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飯后,在陰暗的宿舍里徘徊幾圈無果后,蘇曉陽掏出手機拇指鄭重地按下一個號碼,手機剛湊上耳廓,聽筒里就傳來一個聲音。
“有什么事嗎?”
聲音是謝然的,語音清晰,語氣平和。
蘇曉陽有些詫異電話會被謝然接到,分辨出謝然的聲音時突然有些無所適從,遲遲沒回應。
“怎么樣,有進展嗎?”對方再次問道。
蘇曉陽自然明白謝然所指,看來自己和刑偵局簽署的協議在刑偵局已是眾人皆知:看來真是刑偵局。
“沒有。不過我懷疑楊倩不是被嚇死的。”
蘇曉陽似乎已經忘記之前和謝然的不愉快,沒再堅守自己的思想防線,相比從謝然那里獲得更多信息,這種拋磚引玉的手法都并不算拙劣。
不過蘇曉陽沒想到謝然會給他當頭一瓢冷水:“法醫也說是驚嚇過度死亡,你憑什么說不是?”
謝然不屑的質問讓蘇曉陽頓了兩秒,然后語氣平和解釋道:“楊倩出事時面目猙獰頭側朝一邊僵滯死亡,這說明她要么瘋了要么看見了什么,并且在瞬間就已死亡,根本沒有本能的應激反應。正常人被嚇一定會作出激烈反應,要么捂住耳朵,或者捧住臉,絕對不會呈正常的蹲廁式死亡狀態。這不合情理!另外通過走訪,沒有信息顯示楊倩身體狀況有問題,沒有內因她是不可能被嚇死的!”
“那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怎么回事?詛咒?還是謀殺?”
“我——不是正在查嗎?”蘇曉陽有些沮喪,畢竟自己一無所獲,話到最后已經沒了底氣,“反正我不相信詛咒。”
“那你查到了什么?”
“不多。”
“說來聽聽——這樣吧我請你吃飯,見面細說!”
“地點?”蘇曉陽這一回沒有客氣,甚至積極響應。
“稍等……你們學校附近——蘆堂雅齋。晚上八點……”后面是謝然模糊的聲音。但蘇曉陽清楚聽到了高翔帶著幾分醋意的聲音:“準備和誰約會呢——老陶叫你……”
“來了!”謝然顯然有些慌忙,“——就這樣!”
電話掛斷。
2
刑偵局辦公室。
謝然放下話筒,起身去敲了敲林志的辦公桌。林志正在看另一個案子的卷宗,聽到敲擊聲抬起頭來看到一張興奮洋溢的臉,笑了一下:“中七星彩啦?”
謝然驚喜萬方:“這小子真不賴!他已經通過調查得出了和你同樣的結論。他幾乎完全否定楊倩是被嚇死的說法。看來他還真有這方面的天賦!”
“怎么,刮目相看了?”
面對林志的調侃,謝然努努嘴,有些尷尬:“我從沒說過他很差啊!”
林志搖搖頭笑道:“之前你對他可不是這態度!”
謝然憋得臉紅,機靈的眼珠旋轉,趕緊扯開話題:“既然他擁有我們這套破案思維,不如把我們掌握的線索適當透露一些,說不定他真可以破這樁懸案呢!”
一邊收拾卷宗的的高翔停下來,那張帥氣的臉突然變得陰暗:“搞沒搞錯啊!他能破什么案,別忘了之前計劃的初衷是讓他作為線人進行調查為我們提供線索,你別主次不分!”
顯然謝然不服氣,懷抱雙手冷對這個和自己抬杠的人:“嘿!我說你真有本事你去破這案子啊?你要是能獻出妙方,本美女舍命陪君子!”
高翔同樣雙手抱懷,一臉鄙夷說:“我看這案子根本就沒有查的必要——”
“什么意思?”謝然突然綠了臉,“當時大家可全都拍了板的!”
戰火正吃緊,林志立即阻止:“好啦好啦!都是為了工作,你們倆別像小孩子似的見面就吵吵!”
好在謝然沒計較,繼續和林志說:“現在看來,完全可以把他當做我們的人,放權讓他去調查!”
雙手掐十靠在老板椅上一直沉默中的陶順華這時候終于展開了眉宇:“千萬小心!蘇曉陽可是個推理小說作家,他真要是始作俑者,我們可就真的要落笑話了!”
