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憤怒的囚犯和瘋狂的囚犯
- 基督山伯爵(全集)
- (法)大仲馬
- 6810字
- 2021-10-27 13:33:22
路易十八復位之后大約一年的光景,典獄總監到伊夫獄堡視察。
獄堡迎接總監視察,在上面鬧得沸反盈天,而這聲響傳到唐代斯的地牢,就隱約難辨了,只有在黑夜的寂靜中,聽慣了蜘蛛結網,水珠在牢頂每小時聚成滴落的囚犯,才能聽出上面的動靜。
唐代斯猜出活人那里發生了非同尋常的情況;他久居墓穴,可以把自己看作死人了。
果然,總監正逐一察看房間、囚室和地牢。好幾名囚犯接受了詢問,當然都是老老實實或者蠢頭蠢腦,得到監獄管理人員好感的人。總監問他們伙食如何,有什么要求。
他們都異口同聲地回答伙食太糟,都要求自由。
于是,總監又問他們還有什么別的話要講。
他們搖搖頭。除了自由,囚犯還能希求什么呢?
總監微笑著轉身對典獄長說: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么讓我們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巡視。見到一個囚犯,就等于見到上百囚犯;聽到一個囚犯申訴,都等于聽到上千囚犯申訴;總是一個腔調:伙食太糟啦,無辜冤枉啦。這兒還有別的囚犯嗎?”
“有哇,危險的和發瘋的囚犯,都關在地牢。”
“哦,”總監不勝其煩地說道,“咱們把差事干到底,下地牢走走吧。”
“等一等,”典獄長說道,“至少去叫兩個衛兵來。有時囚犯活膩了,故意找死,會喪心病狂地下黑手,很可能會傷害到您。”
“那就防范些吧。”總監說道。
于是,派人去叫來兩名士兵,他們一行人走下樓梯,這里潮濕霉爛,惡臭不堪,僅僅經過一下,視覺、嗅覺和呼吸就難以忍受。
“嘿!”總監中途站住,嘆道,“這鬼地方,什么人住的?”
“一名極危險的謀反分子、亡命之徒,押來時特意要我們嚴加看守。”
“他是單獨關押嗎?”
“當然。”
“他關在這里有多長時間啦?”
“將近一年了。”
“一進來就把他關在這兒了?”
“不,先生,是他要干掉給他送飯的獄卒之后。”
“他要干掉獄卒嗎?”
“對,先生,就是給我們照亮的這個,對不對,安托萬?”典獄長問道。
“對,他是想要我的命。”獄卒答道。
“真的呀!這人不就是個瘋子嗎?”
“比瘋子還兇,簡直是魔鬼。”獄卒說道。
“要不要對他起訴?”總監問典獄長。
“不必,先生,對他的判處已經夠重的了,再說,現在他差不多瘋了,根據我們觀察的經驗,再過不了一年,他就會完全瘋了。”
“唔,那對他反倒好,”總監說道,“一旦完全瘋了,他也就不知道痛苦了。”
由此可見,這位總監充滿了人道精神,完全勝任這種悲天憫人的使命。
“您說得對,先生,”典獄長說道,“您這種看法表明,您深入研究了這個問題。喏,我們這兒就關押著一個老神甫,他的地牢和這間地牢相隔二十步,要從另一個樓梯下去;他原是意大利一個政黨的頭頭,從1811年起押解到這里,大約1813年底,神經就失常了,外形也簡直判若兩人:他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說瘦就瘦,說胖就胖。別看這個了,還是去瞧瞧他吧,好嗎?他犯起瘋病挺叫人開心,絲毫也不叫人傷心。”
“兩個我全看看,”總監答道,“做事嘛,就應當盡心盡力。”
總監上任第一次巡視,他想給上峰一個好印象。
“先進這里看看吧。”他又說道。
“好吧。”典獄長應了一聲。
于是,他示意獄卒打開牢門。
唐代斯正蜷縮在地牢的角落,帶著難以名狀的喜悅,享受從狹小的螺旋狀鐵窗射進來的一線陽光,這時聽見開大鎖的嘩啦聲,生銹的牢門開動的吱扭響,他才抬起頭,忽見來了一位生客,由兩名執火把的獄卒給照亮,兩名士兵護衛,旁邊還有手拿帽子的典獄長陪著說話。唐代斯當即明白這陣勢,看出他祈求上訴的機會來臨,于是合攏雙手,猛然向前一躥。
