出詳盡的描述。但即便是一個簡短的概述,也讓我們感受到這些要求的特殊性質。現在我們要嘗試將它們的共同特征加以凸顯。

首先,從兩方面來說它們是不現實的。一個人僅在他的頭腦中建立一種資質,他幾乎沒有考慮滿足他的要求的可能性。這一點在不切實際的要求——免除疾病、衰老和死亡——中是明顯的。但是這一點對于其他的要求也同樣如此。一個女人認為她所有發出的邀請都應該被接受,她會在被別人拒絕時感到被冒犯,不論拒絕的理由有多緊急。一位學者堅持認為所有事情對他而言都應該輕而易舉的,他會怨恨要投入到論文或實驗中的工作,不管這個工作有多必要,盡管他通常有意識到不經歷痛苦的過程不能夠完成這項工作。一個酗酒的人認為有權得到所有人對他經濟困境的幫助,如果幫助不是及時和情愿的,那就是不公平的,不論別人是否有能力這樣做。

這些例證暗含地指向了神經癥要求的第二個特征:它們的自我中心化。這一點常常是極其明顯的,以至于觀察者認為這是“天真”使然,使他想起被嬌慣的孩子有相似的態度。這些印象有助于理論上的結論:所有這些要求正是那些未能長大的人們(至少,在這一點上)“孩子氣”的特征。事實上,這個論點是錯誤的。小孩子也會有自我中心,但只是因為他尚未發展出與他人連接的感受。他們僅僅是不知道別人有需要,也有局限,比如媽媽有睡覺的需要,或者媽媽沒有買玩具的錢。神經癥患者的自我中心化是建立在完全不同的,并且更為復雜的基礎上。他沉迷于自我之中,因為他被自己的心理需要驅使,被他的沖突折磨,以及被迫堅持他特殊的解決方案。然后,這就是兩種現象看起來相似但是卻不同的地方。由此可見,告訴患者他的要求是孩子氣的,對治療是極其徒勞的。對他而言,這只不過意味它們是不合理的(精神分析師可以用更好的方式展現給他這個事實),充其量讓他思考。沒有更多進一步的工作,它將不會帶來任何改變。

這種差異就談到這里。神經癥要求的自我中心化可以在我們自身所揭示的經驗中得到體現:戰爭時期的優先權是沒問題的,但是我自己的需要應該具有絕對的優先性。如果神經癥患者生病或者想完成某事,每個人都應該放下其他事,趕來幫助他。精神分析師有禮貌地向他告知沒有時間對他做咨詢,這常常會遭到憤怒或侮辱性的回復,或者簡單得充耳不聞。如果患者需要咨詢,精神分析師就應該有時間。神經癥患者與他周圍世界的聯系越少,他就越少意識到其他人以及其他人的情感。正如一位對現實抱有傲慢不屑態度的患者曾經說的:“我是一顆孤獨的彗星,穿梭在太空中。這意味著我的需要是真實的,他人的需要是不真實的。”

神經癥要求的第三個特征在于他期待不需要付出足夠多的努力,事情就可以順利發生。他不承認,如果他寂寞他可以打電話給某人,他認為某人應該打電話給他。如果他想要減輕體重,很簡單的道理是他必須要少吃東西,這常常遭到內心強烈的反對,以至于他一直持續在吃,卻仍然認為他不像其他人一樣苗條是不公平的。另一個人可能要求他應該被給予一份榮譽的工作、一個更好的職位、薪水上的提升,而無須做任何特殊的事情得到這一待遇,甚至無須對它提出要求。他甚至不應該在頭腦中必須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應該處于一種能拒絕一切或獲取一切的地位。

通常,個體可能用最為貌似合理且感人的語言表達他多么想要獲得幸福。但是過一段時間之后,他的家人或朋友會發現要讓他幸福是極為困難的。所以他們可能告訴他,一定是在他心里有某些不滿阻礙了他獲得幸福。然后,他可能去找精神分析師。