說完,三個人都愣住了。
高翔表情冰冷盯著謝然開始數落:“現場取證的線索根本不能佐證楊倩的死亡性質!要不是有人把楊倩手機里那條恐嚇短信和她的死硬扯在一起,我們根本用不著查!直接歸結為意外就可以了結!現在倒好,你出了這個主意就意味著沒有回頭路可走,蘇曉陽要是什么也查不出來,到時候看你怎么對付社會輿論!”
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是謝然,芒刺在背的感覺淋漓盡致。高翔似乎十分不滿,乘熱打鐵質問道:“你說該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死馬當活馬醫唄!總比我們進不了學校還站在這里叫喧好!”
陶順華停下喝水的動作,好一陣才木訥說:“就按謝然說的辦吧。另外如果蘇曉陽需要物質上的幫助盡量滿足他。但注意分寸,密切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高翔一臉不舒服,這一次似乎除自己以外其他人都站在謝然的立場,更讓他不安的是,謝然對蘇曉陽的肯定對他來說是一種不祥的預感。因此對蘇曉陽也更加討厭:如果楊倩死于謀殺,兇手不是你蘇曉陽還會是誰?
謝然卻想到另一層面:“如果這里面有陰謀,蘇曉陽可能第一個遇上麻煩!到時候……”
“我們最好掌握他的一切活動,如果過于危險,就立即讓他停下。蘇曉陽毫無經驗,做事全靠好奇心和興趣,很容易出問題。另外,昨天的新聞發布會上就有媒體追問蘇曉陽為什么沒被調查,如果媒體知道蘇曉陽和我們的關系,我們將處于風口浪尖!”陶順華表情嚴肅,看起來這是必須要遵守的鐵律。
“他已經查到和香樟路有關的意外事件,可能很快就會秒殺詛咒之說。”謝然有些興奮,貌似真英雄已經在她腦海里有了輪廓,“說不定他真能查出什么來!”
“詛咒之說前前后后有幾百人辯證過,誰都沒新的觀點,他會有新的發現嗎?”林志也抱懷疑的態度,“我看懸!”
“蘇曉陽追查的目的不是為了弄清香樟路為什么每年都會出事,而是弄清楚楊倩的死是否還有其他線索被我們遺漏。”
大家雖然沒有立即答話,但從誰的表情上都看得出高翔依舊懷疑蘇曉陽的能力。高翔抱著雙手揚著調子一臉不屑:“切!指望寫書的破案!你們還真有創意!”
謝然極度討厭高翔這個舉動,白他一眼:“別這么偏激,說不定剛入行那會兒你還不如他呢!”
“咦!我就奇怪了,你和林志怎么好像對蘇曉陽很看好,他究竟有什么好?他和楊倩吵架的短信內容不像是出自盤踞街頭那些廢柴口里的臺詞么?”高翔很不服氣,“他就一文化流氓,你們倒把他當關公敬起來了!真是莫名其妙!”
三個人愣了愣他,然后搖搖頭,一句話也沒說,繼續手里的活。
被冷落的高翔卻像個賴皮的孩子:“哎——我說你們,你們……這算什么事嘛!”
3
晚上八點。
極力大學旁中高檔餐館,蘆堂雅齋。
一片曖昧迷離的燈火里,人影闌珊。謝然已經到了,自坐下起十分鐘的時間里她已經朝大門口那道玻璃旋轉門看不下五次。第六次的時候畫過淡妝的臉已有幾分怨怒:說好八點,我都大老遠趕來了,他就在門口還沒影!
服務員已經來過兩次,謝然都說在等人什么也沒叫,倒是弄得她一臉尷尬。服務員第三次來又回去的時候被蘇曉陽半道截住,然后點了幾個菜。
蘆堂雅齋以環境清雅,菜品地道,口味純正獨樹一幟,所以來的人都衣冠楚楚。
當蘇曉陽一聲不吭坐到謝然對面的時候,謝然已經開始盤算著表示一下不滿。但蘇曉陽詭異的目光卻一直在她身上游走:服飾都是時下流行的款式,也算得上大方得體沒有招搖過市的嫌疑,舉止端莊、沉穩不顯虛浮造作,畫過淡妝冷峻的表情下依舊透露著本真的善良與執著,明晰的眼眸里神色堅定而不乏對浪漫的追求,堅強的外表下卻深深地埋藏著一觸即發的脆弱,仿佛特別的人生遭遇造就了她冷艷的外表。
蘇曉陽形容不出她的氣質來,如果非要搬出一個詞來形容,他只想說:高冷。
這就是所謂的意淫?謝然看到蘇曉陽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胸口,氣到極點,正要大罵,蘇曉陽卻雙手合十泰然自若開口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喜歡照鏡子嗎?”
