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員工看懂了老板
開篇語:
學過微反應的人必須知道,對方說什么不重要,對方為什么會說這些話才最重要。
暗語
立刻,戴猛就明白了薇總的意思。一般來講,自己說了肯定算,但畢竟還有組織流程,最終結果還需要大老板簽字。無論如何,在面試的過程中當眾表達了自己的肯定并對應聘者表示祝賀,是越界了。
薇總也許是善意的提醒吧。
既然有了這個提醒,戴猛與張華生握手的時候,并沒有用力搖晃,而是點到即止禮節性握過之后即刻分開。
華生從這個握手里解讀出來了一些信息。
握手是純粹的社交禮節,行為人是在100%有控制的情況下做出的握手動作。所以通過分析握手,可以推導出行為人希望表達的態度。
簡單講,抓握力度大、搖晃幅度大、動作頻率高,可以判斷出行為人想要表達的積極和熱情;相反,不怎么用力、不怎么搖晃,也不怎么動,沾沾就分開的,則可以判斷出行為人“不熱情”。“不熱情”可能是不屑于,也可能是矜持,還需要根據環境判斷。
分析握手的時候,重點并不在于他握成什么樣,而在于他為什么要這樣握。
戴猛松開手之后說了一段奇怪的話:“我們公司早晨9點鐘上班,下午5點鐘下班。干到我這個級別的時候,通常會加班2個小時。當然,初級員工會稍好一些,但加班也是常事,不過好在公司會支付足夠的加班費。地下停車場也是公司專屬的,員工可以到后勤部辦理免費停車證。能不能錄用你,還需要領導審批,所以請你安心等待結果。我個人對你的研究很感興趣,無論錄取與否,歡迎有空找我交流。再次感謝你來參加本次面試。再見。”
很顯然,張華生對戴猛的態度轉變有點不適應,尤其是在那個官方感十足的握手之后。不過后面的這段話,倒是似乎讓他安心不少。
因為分析語言的時候,重點也不在于對方說了什么,而是他為什么要說這些話。人類的語言,同樣是純粹的社交行為。理論上講,每一句話都是行為人在100%控制的情況下說出來的,都有特定的動機。所以,“為什么說”比“說了什么”更應該值得注意。
晚上7點鐘,華生出現在地下車庫里。他找了一個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等在那里。
沒一會兒,腳步聲響起。華生循著腳步聲看過去,果然是戴猛。于是,他走出來站到戴猛能看到自己的地方。戴猛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車,兩人握手上車后,緩緩駛離。
打破沉默的是張華生:“謝謝老板!”
戴猛哈哈一笑,滿意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居然都猜到了?”
華生點點頭,也笑起來。
戴猛一邊開車,一邊問道:“你怎么猜到7點在車庫見面的?恰好看了《西游記》里悟空三更學藝那段嗎?”
華生的臉上流露出了淺淺的得意,聲音也微微提高,答道:“當時還不能確定我是否能被錄用。在這種語境前提下,您大可不必把細致如加班時間和地下車庫分配政策這樣的信息說出來。無心者會覺得說說也沒什么,有心的人,比如我,會去想您為什么要說這些話。以您的水平,肯定不會說很多無用信息。”
語言要經過皮層處理,是典型的社交表達工具,俗話說就是“話是說給人聽的”。所以,戴猛后來的話規規矩矩,雖然是說給周圍人聽的,一些看似不必講的信息流露,其實是說給華生聽的。
華生猜對了。
戴猛是什么樣的人?
戴猛不斷點頭,評價道:“有道理。哈哈,那你就放心跟我單獨見面?”
華生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他花了幾秒鐘整理思路,說道:“我覺得您一開始是確定想聘用我的,我也很想跟著您干。我對您的提問方式非常感興趣,當然更感興趣的是您背后隱藏的深厚的專業知識。我一直在留意您的情緒變化。”說到這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輕咳了兩聲,表示一下歉意。
“哦?有什么結論?”戴猛問。
“兩點。第一,您是有意在控制自己和他人的情緒,很厲害。第二,其實您是個性情中人。”華生答道。
戴猛問他:“何以見得呢?”