分析師會重視患者追求幸福的愿望,把它看作是前來分析的良好動機。但是分析師也可能會自問,為什么一個渴望幸福的患者不覺得幸福。他擁有許多大部分人會享受的東西:一個舒適的家、一個好妻子、經濟上的保障。但是他什么事情都不做;他沒有任何強烈的興趣。在描述中存在大量的被動狀態和自我放縱。在第一次會談,精神分析師印象最深的是患者并不談論他的困境,相反他有些任性地提出了他的愿望圖表。接下來的一小時印證了這個第一印象。在分析工作中患者的惰性被證明是第一障礙。所以,情況就變得更清楚了。有一個被綁住手腳的人,不能夠挖掘自己的資源,而且充滿了根深蒂固的要求。他要求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事物,包括心靈的滿足都應該發生在他身上。

另一個要求獲得幫助而不需要自己努力的例子進一步揭示了神經癥要求的本質。一位患者被上一次精神分析中出現的某個問題困擾,他已經暫停了一周的治療。在那次分析中,他表達了想要在結束前解決這個問題——一個完全合理的愿望。所以我竭盡全力尋找這個特殊問題的根源。然而,過了一段時間,我注意到他幾乎沒有做出任何合作的努力。就好像是我不得不拖著他走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感覺到他越來越焦躁。我直接問他,他回答他當然煩躁,確認了我的觀察。他不想要帶著他的困難離開,面對接下來的一整周。我仍然沒有說出任何話緩解他的焦躁。我指出他的愿望當然是合乎情理的,但是顯然它變成了要求就說不通了。我們是否能夠進一步解決這個特殊問題,這取決于在這個關鍵時刻的可實現性,以及他和我在互動中可能具有怎樣的成效。而且,就他而言,一定存在著什么原因阻礙他朝渴望的目標努力。在經過大量一來一往的交流之后(我在這里省略掉),他看到了我所說的事實。他的焦躁不安消失了;他的不合理要求和他的緊迫感也消失了。并且,他補充了一個揭開真相的因素:他感到是我造成的這個問題,所以應該由我來改正它。在他的頭腦中,我怎樣為這個問題負責。他并沒有說我犯了一個錯,在過去的一個小時中他僅僅意識到他仍舊沒有克服他的報復性——這一點他幾乎剛剛覺察到。事實上,在那時他甚至不想要擺脫它,只是想擺脫某些伴隨而來的煩惱。由于我沒有使他的要求立即從中得到解脫,他認為有權提出報復性的要求以懲罰我。在這些解釋中,他指出了他的要求的根源:他的內心拒絕為自己承擔責任,以及他缺乏建設性的私心。這使他癱瘓,阻止他為自己做任何事情,然后產生了一個需要——別人應該為他承擔所有責任以及解決所有問題的需要(在這里是精神分析師)。并且這個需要也變成了要求。

這個例子指向了神經癥要求的第四個特征:它們的本質是報復性的。一個人可能感到被錯怪,并且強調報應。這種情況會發生在于它自身的陳舊認識。這在創傷性神經癥、某些偏執的病癥中尤其明顯。在文學作品中有許多這一特征的描述,其中《威尼斯商人》里面的夏洛克堅持要得到他的一磅肉,和《海達·加布勒》中的海達·加布勒得知她的丈夫可能得不到他們一直以來希望的教授職位時,她索要了昂貴的奢侈品。

我想要在這里提出的問題是,報復性是否是神經癥要求中經常出現的(如果不是固有的)因素?很自然,個體對它們的意識程度不同。在夏洛克的例子中,它們是被意識到的;在我的患者對我生氣的例子中,它們處在即將被意識到的門檻上;在大部分的例子中,它們是潛意識的。根據我的經驗,我懷疑報復性要求的普遍性。但是我發現它們極其頻繁的出現,以至于我把它當成規則總要留意它們。正如我在探討報復性勝利的需要時提到的,我們發現在大多數神經癥中隱藏的報復性的含量是相當大的。報復性的因素必然在這些狀況中起作用:當提出的要求與過去的挫折或痛苦有關;當它們以好斗的方式提出;當要求的實現被視為勝利,要求受到挫敗被視為失敗。