這樣的開場白因有欠缺邏輯而顯得突兀,謝然幾乎沒反應過來,但她卻接了下去:“照鏡子,但那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看得出來。”
謝然不知道他這話是認可還是嘲笑:“你想說什么?”
“你們女人不是都被鏡子所累嗎?”
“你說對了。其實女人最討厭鏡子。每一個女人都為其所累時時刻刻不安。鏡子仿佛是女人與生俱來的包袱,注定每時每刻都要沉重背負;它讓每一個女人時時刻刻如癡如醉地招呼自己,還監督女人每分每秒都要嘩眾取寵裝模作樣把自己裝潢成在鏡子里呈現出藝術家的模特,或者女人彼此嫉妒的仇敵再或者好色男人意淫的對象!神經只能反應鏡子,再也沒有自己。這也是女人善變的根本原因。”
謝然的話讓蘇曉陽花了半分鐘理解:“有點見地!那你是自己的嗎?”
“是。”謝然的回答很干脆。對謝然來說無厘頭的敵人第一次見,她必須營造聲勢占住氣場。
“你喜歡穿你自己喜歡的衣服,欣賞你自己畫的妝,崇奉秉持自己的思維模式……”
“算這么回事吧。”
謝然有些自豪,沒想到蘇曉陽這張嘴卻沒有好調:“不是很自戀嗎!”
蘇曉陽繼續盯著謝然,謝然意識到蘇曉陽正盯著自己身體的某一個部位,氣得很想再次破口大罵:你這個流氓!說不定在唐元莊真是你猥褻楊倩!
沒想到蘇曉陽得寸進尺毫無收斂,竟然皺起眉頭像是瞅著別人的身體做起了研究,看得謝然渾身不自在的時候他才說:“看起來你對工作很投入啊!”
謝然板著臉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即使已經密不透風:“你又想說什么?”
“現在你的工作是你的全部,當然還有愛情。你正在經營愛情或者說沉寂在愛情給你帶來的幸福里。”
蘇曉陽的裝神弄鬼讓謝然不安:“你究竟想耍什么把戲?你就這么匯報工作的?”
“你會知道的。”
這時服務員已經上了菜。蘇曉陽作了一個請的手勢,謝然生著悶氣伸出筷子,美味入口之后臉上的陰郁才煙消云散:“嗯。味道還不錯。”
蘇曉陽吃了一口說:“其實我覺得這里的菜味道都很一般,你之所以覺得口味獨特是因為城中心和郊區對應的消費者層次不同,另外區域跨度也是造成口味差別的原因。你在網上搜的這個地址吧?”
“你怎么好像都知道!”謝然也忍不住想調侃下蘇曉陽,“是不是那個你很有感覺的林志透露給你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實真的很簡單。第一,你覺得菜好吃,剛才我說過造成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是地緣差別,說明你第一次來。第二,我和你通電話的時候你沒問其他人,而是停頓十秒后給了我地址,說明你沒借助同事的力量而是臨時性將就我迅速找了一個地址,既要速率又要準確性,那就只有在網上查地圖了。”
“你憑什么確定我就會搜到蘆堂雅齋?”
“因為地圖上只要找到我們學校之后,再檢索旁邊最近的餐館,相比之下的結果就是蘆堂雅齋。這個我們宿舍的人都知道。”
謝然沒有反駁,點了點頭:“推理能力算是及格了!怎么,初顯身手,想表現表現?”
蘇曉陽卻笑不露齒,還一點兒也謙虛,自信滿滿回答道:“牛刀小試而已。”
“行!寫推理的沒點邏輯確實人人看!不過你這社交禮儀——”謝然搖搖頭,神色里流露出幾分不屑,“你也讓方小艾這么等你的嗎?”
謝然似乎也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即使這時候還不忘蘇曉陽遲到的事。
蘇曉陽反而大言不慚:“我這人很少將就時間,通常都是讓時間迎合我,我要是沒心情就算一年壓縮成一秒對我也沒作用。”
“這么說,你對我的邀請并不是很感興趣了?”