士兵立即交叉刺刀抵住,他們還以為囚犯要對總監行兇呢。
總監也后退一步。
唐代斯明白他被人看作危險的囚犯。于是,他把人心所蘊含的溫馴和謙卑都集中到眼神里,并力圖打動來者的心靈,極為篤誠地申訴,這種合情入理的雄辯令在場的人深為詫異。
總監一直聽完唐代斯的陳述,轉身對典獄長小聲說道:
“他會改惡從善的,從現在的情緒看,他會變得更為馴順。瞧,他還有恐懼感,見到刺刀就退縮了,真要是個瘋子,面對什么也不會后退。關于這一點,我在夏朗東做過非常有趣的觀察。”
接著,他又轉身問囚犯:
“簡單說來,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求了解我犯了什么罪,我要求給我派來法官,調查我的案子,總之,我要求公道,如果證明我有罪,那就槍斃我,如果證明我是冤枉的,那就把我放了。”
“你的伙食還好嗎?”總監問道。
“嗯,我想還好,我也不知道,這都無所謂。但是,不僅對我這個不幸的囚犯,而且對所有主持正義的法官,對統治我們的國王來說,要緊的是不能讓一個清白無辜的人受無恥告密的陷害,不能讓他在詛咒劊子手的聲中冤死在大牢里。”
“今天倒十分恭順,你可并不總是這樣啊,”典獄長說道,“就說你要打死獄卒那天吧,講話卻是另一副腔調。”
“不錯,先生,”唐代斯回答,“我這里誠心誠意地請他原諒,這人待我一直很好……唉,有什么辦法?當時我發瘋了,簡直瘋狂了。”
“現在不那樣啦?”
“不了,先生,囚禁的生活把我壓服,把我壓垮了……我關在這兒太久啦!”
“太久啦?……你是什么時候被捕的?”
“1815年2月28日,下午兩點鐘。”
總監算了一下。
“現在是1816年7月30日。有什么說的呢?你才關了十七個月。”
“才十七個月!”唐代斯又說,“噢!先生,您哪兒知道,坐十七個月大牢是什么滋味,等于苦熬十七年、十七個世紀,尤其對我這個快要得到幸福的人。您想想看,當時我正要同一個心愛的姑娘結婚,有一個好前程,可是剎那間,全都喪失了;本來在無比明媚的陽光下,不料一下子墮入黑沉沉的長夜,眼看自己的前程毀掉,既不知道心愛的姑娘是不是變了心,也不知道老父親是死是活。一個人呼吸慣了海上的空氣,過慣了船員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看慣了海闊天空、一望無際的空間,一連蹲了十七個月監獄!十七個月呀,先生,就是犯了人類語言所指明的滔天大罪,這樣處罰也太重啊!可憐可憐我吧,先生,我不求寬容,只求公道;不求赦免,只求審判。見法官,先生,我只求見法官;總不能拒絕一名被告見法官吧。”
“好吧,到時候看吧。”總監答道。
隨即轉身,又對典獄長說:
“老實講,這個可憐的家伙叫我心里難過。上去之后,您把他的檔案給我看看。”
“當然,”典獄長回答,“不過我認為,您只能看到對他不利的罪行記錄。”
“先生,”唐代斯繼續說,“我知道您不能擅自決定把我從這里放出去,但是您能把我的請求轉告當局,您能促使進行一次調查,總之,您能讓我受審;讓我明白我犯了什么罪,給我判了什么刑;要知道,把人蒙在鼓里,這是最殘忍的刑罰。”
“你要給我說明白。”總監答道。
“先生,”唐代斯提高嗓門說,“聽您的口氣我就明白您動了心,先生,對我說等著好信兒吧。”
“我不能對你這樣講,”總監答道,“我只能答應查一查你的檔案。”
“哈!先生,那我就自由了,我就得救了。”
“是誰逮捕你的?”總監又問道。
“德·維爾福先生,”唐代斯答道,“您去見見他,同他商量好。”
“德·維爾福先生離開馬賽有一年了,調到圖盧茲去了。”
“唔!這就不奇怪了,”唐代斯自言自語,“原來我的唯一保護人給調走了。”
“德·維爾福先生跟你有什么私怨嗎?”