人們是如何意識到他們的要求呢?個體對于自己和周圍世界的看法越取決于他的想象,他就越有可能僅僅按照他的需要去理解他和他的生活。然后,在他的頭腦中就沒有空間看見他的任何需要或任何要求,而且僅僅是提到他有可能具備要求時,他就可能感到被冒犯。人們根本不會讓他等。他根本不會有任何意外事故,甚至不會變老。當他去遠足時,天氣一定要好。事情一定按照他的方式進行,他一定得到一切。

其他神經癥患者好像能夠意識到他們的要求,因為他們明顯地、公然地為自己要求特殊的權利。但是對觀察者來說顯而易見的,對他自己并不明顯。觀察者所見與被觀察者所感是兩件事情,應該被清晰地區別。一個人挑釁地提出他的要求,可能最多能意識到要求的某些表現或含義,比如說他感到不耐煩,或者不能忍受分歧。他可能知道他不喜歡提出請求,不喜歡說謝謝。然而,這種覺察不同于認識到他認為自己有權讓其他人去做他想讓他們做的事。他可能意識到他有時不計后果,但是他常常將這種不計后果美化為自信或勇敢。比如,他可能在沒有任何下一份具體工作時,把一份相當好的工作辭掉,并且將這一舉動視作自信的表現。實際上可能是這樣的,但是不計后果也可能來自于他認為自己有權得到運氣和命運的眷顧。他可能知道在他心靈的某個隱蔽之處,他暗自相信他是一個不會死的人。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沒有意識到這是認為自己有超越生物局限性的權利。

在其他例子中,對于懷有這些要求的個體和未受訓的觀察者來說,這些要求是隱蔽的。觀察者會接受任何為這些要求進行辯解的理由。通常他這樣做,不是因為對心理學缺乏了解,而是因為他自身神經癥的原因。比如說,他可能發現有時他妻子或者情人提出了占據他時間的要求,他感到不方便,但是他被奉承的虛榮心會認為自己對對方是不可缺少的。或者,一個女人可能基于無助和痛苦而提出強烈的要求。但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她的需求,而僅僅感到她的需要。她甚至可能有意識地過于謹慎,不將自己的需要強加給別人。然而其他人可能要么因為抱有保護者和幫助者的角色,要么因為他們自己內心隱秘的準則——如果沒有達到這個女人的期望,他們會感到“有罪”。

然而,即使一個人意識到他有某些要求,他永遠不會意識到他的要求是無根據或者非理性的。實際上,對這些要求其正當性的任何懷疑都意味著朝向削弱它們邁出了第一步。因此,只要這些要求對患者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他一定會在頭腦中建立起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使它們看起來完全合理。他必然完全相信它們的公平和公正。在精神分析中,患者花很長的時間去證明他只是期望他應該得到的東西。相反,為了治療,重要的是既要認識到特殊要求的存在,也要認識到它存在理由的性質。因為這些要求能否成立基于它被安置的基礎,這個基礎本身變成了一個戰略性的位置。比如說,如果一個人因為功勞而認為有權利得到各種各樣的服務,他必須不自覺地夸大這些功勞,以至于在這些服務沒有來臨的時候,他能夠理直氣壯地感到被虐。

要求常常是基于文化背景而被認為是合理的。因為我是一個女人;因為我是一個男人;因為我是你的母親;因為我是你的雇主……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權利基于這些貌似合理和正當的理由提出這些要求,這些理由的重要性必然被過分強調了。比如,在一個國家中,沒有嚴格的文化準則說洗碗冒犯了男士的尊嚴。所以,如果有免除這類低技術含量的工作的要求,作為男人或者打工者的尊嚴一定是被夸大了。

要求總是出現,是基于個體的優越感。在這一方面的共同點是:因為我有某些地方格外特殊,我有權利要求……這種生硬的形式,大多數情況是潛意識的。但是個體可能會把重點放在一些特殊的重要性上——他的時間、他的工作、他的計劃,他永遠是正確的。

