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唐代禪詩研究
  • 辛鵬宇
  • 7023字
  • 2021-10-15 20:06:12

第一節(jié) 萬法唯心的思想義理

印度佛教唯心一系宣揚“三界唯心,萬法唯識”,認為“三界虛妄,唯一心作”(《華嚴一乘十玄門》),意謂三界中的一切境界和事物都由心識所造,心外無任何實法存在。論述這一思想的代表性佛教經(jīng)典是《華嚴經(jīng)》《楞伽經(jīng)》《大乘起信論》《十地經(jīng)論》等。對于心識的內涵和作用,唐代佛教各宗派所持觀點同中存異。法相唯識宗繼承了印度原始佛教,集中闡發(fā)“萬法唯心”的教義,但略有差異,法相宗創(chuàng)始人“玄奘主張的唯識學說,是指事物不能離開意識而獨立存在,并不是像印度有宗的某些流派所說的,只有意識,沒有事物”[2];天臺宗則在“萬法唯心”思想的基礎上提出了“一念三千”的教義,意謂眾生一剎那的心中就包含著三千世界,一個念頭里就有萬象森羅;華嚴宗則提出了“性起緣起”說,認為一切萬有都從心性而起,“總該萬有,即是一心。然心融萬有,便成四種法界”(《宗鏡錄》卷25),“‘一心’是指宇宙萬有的本原。‘四法界’指理法界,事法界,理事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3];禪宗在汲取各宗思想精華的基礎上,將玄妙的“心識”等同于人的清凈自性,禪宗“認為人的心靈是圓滿完美的,只要心地自然,就會佛法遍在,一切現(xiàn)成”[4],這其中“心”有兩層含義,一是自性,可以生出世界;二是心識,有認知世界、把握世界的能動作用。從自性角度看,萬物本性平等;從識心角度看,萬物各有差別相。尊重差別相,才是真正的平等。禪宗將紛繁復雜的教義落實為生活中生動的、饒有趣味的禪機,并訴諸詩意的表達,用靈性的、活潑潑的詩句去呈現(xiàn)“萬法唯心”的深奧義理。

一 萬法由心生

萬境由心所生,萬法皆由心現(xiàn),“佛典中常說的‘心’,梵語為質多(citta),意為‘集起’,即各種功能的集合體”[5]。因緣聚合,條件具足,萬法生起;因緣消散,條件喪失,萬法消亡。《楞伽經(jīng)》《華嚴經(jīng)》《大乘起信論》中均有對“三界唯心”思想的詳細闡述。《楞伽經(jīng)》卷7:“三界上下法,我說皆是心。”“三界”是指欲界、色界、無色界。欲界是受欲望支配的眾生所住的世界;色界是斷除欲望但尚有色相的眾生所住的世界;無色界是無欲望亦無色相,住心識于深妙禪定的眾生所住的世界。《華嚴經(jīng)》卷25:“三界虛妄,但是心作。十二緣分,是皆依心。”三界及三界中生成萬法的十二種因緣都源自心,依心而生。《大乘起信論》:“三界虛偽,唯心所作,離心則無六塵境界。”“以一切色法,本來是心,實無外色。”凡夫眾生生死往來的世界全由心造,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因緣聚合而生成的,沒有恒常不變的本質,所以三界是虛妄的。

禪宗重視對心性的參悟和修煉。禪宗祖師們在繼承傳統(tǒng)佛教教義基礎上,逐漸發(fā)展出重視心與法圓融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萬法唯心論。五祖弘忍認為“一切萬法不出自心”,“三世諸佛,皆從心性中生”(《最上乘論》),意謂萬法都是由自心所現(xiàn)。北宗禪神秀言:“三界業(yè)報,惟心所生。”(《觀心論》)決定眾生命運的業(yè)力因果也由心生。業(yè),是梵語“羯磨”(Karma)的意譯,是延續(xù)生命進程,推動生死輪回的直接動力。眾生因緣而生、隨業(yè)輪回。六祖慧能禪師將“萬法唯心”中“心”的內涵深化為自心自性,認為只有“直指人心”方能“明心見性”,洞徹世界最高真理。洪州禪祖師馬祖道一進一步泯滅了萬法與心的分別對立,融二為一,認為“凡能見色,皆是見心”(《祖堂集》卷15)。