蘇曉陽只是搖了搖頭。
“那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來得很準時,只是你產生了錯覺。”他似乎對自己遲到的事還有別的解釋。
“準時?笑話!”謝然在心里已經罵了蘇曉陽很多次混蛋。
蘇曉陽卻慢條斯理刨了幾口飯,才抬起頭說:“你還記得剛才我說在你的生活里工作和愛情占了絕對的比重嗎?”
謝然愣了愣,不明白蘇曉陽的意思。蘇曉陽繼續說道:“你認為我不守時根源依舊是你沉寂在愛情里的緣故——”
蘇曉陽沒說完,謝然已經撅起嘴:“你不會是說我對你有意思,期盼著你早點來吧?”
“那倒不是。你沒注意你手上的表嗎——和對面墻壁上的掛鐘相比,時間整整快了20分鐘,你是在以你的時間為參照論斷我的行為。但你的時間是錯的,相反我就是準時的。”
謝然下意識去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朝對面墻壁上的掛鐘望了望,驚愕地發現二者時間果真相差二十分鐘:“這能說明什么?”
蘇曉陽看了看謝然,凈白的頸項上一串大器的嶄新白玉項鏈垂在胸口,很惹眼:“你的項鏈很大器,但顯得有些夸張——通常都只佩戴在五六十歲的老婦人身上!是粗心的高翔送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謝然心里一陣刺痛,情不自禁握緊了脖子上的項鏈,握在手里那些碩大的珠子竟然像串佛珠。
“你說過你不喜歡照鏡子,那樣的話你也不會刻意裝飾自己,當然也不會自行買一串并不合身的項鏈給自己套上,但你卻為一個無關痛癢的飯局戴了這串項鏈,說明它本質的意義不是修飾強化你的魅力,而是為了彰顯愛情。”
謝然松開手,抱在懷里,坐直身體說:“你繼續——”
“雖然這串大器的嶄新項鏈價值不菲,但一掛上脖子就顯得很張揚,只有中年婦女才駕馭得住,在你身上——太老氣!”蘇曉陽沮喪地搖搖頭繼續說,“以你的性格絕不會喜歡,除了你心儀的男朋友買來送你,我實在想不出你為什么會戴它。這也許就是愛屋及烏吧!不過恕我直言,你這個男朋友好像很粗心,或者說他根本不了解你。”
謝然聽到這里臉色已經變了,咬牙切齒取下項鏈放回挎包,嘴里還在喃喃而語:“高翔,看我回來怎么收拾你!竟然讓我出丑!”
“還有,你的表為什么會快整整二十分鐘,工作需要?不然。干你們這行的通常不舍晝夜,隨叫隨到,時間都很虛,你大可不必調快二十分鐘用來提醒自己!只有在戀愛中的人才不會讓鐘表正常工作。綜合這兩點我敢肯定你正處于戀愛中,你愛上了一個粗心而有錢的的男人,如果沒猜錯應該是你們單位的高翔。”
“這都是誰告訴你的?”謝然愣了好半天才癡癡說了一句,“你是福爾摩斯傳人嗎?”
“我是蘇曉陽。當然我也不介意你叫我東坡居士。”
謝然也不客氣,畢竟是同齡人:“還真不要臉!東坡居士——那你說我工作很投入又怎么解釋?”
“這就更簡單了。你身穿時下流行的服裝,卻偏掛個工作證而且還掛反,如果不是時時刻刻想著工作我也沒辦法解釋!”
謝然自己看了看胸口,發現工作證件果然掛反,趕緊尷尬著朝四周掃了一圈迅速摘了下來。不過她不想看到蘇曉陽得意:“你不會是在祈求我的贊賞吧?”
“你覺得我自負嗎?”
“你不說我還沒注意,你這么一說倒還真像那么回事,看來你挺了解自己的。”謝然語氣里有幾分戲謔的成分,“你還有點玩世不恭。”
“既然我夠自負,我為什么還期盼別人贊賞我繼而樂此不疲呢?”