那些相信“愛”可以解決一切,“愛”有權利得到一切的人們,必須要夸大愛的深度或價值——不是以有意識偽裝的方式,而是他確實感受到比原本更多的愛。這種夸大的必要性常常有不良影響,它可能促成了一個惡性循環。這對基于無助和痛苦而提出的要求尤其如此。比如說,許多人太過膽怯而無法電話咨詢事情。如果這個要求被提出來,別人替他咨詢了,那么為了證實他的禁忌,這個人會感到他的禁忌比實際情況更嚴重。如果一個女人感到過于沮喪或者無助而無法做家務,她會讓自己感到比實際情況更多的無助或者沮喪——實際上這會讓他們更痛苦。

然而,人們不應該草率地做出這樣的結論:環境中的其他人不答應神經癥患者的要求是可取的。不論答應還是拒絕都可能讓狀況變得更糟,也就是說,這兩種情況都可能使要求變得更堅決。通常拒絕只會幫助那些已經開始或者正在開始為自己承擔責任的神經癥患者。

或許,神經癥的要求中最有意思的基礎是它的“公正”。因為我信上帝,或因為我總是工作,或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是好公民,所以任何不利的事情都不應該發生在我身上,這是公正的;事情應該按照我的想法進行,這是公正的。做到善良和虔誠就應該得到人間的利益。相反的證據(美德并不必然帶來回報的證據)都被拋棄了。如果這種趨勢在患者身上出現,他通常會指出,他的正義感也會延伸到其他人身上,如果其他人遭遇不公正的待遇,他同樣感到憤慨。在某種程度上,這是真的,但是這只意味著他自身需要將要求放置在公正的基礎上,它被概括成一種“哲學”。

另外,強調公正有其相反的一面,就是讓其他人為他們所遭遇的任何不幸負責。一個人是否將這一面應用在自己身上,取決于他意識中它的正確性程度。如果它是僵化的,他會——至少有意識地——將每一次他的不幸遭遇體驗為不公正的。但是他更容易傾向于將“報應性公正”的法則應用在其他人身上:或許一個失業的人,不是“真的”想要工作;或許猶太人在某些方面對所遭受的迫害負有責任。

在更多個人的事務中,這種人會認為有權利獲得價值投入的回報。如果不是因為他忽視了兩個因素,這可能是正確的。第一個,他個人積極的價值在他頭腦中的比例被放大(比如,善意是其中之一),而忽略了他帶入到關系中的問題;第二個,把價值放在天平上衡量是不合適的。比如說,一個接受分析的患者可能會把他合作的意愿、擺脫令他困擾的癥狀的愿望、有規律地前來分析與支付費用放到天平傾向他的一邊。在精神分析師的那邊是使病人康復的義務。不幸的是,天平的兩邊是不平衡的。患者能夠康復,只有當他愿意并且能夠對自己進行工作以及做出改變。所以,如果患者良好的意圖并沒有和有效的努力結合,沒有什么大的變化會發生。困擾會持續地重復出現,患者會越來越焦躁,感到自己被騙;他會用責備或者抱怨的方式支付費用,并且認為對這位分析師越來越不信任是完全合理的。

過分強調公正可能但不必然是報復性的偽裝。當個體提出要求主要是因為和生活做“交易”,通常他自己的功勞會被強調。要求越具有報復性,就越會強調所遭受的傷害。這里,所遭受的傷害必須被夸大,受傷害的感受逐漸加強,直到大到使“受害者”認為有權利要求任何確切的犧牲,或者給予任何懲罰。

因為這些要求對于神經癥的維持是關鍵的,所以堅持它們當然是重要的。這只是針對那些對人提出的要求,因為不用說,命運和生活有辦法嘲弄任何針對它們的要求。我們將會在許多情境中再回到這個問題。在這里說這一點就夠:大體上神經癥患者試圖讓別人接受他們的要求,這是和這些要求被放置的基礎緊密聯系的。簡單地說,他能夠嘗試用他獨特的重要性給他人留下印象;他能夠取悅、吸引、承諾他人;他能夠讓他人承擔義務,并且試圖通過喚起對方的公平感或內疚感來得到好處;他能夠通過強調他的痛苦來喚起他人的同情和負罪感;他能夠通過強調對他人的愛來喚起對方對愛或虛榮的渴望;他能夠借由易怒和郁郁寡歡來恐嚇他人。一個可能由于無法被滿足的要求而摧毀他人的報復性的人,試圖通過強有力的指控強迫他人順從。