華生解釋道:“當我回答完同性戀傾向的問題之后,您的表達非常真性情,幾乎沒有遮攔。要知道,那個問題可是您自己設下的圈套。設局的人還能直率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可不是性情中人嘛!”
戴猛輕輕點了下頭,表示認可。
華生看到他在笑,但那是個抿起嘴唇的笑,下嘴唇微微向上,頂住上嘴唇的同時,嘴角有少許向下彎。華生知道,戴猛的笑有點勉強,可能是有些不悅。會不會是因為被別人看出了自己的真實情緒?
華生繼續道:“但后來,我能感覺到您和同事交流之后,表達方式瞬間回到了應該有的規矩體系內,不能說是冷漠,就是很規矩。按照我的理解,這些規矩的表達,包括語言和動作,都是對自己之前的表現進行了修正。前一次的表態是給我的,后面的這一套,是給當時在場所有人看的。”
戴猛插嘴道:“前面的是情緒表達,后面的是社交表達(3)。”
華生微微皺眉思考了一下,問道:“Social-expressions?”
戴猛點點頭。
華生說:“我明白了。那就是我剛才說的‘規矩的表達’。尤其是那個握手,非常禮節化,說實話,那一刻還真讓我心里冷了一小下。”
戴猛問道:“為什么只有一小下?你就這么確定我沒有改變主意,或者說我之前不是沖動?”
華生回答道:“我還是更相信之前真性情的表達。就算有什么意外不能聘用我,問題也不會出在您身上,也許是公司里的其他人,或者制度之類的。因為,后面的社交表達,顯然是在精準控制之下所做出的行為,都是有特定意圖而為之的,不能代表真實想法。”
戴猛說道:“知道我為什么覺得你不錯嗎?”
為什么喜歡華生?
華生當然明白,這個問題只是設問,如果自己接下來進行認真的陳述和總結,那就太傻了,那會讓對話變得完全無趣。
這就是華生聰明的地方,雖然沒有經過訓練,但他本能地知道,要搞清楚別人為什么要說這些話,而不是他說了什么。
戴猛自己回答道:“你算踏實的。踏實就是既有本事,又不高調。”
華生畢竟是年輕人,被老板這么直接夸獎,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只好靦腆著笑笑,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手背,小幅度地摩挲著。
戴猛看到了,淡淡說了一句:“那個動作會顯得你很惶恐。”
在沒有語言表達的時候,如果搓手的動作沒有任何表意,那就極有可能表達了行為人內心的不安。這樣沒有表意功能的自我安慰動作,統稱為“安慰反應”。做出安慰反應的當事人可能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的動作,但這些動作卻能顯露自己的不安。
華生立即停止了手的動作,但還是有點別扭,身體也不敢向后靠。
戴猛見他的樣子窘迫,就問道:“你知道別人夸你的時候,應該怎么應對比較得體嗎?”
華生聞到了專業的味道,立刻從“不知該如何表現”的尷尬中脫離出來,認真問道:“這還有通用的公式?”
戴猛微微一笑,道:“當然。我問你,如果你是在演戲,導演明確告訴你,人家只是禮節性地表達一下贊賞,其實并不關心你的優點和長處,你接下來該怎么演?”
華生答:“既然對方是客套,那么我當然是配合一下客套了,一方面謙恭有禮地表示謝意,另一方面也表達一下恭維,不必當真。”
戴猛點點頭,繼續問:“不錯。那如果導演改戲了,你是大人物,對方是為了取悅你才恭維的呢?”
華生答:“那就冷艷高貴,不必理會即可。或者輕輕點點頭,視線保持在對方頭頂以上就行。”
戴猛繼續問:“如果再改,導演告訴你現在你是后輩、后生,前輩、高官、巨賈們談笑間說起你不錯,但不是專門在夸你有多好。你要得體,該如何表現?”