“沒有,先生,他對我倒很和善。”
“那么,關于你的案子,我能相信他留下的記錄,或者他將向我提供的證詞嗎?”
“完全可以相信,先生。”
“那好,你等信兒吧。”
唐代斯雙膝跪下,手臂舉到半空,喃喃禱告,祈求上帝賜福給這個人,他說這個人降臨他的囚室,如同到地獄拯救靈魂的救世主。
牢門重又關上,但是隨總監下來的希望,也留在了唐代斯的地牢了。
“您是要立即查檔案,還是先去神甫的地牢。”
“一下子把地牢看完算了,”總監答道,“我若是回到上面,恐怕就沒有勇氣下來繼續這種可悲的使命了。”
“哎!這個囚犯絕不像那一個,比起他鄰居的理智來,他的瘋病倒不那么令人傷心。”
“他是怎么個瘋法?”
“嘿!非常奇特:他自以為擁有大量財寶。關押的頭一年,他請政府釋放,愿意出一百萬贖身;第二年出二百萬,第三年出三百萬,這樣年年加碼。現在是第五個年頭,他肯要求同您密談,表示愿意出五百萬。”
“嗬!嗬!還真有意思,”總監說道,“這位百萬富翁叫什么名字?”
“法里亞神甫。”
“二十七號?”總監又問。
“就是這里。安托萬,把門打開。”
獄卒遵命打開牢門,總監好奇的目光跟著探進“瘋神甫”的地牢里。
“瘋神甫”,獄中都這樣稱呼這個囚犯。
只見牢房中央,一個衣不蔽體的男人,趴在用墻上的石灰塊在地面畫的圓圈里,正相當清晰地勾畫幾何圖形,埋頭演算問題,就像阿基米德被羅馬士兵殺害時的情景。開啟牢門這么大聲響,他也沒有動一動,直到火把異乎尋常地照亮他工作的潮濕地面,他才回過頭來發現牢房里來了一大幫人,不禁詫異,趕緊起身,從破床的床腳操起破被,慌忙披到身上,這樣才好見人。
“您有什么要求?”總監直截了當地問道。
“問我嗎,先生!”神甫愕然答道,“我沒要求什么。”
“您沒有聽明白,”總監又說道,“我是政府派來的視察員,奉命檢查監獄,聽取囚犯的要求。”
“唔!先生,這就是另碼事了,”神甫高聲說道,“希望我們能談得攏。”
“瞧,”典獄長低聲說,“我怎么對您講的,他這不是又來啦?”
“先生,”囚犯繼續說,“在下是法里亞神甫,羅馬人,曾給紅衣主教羅皮格利奧西當過二十年秘書。我于1811年初被捕,什么原因我不大清楚;被捕之后,我一直向意大利和法國當局要求釋放我。”
“為什么還向法國當局要求呢?”典獄長問道。
“因為我是在皮翁比諾被捕的,據我推想,皮翁比諾跟米蘭和佛羅倫薩一樣,成了法國一個省的首府了。”
總監和典獄長相視而笑。
“見鬼,我的朋友,”總監說道,“您這種關于意大利的新聞可不新鮮了。”
“這是我被捕那天的新聞,先生,”法里亞神甫答道,“那時,皇帝陛下已為剛剛出世的皇兒建立了羅馬王國,我根據他擴展疆土的進程,推想他已經實現了馬基雅弗利和愷撒·博爾吉亞[19]的夢想,把全意大利建成統一的王國。”
“先生,”總監說道,“幸而上天做了一些修改,看來,您對這個偉大的藍圖還挺熱心呢。”
“要把意大利建成一個獨立和強盛的國家,舍此別無良策。”神甫答道。
“這有可能,”總監又說,“不過,我到這兒來,不是要聽您闡述意大利的政治,而是要問您,剛進來時就問過,您對食宿兩方面,是否有什么要求。”
“吃的嘛,各個監獄都一樣,”神甫答道,“也就是說糟透了;至于住的地方,您也親眼看到了,這兒又潮濕又不衛生,不過,既是地牢,也就說得過去了。這些都無關緊要,現在,我要向政府透露的,是極其重要、極其珍貴的秘密。”
“這不來了。”典獄長低聲對總監說道。
“正因為如此,我非常高興見到您,”神甫繼續說,“盡管您打斷了我的演算,不瞞您說,這次演算意義十分重大,如若成功,或許能改變牛頓定律。您能賞臉,同我單獨談談嗎?”