桂琛禪師曾跟隨玄沙禪師參學。玄沙問:“三界唯心,汝作么生會?”桂琛指著椅子問:“和尚喚這個作甚么?”玄沙回答曰:“椅子。”桂琛曰:“和尚不會三界唯心。”玄沙曰:“我喚這個作竹木。汝喚作甚么?”師曰:“桂琛亦喚作竹木。”(《五燈會元》卷8《桂琛》)玄沙給予桂琛首肯。“椅子”和“竹木”兩種答案卻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椅子”是從形象上做出的回答,落入了相的偏見;而喚作“竹木”則是從椅子的自性上說,透過形象看到了本質。有了自性的“竹木”才能做出有形象的“椅子”,有了自性之“心”,才能生發(fā)出世界,這就是“諸相無相,由心作相”(《楞伽師資記》卷1)的道理,印證了“三界唯心”的教義。

六祖慧能言:“心量廣大,猶如虛空……虛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盡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壇經(jīng)·般若品》)心量廣大,大到可以遍布虛空,無所不容。慧海禪師云:“性無形相,隨用立名。”(《景德傳燈錄》卷28《大珠慧海》)心生出世間一切色法,而究其本質卻是性空的,無形無相,無聲無臭,無在而不在。“心”這個詞只是禪宗為說法方便而設立的名相。禪宗主張隨說隨掃,在洞徹“三界唯心”的真諦后,就要清除包括“心”在內的一切落于名相的說辭。

法眼宗禪詩較為集中地闡述了萬法唯心的思想內涵。法眼宗祖師文益《三界唯心頌》: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唯識唯心,眼聲耳色。色不到耳,聲何觸眼。眼色耳聲,萬法成辦。萬法匪緣,豈觀如幻。山河大地,誰堅誰變?(《景德傳燈錄》卷29)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重點說的是眼耳鼻舌身意,與色聲香味觸法間的相互關系。法眼認為“這些關系是有序的,不是無序的”[6]。禪宗所言“三界唯識,萬法唯心”并非異想天開、為所欲為、天馬行空地去創(chuàng)造世界,世界是種種因緣在一定規(guī)律作用下形成的。六根與六境相接是有序的,眼能見色,耳能聞聲,這是無法打破的規(guī)律,只有如此方能“萬法成辦”。色相世界是由地、水、火、風四大因緣和合而生,“火熱風動搖,水濕地堅固。眼色耳音聲,鼻香舌咸醋”(石頭希遷《參同契》)。四大本身各有性質,火性熱,風性動,水性濕,地性堅,這是萬事萬物必然的、絕對的鐵律。寒山《夫物有所用》:

夫物有所用,用之各有宜。用之若失所,一缺復一虧。圓鑿而方枘,悲哉空爾為。驊騮將捕鼠,不及跛貓兒。

《金剛經(jīng)》言:“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zhí)著,不能證得。”萬法本性為空并非否認萬物的客觀差別,差別恰恰是“如來智慧德相”的顯現(xiàn)。物各有所長,各有所用,忽視客觀規(guī)律,一味主觀唯心,就像將方形的榫頭插入圓形的孔中,像用驊騮寶駿去捉老鼠一般荒謬無稽。

法眼門人德韶作偈:“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景德傳燈錄》卷25《德韶國師》)吳言生指出:“通玄峰喻禪心的‘妙高峰’,一旦見道開悟后,身心內外成凈土,紅塵不復是人間。此時,身心與山河大地融為一體,唯此一心,更無別法,舉足下足,無非道場。煩雜喧囂的人世,渾同莽莽青山。”[7]此詩偈表達“一切是我心,我心是一切”的感悟,是對法眼禪師“山河大地,誰堅誰變”的繼承與發(fā)展,被法眼宗祖師贊為“即此一偈,可起吾宗”(《五燈會元》卷10)。

黃檗希運禪師曾結合開示學人:“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總不出汝心。”(《宛陵錄》)意謂自然萬物都在心內,宇宙間的森羅萬象都是自心的外化。禪并不否定物質的存在,而是倡導要透過物質層層的表相去感悟宇宙本體的神妙。這也就是六祖慧能所言的“性含萬法是大,萬法盡是自性”(《壇經(jīng)·般若品》)的奧義。馬祖言:“凡所見色,皆是見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心。”(《祖堂集》卷14《道一傳》)在禪者的眼中,無論山河大地,還是色身的我,本質上都是由心生出的萬法,因此見色即見心,但“心”本身也是色,也是名相,將“心”的名相一并掃除才是真正的“見心”。