華生說:“謙恭有禮,低調謹慎,做出受之有愧的樣子。”
戴猛又問:“最后,如果導演告訴你,現在你的對手角色想要表達認真的贊賞,他就是對你很欣賞,并不是為了要取悅你,你應該怎么應對?”
華生其實已經明白了,他說:“既然不是為了取悅,又是認真的贊賞,我就認真聽著。這個贊賞僅僅是個開始,正文還在后面。我不會著急瞎客氣,讓他把真正要說的內容說完,因為那才是對方的主要目的。”
戴猛看了一眼華生,笑道:“孺子可教也!”
他繼續說:“這就是公式。你說難不難?如果有導演在旁邊告訴你對方的意圖,甚至告訴你需要表現什么,那么一切應答都在情理之中,笨蛋也不會犯錯誤。不過,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講,并沒有導演在旁邊幫忙。一句簡單的夸獎要分出這么多可能性來進行一一應對,絕對算是難題。”
在接受別人夸獎的時候應該做出什么反饋?普通人會感到局促不安,因為他們會覺得,表現得過于得意或者過于卑微肯定是不合時宜的;如果沒有什么反應地平靜接受,又怕對方會認為自己不夠謙虛;謙虛地接受,又怕對方覺得自己故作姿態,不夠真誠。
還是那句話,別人說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他們為什么要說這些話。只有明白了對方夸獎你的真實意圖,才能做出最恰當的回應。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難點在于人家不會明說意圖。真實的意圖,需要自己用專業的方法來判斷和分析。既然不會明說,因為說出來的東西就沒什么價值了,那么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從非語言信息入手。
微反應正是這樣的利器。
戴猛搞什么研究?
華生說完,見戴猛沒說話,只好找個其他話題來打破自己的尷尬:“老板,您的專業研究主要集中在哪個領域?”
戴猛也想聊聊這個話題。事實上,這也是他暗示華生下班見面的主要話題。
戴猛說:“我和你一樣,也研究人的情緒。”
華生不由得驚訝了一下:“哦?”
戴猛接著說:“不過,我側重研究人受什么刺激才會有情緒,還有情緒表達形態。在人腦中產生情緒的過程,我沒有能力研究,也不感興趣。”
華生接了一句:“對于產生機制的研究國際上也剛起步。”
戴猛說:“我是從研究表情開始的,從達爾文到Paul Ekman,從心理學到表演學再到藝術學,我逐漸相信了情緒表情的價值(4)。我知道在目前的心理學界,表情識別是更常見的研究課題。沒什么人搞表情背后的心理分析,論文數量和質量都不行,我覺得那是研究方法的粗笨導致的。”
華生聽到“粗笨”兩個字,心里一樂。因為他自己也常常吐槽那些幼稚的表情研究實驗設計,但從未想到過要用“粗笨”二字來概括。
這個未來的老板挺有意思!
戴猛點點頭,道:“其實,這就是我研究的全部內容。前面的對話過程,也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踏實之類的歸屬人品,不算核心優勢,因為人品好的人雖不好找,但也不缺。你的專業基礎和思維跟進能力是我非常欣賞的,如果兩者只能選其一,我寧可選擇后者。哪怕你是個大奸大惡之徒,習得絕藝為禍世間,也只不過讓世間更多幾分波瀾壯闊而已。更何況,大奸大惡之徒最初就未必能入我法眼。”
“口氣好大!”華生想。
能把自己研究的內容講給后輩聽,并將優秀的人才吸納進來和自己一起做,正是戴猛的核心訴求。
吐槽的平方
戴猛問華生:“微表情聽說過嗎?”
