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沙漠里的余燼
- 顛沛子
- 壯狗肥貓
- 2264字
- 2022-05-19 11:39:33
沙漠里的余燼(一)
“博爾赫斯寫過,英雄手中的鋼劍凌厲無比,只求殺死對手或者沙場捐軀。
可我握著這把手槍,只有選擇殺死敵人,或將最后一顆子彈……留給自己。”
——一個懦夫
2026年3月5日
我從廢墟中的舊書閣里翻到這本日記時,外面還是一片荒蕪,大片大片的沙漠連綿萬里,枯死的蘇鐵在接近40℃的高溫下烤炙著,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腐爛的味道。
這片沙漠幾乎是一座死城。
我拿起廢墟里翻到的望遠鏡,不在意它身上的血跡,靠在窗臺上向極遠的天望去,可惜除了風卷著沙,就是不盡的廢墟殘骸。
如果一個人活在一片沙漠里,他一定會瘋掉,幸好我還有一位老朋友陪著我,它困在樓下的鋼筋混凝土里,正在努力掙扎,離外面很近,也許今晚就能突破桎梏。如果它有幸逃出來了,我也許也會送它早點歸西。
在這里,死亡才是最好的出路。
窗外的日光強烈到令人皮膚刺痛,我盡力用廢紙抹布擋住了窗,只留下一條用于觀察的縫隙,雖然效果不盡人意,但起碼心底有點安慰。
日記是線裝本,我拿出來時并未小心而導致它散了一地,日期混亂,必須排完序才能重新看起。它看起來簡直像我的另一位老朋友,封皮上雖然有劃痕和血跡,但卻幸運地沒有沾染上某些腐爛的物質,聞起來的味道像是陽光下死去的虱子一樣,淡淡的血腥味壓在舊紙的味道里,暖和極了。
我隨手從地上撿起了一張。
“到處都是……從波特蘭到圣弗朗西斯科……舊金山……遇到了幾個人,凱蒂……亨特,亨特,他是個天生的獵手,其他的已經留在廢墟里了……我還能活多久?明天,今天,還是……下一秒?”
2024年8月9日
亨特這個名字很耳熟,不過令我記起他的是日記主人的描述:天生的獵手。
我渡海出美國時,他和我在同一條船上。他和他的名字天生吻合,一個絕妙的獵手,敏銳至極。日記的主人或許也曾和我擦肩與對視,而他藏于衣兜的日記本現在到了我手里,一個陌生的人,看故事一樣瀏覽他的人生。
不過既然他或許曾與我只有數米之隔,那么這種特殊的緣分總比令一位與他全然無所過往的人觀看,要更舒服點吧。
我本想給日記重新排序,還未動手就發現太陽以一種很快的速度落下去,突兀的,極快的。
好像一顆隕落的行星。
我幾乎同一時刻迅速撕開擋住窗子的廢紙,一手推開窗,顧不著爬梯子,一翻身從樓上跳了下去,抓起之前放在沙子里的罐頭,揣到衣服的內兜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蹬上爬梯,在手攀住了窗臺后,一腳把這把搖搖欲墜的梯子踢翻。
在聽到梯子倒地的同一時刻,這座本就與廢墟差不了多少的房子震了一下,樓下那位先生也隨之發出了得意的嘶吼聲。
我接著一手撐住窗臺,用力翻了進去,視線里忽然暗了,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
樓閣里很黑,沒有燈,灰塵隨著動作帶動的風而漂浮在半空中,隨之,靜靜地,靜靜地,沉下去。
我回頭看向窗下,黑暗中有晃蕩的人形物體在樓下伸著手,渴求什么一樣無力地拍打著墻體,在死寂的沙漠的夜里發出不甘的低吼。
我靠著窗,摸出了衣兜里的罐頭。埋在沙子里曬了一天太陽的罐頭很熱,在沙漠夜里驟然跌落的溫度下散發著熱量。如果不快速解決掉,它不久就會冷成一塊冰。
我漫不經心地吹了個口哨,大拇指按在鐵蓋上,食指扣住拉環,一用力將罐頭打開。
一股腥臭味散開,惡心得近乎黏膩,是一個過期的沙丁魚罐頭。
我一股腦把它倒到嘴里,雖然味道奇特得令人難以下咽,但它熱量充足,富含能量,可以保持軀體的生命。
沙漠的夜已經降臨了,溫度在短短二十分鐘內降到4℃左右,整片沙漠迅速覆上了薄霜,死寂了下來。
我縮在墻角,閉上眼睛。
沙漠靜得像一座墳墓,只有呼呼的風聲里夾雜著渴求血肉的低吼。
我把自己幻想成高塔里的公主,把樓下那位先生當成我的Mr. Right,終有一天,我將會耐不住渴求,將長發放下去如云梯,讓死亡一點點蠶食……腐爛的肉體。
死寂……
沙漠早已失去了生命。
太陽茍延殘喘地爬起。
在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好日記之后,我選擇繼續奔波。無可選擇,幸存者早已摸索出活著的唯一出路:不停地遷移。
樓下那位先生在陪伴了我短短兩天之后,就被一顆子彈結束了這場無止境的單方面追求。縱使我不這樣做,這位朋友也會很快睡去,它們缺少了血肉,就如同人一樣,太久沒進食會一點點失去行動能力,最后重溫死亡擁覆的美妙。
在搜刮了這片廢墟里的所有食物后,我不知疲倦地奔赴下一個未知的站點。
抱著無所謂的期待,可有可無地希望著遇到其他幸存者。
這片覆蓋在某一個大城市的尸骸上的沙漠,只有風才會帶來聲音,人和喪尸,都是珍稀品。
為了消磨時間,我開始盡力回想一些事情,挖掘腦子里已經模糊的影像,例如那次渡海,那座死城,昏暗的天色,顫動的大地,荊棘,鮮血,或是來到這片沙漠之前。
喪尸,末日。背叛與信任在人類之間逆行,指向相悖于以往的方向。
在美國時,我花了整整四個月才從納什維爾到達渡口,登上那艘以為能帶我們逃出死亡的船,奔向遙遠的東方國度。
在那艘船上遇見了亨特。他有非常敏銳的五感,槍用的很好,殺人的果斷和頭腦的理智令他成為一位優秀的獵人,而不是一條天生的獵狗。
上了那艘船的人不少,有幾近四百人,亨特還有幾個同伴,我卻孤身一人。
從納什維爾到舊金山,幾乎橫穿整個美國,和平時期開車的話只需一個星期不到,而充滿喪尸的城市里,我和幾個幸存者花了四個月趕到渡口,路上已經死了四個,獨留我與最后一人到達舊金山。
他死在登上船的最后一刻。
被一槍打穿了頭部,永遠留在了美國。
我總認為他是幸運的,不必在多日的等待中凌遲自己的希望,然后,“啪”,彩色的肥皂泡就消失了,像一個不曾存在的虛影。
……真是殘忍。
可惜誰都不會再來界定幸運與否。
臨近中午,太陽越來越大,我不得不尋找一個可以遮擋的地方。這片沙漠曾經也是繁華的都市,建筑的殘骸時不時露出一角,使人不至于遺忘它過往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