考慮到所有用來證明要求的合理性和堅持它們所投入的能量,我們完全能夠預期它們被挫敗的反應是強烈的。有恐懼的暗流,但是占上風的反應是憤怒,甚至是惱怒。這種生氣是一種特殊的形式。因為這些要求被主觀感受為公平和公正的,挫敗被經驗為不公平和不公正的。因此,隨后產生的憤怒就會有理直氣壯、義憤填膺的特點。換句話說,個體會感到不僅僅憤怒,而且有權利憤怒——在精神分析中,這種感受得到了患者強烈的辯護。

在更深入地挖掘這種憤慨的各種表現之前,我想先簡單談一個理論——具體是由美國心理學家約翰·多拉德和其他人提出的關于我們對任何挫折都懷有敵意的反應——挫折攻擊理論:事實上,敵意本質上是對挫折的反應。實際上,只要簡單地觀察就會發現這個論點是沒有根據的。相反,人類可以承受大量的挫折,而不具備敵意。只有在挫折是不公平的時候,或者基于神經癥的要求而認為是不公平的情況下,敵意才會產生。而且那時敵意具有憤慨或感到被虐的具體特征。然后,所遭受的不幸或傷害有時似乎被放大到荒唐可笑的程度。如果一個人感到被另一個人虐待,那個人立刻就變得不可靠、令人討厭、殘忍、卑劣——也就是說,這種憤慨強烈地影響了我們對他人的判斷。這是神經癥猜疑的一個根源。這也是許多神經癥患者對他人的評價感到不安全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的態度輕而易舉從積極友好轉向完全譴責的一個重要原因。

如果我可以過于簡化它,生氣甚至惱怒的急性反應可能采取三種不同的走向。它可能被壓抑,不論出于什么原因,然后可能——像任何被壓抑的敵意——出現心身癥狀:疲勞、偏頭痛、胃部不適等等;另一方面,它可能被自由地表達,或者至少被充分地感受。在這種情況下,生氣越是在事實上缺少根據,這個人就越不得不夸大他遭受的不公正。然后,這個人會不經意地建構看起來邏輯嚴謹的理由反對冒犯者。一個人不論由于什么原因,越是公然地具有攻擊性,他越傾向于采取報復行動。他越是公然地傲慢,他越是確定這樣的報復行動是一種公正的補償;第三種反應是陷入痛苦和自憐。然后,個體感到極其受傷害、受虐待,并且可能變得沮喪。他想“他們怎么能這么對我!”在這些情況下,痛苦變成表達責難的方式。

這些反應在別人身上要比在自己身上更容易被觀察到,其原因是個體堅信自己的正直,這阻礙了自我審視。然而,當我們完全沉浸在自己遭受的不公正中;或者當我們開始琢磨某個人令人討厭的品質時;或者當我們有沖動對他人實施報復時,檢視我們自己的反應是對我們真正有益的。那么,我們必然要仔細檢查一個問題,我們的反應相對于所遭受的不公正是否是合理的。并且,如果經過真實的檢查,我們發現反應是不合理的,我們一定會尋找隱蔽的要求。假如我們愿意并且能夠為了特殊的權利放棄一些我們的需要;假如我們熟悉了被壓抑的敵意可能會采取的特殊形式,那么,識別個人受挫的急性反應,以及去發現其背后的特殊要求就不會很困難。然而,能夠看到一兩個例子中的這些要求,并不意味我們完全擺脫了它們。通常,我們只是克服了那些特別顯眼和荒唐的要求。這個過程讓人聯想到絳蟲的治療——部分絳蟲在治療中被排出。但是它會再生,并且持續消耗我們的體力直到絳蟲的頭節被去除。這意味著,只有當我們在某種程度上克服了對榮譽的整體追求及其包含的全部時,我們才能夠放棄我們的要求。然而,不同于絳蟲的治療,在我們回到自我的過程中,每一步都是有價值的。

