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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老古玩店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4369字
  • 2021-10-26 23:13:15

無論奎爾普先生是瞇了眼打了瞌睡,還是坐在那里睜著骨碌碌的眼睛徹夜未眠,這都無關緊要,不過有一點倒是肯定無疑:他吸的雪茄一直在燃著,一根未完就接著點燃了另一根,用不著蠟燭的幫忙。時鐘一小時接一小時地敲響,似乎也沒有使他產生倦意,沒有引起天生的休息欲望,反而使他清醒的意識更加清醒。為了使自己清醒,時鐘每敲響一次表明夜的深沉,他就從喉嚨里咳出壓抑的咯咯聲,并且聳動著肩膀,仿佛一個人在酣暢歡笑的同時,心里面還隱藏著詭詐和奸猾。

天終于破曉了。清晨的寒氣逼人,可憐的奎爾普太太冷得發抖,還受到疲倦和睡眠不足的困擾。盡管如此,她仍然耐著性子坐在椅子上,間或抬一下眼睛,默默無言地請求老爺的憐憫和寬恕;有時候她還咳嗽一聲,小心翼翼地向他暗示:她仍然沒有得到寬宥,已經經受了漫長的苦行。可是那矮小的老公照樣在吸雪茄,喝朗姆酒,根本就不理她。太陽漸漸升高,大街上人聲嘈雜,城市的生活沸騰起來,他才屈就自己,想以說句什么話或做個什么動作來表示他看到她了。如果不是有人在咚咚敲門,他甚至連這個想法也未必會有。這時的確有人在敲門,那指關節叩門還叩得很急。

“哎呀,我的天哪!”他惡意地咧著嘴在笑,目光朝四周看看,“天已經亮了,快開門啦,甜蜜的奎爾普太太!”

太太應了一聲,拉開門閂,老母親進來了。

金尼溫太太連蹦帶跳進了門,樣子很兇。她以為女婿還在睡覺,來這兒想出出氣,好好數落一下他的言行以及他的個性。沒想到他已經起來穿好了衣服,閨房從頭天晚上她離開以后就好像一直沒有閑著,她突然停了下來,有點不知所措。

那個小丑八怪長著一雙鷹眼,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完全清楚老太婆頭腦里轉的是什么念頭。他非常得意,一得意樣子就更丑。他滿面春風地向她道了一聲“早安”。

“怎么啦,伯特西,”老太婆說,“你不會是一直在——你不會是一直在——”

“坐了一個通宵,是吧?”奎爾普把她的話補全了,“是啊,坐了一個通宵!”

“一個通宵!”金尼溫太太大聲高叫。

“哎,是一個通宵。親愛的老太太耳朵聾了沒聽見?”奎爾普皺著眉頭在微笑,“誰說夫妻倆合不來?哈哈,一夜時光過得也太快了。”

“你簡直就是個畜生!”金尼溫太太在謾罵。

“算了吧,算了吧,”奎爾普當然有意在歪曲她的意圖,“你哪能罵她呢。你知道,她是結了婚的人。即使她誤了時光,弄得我不能睡覺,你也不能過分體貼我而對她謾罵呀。上帝賜福給你這個親愛的老太太,祝你健康!”

“我多么感謝你啊,”老太婆一面說一面揮動雙手,滿腔憤怒,好像還要向女婿揮動老拳似的,“啊,我真的該多么感謝你啦!”

“心地多么善良!”侏儒喊道,“奎爾普太太!”

“在,奎爾普。”受難者答得小心翼翼。

“奎爾普太太,快幫你母親做早飯。今天上午我要去碼頭——越早越好,手腳要快點。”

金尼溫太太為了略示反抗,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抱著雙臂,擺出一副決心什么也不干的架勢。可是女兒對她耳語幾句以后,女婿又好心好意地問她是不是頭暈,還暗示隔壁房間里冷水多的是,她所有的架勢也就蕩然無存,雖然一肚子不高興,還是乖乖地聽從吩咐去準備早餐。

母女倆在干活的時候,奎爾普先生回到了隔壁的房間。他把衣領拉下,用濕手巾來擦洗他的臉,因為手巾十分邋遢,反而使他的尊容顯得更加模糊不清。他雖然在忙著擦洗面容,可仍然保持著固有的警覺和機靈,那副面孔依舊像以往一樣顯示出尖刻和狡黠。甚至就在他擦洗的短暫過程中,他也不時地停一停,站在那里靜聽隔壁房里的動靜,她們是否在拿他作為談話的中心。

“啊!”他集中精力稍聽片刻就說道,“毛巾還沒有蒙到耳朵上,我想沒有吧。金尼溫太太,我是駝背小流氓,是妖魔。是這么罵的吧,啊?”