華生點頭“嗯”了一聲。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該多說話,所以等著聽戴猛繼續說。
戴猛繼續講道:“微表情被老Ekman的電視劇Lie To Me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了,然后人人都覺得自己有希望能窺得一星半點的神技,用來看透別人。再加上網絡的傳播,網友們互通有無、協同作戰,把電視劇里的臺詞扒得一干二凈,整理成一條一條的標準。甚至還有些無良書商找幾個寫手,將其湊成幾本暢銷書。人們都心浮氣躁,總想著找到簡單的秘方。”
說到這里,戴猛竟然嘆了口氣。那是無奈的表現。
華生安撫他:“這個世界上,哪能有又簡單又秘的方呢?”
戴猛繼續道:“坊間流傳著這些不靠譜的‘神技’不算,專業研究領域也進展緩慢。全球范圍內的相關科研項目,大多數都在用學院派的方法,找尋著‘神奇’的微表情痕跡。研究生們組織學生做被試,在實驗室里通過讓孩子們看視頻刺激,拍攝長達十幾分鐘或者幾十分鐘的面部表情變化,試圖獲得‘xx表情形態是謊言特征’這樣的直白公式。為了符合論文發表的要求,還要加上主流的特征數據,比如用毫秒作單位的時間值,用像素作單位的位移值,等等。國內的一些機構研究時也不乏這種路數。”說到這里,戴猛用鼻子笑了笑(5)。
戴猛停在那里沒有繼續說話,而是沉默著開車。這是希望聽聽華生的觀點。華生懂他的意思。
華生想了一會兒,娓娓道來:“據我所知,現在的關于微表情的實驗設計,大多是給學生看錄像,要求學生在看錄像的時候不要有表情,然后通過監控找一不小心泄露出來的‘微表情’。我覺得這種實驗方法特別無恥!”
“為什么會用無恥來形容?”戴猛有點吃驚。
華生有點激動地說:“學生有沒有放水配合?學生看錄像能有多少情緒波動?學生對自己的情緒表現能做多強的克制?干嗎要克制?這些都是漏洞。”
戴猛輕輕“嗯”了一下,不作聲。
華生繼續吐槽道:“都是為了要數據,為了發文章,發完文章后有沒有就用不管了。國際上也經常出些混亂不堪的文章搶占‘微表情’這個山頭。瑞士學者有個研究宣稱‘表情與文化差異有關’。不但如此,還口出狂言把之前學界普遍認同的觀點——‘人類具有相同的六種基本情緒,驚訝、厭惡、憤怒、恐懼、悲傷和愉悅’——無恥地稱作是‘天大的謊言’(6)。連基本的邏輯都沒有建立,他就敢說別人是笑話!”
戴猛點點頭,說道:“我看過這篇文章,嘩眾取寵而已。”
華生心里痛快,繼續道:“還有一位舊金山州立大學的心理學教授(7),號稱‘微表情專家’,曾試圖從基因的角度探討‘為什么日本人的表情比歐洲人更難以識別’這個問題。我看完文章就特別想勸勸他,咱得先搞清楚研究對象到底是什么,是社交表情還是情緒表情?日本人的哪一類表情比歐洲人更難以識別,是那些真實的喜怒哀樂嗎?要討論社交表情的話,那我還想提醒他,紅毯上的明星表情最好識別,是真的嗎?官員們開會時的表情才最難識別,因為就沒有表情,都裝在殼里戴著面具,差別當然大了。居然還往基因上扯!也許,這些問題就是您說的‘粗笨’,又粗又笨,其準確率也只能達到Ekman和Vrij所說的一半左右(8)。要是這個準確率,還用研究嗎?不做研究的人瞎猜,也是一半一半!”