具滲透性的要求對人格和生活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它們可能在其身上發展出一種彌漫的挫敗感和不滿情緒,它們無處不在以至于被含糊地看作是性格特征。雖然有其他因素促成這種長期的不滿情緒,但是在這些根源中,具滲透性的要求是顯著的。這種不滿表現為在任何生活環境中都聚焦在缺失了什么或者困難是什么的一種傾向,從而變成對整個環境都不滿意。比如說,一個男人投身于一份非常令人滿意的工作,并且擁有很大程度上建設性的家庭生活,但是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彈鋼琴,而這對他很重要,或者可能他其中一個女兒沒有很順利,這些因素在他的頭腦中揮之不去,以至于他不能注意到他所擁有的部分。或者,考慮這樣一個人,他愉快的一天被某個沒有及時送達的訂購商品毀掉;或者一個人在一次美好的遠足或者旅途中體驗到的只是不便利之處。這些態度如此普遍以至于幾乎所有人都遇到過。抱持這種態度的人有時也想知道為什么他們總是看到事物陰暗的那一面。或者,他們通過稱自己是“悲觀者”而不再理會這整件事情。這既不能給予任何解釋,還將個人完全不能容忍不幸這件事放置在一個偽哲學的基礎上。

經由這種態度,人們使自己在生活的許多方面更加艱難。任何困難,如果我們認為它是不公平的,那么艱難會放大十倍。我在火車上的經歷就是對此的一個好例證。只要我感到處在被強加的不公平之中,它似乎就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圍。然后,在我發現了它背后的要求之后——雖然椅子仍然是硬的,花費的時間仍然很長——這個相同的環境變得令人愉快了。這一點同樣地作用于工作。如果我們在工作中帶著處于不公平的破壞性的感受,或者帶著工作應該是容易的這一隱秘要求,我們做任何工作都勢必感到繁重和疲勞。換句話說,通過神經癥的要求,我們喪失了部分生活的藝術,其中包括從容地應對事情。當然存在那些嚴重到把人摧毀的經驗。但是它們是罕見的。對神經癥患者來說,一次小事件都會變成巨大的災難,生活會變成一系列的煩惱。相反,神經癥患者可能會聚焦在他人生活的光明面:這個人獲得成功;那個人擁有孩子;另一個人有更多的閑暇時間,或者可以用閑暇時間做更多的事情;別人的房子更好;他們的牧場青草更綠。

雖然描述這種情況十分簡單,但是認識到它是困難的,尤其在我們自己身上。這件我們沒有的、別人擁有的至關重要的事,看起來如此真實、如此實際。從而,拿記賬打比方,兩方面的賬目都是扭曲的:關于自己和他人。大多數人都被告知不要將自己的生活和他人的閃光點做比較,而要與他人生活的整體做比較。但即便他們認識到這個建議的正確性,但是他們無法遵從它。因為他們的視野被扭曲了。這不是由于疏忽或者知識上的無知,相反,是由于情感上的盲目——也就是說,一種由內在潛意識的必要性所導致的盲目。

結果是對于他人的嫉妒和麻木的混合物。這種嫉妒具備尼采所稱作的“生活在嫉妒之中”的性質,這種嫉妒并不是與這個或那個具體事物有關,而是與一般生活有關。它伴隨著一種感受,他是唯一一個被排除在外的人,唯一一個擔憂的、孤獨的、驚慌的、被束縛的人。麻木也不必然意味著他是一個完全冷酷無情的人。麻木來自普遍性的要求,而后得到了其自身的功能:證明了這個人的自我中心是合理的。為什么那些境況比他好的人要期待從他身上得到東西?他比周圍任何人有更多的需要,他比其他人遭受更多的漠視或忽略,為什么他不應該有權利只考慮自己的利益!因此,這些要求變得更加根深蒂固。