他聽到了對方的謾罵,心里很高興,不免得意洋洋地笑著,等盡興笑了一陣以后,像狗一樣抖了抖身子,又回到了兩位太太那里。

奎爾普先生這時走到鏡子前面,站在那兒系圍巾,金尼溫太太正好就站在他的背后。對于這個暴君一般的女婿,她怒不可遏,躍躍欲試地想揮動拳頭。但這只不過是一瞬間的動作,沒想到就在她惡狠狠地揮拳的當兒,就從鏡子里看到他的目光正盯住自己的行動。那目光從鏡子里反射出來,使那張面孔顯得陰森可怕;嘴里的舌頭也吐了出來,把一張臉弄得奇形怪狀,丑陋不堪。接著,這個侏儒迅速轉過身子,這時的臉孔卻格外溫和而平靜,以百般關懷的口氣問道:

“你好啊,我又親又愛的老太太?”

這么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說起來也很可笑,但是他也表現得這么一副惡魔的模樣,又機靈又神通,老太婆被他嚇得張口結舌,任憑他特別彬彬有禮地把她拉到餐桌旁。就餐時,他剛才表現的模樣絲毫沒有收斂:煮好的雞蛋他連殼也吞;吃大龍蝦連頭連尾一起狼吞虎咽,煙草和水芹同時咀嚼,他咬得有滋有味;滾燙的茶水,他喝起來不眨眼睛;吃東西勁兒特別大,連叉子和湯匙都能咬彎。總而言之,他的動作與眾不同,令人心驚,兩位太太差不多嚇得驚魂不定,開始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人。奎爾普先生玩完了這一套把戲,以及與之相配套的其他一些花招以后,終于丟開了她們,又恢復他那種謙恭而順從的樣子到了河濱,準備乘船航行到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碼頭。

丹尼爾·奎爾普乘上渡船向對岸行駛,這時正是漲潮的時候。河面上大隊的木船在無精打采地航行,有的船船頭在前,有的船船尾在前,有的是斜行;這些船暈頭轉向、一意孤行,硬要和比它們還大的船只相撞,在汽艇的舷下游蕩,蕩到和它們沒有任何生意來往的拐拐角角,就像許多胡桃殼被捻碎在水面上到處漂浮一樣;每只船上的雙槳在上面吃力地劃動,就像呻吟的魚在苦苦掙扎著游弋。有些船已經拋了錨,船上所有的人都忙著纏纜繩,撐起風帆晾曬,忙著裝貨或卸貨;還有的船上死氣沉沉,只有兩三個孩子,偶爾還有一只狗狺狺狂吠,或在甲板上竄來竄去,或者伏著身子,對著船邊相望,吠聲就更狂了。在帆檣林立的河面上,有一條大輪船緩緩行駛,那沉重的輪翼急躁不安地排出水浪,仿佛急忙要找一個空間使自己喘喘氣;龐大的船身在河面上行駛,就像一只水怪夾在泰晤士河的鰷魚群中闖蕩;黑色的煤駁船排列成長行,行駛在輪船的兩側;出港的船只緩慢航行在這些船只之間,那揚起的風帆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甲板上咯吱咯吱的聲響在水面上四處回蕩。河流和河面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生意盎然,浪濤滾滾,浮光躍金;而岸邊一帶,古老的灰塔,一排排的樓房,以及夾在中間聳立的教堂頂,卻在冷眼觀望,仿佛在蔑視磕磕撞撞、動蕩不安的鄰居。

對這陽光明媚的上午,丹尼爾·奎爾普全然無動于衷,他感到唯一的好處就是少了帶雨傘的麻煩。他把船靠在碼頭,走進一條狹窄的小弄。這條小弄如同經常來這兒的客人一樣,也具有水陸兩棲特色,其成分是由水和泥構成,而且兩者都綽綽有余。奎爾普到了目的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半空中伸出一雙腳,腳上穿的是破鞋,鞋跟朝天——這是那個小伙計的高超表演。這小子秉性古怪,天生喜歡翻斤斗,此刻正倒立著身子,以這種非正常的情況打量著河上風光。他聽到了主人的聲音,腳跟馬上就落了地。奎爾普先生等他的頭恢復到正常的姿勢,立刻就想訓他,由于一時想不出更恰當的動詞來表達,就狠狠地說了一聲“捅死你”。

“我說呀,你別碰我,”小伙計一面說一面用兩肘輪番抵擋奎爾普的手,“你要是碰一下我,你不會吃到好果子,別怪我事先不打招呼。”