謝然只好無奈地點點頭:“有點道理。”
通過蘇曉陽耍的“大刀”,謝然發現蘇曉陽是個人格完全獨立的人,想要他按照自己的意思走恐怕不會那么容易,這反而讓謝然隱隱不安。
4
一番斗氣蘇曉陽小勝一籌,火候也到了該談正事的時候。
“為什么找我調查楊倩的死?”即使蘇曉陽早已從林志口中知曉,但他還是想從謝然嘴里說出來,似乎和美女說話多少都不累,就算無數次重復。
謝然的沉默沒有躲過蘇曉陽的追問:“你不想說真話?還是正在找措辭敷衍?”
“想必你也知道藝靈大學的香樟路每年都會出事,現在楊倩又趕上,社會輿論紛飛,都說是‘詛咒應驗’了。如果這次調查還是毫無結果,那就坐實了‘詛咒’之說——學校不希望把這事鬧大影響聲譽,花錢打發楊倩家人同時通過關系試圖掩蓋這件事。再說現場也沒留下有力線索說明系屬他殺或自殺。從程序上講楊倩的死沒有繼續調查的必要。”
“那你們查我是什么意思?”
“不立案只是權宜之計。現場雖然沒有有力線索留下,但不排除還有其他線索沒被發現——楊倩的死不是沒有疑點,你不是也認為楊倩不可能被嚇死嗎?再說,楊倩手機里還有你發給她的恐嚇短信息。查你是順理成章的事。”
“可你們不是也確定我有不在場證明嗎?”
“是啊。”
“我就奇怪了!有沒有疑點,查不查是你們的工作。既然和我沒關系,為什么盯著我不放?現在大家都盯著這件事,我倒成了替罪羊!你們趕緊開個新聞發布會說明是意外,別互相折磨了,我沒時間陪你們玩!”這是蘇曉陽的心里話,要不是自己名義受損,他也不想搭理這些事,“我是說真的!”
“我們確實可以召開新聞發布會,而且如你所愿聲稱楊倩的死是個意外,如果公眾不滿意還可以說是非正常死亡。”謝然胸有成竹擺擺手,“一切合理合法,惟一對不起的就是公眾的好奇心。但,你別忘了現在楊倩手機里那條短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就算我們發布官方聲明也沒辦法挽回你的名譽受損事實!”
“你想說這是在幫我?”蘇曉陽不禁一陣苦笑,“理由看起來很充沛,但欠缺說服力。”
“既然你要刨根問底,我就直說吧——楊倩的死確有疑點,但現有的條件不利于我們直接進行調查,退一步說如果調查沒有結果,公眾一樣會扣以詛咒之名,對我們警隊來說是一種恥辱!所以我們需要另一種調查方式——既然你現在已經無法與這件事撇清關系,何不以此配合我們進行調查。這可是兩全其美的事!”
“那我現在是什么身份?特約偵探?線人?”
“還可能是嫌疑人。”
蘇曉陽無話可說,終于明白原委,心里一陣不快,這是一種被控制的不快,對一個崇尚自由的文藝青年來說,這是強奸意識:“原來一開始你們就挖了坑讓我一個勁往里跳啊!”
“什么意思?”
“看來真話還得由我來說。”蘇曉陽顯得很平靜,很老成,喝下一杯飲料,“一開始你們就將我引上了一條你們想要讓我走的路。我相信你們在事發第一時間已經獲取了楊倩手機上的信息,按理說憑這條線索你們會在第一時間找到我詢問,可你們沒有。這說明你們已經經過調查而且排除了我的嫌疑,你們到宿舍找我一方面是走過場演戲給我看另一個目的就是試探我在這件事情上的反應,得知我反應強烈的時候你們的過場也起到了催化作用。接著陶順華提示我應該參加楊倩的遺體告別儀式——隨后我在藝靈大學食堂被他人當做嫌疑人指點,在楊倩追悼會上被仇視——之后我去了你們辦公室,接著好好先生林志出現,我成了線人……”
面對蘇曉陽的滿腹牢騷謝然卻強勢地反問道:“這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因為這一切都是你們的安排。多好的步驟,簡直順理成章。”
“你憑什么說是我們的安排?”
“楊倩遺體告別儀式結束后,我在末班車上發現了林志。林志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還有,林志找到我唆使我成為線人時,刻意提醒我藝靈大學食堂其他人對我的看法,他怎么會知道發生了這件事?這只能說明你們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我!”