戴猛一直在聽,聽到這里擺了擺手,側頭看了一眼小伙子,笑呵呵地問道:“激動了?到底還是年輕人呀,身體真好!的確,現實中的情況復雜得多。對一個身處真實情景的人而言,輸入信息越復雜,前因后果越復雜,利益訴求越復雜,當事人的價值觀、知識量、行為模式就會更加多樣化。目前發表這些論文都太功利性了,做研究的人自己也不想搞明白,還是很讓人無奈的。”
微表情的真諦
戴猛的感覺是遇到了知音,他高興地繼續說:“我的研究,也還是從前輩的研究成果那里開始,Ekman的FACS是不可逾越的門檻。但是,我認為,從微小的表情形態開始,我們可以建立一條分析通道。微表情形態,表達了兩種互相對抗的力量——真實的情緒和抑制它的動作。絕大多數時候,抑制真實情緒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比如敢怒而不敢言,比如竊喜,每個當事人和旁觀者都明白為什么要抑制。但是,真實的情緒表現因為被抑制而破壞,不夠完整,消失的速度又快,所以普通人很難看懂,甚至很難注意到。這就是微表情,同時也包括那些肢體動作和語言的變化。因此,通道的第一環節,是通過微表情找到真實的情緒。”
戴猛的一席話對于華生而言,啟發很大。這個思路無異于做了一個最基本的減法,只保留最簡單的邏輯步驟——“微表情=情緒”,這就清爽太多了!
戴猛說得興奮了,車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戴猛接著說:“大多數人認為,情緒是很原始的、很粗糙的、很不理性的東西,甚至因為情緒帶來的很多沖動,而覺得情緒是壞的。但其實,情緒是最直接的信息處理程序,是人類作為動物的時候,最有用的生存程序。現在人們覺得情緒‘不理性’,是因為社交規則變得越來越復雜,復雜的程度可能需要三層邏輯甚至更多,所以情緒這種僅有一層簡單邏輯的信息處理程序就總會犯錯。比如,你辱罵我,我就打你,在現代社會中,這就是錯的。”
讓華生興奮起來的,不是車速,而是這種在論文中很少會涉及的新觀點,他情不自禁地補充道:“就像開會時,相反的意見會直接引起憤怒。如果按照動物的法則,敢挑釁我甚至侵犯我的利益,直接開打就好。但在人類社會,別說動手,就是爭吵幾句,都有可能會讓事情變得麻煩起來,甚至還可能給自己造成損失。會議級別越高,意味著牽涉的規則越復雜,邏輯的疊加層數就越多。所以在高層的會議中,更多的是鉤心斗角和笑里藏刀,而很少出現急赤白臉的謾罵和拳腳相加。”
戴猛問:“哦,那國外議會里的扔鞋和毆斗呢?”
華生笑笑,道:“作秀唄。不讓新聞報道,或者報道出來之后一定會導致支持率下跌,你看看他們還打不打。”
戴猛哈哈大笑,點頭認同道:“對啊!情緒并不是野蠻無理的,不是混亂的,它是正確的程序,是人類作為動物進化出來的最符合自己利益的算法。當然,情緒僅有一層邏輯,好的就喜歡,壞的就警惕,不像想法那樣存在更多層相互制約的邏輯。”
“一開始當情緒進化出來的時候,還沒有復雜的人類社會,更沒有比結構復雜數倍的社交規則。也正因如此,情緒是人類最真實的意圖表達。一切情緒化表達,都是由人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想法和判斷驅動做出的。”
華生覺得豁然開朗,他雙眼放光,屁股從座椅上彈了起來,側過身對戴猛說:“所以,不論是表情、語言還是動作,只要能確定是真實的情緒表達,就可以逆向分析出當事人的感受、想法和判斷。那么,怎么判斷是演戲還是真情緒呢?”
就在兩個人沉浸在探討學術的興奮中時,身后突然想起警笛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刺耳。戴猛和華生面面相覷,兩人同時心想:“不會吧!難道是超速了?”
硬插一段:科學研究方法
實際上,用科學的實驗方法搞研究,是探索未知世界的必要手段。
針對物質的研究,比如物理學研究、化學研究、生物學研究等,要盡可能排除干擾因素,也就是英文論文中所說的noise。因為只有排凈干擾因素,才能確切地獲得某一種物質的特性。
例如,研發一種新藥成分,怎么才能確定這種成分對某種疾病真的有效呢?
