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精神
我們為大家簡要地梳理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脈絡,那么中國傳統文化一以貫之的基本精神是什么?概括地講,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精神包括六個方面:天人合一、中正和諧、剛健有為、厚德載物、人文理性和憂患意識。
一 天人合一
錢穆先生在《中國文化對人類未來可有的貢獻》一文中講道:“中國文化中 ‘天人合一’觀,雖是我早年已屢次講到,惟到最近始徹悟此一觀念實是整個中國傳統文化思想之歸宿處,我深信中國文化對世界人類未來求生存之貢獻,主要亦即在此。”[13]天人合一首先肯定了人與自然是一個有機關聯的整體,其次還確立了中華民族推天道以明人事、循天理以養性修身的思維方式。莊子說:“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莊子·達生》),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孟子則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孟子·盡心上》)。天不僅是人的存在之源與最終歸宿,而且還是德性價值的最高擔保和最終根據。因此,古人認為,人不應凌駕于自然之上,而要充分發揮人作為萬物之靈的主觀能動性,輔助、參贊天地的自然化育過程。中醫學更是繼承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素問·寶命全形論》),所以中醫學的生理、病理、藥理、診斷、治療、養生無不將天、地、人、物置于有機整體之中進行綜合考察。
二 中正和諧
中正和諧,其內涵包括“中”與“和”。“中”是對“中正”“中庸”“中道”的概括,強調的是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恰到好處、謹守內心等。《尚書·大禹謨》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周易·豫卦》有言:“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孔子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論語·雍也》)老子也說:“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老子》第五章)總之,內心持守住“中”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難的,“中”恰恰體現出恰到好處的那種靈活性。除了“中”,中華文化還強調一個“和”字,即整體內部各不同要素之間協調配合、均衡共處的一種和諧狀態。早在西周末年時,太史伯陽父就提出:“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并給“和”下了一個定義:“以他平他謂之和”(《國語·鄭語》),即異質事物間互相制衡所形成的均勢或平衡狀態。《周易·乾卦·文言》有言:“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這里的“保和” “太和”加上“中和”,就是故宮前三殿保和殿、太和殿、中和殿的名稱來源,可見中華民族對“和”的狀態情有獨鐘。儒家講“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君子和而不同”(《論語·子路》),道家也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和乃生,不和不生”(《管子·內業》)。“中”與“和”結合起來,就是“中和”,這就是“天下之大本”和“天下之達道”,“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禮記·中庸》)。中醫學認為,“一陰一陽之謂道”,“偏陰偏陽之謂病”,所以“中和”的生命環境是健康的真正標準,而通過調整人體陰陽構建“中和”的生命環境則是中醫治療的根本思路。
三 剛健有為
在中國古代文化中,儒家長期占據著正統地位,而剛健有為、自強不息則是儒學一貫的精神。《周易·乾卦·象傳》為這種剛健精神找到了天道依據:“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剛健是君子對天體運行不息的一種效法。孔子的生活態度是“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論語·述而》),“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論語·述而》)。曾參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 (《論語·泰伯》)孟子則善于通過“集義”來蓄養“浩然正氣”,提出“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正是這種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的精神力量,才使中華民族在數不清的災難面前越挫越勇、百折不撓,展現出奮發進取、蓬勃向上的精神風貌。受這種精神影響,歷史上的中醫也都“博極醫源,精勤不倦”,從而展示出孫思邈所形容的大醫風范:“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后,自慮吉兇,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凄愴。勿避險巇、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如此可為蒼生大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備急千金要方·大醫精誠》)
四 厚德載物
厚德載物出自《周易·坤卦·象傳》“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是說,大地之勢寬廣、厚實、柔順,作為君子,應當效法大地,厚植自己的品德,如此方能包容萬物、承載萬物、造福萬物。可以說,很少有哪種文化像中華文化這樣強調內在德性的培養。《禮記·大學》開篇即有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這是先肯定人內心本具一種光明的德性,而“大學之道”首先就要使這種內在的光明煥發出來。“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禮記·大學》)齊家、治國、平天下,其前提條件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即內在德性的修養。修身成德,是古代讀書人的終生追求和終極追求,“止于至善”的道德踐履使缺乏西方式宗教的中華文化具有了某種類似宗教的精神。對于中醫而言,醫者首先需要具備慈悲仁愛之心,而治病救人本身也是磨礪德性的重要方式,所以中醫被稱為“仁術”,沒有仁慈之心是不可能成為“蒼生大醫”的。
五 人文理性
人類最可貴的地方在于自我發現、自我探索與自我超越,這就是人文理性,它使人越來越脫離自然本能從而與禽獸區別開來,越來越依靠自身的理性與自然萬物和其他社會成員打交道,從而擺脫了宗教神學的束縛。人文理性表現為對人自身的生命、情感、理性、尊嚴和價值的崇尚與尊重,以及對人的自由精神和全面發展的不懈追求。中國傳統文化在先秦時期就已經表現出一種濃重的人文主義傳統,其核心價值都是圍繞人的社會存在而建立起來的,它不完全將人類自身托付給超越的宗教神靈,也不追求關乎自然的客觀知識體系,而是側重人類社會關系的和諧和道德人格的不斷完善。儒家認為人是與天、地并列的三才之一,道家認為人與道、天、地同為“域中四大”之一。孔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敬鬼神而遠之”(《論語·雍也》);老子則將萬物存在的根據和源泉安放于道上而非天帝神靈身上,并認為“天地不仁”(《道德經》第五章),“天道無親”(《老子》第七十九章)。既然人類是萬物之靈又能自作主宰,那么中國古人就把重點放在了對人類道德的教化之上。總之,不管儒家還是道家,都將關注的重心從神靈轉向人類自身,都體現出對人類道德理性的推崇和對人自身價值的肯定與關懷。中醫繼承了中華文化注重人文理性的精神,它首先尊重和重視生命,注重扶助人體陽氣、正氣,其次憑借嚴密的辯證思維實施治療,而非將人體健康簡單地托付給巫覡或鬼神。
六 憂患意識
最后,中華文化還是一種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文化。“憂患”一詞很早就出現在《易傳》和《孟子》中。 《易傳·系辭下》有言:“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孟子·告子下》有言:“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憂患意識是先民在農業生產中很自然就會產生的一種文化心理。面對天時氣候的不確定性,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慢慢成為一種實踐智慧。 《周易·坤卦》初六爻辭曰:“初六,履霜,堅冰至。”當腳踏上微霜時,就已經預知到冰天雪地快要來了。這種思維移植到政治實踐上,就是警示統治者要居安思危、防微杜漸。憂患意識在中醫診療實踐中體現為善于防治未病。在疾病尚未產生時、疾病初起時、疾病已深入但尚未傳變時、疾病初愈而尚未復發時,中醫學都善于調和人體陰陽平衡,增強機體防病、抗病能力,從而做到未病先防、有病早治、既病防變、病愈防復。《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有言:“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夫病已成而后藥之,亂已成而后治之,譬猶渴而穿井,斗而鑄錐,不亦晚乎。”當今社會,許多人并不重視自己的亞健康狀態,直到重病產生時才開始治療,但往往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