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沙漠里的余燼(二)
- 顛沛子
- 壯狗肥貓
- 2565字
- 2022-05-19 11:40:20
沙漠里的余燼(二)
我就近挑了一個看起來仍很堅固的屋子,握槍踢開門,意外的,屋里除了一些干涸的血跡,干凈得令人愉悅。
我仔細(xì)搜尋了一遍,確認(rèn)沒有那些“追求者”,才躺在沙發(fā)上開了個罐頭。
邊吃著罐頭,我繼續(xù)翻閱那本已被我排完序,且用線重新裝好的日記。
“這些究竟是什么東西?!我的妻子……貝蒂!我的好姑娘……她在中國,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貝蒂!我的好姑娘……國家會有辦法的,貝蒂!我的好姑娘……”
2024年3月6日
“我要離開美國了!去中國!我的好姑娘,貝蒂,千萬別怕!我從死去的城里走出來了!東方?jīng)]有感染,不一樣的,新的生命將會注入我的軀干里!我活著出來了!貝蒂!”
2024年8月26日
我盯著日期回想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我與日記主人果真是搭上了同一艘船,在同一個船艙或同一張甲板上同樣天真地以為東方便沒有感染,以為自己逃出生天了。
究竟是為什么才會那么堅定,那么義無反顧,天真地去信賴一個并不值得相信的彼岸呢?
我的記憶回到了那天。
昏暗的天色,云層涌動,黑色的海浪拍在沿岸倒坍的建筑外部的墻體,剝奪這座城市所原有的色彩,海鳥驚起,在海上不斷地盤旋,身后是死去的舊金山,只有那艘船,在海邊隨著浪而輕浮搖晃。
有人站在桅桿旁,遠(yuǎn)遠(yuǎn)凝望著這座死寂的城市,描摹它破碎的輪廓,他的眼神從數(shù)百米外直擊到我身上,帶著無限的深沉與冷漠,看著這座死城。
我不斷地繞過舊碼頭的集裝箱,聽著耳旁呼呼的風(fēng)聲,海浪拍岸和海鳥嘶鳴的奇特韻律。
跑。
只有一個字,跑。
不問前路,全心只有一個念頭,跑。
所有的未知與恐懼,所有的惶惑與眼淚,盡數(shù)拭去,盡數(shù)丟棄。
槍響,驚呼。
我只知道淚從眼角隨風(fēng)滑入鬢角,不去回頭,不去猶豫。
……
漸漸消失在白霧中的舊金山的海岸。它的邊緣逐漸消失,像剪斷了一根線。
倏然,有一點(diǎn)聲響。
我立刻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大腦瞬間警惕起來,右手也隨之握住桌上的手槍。
極靜,我屏住呼吸。
下一秒,“砰”一聲,從沙發(fā)后有什么東西猛地?fù)淞松蟻?,力道極重,恰巧撞到了我握槍的手,頓時那只手震得麻木,手槍也隨之脫落,掉落到桌下。我慣性用手死死抓住身上撲上來的東西,掐住它的脖子,指尖用力得近乎青白,而這一刻也讓我看清了它到底是什么東西。
——一個嬰兒——喪尸。
它的手臂殘缺了一塊,臉上的皮膚如同老人一般蜷起,如同風(fēng)干的橘子皮,眼球向內(nèi)凹進(jìn)去,黑色而空洞。
我因躺著的姿勢而難以發(fā)力,右手在桌下摸索著掉落的手槍,左手死死按住它。它齜牙咧嘴,全無意識地渴求著血肉,變異后的力量大了數(shù)倍,令我漸漸難以支撐。
僵持的下場就是死亡,人類會疲倦,而喪尸不會。我死咬著牙,左手幾至麻木,它猙獰的面孔幾乎壓近我的臉,腐爛的眼珠子里充溢著難以腐爛的渴求。
我盡力伸長的手指尖顫抖著觸碰到槍柄。
不夠。
我的右手近乎扭曲地伸長,指尖卻始終夠不著,握不住槍柄。
它腐爛的腥味靠近鼻尖,電光火石之間,我的頭腦越發(fā)清晰,越是危險,心底越是冷靜。憑這一刻,我心里竟是從未有過的澄明。
我閉上眼睛,果斷將左手手腕塞入了那喪尸口中,接著趁這短暫的一瞬,身體猛地向后翻折,右手終于握住了地上的手槍,扣住扳手,在它腦袋上開了個洞。
瞬間,它僵在那里,沉沉地倒了下去,腐爛的血肉濺了我一身。
我忽然又想起那本日記里所說的,殺死敵人或者將最后一顆子彈留給自己。一種奇異的感覺令我的血管里所流過的液體瞬間沸騰起來,席卷了全身的感官,我握住手槍的右手被震得發(fā)麻,左手還殘留著痛感。
白癡!既然還有機(jī)會,憑什么要用自殺這種愚蠢的方式白白流失掉呢?
