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家買官司
- 螳螂
- 王強
- 3557字
- 2021-08-06 13:59:12
北二環路又堵車,云蔚直后悔沒坐地鐵,車拐到安定門外大街向北開,快到安貞橋再向右拐進一條小道,轉了半天才找到那家小茶樓,總算沒遲到。地方是車主選的,從她工作的設計院步行幾分鐘就能到。云蔚一進門就看見右手第一張挨著窗戶的桌子后面坐著個女人,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手托著下巴發呆。云蔚走上前去微微一躬:“請問您是裴霞女士么?我是云蔚,冠馳公司總部的。”
云蔚在電話里始終沒敢提及她是法務部的,此刻也不想主動拿出名片,怕對方被“法”這個字眼刺激,更會把她視作冤家對頭。即便如此對方仍然毫不客氣,接過服務員遞上來的茶單往桌上一甩,開口便說:“沒什么好談的!叫你別來還非來不可,毫無意義!”
云蔚笑笑,把手中的一個大紙袋放到桌上,輕輕推到對方面前,說:“給您帶了一些營養品,祝您身體早日康復。”
裴霞看也不看,惡聲道:“你們這算什么意思?要吃什么我自己不會買嗎?”
云蔚依然面帶微笑:“這是我自己帶給您的,和公司沒關系。我也不懂,藥店的人推薦說鹿胎膏和蟲草雞精挺好,我就都要了一點。”
裴霞聽了臉色和緩下來,她瞄著袋口往里瞧了瞧,淡淡地說:“花這些冤枉錢干什么。”隨即問了句:“你還沒結婚吧?”
“嗯。”云蔚點頭,把茶單往前推了推,“看您想喝什么茶?”又馬上很關切地追問,“您現在能喝茶么?”
裴霞苦笑一下,抬眼對服務員說:“給我來一杯紅棗茶。”
云蔚隨口要了水果茶,待服務員轉身走開她這才定下心神,騰出精力開始端詳裴霞,這一端詳就讓她立刻有一種驚艷的感覺,全然不似她之前設想的或悲愁凄苦或乖戾斗狠的形象。云蔚上午已經看過裴霞的資料,從身份證號碼得知裴霞比她大八歲,但看上去竟和她一樣年輕,尤其是皮膚保養得格外白皙光潤、緊致平滑,所謂“凝脂”大概不過如此,如果不是從眼神里流露出成熟和偶爾的一絲幽怨,很難讓人相信裴霞是三十出頭的少婦。兩人視線交織的一瞬間,云蔚意識到裴霞也在仔細打量她,目光正移向她胸前的那枚徽章,不禁臉一紅,趕忙沒話找話地問:“您現在怎么樣?感覺好些了嗎?”
“身體上沒什么不好,都過去兩個多月了。”裴霞用右手指一下自己的心口,“但這兒,恐怕沒辦法恢復了。”
“您剛才走著來的?”
“嗯,我不會騎自行車。”裴霞臉色變得黯淡,“以后很長一段時間恐怕也不敢開車了,至少肯定不會再開你們的車,連靠近都不敢。”
云蔚面帶同情,問道:“那部車呢?您不是想離它越遠越好么。”
裴霞像被針扎到似的抖一下:“讓人提走了,放在別的地方,我絕對不想再看到它,在路上見到你們的車我的心都會這樣揪一下。”她邊說邊攥了下拳頭。
云蔚不敢問是被什么人提走的、所謂“地方”又是指哪里,但她相信以后裴霞會告訴她,便換了個話題:“您的工作怎么樣?現在忙么?”
裴霞松弛下來,說:“我這人沒什么追求,工作上說得過去就行了,而且我們領導一直挺照顧我。你呢?這事兒你們公司給沒給你壓力?”
“我努力做好該做的事就行了,只要盡心盡責,公司憑什么給我壓力?我只是在那里工作,又沒賣給它。”云蔚有意凸顯自己和公司并非全然一體。
裴霞笑一下,她顯然看出了云蔚的用心,但只要云蔚有這份用心她就心領了,她喝了口茶,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今天我不想難為你,因為你一個小姑娘和我無冤無仇的,但更主要是因為這件事現在已經和我沒什么關系了。我受了那么大的傷害,精神上的、身體上的,孩子沒了、家也快散了,我對你們不是用仇恨這個詞足以形容的,但我現在已經沒有力氣恨了,我只希望一切盡早結束,現在我總算可以就當作它已經結束了。”
云蔚精神一振,她感覺有戲,忙賠笑說:“您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您比我大幾歲,我沒資格對您講什么,我只是覺得吧,任何問題如果能解決就一定比不解決要好。您有什么要求只管說出來,咱們什么都可以溝通。”
裴霞打斷她:“你搞錯了,我不是要跟你們和解,官司是肯定要打的,不過我沒力氣打了,有人替我出這口氣。”
云蔚有些糊涂了:“您還是要和我們走法律途徑解決?您已經委托律師了?”見裴霞不置可否,便又勸說道,“其實打官司真不能算是個解決辦法,要拖很長時間,耗費大量的精力,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您剛才說您已經沒有力氣了,我特別能理解,想想看您怎么可能撐得住曠日持久的訴訟?我勸您千萬不要輕信那些律師的話,他們就是干這個的,如果您不打官司他們怎么賺錢?您千萬別聽他們信口雌黃瞎承諾,什么保證能贏、肯定能給您要到多少多少錢之類的。打官司就像打球賽,沒結束之前誰也不敢保證結果會是怎樣,而且打官司比打球賽恐怖得多,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裴霞一直笑瞇瞇地看著云蔚,顯然她此番口沫四濺一通苦口婆心全無效果,裴霞又說了句:“你搞錯了,他們不是你說的那種律師。”
云蔚伺機灌下一大口茶,覺得喉嚨不那么澀了,接著說:“那您是不是找了那種維權律師?那也有問題的。維權律師聽上去都特有正義感,專門打抱不平、扶危濟困的,但有很多都是拿公益當幌子,其實還是只想爭到案源賺錢。就算真有全心全意只想為民服務那樣的,實力又有限,一個人單打獨斗的,不像大公司可以調集各種法律資源。最后官司下來,維權律師自己揚了名,當事人卻輸得很慘。”
裴霞顯出有些不耐煩:“他們也不是維權律師。”
云蔚腦筋飛轉,忽然悟出什么:“您是找了媒體?”