“嘿!我怎么說的!”典獄長悄聲對總監說道。
“您對這里的囚犯了如指掌。”總監微笑著答道;隨即轉身,又對法里亞說:“先生,您向我提出的請求辦不到。”
“然而,先生,”神甫又說,“若是能讓政府收入一筆巨款,比方說五百萬呢?”
“真的,”總監又轉身對典獄長說,“連數目您都說得一點兒不差。”
“喂,”神甫見總監要走,急忙說道,“也不一定非要單獨談話,典獄長先生可以在場。”
“親愛的先生,”典獄長一旁說,“可惜,您要講的話,我們事先都知道,都能背下來了。您要談您的財寶,對吧?”
法里亞凝視這個訕笑的人,此時若有個旁觀者,他肯定能看出神甫的眼神閃現理智和誠意的光芒。
“當然嘍,”神甫答道,“我不談這個,還能談什么呢?”
“總監先生,”典獄長接著說,“這個故事,我能跟神甫講得一樣動聽,因為這四五年來,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這就表明,典獄長先生,”神甫又說道,“您同《圣經》上所說的那些人一樣,長眼看不見,長耳聽不著。”
“親愛的先生,”總監說道,“政府財政充裕,謝天謝地,用不著您的錢,還是留著您出獄那天用吧。”
神甫眼睛張大了,他一把抓住總監的手,說道:
“萬一我出不了獄,萬一他們不顧天理人道,一直把我關在這間地牢里,萬一我沒有把我的秘密留給人就死在監牢,那么財寶可就白白扔掉!讓政府分享,我也有一份兒,豈不更好嗎?先生,我甚至可以出六百萬;對,我愿意放棄六百萬,只要余下的部分,來換取我的自由。”
“老實講,”總監壓低聲音對典獄長說,“如果不知道這個人是瘋子,聽他這信誓旦旦的口氣,真以為他講的是真話。”
“我不是瘋子,先生,我講的就是真話,”法里亞又說道,他以囚犯所特有的敏銳聽覺,一字不漏地抓住了總監的話,“我所說的財寶,確確實實存在。我提議同您簽個協定,寫明我指出地點,您帶我去,在你們監視下挖掘;如果我說謊,如果什么也沒有找到,如果我像你們說的是個瘋子,那好,你們就把我押回這間地牢,就是關我一輩子,直到死去,我也不再向您,也不再向別人提任何要求了。”
典獄長哈哈大笑,問道:
“您埋藏財寶的地方離這里遠嗎?”
“將近一百古里。”法里亞答道。
“您想得倒挺美啊,”典獄長說道,“如果所有囚犯都想開開心,出去旅行一百古里,如果獄卒答應陪同前往,那么,這不是囚犯逃跑的極好機會!他們肯定要伺機溜之大吉,而這樣的長途旅行,是不乏這種機會的。”
“這是老辦法了,”總監說道,“神甫先生都稱不上是發明者。”
然后,他又轉身對神甫說:
“我剛才問您吃得好不好?”