我把身上這只喪尸扔到了地上,抬起左手看了看。
衣服都沒有咬破。
這只喪尸,根本還沒長出牙齒。
我一時想笑,又想哭。
“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什么是隔絕的。東方的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一些,希望上帝保佑貝蒂。亨特組織了一支車隊(duì),到處尋找幸存者,我決定跟著他一起,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什么期待了,能活著一天,已經(jīng)格外幸運(yùn)。在美國超過一百萬的城市里,幸存者不達(dá)四千,這種幸運(yùn),也只有在這種時刻才如此鮮明?!?
2025年1月19日
“大部分城市已經(jīng)被沙漠覆蓋,植物迅速枯死,白天的氣溫可以達(dá)到45℃,地表溫度70℃,晚上可以達(dá)到0℃,車隊(duì)里除了死于感染的,不少也因?yàn)閻毫拥沫h(huán)境而死去。地球已經(jīng)不再溫柔了,她以最殘忍的方式驅(qū)除我們這些卑微的螻蟻?!?
2025年12月3日
夜晚如期而至。
我知道待在夜的沙漠里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但顯然我無處可去。
出了那個房子后,我繼續(xù)往前走,直到太陽墜下都未找到一處建筑。當(dāng)然沒有建筑也意味著喪尸將格外稀少,但夜里的沙漠是一個任何人都不想待著的地方。
我尋找了一處風(fēng)稍微小一點(diǎn)的地方,在那里將白天找到的枯死的植物的根莖深深埋到沙子里,制造了一個簡陋的住所,如果風(fēng)暴卷來,還可以勉強(qiáng)挨過一陣。
夜實(shí)在是太冷了。
我?guī)缀跸氚炎约郝竦缴匙永?,但我知道這會是一種愚蠢的死法。
起了火顯然好過一些。
我躺下去。天空顯得黑而深邃,明凈得如同鏡子,又像太平洋最深的海域,月亮冷清清的,整片沙漠在清輝籠罩下,像一位母親的臂膀。
我從未感覺沙漠是這樣的溫柔,它金色的肌膚擁抱著我,緊密的貼合著。
我拿起了日記,借著火光繼續(xù)看下去。
“……我以為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不是的!不是的!還有一個幸存者基地!里面有科學(xué)家會研究這些東西,里面沒有感染,里面有完備的武器,有食物,這個世界還有最后一點(diǎn)希望!往北走,只要不斷地往北走,一定能到達(dá)那個地方的。它離北極點(diǎn)很近!終于……不再是沒有希望了……一切,一切。
2026年3月6日
我的心突然激烈地跳了起來。
我懷著隱秘的欲望將這一面重新看了四五遍,手指顫抖著摸著上面的墨痕,既想要笑,又不知該怎么笑,只是久久地看著……看著。
這也許只是如同那艘駛向東方的船一樣,到達(dá)另一片絕望的陸地,我如此想道。
可是心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跳動著,悸動著,全身都在抽搐著。
我心里是那句話,既然還有機(jī)會,憑什么要用自殺這種愚蠢的方式白白流失掉呢?
我坐起來,在火堆旁笑著,又不斷地顫抖。
火焰明亮得如白晝,像極地里無垠的冰地雪原反射的白光,吞沒眼睛色彩的掩飾,把一切都剖開坦白再無遮擋。
淚水流在臉頰上,又被扭曲的笑弄得流向鬢角,好像那時奔赴那艘船一樣。
千千萬萬年,每一刻都澄明如今。
我將日記付之一炬。
然后我看向天空,很明凈,最璀璨的那一顆星星,就是北極星。
風(fēng)從廣袤沙漠的另一邊穿了過來,將火壓滅,白晝消失,星點(diǎn)火光的余燼忽而被風(fēng)卷著飛向天空,從無來路,在深邃的夜空里,飛向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