另一個結果是一種普遍的關于權利的不確定感。這是一個復雜的現象,普遍性的要求不過是其中的決定性因素之一。神經癥患者認為自己有權利要求任何事情是極其不現實的,以至于他在實際世界中開始懷疑他的權利。一方面他被放肆的要求填滿,另一方面當他實際上能夠要求并且應該要求時,他可能因為過于膽怯而無法感到或無法堅持他的權利。比如,患者在一方面認為整個世界都應該為他服務,另一方面會膽怯于向我提出更改時間的要求,或者借支鉛筆做點記錄的要求。另一位患者高度敏感于他的神經癥要求——尊重——沒有得到滿足,但他卻能夠忍受某些朋友對他明目張膽的過分行徑。總之,感到沒有權利可能是患者遭受痛苦的原因,而且這可能成為他主訴的重點,然而他并不關心的那些非理性要求才是問題的根源,或者“至少是一個相關的促進原因”。

最后,懷有廣泛的要求是促成惰性的相關因素之一,其公開或者隱蔽的形式或許是最常見的神經癥困擾。惰性和閑散不同,閑散可能是自愿的、令人愉快的,惰性是心理能量的癱瘓。惰性不僅涉及做事情,而且也涉及思考和感受。從定義上來看,所有的要求取代了神經癥患者積極地對自身問題做工作,因此他的成長遭到癱瘓。在許多例子中,這些要求助長了他們對一切努力更全面的反感。那么,潛意識的要求僅僅就成了意圖——應該足以帶來成就、找到工作、獲得快樂、克服困難。他有權利獲得所有這些,不需要任何能量的輸出。有時,這意味著其他人應該做實際的工作——比如,讓喬治去做。如果這沒有發生,他有理由不滿。因此,他常常單單是想到一些額外的工作,比如搬家或者購物,他就會感到累。在精神分析中,有時患者的疲勞可以快速消除。比如,一位患者在旅途之前有許多工作要做,甚至在開始做之前他就感到疲勞。我建議他可以把如何完成每一件事當作對他聰明才智的挑戰,以此來處理這個問題。這個建議對他具有吸引力,他的疲勞感消失了,并且他能夠完成這一切而不感到匆忙或疲倦。但是,雖然他由此體驗到他有積極的能力,并且這么做充滿樂趣,但是他自己做出努力的沖動不久就消退了,因為他潛意識的要求仍然太過根深蒂固。

要求越是具有報復性,惰性程度看起來就越強。總之,潛意識的爭辯就這樣進行:別人造成了我的煩惱,所以我有權利得到補償。如果我要付出努力,這算是哪種補償!自然地,只有當一個人喪失了對生活的建設性興趣,他才能用這樣的方式爭辯。不再取決于他為自己的生活做些什么,而是取決于“別人”,或者取決于命運。

患者堅持他的要求并且在精神分析中為它們辯護的這份固執,指出了這些要求必然帶給他極大的主觀價值。他不只有一條,而是有許多條防御線,并且重復地轉換它們。首先,他認為他完全沒有這些要求,他不知道精神分析師在說什么;接下來,他會說要求都是合理的;然后,他會繼續捍衛它們作為正當理由的主觀基礎。當最后他意識到他確實有要求,并且它們在現實中是沒有根據的,他好像對它們喪失了興趣:它們是不重要的或者至少是無害的。然而,他遲早不得不看到這些要求對他產生各種各樣并且嚴重的后果,比如,它們使他變得煩躁和不滿;如果他自己更為積極而不總是期待天上掉餡餅,他會變得更好;的確,他的要求使他的心理能量癱瘓了。同樣,他無法不接受一個事實,即他從他的要求中得到的實際好處是微不足道的。的確,通過向別人施加壓力,有時他能夠迫使他人滿足他所表達或未表達的要求。但是,即便如此,誰從中得到了更多的快樂?就他對生活的一般要求而言,這些要求不管怎樣都是徒勞的。不論他是否感到有權利獲得例外,心理或者生物的法則都作用于他。他想要兼具別人優點的要求沒有讓他有一丁點兒的改變。

認識到這些要求的不利后果和要求本身的徒勞,這不會真正消減掉要求,它無法令患者信服。精神分析師希望這些洞見能夠根除那些常常未被滿足的要求。通常,經過分析工作,它們的強度會減弱,但它們并沒有被根除,而是被秘密地驅動著。進一步,我們洞察到患者潛意識非理性想象的深處。盡管他理智上認識到要求的徒勞,但他在潛意識中堅持著這一信念——對他神奇的意志力而言,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的愿望足夠強烈,他所愿望的就會實現。如果他足夠努力地堅持事情按照他的方式發展,它們就會按照他的方式發展。如果它尚未實現,原因并不在于他夠向不可能之處——這如同精神分析師想要他相信的——而是在于他的意志沒有足夠堅強。