“先生,”法里亞答道,“您指基督向我發誓,如果我的話屬實,您就放了我,那我就告訴您埋藏財寶的地點。”
“您吃得好不好?”總監重復問道。
“先生,這樣您不冒一點兒風險,我留在獄中,由你們去找,您瞧,我絕不是想乘機潛逃。”
“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總監不耐煩地又說道。
“您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神甫提高了嗓門,“您和不肯相信我的所有瘋子,都應當受到懲罰。您不接受我的金子,那我就留給自己;您不肯給我自由,上帝會給我的。走吧,跟你沒話說。”
說罷,神甫抖掉被子,撿起石灰塊,重又坐到圓圈里,繼續畫線和演算。
“他在那兒干什么呢?”總監出門時問道。
“計算他的財寶。”典獄長又挖苦一句。
法里亞極其輕蔑地瞥了一眼,回敬這種嘲諷。
這幫人出去,獄卒又鎖上牢門。
“他的確有可能擁有過財寶。”總監邊上樓邊說道。
“或者他夢想擁有過財寶,”典獄長應聲說道,“結果次日醒悟過來就瘋了。”
“的確,他果真有錢,也就不會坐牢了。”總監又說道,這無疑是貪官污吏的自白。
法里亞神甫的冒險嘗試,就此宣告結束。他仍為囚犯。而且在這次視察之后,這個令人開心的瘋子名氣更大了。
換了那些尋寶的好漢、追求荒誕不經的英才,諸如卡利古拉[20]或尼祿[21],他們肯定會傾聽這個可憐的人的提議,同意他以高價換取空氣和空間,換取自由。然而,現今的國王,頭腦卻囿于現實可能的圈子,喪失了狂想妄為的膽量;他們發指令,卻怕聆聽的耳朵,他們做事情,又怕審視的目光;他們不再覺得自身是天之驕子、超人的龍種,僅僅是頭戴王冠的凡人了。從前,他們自以為,起碼自稱是天神朱庇特的子孫,還多少有一點兒天神的風范:九霄云外所發生的情況,凡人是無從捉摸的。可是如今呢,那些君主都安常守順,甘與凡人為伍了。但凡專制政府,絕不容許將牢獄和酷刑的慘相公之于眾,而大堂審問,嚴刑拷打,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人犯,也絕不能在公眾場合重新露面。同樣,瘋癲——經受精神折磨之后,在地牢的泥淖中長出的這種癰疽,也總是掩蓋在原發的地點,即使出來,也是把人送到與世隔絕的陰森的瘋人院,而行刑疲憊的獄卒所送去的,只是喪失人形的一具軀骸,醫生已無從辨認其人其思想了。
法里亞神甫在獄中精神失常,唯其瘋癲,就要終身坐牢了。
至于唐代斯,總監倒還信守諾言,上樓到了典獄長的辦公室,查了犯人花名冊,看到唐代斯的罪錄:
埃德蒙·唐代斯(狂熱的波拿巴黨徒,積極參與逆賊從厄爾巴島的卷土重來。秘密監禁,嚴加看管。)
這一條筆體和墨跡都與其余部分不同,顯然是在唐代斯入獄后補加的。總監在這大括號下面注了一句:
無能為力。
可以說經過這次視察,唐代斯的精神又振作起來;他入獄之后,沒有顧上計算時日,但是知道了總監告訴他的新日期,他就用從牢頂掉下的一個石灰塊,在墻壁上寫了“1816年7月30日”,從此每天畫一道,以免再把日期忘記。
一天一天過去,繼而一周一周、一月一月過去,唐代斯依然等待著;起初預計半個月就能獲釋,他認為總監處理這案子,能拿出他所表露的一半興趣,有半月時間也就足夠了。半個月過去了,唐代斯又一轉念:以為總監回巴黎之前就會管他的案子,這種想法實在荒唐;估計視察要持續一兩個月,然后總監才可能返回巴黎,于是他又把日期延至三個月。可是三個月過去了,他又有新的推斷,于是又做了六個月的打算;六個月復又過去,結果一天天算下去,他發現足足等了十個半月。在這期間,獄中生活毫無變化,他也沒有收到堪可慰藉的消息;問獄卒,獄卒跟往常一樣像個啞巴。唐代斯開始懷疑自己的感官,莫不是把頭腦中的一種幻象當作記憶中的一件事,而在他牢中顯現的安慰天使,僅僅借夢幻的翅膀降臨。
一年之后,典獄長調任,去哈姆要塞當司令官,并帶走不少屬員,包括看管唐代斯的那個獄卒。新典獄長到任,他覺得要記住所有犯人的姓名費時太多,干脆把他們編號。這座獄堡設有五十間牢房,囚犯就按各自的囚室編號稱呼。因此,可憐的青年不再叫埃德蒙·唐代斯,而叫三十四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