第一種實驗方法,直接給大批病人吃藥,好的很多就證明有效。
這種方法是不對的,因為病人痊愈有可能是藥起了作用,有可能是自愈,有可能是覺得自己吃藥了,強大的積極心理起了作用。
第二種實驗方法,設法排除干擾。把病人分成兩組,一組給吃藥,另一組給吃貌似一樣的“藥”,但其實那東西沒有任何功效(通常稱為“安慰劑”)。這兩組的“藥物”分配,病人們并不知道。然后,如果給真藥的那組病人痊愈了,而給安慰劑的那組沒有痊愈,就認為藥是有效的。
這種方法叫作“單盲實驗”,因為病人們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所以排除了心理因素的干擾。再加上沒有服藥的那一組沒有痊愈,又排除了自愈的干擾。這種比對方法得出的結論已經接近真相了。
但是,仍然會有個問題,那就是實驗人員的主觀誤差。做實驗的當然都盼著新藥數據好看啦,所以他們知道哪一組吃的真藥,哪一組吃的安慰劑,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湊證據,不知不覺中傾向于找到真藥有效的證據。
所以,人們又開發了更為嚴謹的第三種實驗方法,進一步排除這種主觀因素的干擾,稱為“雙盲實驗”。把病人依舊分成兩組,一組給真藥,另一組給安慰劑,病人仍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就都盼著快點好。然而,這次連實驗人員也不知道哪組吃的是什么,這項工作由第三方來控制。實驗人員只能客觀觀察病人的變化,記錄各種數據。最終,第三方揭開謎底,如果服藥組痊愈數據高,另一組痊愈數據低,則證明有效;兩組無差別,則證明無效。
用這樣逐漸排除干擾的方法來逐步確定物質特性,做出來的藥才能有確定的藥效,研究出來的材料才能有確定的性能,制造出來的武器才能穩定可靠。
針對人心理狀態的研究也應該遵循這樣的方法和原則。
人的神經系統要處理從外界輸入的各種信息,然后整合認知做出判斷,下達指令,讓肌體協同完成信息輸出和物理移動。在逐一排除各種干擾后,所得的因果關系才過硬。可惜的是,目前行為科學實驗室里的實驗方法很難把干擾因素排除干凈。
比如關于表情的研究實驗,研究對象絕大多數都使用的是社交表情,也就是請些模特或者學生來表演表情,或者使用表演的錄像、照片作為素材。有些論文連情緒表情還是社交表情都不做區分,就直接統計數據得出結論了。
如何在實驗室里捕捉到真實的情緒表情是難點和關鍵點所在。還有一個問題,在實驗室里能不能真的刺激到人,從而引發相應的情緒?
微表情則更加復雜。因為它除了真實情緒的引發外,還多了一層行為人的自我抑制,甚至是偽裝。情緒機制根據樸素的“趨利避害”原則,產生行為驅動,比如面臨威脅時激發憤怒,面臨收益時激發喜悅,面臨損失時激發悲傷;邏輯思維則會根據更復雜的社會規則,尋求“趨利避害”的解決方案,比如被老板罵了還得堅持面不改色,被老板表揚了得表現得不驕不躁,被對手挑釁了得表現得風輕云淡、不疾不徐。在社交面具出現前的短暫瞬間,情緒也許會露出微小的痕跡,那才是行為人真實的感受。
這樣的數據,幾乎沒有可能在實驗室里模擬獲得。沒有參與實驗的人員可以先產生真實情緒,然后又迅速趨利避害地壓制住。
因為,實驗室里沒有像樣的刺激源,也沒有趨利避害的復雜規則。
思考題:
如何在實驗室里設計一個實驗環節,可以刺激出被試的真實憤怒?不僅要刺激出真實憤怒,還需要創造一個規則,讓他抑制住自己的憤怒,盡量不表現出來。
如果能夠有這樣的實驗設計,那就可以用攝像機捕捉大量被試的面部表情,統計出憤怒微表情的特征。
大家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