這個信念給整個現象增添了稍微不同的復雜性。我們已經看到,從妄稱他具有并不存在的資格以獲得各種特權來說,患者的要求是不現實的。而且,我們已經了解到,某些要求明顯是異想天開的。現在,我們認識到所有的要求都充滿了神奇的期待。并且只有現在,我們才了解到這些要求的整個范圍是實現理想化自我不可或缺的手段。他們并不是通過用成就或成功證明他的卓越,以此代表理想化自我的實現,而是提供給自己必要的證據和托詞。并且,如果他一次又一次看到別人沒有答應他的要求,看到法則一樣適用于他,看到他并沒有超越普遍的麻煩和失敗——所有這些都不能成為反對他無限可能性的證據。它只證明了到現在為止他做了一個不公平的交易。但是只要他堅持他的要求,某一天它們就會實現。這些要求是他未來榮譽的保證。

我們現在明白了為什么患者看到他的要求給自己的實際生活帶來破壞性的影響而反應冷淡。他沒有質疑造成的破壞,但是鑒于美好未來的前景現在是可以忽略的。他就像是一個相信自己有繼承遺產的正當要求的人,他不是在生活中建設性地付出努力,而是把所有的能量投入在更為有效地堅持他的要求上。與此同時,他失去對實際生活的興趣;他變得貧窮;他忽視了所有使生活值得過下去的事情。因此,對未來可能性的希望越發成為他生活下去唯一的事情。

實際上,神經癥要比假想自己將繼承遺產的人情況更為糟糕。因為他有一種潛在的感受,如果他開始變得對自己以及自己的成長感興趣,他就會失去資格獲得未來的滿足。基于他自己的前提這是符合邏輯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理想化自我的實現的確會變得毫無意義。只要他被目標的誘惑占據著,作為替代的方式就是積極地遏制。這意味著他看待自己就像看待其他凡人一樣,被困難侵擾;這意味著他承擔起對自己的責任,并且認識到是取決于他來克服他的困難,取決于他來發展他具備的任何潛能。這是遏制,是因為這會讓他感到他似乎要喪失一切。只有當他足夠強大到放棄自我理想化的解決方案的程度,他才能夠考慮這條替代的路——也是通往健康的路。

只要我們把神經癥患者在自身所感受到的,連帶對自我的美化,僅看作是“天真”的表現;或者把他要求他人滿足自己的許多強迫性需要看作是可以理解的欲望,我們就不能夠充分理解神經癥要求的固執。神經癥患者的固執在于對任何態度的堅持,這是一個明確的表現,態度滿足了他的神經癥框架下必要的功能。我們已經看到了神經癥的要求看起來為他解決了許多問題。它們全部的功能就是使他永葆對自己的幻覺,并且將責任轉移到他以外的因素上。通過將自己的需要上升到莊嚴的要求,他否認了自己的困境并把對自己的責任放置到別人、環境或命運之處。他有任何的困難,首先就是不公平的,并且他有權利安排不被打擾的生活。比如,他被請求貸款或者募捐。他感到不耐煩并在他的頭腦中對要求他這樣做的人大發脾氣。實際上,他憤怒的原因是來自他不被打擾的要求。是什么讓他的要求如此必要?這個請求實際上讓他面對了自己的沖突,沖突存在于他需要服從和他需要挫敗他人之間。但是只要他太害怕或者太不愿意面對這個沖突——不論什么原因——他一定會保持住他的要求。他把這稱作是不想被打擾,但是更為確切地說,他要求這個世界應該以不調動(并且讓他意識到)他的沖突的方式來行事。我們將會在之后了解到為什么擺脫責任對他來說如此重要。但是我們已經能夠看到,實際上這些要求阻礙了他處理他的困難,并且由此他永久保留著他的神經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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