“你這個狗日的,”奎爾普咆哮如雷,“我要用鐵棒捶你,用銹釘戳你,還要挖你的眼睛,你要是再這樣同我說話——我非這么干不可。”

他威脅一陣以后,又捏緊了拳頭,以伶俐的動作潛到那伙計的兩肘之間,一把逮住他左躲右躲的腦袋,狠猛地揍了幾下。他的話兌了現,并且堅持到底,這才住了手。

“不要再打人了,”小伙計說著,又點頭又后退,胳膊肘還在提防著,以免遭到更厲害的痛打,“現在——”

“你這個狗東西,別動,”奎爾普說,“我不再打你了,因為我打你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喏,把鑰匙拿著。”

“你怎么不打和你個頭一般大的人呢?”小伙計問道,慢慢往他跟前走。

“像我這個頭的人哪兒有啊,狗東西?”奎爾普回答道,“把鑰匙拿著,否則就叫你的腦袋開花,”他真的用鑰匙柄在他腦袋上敲得咚咚響,“好了,去開辦公室的門。”

小伙計聽了令,心里挺別扭,開始還咕咕噥噥地抱怨,可是回頭看到奎爾普緊跟在后面,兩眼直盯住他,也就不敢吭聲了。這兒要說明的是,小伙計與侏儒之間有一種奇怪的以類相從的關系。小伙計這邊受到威脅和挨打,另一方又遇到頂嘴和反抗,這兩者關系并存究竟是怎么產生、怎么發展以及怎么培養了這樣的相互感情,這些都無關宏旨。任何人不聽奎爾普的話,他都不能容忍,可是他就甘心小伙計和他頂嘴回舌;小伙計呢,誰想打他都不可能,可是他就允許奎爾普揍,換成別人他隨時都有力量逃之夭夭。

奎爾普走到木造的辦公室里,說:“現在你去照應碼頭。你要是再把腦袋抵在地上,我就砍掉你一只腳!”

小伙計沒有搭腔。奎爾普剛剛關上門,他就在門口倒立,用兩只手走到了屋后,倒豎在那里,接著又到了另一側,重復了這場表演。辦公室倒的確有四個面,他總是回避有窗戶的那一面,因為他估計奎爾普有可能把腦袋伸出窗外窺探。這個估計頗為顯示了他的謹慎,因為侏儒熟悉他的秉性,事實上正躲在窗框附近,手里還握著一根疙疙瘩瘩的大木棒,棒上的破釘子比比皆是。他要是看到他又在倒立,很可能會傷了他。

這間辦公室不過立錐之地,又小又臟,里面僅有:一張搖搖晃晃的舊辦公桌,兩把凳子,一個掛帽釘,一份隔了多年的月份牌,一只沒有墨水的墨水瓶,一支破鋼筆,還有一個上緊發條能行走八天的鐘。可是這個鐘至少已停了十八年沒有轉動,上面的分針已經被扭下來當做了牙簽。丹尼爾·奎爾普把帽子扯到了眉頭,爬上了辦公桌(有平頂),那短小的身子就伸展在上面,像個老行家般無憂無慮地睡覺。頭天晚上沒能休息,此刻他無疑是想美美地睡個好覺作為補償。

他可能睡得很沉,可是睡的時間不長,還不到一刻鐘,那小伙計就推開了門,把像一團亂七八糟的敗絮似的腦袋伸了進來。奎爾普睡覺也很容易醒,他一下子就驚醒過來。

“有人找你。”小伙計說。

“誰?”

“不認識。”

“去問一下!”奎爾普說著就抓起上文提到過的木棒朝他扔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他所站立的地方。那小伙子幸好已經離開了。“狗東西,快去問問。”

這一次小伙計不敢輕舉妄動,不再自個兒冒著被擊中的危險。他小心地打發別人進去,正是此人第一次打破了他的好夢,現在,她已經站到了門口。

“怎么是你呀,耐麗?”奎爾普叫了一聲。

“是我。”孩子說。她有點猶豫,不知道是進去呢還是退出去好,因為侏儒剛醒,披頭散發,頭上還蓋著一塊黃手巾,樣子使人膽寒。“先生,正是我呀。”

“進來,”奎爾普說,身子還沒離開辦公桌,“快進來。等一會,先查看一下院子,是不是有個小伙計在頭朝地倒立。”

“沒有,先生,”耐兒回答,“他雙腳落地。”

“你肯定看清了嗎?”奎爾普說,“那好,進來吧,把門關好。有什么事,耐兒?”

孩子把一封信遞給了他。奎爾普先生沒有移動位置,只是稍稍側了一下身子,手托下巴,在看著信里說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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