“當然不是,媒體是肯定要找的,一定要讓老百姓都知道你們公司的丑惡嘴臉,不過不用我費心,人家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呃——”云蔚見自己屢猜不中,陣腳不禁有些亂,她底氣不足地問:“那您到底……找的什么人幫您打官司呀?”
裴霞仰起臉,淡淡地回了句:“人家不打官司,人家買官司!”
云蔚坐在出租車上,心亂如麻。裴霞所講的情況她以前從未遇到過,想再細問可裴霞怎么也不肯講了,只說如果作為朋友其他的想聊什么都行,但涉及官司的事她再沒什么可說,因為已經書面承諾“人家”一切都交由“人家”辦理,自己不可以向外界發表意見或作出說明。云蔚想象不出官司怎么還可以“買”,但確信這絕非在民事訴訟中常見的風險代理,她急于趕回公司向奚經理匯報,肯定也要向擔任冠馳常年法律顧問的律師事務所咨詢一下,這案子似乎不簡單。
正在急切的時候包里的手機響了兩聲,打開一看,云蔚的眼睛立時瞪得大大的,不由自主地小聲念道:“4號當事人已簽,爭四成功!另,冠馳的人已知我們的存在。”她忙又打開午餐時收到的那條來路不明的短信,果然是同一個號碼!云蔚忽然覺得瘆得慌,胳膊上居然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她想起隋星當時說的,如果自己真就是這個“冠馳的人”,顯然自己的行蹤不僅已被人掌握而簡直就是在被現場直播!
云蔚失神地望著前方,目光聚不成焦點地散射在前排座椅的頭枕上,腦子里空空的,大拇指下意識地不停擦拭著手機屏幕,忽然手機連震帶唱地鬧起來,嚇得她差點讓手機滑脫出去。云蔚定睛看一眼來電顯示,很像剛才那個號碼,雖然她沒記全十一位數字,但前三位和后面幾位應該沒錯。云蔚的手機鈴聲下載的是王菲的《傳奇》,都已經重又唱到“想你時”她才終于按下接聽鍵,一個男人的聲音就像被關在籠子里很久的猛獸一樣躥出來:“頭兒!幾個短信都收著了吧?同時發給你和大副的。一切順利,4號已經拿下!冠馳就等著瞧好吧……明天上午我約了2號……喂?”
云蔚顫聲問:“你是誰?”
這下輪到對方大吃一驚,沉寂了好一陣才反問:“你是哪位?頭兒在旁邊嗎?”
“‘頭兒’是誰?你到底是什么人?”
對方嘀咕:“存的是頭兒的號碼啊……喂,你是13901……”
“不對,我這是136的。”云蔚生氣地打斷對方。
“啊?!對不起打錯了!”對方嚎了一聲就立刻掛掉。
云蔚氣呼呼地瞪著手機,過一會兒才忽然反應過來,恨恨地捶一下大腿,自己怎么這么傻,剛才為什么不等對方把號碼說完,結果線索斷了,仍舊不知道對方是干什么的、那個“頭兒”又是何許人……正郁悶著,忽然發現出租車司機正從后視鏡里看著自己,便把頭扭向一邊,卻聽司機大大咧咧地說了句:“你再打回去唄。”
云蔚震驚于開出租這行的是不是都有如此強的偵查能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成天搭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難怪個個都像克格勃。她朝司機白了一眼,回撥了剛才那個來電號碼,結果并不讓她感到意外,對方不接。她又頑強地撥了幾次,每次都等到鈴聲響過多遍之后提示“您撥叫的號碼無人接聽”。她起初還打算一直撥下去,煩死他,結果是她自己先煩了,把手機摔到包上,皺緊眉頭對著窗外發愣。
慢慢的,云蔚有了種猜想,慢慢的,由猜想衍生出一個計劃。試試嘛,不試怎么知道對不對,錯了也沒什么后果。云蔚說服自己拿定主意,默默把自己的手機號從頭到尾念了一遍,把第三位的“6”換成“9”,撥了出去,然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歪著腦袋等待。
鈴聲響到第三下的時候對方接了起來,一個男人不疾不徐地問道:“喂你好哪位?”
云蔚驟然像過電一樣全身顫栗,心臟怦怦狂跳,耳朵被手機緊緊壓得生疼也渾然不覺,怯生生地問道:“請問……你是……‘頭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