“萬法唯心”意味著山河大地等宇宙萬法與心之間始終是互融互攝的同體關系,而非彼此割裂,涇渭分明的二元對立關系。外界萬法由心所生,而佛性的實現(xiàn)需要通過觀照客體來完成。境由心生,心也托境才存在。所以心并非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造物主,隨心所欲地操控著一切。宗密禪師言:“且心不孤起,托境方生,境不自生,由心故現(xiàn)。”(《禪源諸詮集都序》卷2)沒有心,所謂的客觀世界不會與人產生任何聯(lián)系。

日本曹洞宗祖師道元將這種互融互攝的關系概括為“同時成道”,“指的是宇宙萬物在人自己開悟的瞬刻也同時得悟——這是一種敞開佛性全部視野的悟。如果人不能正確地說山河大地獲得佛性,那就不能說他已實現(xiàn)了佛性”[8]。意謂觀照自心本源的同時要諦觀宇宙真理,這是悟禪的關鍵,只有個人與宇宙同時實現(xiàn)佛性,才能達到真正的開悟。正如太虛所言:“我們若脫離了妄想的窠窟,究盡了天地大道根源的自性時,也可以達到所謂‘草木國土,悉皆成佛’的境地,即在自己的心中,諦觀宇宙的真理,證覺遍法界的佛心,這就是禪的本質,也是達摩大師所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意思。”[9]有情無情,皆是自心的一體,若能勘破一切事物的佛性,也就開啟了開悟的契機。

《景德傳燈錄》卷10載:“宣州刺史陸亙大夫初問南泉:‘古人瓶中養(yǎng)一鵝,鵝漸長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毀瓶,不得損鵝,和尚作么生出得?’南泉召曰:‘大夫!’陸應:‘諾。’南泉曰:‘出也。’陸從此開解。”南泉禪師叫了一聲陸亙,陸大夫答應以后,南泉便沒毀瓶,也沒傷鵝,就把鵝救出來了。其實局限在瓶子里的并不是鵝,而是陸亙的心。他在瓶子外答復南泉的呼喚,也就是說他的心從瓶子里出來了。在南泉的點化下,陸亙瞬間省悟了心生法生的真諦。

“萬法唯心”教義精深奧妙,佛教有萬卷經(jīng)書描述其旨,而禪詩卻去繁返簡,在只言片語之間教人領略其中妙處。寒山《可貴天然物》:

可貴天然物,獨一無伴侶。覓他不可見,出入無門戶。促之在方寸,延之一切處。你若不信受,相逢不相遇。

詩歌將“心”比作“可貴天然物”,用“天然物”代指眾生與生俱來的佛性。佛性先天自足,天然混成,獨一無二,無與倫比。這個天然物不在身體發(fā)膚中,不在五臟六腑內,刻意尋覓卻了無蹤影。“促之在方寸,延之一切處”正是“萬法唯心”的詩意表達,也是全詩的精華,意謂心生萬物,心生三界。山河大地,皆由心造。“方寸”代指心,“古人以為心之為地,方寸而已,故以方寸指心”[10]。禪宗認為小大相即,“須彌小彈丸”(寒山《田家避暑月》),大千世界盡在一毫端,微小的芥子能容納巨大的須彌山;小小的方寸之心能延至大大世界的一切處,“須彌一寸山”(寒山《五岳俱成粉》)。眾生、佛與萬物皆是心的外化:“誰道佛身千萬身,重重只向心中出。”(皎然《水精數(shù)珠歌》)“一切世間法,唯以心為主。”(《華嚴經(jīng)》卷5)心主宰一切世間法。詩歌末句意謂真諦明晃晃地就在眼前,而不信受者卻“不識廬山真面目”,無法領略“天然物”的可貴之處。

王梵志《吾有方丈室》將這“可貴天然物”比作“方丈室”內的“雜物”:

吾有方丈室,里有一雜物。萬像俱悉包,參羅亦不出。日月亮其中,眾生無得失。三界湛然安,中有無數(shù)佛。

詩中以方丈室喻人身,以雜物喻心性。心性中包含萬物,心性生出自然界的雜然紛陳、森羅萬象。“日月亮其中,眾生無得失。”萬法雖由心生,但本性為空,所以對于眾生而言,無所謂圓缺得失。末句義同皎然詩:“如何萬象自心出,而心澹然無所營。”(《奉應顏尚書真卿觀玄真子置酒張樂舞破陳畫洞庭三山歌》)萬法唯心,“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大乘起信論》),但心始終是空的狀態(tài),安然無所強求,淡然無所執(zhí)著。正如齊己詩云:“一爐薪盡空室然,萬象何妨在眼前。”(《山中寄凝密大師兄弟》)眼前薪火熄滅,室內黯然無光。但明心見性就如同點亮一盞永恒的萬能的燈,萬法唯心,萬象在心中,也就在眼前。當內觀這個“方丈室”內的“雜物”,就會發(fā)現(xiàn)世界是自性的變現(xiàn)。“看心兼送目,葭菼自依依。”(李嘉祐《蔣山開善寺》)看心,即觀心。內觀自性,再放眼注視世界時可究明一切事理,映入眼簾的茂盛的蘆葦與荻草中就包含了整個世界。

龐蘊詩云:“萬法從心起,心生萬法生。”(《雜詩》其二)心量廣大,含納萬有,但人心不同,所以生出的萬法亦有千差萬別,如面對著同樣的河水,“天見是寶嚴地,人見是水,惡鬼見是膿血,鬼見是住處”(《大明三藏·法數(shù)》)。同樣的河水在天道、人道、餓鬼道、地獄道的不同眾生眼中卻呈現(xiàn)天差地別的樣態(tài)。這就涉及“萬法唯心”中心的第二層含義——心識。六祖慧能到法性寺,正值兩僧人爭辯。風吹幡動,一僧說是“風動”,一僧說是“幡動”,爭論不休。慧能言:“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無論風動幡動,都是在“仁者心動”的情況下才產生。這里所說的心并非禪宗與宇宙萬法同根的“自性”之體的心,而是“境風吹識浪”的心識之意。如果心識不動,也就看不見風吹幡動的現(xiàn)象。針對這種客觀世界與心的關系,單純指出:“禪宗的人也常講:山是山,水是水……就緣起性空的佛教宇宙生成論講,它們本身的存在是假有的,即空的。但它們卻是具有相對意義的,即面對人的心性的迷悟而顯示出不同的意義,所以山水的實際意義是由人心性的迷悟來判斷的。”[11]我們所能意識、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經(jīng)過自己的心識加工過的世界,這造就了心的能動性。

二 心識生分別

萬法唯心的心具有自性和識心兩層內涵。萬法由自性之心所生,卻因識心的能動性而在相上有殊別。《雜阿含經(jīng)》卷10載佛言:“我不見一色,種種如斑色鳥,心復過是,所以者何?彼眾生心種種故色種種。”眾生的心比鳥兒色彩斑駁的羽毛還要復雜,“心,是生命形類狀貌及個人命運的造作者”[12],因為眾生有種種心識,所以有種種世界。那么心怎樣造出三界六道、種種世間?《華嚴經(jīng)·十地品》言:“心如工畫師。畫種種五陰,一切世界中,無法無不造。”心生萬法如同畫師作畫,心就是畫師,用畫筆畫出種種顏色,種種樣態(tài),林林總總,各不相同。《正法念處經(jīng)》云:“心業(yè)畫師,業(yè)作眾生。”“心業(yè)畫師,自業(yè)畫作業(yè)果地分,種種異心,他處受苦。”“業(yè)”是指我們一切的善惡思想行為,善的思想行為叫善業(yè),惡的叫惡業(yè),“心能凡夫,心能賢圣”(《法華玄義》)。“心是眾善之源”同時也“是萬惡之主”(《觀心論》卷1),眾生起心動念而生善惡業(yè),由業(yè)而感召相應的果,業(yè)力因果是三界六道形成所依據(jù)的鐵律。“心”像畫師,業(yè)力是顏色,業(yè)力不同,眾生樣態(tài)就不同。當下的每一刻每一個短暫的心念之中都存有六道輪回,“心取地獄,心取惡鬼,心取畜生,心取天人,作形貌者,皆心所為”(《五苦章句經(jīng)》),眾生處于哪一道,皆由心定。一念貪心起,當下即墮惡鬼道;一念愚癡起,當下即墮畜生道。

自性之心是世界絕對的本源,識心不同而造分流。《楞伽經(jīng)》卷7:“一切世唯心,而心見二境。”本心是寂然的,唯心識上現(xiàn)分別。《五燈會元》卷13:“千江同一月,萬戶盡逢春。”春色對萬物是平等的,“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金剛經(jīng)》),這是就自性之心而言。但是花枝雖處同樣的春色,卻因不同因緣而有差異,“春色無高下,花枝自短長”(《普燈錄》卷11或《槐安國語》),“春蘭秋菊,各有千秋”(《從容錄》第六十三則),這是就識心的差別性而言。這也正是《大乘起信論》中“一心開二門”的妙深思想:

依一心法,有二種門。云何為二?一者心真如門,二者心生滅門,是二種門皆各總攝一切法。此義云何?以是二門不相離故。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

“一心”是指眾生與生俱來的本心自性,“開二門”是指心識不同而生出不同的世界。方立天指出:“關于人心的性質,中國佛教通常把心開為真妄兩面。”[13]真如門是“真”,生滅門是“妄”,一心里既有清凈的種子,也有無明的種子,清凈種子鍛造如來真心,而無明種子生發(fā)出妄心,真妄交織,生化出紛繁世界。懷清凈真心則生出清凈的境界;懷眾生妄心,則生出種種染污的境界,“心清凈故世界清凈,心雜穢故世界雜穢”(《大乘本生心地觀經(jīng)·厭舍品》),“隨其心凈,則佛土凈”(《維摩詰經(jīng)·佛國品》)。慧能言:“迷人愿生東方、西方者,所在處,并皆一種。心但無不凈,西方去此不遠;心起不凈之心,念佛往生難到。”(《壇經(jīng)·疑問品》)此處東方、西方均指彼岸佛國凈土,慧能意謂心清凈則當下所處即是佛國凈土世界;心不凈,妄心四起,則凈土世界永遠只是海市蜃樓。

嚴維《秋日與諸公文會寺》詩云:“明月虛空色,青林大小枝”,明月映青林,如萬法由心生,本性均虛空,沒有差別;青林大小枝,如心識生分別,心識不同而相上產生大小枝的差異。儲光羲《田家雜興八首》(其三):“落日照秋山,千巖同一色。”詩意與嚴維詩句如出一轍。皎然《白云歌寄陸中丞使君長源》:

逸民對云效高致,禪子逢云增道意。白云遇物無偏頗,自是人心見不同。

同樣是天空中的白云,不同的人卻賦予它不同的內涵。隱士筆下的白云多了幾分“不見路門扇,朝朝白云起”(張謂《讀后漢逸人傳二首》)的超凡脫俗,彰顯著飄逸安閑的林下風致。而禪者眼中的云則多了隨緣任運、自由自在的內涵。皎然《南堂雜詠五道·溪云》:“有形不累物,無跡去隨風。莫怪長相逐,飄然與我同。”杜甫《江亭》:“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流水無意爭先,浮云任意東西,詩人心境如流水白云,忘卻一切煩惱,拋盡世俗名利,這正是禪家所謂“不住心”“平常心”的境界。[14]這里的云不是悲愴凄涼的“愁云慘淡萬里凝”(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也不是懷才不遇的“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李白《登金陵鳳凰臺》),而是禪者“云在青天水在瓶”(李翱《贈藥山高僧惟儼》)自在任運的境界。禪者眼中的云還寓意無常變化:“是身如浮云,須臾變滅。”(《維摩詰所說經(jīng)·方便品》)并非是云有七十二變,而是人心所見不同才會“橫看成嶺側成峰”。

正所謂“境不自生,因心故現(xiàn)”(宗密《禪源諸詮集都序》卷2),萬法由心生,心生法生,心滅法滅。外境世界不是自生自滅的,脫離了心就無所謂境。唐代梁肅言:“心遷境遷,心曠境曠。物無定心,心無定象。”(《心印銘》,《全唐文》卷520)意謂心生心滅間彰顯著心的能動性,心可以能動地取境、化境乃至轉境。把握“萬法由心生”“心識生分別”這兩點,是體悟唐代禪詩中“萬法唯心”思想的關鍵。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临夏市| 红安县| 宜兰县| 宁津县| 南丹县| 钟祥市| 宿迁市| 长治市| 阿鲁科尔沁旗| 墨玉县| 丰顺县| 齐河县| 晋州市| 偃师市| 昌平区| 贵德县| 余姚市| 奇台县| 福贡县| 松溪县| 静宁县| 扶余县| 吴川市| 灌云县| 息烽县| 康保县| 多伦县| 襄城县| 凤翔县| 丰城市| 靖州| 甘德县| 镇远县| 屏东县| 淳化县| 陆川县| 柳州市| 城固县| 华池县| 思南县| 卫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