謝然無奈地低下來頭。蘇曉陽繼續說:“死者手機上顯示嫌疑人所發的恐嚇信息!這樣重要的線索怎么會被所有的人都知道,包括方小艾學校的人以及楊倩家人!楊倩的手機是私人物品,只有你們有機會第一時間拿到手。可信息卻泄露了,這說明什么?”
“蘇曉陽,不是你想的那樣!”謝然想要解釋,可蘇曉陽已經越發激動。
“是你們刻意散播消息,讓我成為嫌疑人,再為我設下陷進,迫使我成為線人!”蘇曉陽已經出離憤怒,說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拳頭突然錘在餐桌上,已經驚動了旁邊的服務員。
謝然尷尬朝周圍掃了一圈,壓低聲音說:“蘇曉陽你冷靜點!別丟了你的紳士風度!”
“我他媽要怎么冷靜!我被你們當猴耍!你要我怎么冷靜!”
“可楊倩手機上的信息是事實。你要覺得我們刻意損壞你的名譽,你完全可以起訴!”
蘇曉陽突然變得無助,幾乎乞求道:“我說過那短信不是我發的!”
“你在對誰解釋?”謝然這時候卻很冷靜,“你是暢銷書作者,擁有幾百萬粉絲,也算個公眾人物——面對媒體鏡頭,難道你就告訴他們‘這他媽不是我發的’?誰信?”
蘇曉陽終于冷靜下來,等心情平復一些的時候,謝然才繼續說:“沒錯,讓你參與調查是我的計劃,可也是你的選擇。你糾結的只不過是這個過程的合理性。可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可我不喜歡被控制的感覺。”
“我沒有控制你,我發誓——我只是想要你再找找其他線索。”
“你別裝英雄把所有的事一個人攬,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陶順華的主意。”
“老陶?”謝然不由瞪大了眼: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你別好大喜功!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這一切一開始就是陶順華的計劃,你只不過是執行者之一。”
“什么意思?”謝然也一頭霧水。
“哼!”蘇曉陽卻一臉鄙夷,心里不快到極點,嘴也停不下來,“你也用不著悲觀,陶順華吃的鹽比你多,他借此讓你表現說明很看重你。”
謝然終于有些生氣:“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取笑我?”
“取笑。”
“好!蘇曉陽,今天你徹底贏了。你已經知道真相,現在打算怎么辦?”
“你覺得我還有其他選擇?”
“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你要是想退出,我不會勉強你。”
“退出?!”蘇曉陽一臉的苦笑,讓謝然意識到他確實非常生氣,果然他很快表了態,“從現在起誰也別想左右我的一切。還有,不管你們怎么看待我現在的身份,至少保持應有的尊重。”
“這么說,你還會查下去?”
蘇曉陽沒回答。
謝然轉過身才發現不遠處服務員已經站了一排,看來已經做好了應急準備,恐怕兩人的爭執已經讓服務員冒冷汗。
吃完東西兩個人相對沉默,誰也沒準備打破緊張的氣氛。
最后蘇曉陽去買了單,然后在餐館門口等待上洗手間回來的謝然。
謝然回來的時候,蘇曉陽發現她竟然卸了妝,兩眼卻有些紅潤。
蘇曉陽能夠想到謝然去洗手間發生的情景,有些自責:“你沒事吧?之前,我太激動,對不起。”
謝然努力不讓蘇曉陽確定自己哭過,側開臉卻不自覺眨巴了兩下眼睛,但還是假裝無所謂:“沒事。”
看到外表冷峻的謝然突然之間也會因受傷而哭,蘇曉陽心里也不好受,一改之前的語氣:“不是因為你哭過我才道歉的,當時我確實太激動——我沒辦法接受現實,我沒想過曾經每一個人見到我都是笑臉相迎可突然之間卻成了過街老鼠!那種感覺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謝然走下臺階朝馬路上走去:“我知道。我只是不喜歡任何一個人問候我媽媽,因為在這世上我只有她一個親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
“你要是有意!我恐怕早把你廢了!”謝然語氣冰冷說完,扭回頭認真地看了蘇曉陽一眼,“無論楊倩短信的事是不是我們散播的,這都不重要,因為這早晚會被別人知道,到時候同樣會對你造成影響。如果到現在你還有抵觸情緒,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再合作下去。”
謝然的腳步開始加快,蘇曉陽趕緊跟上,攔住她,眼睛就沒從她臉上移開過。
“不是。今天是我錯了。這樣——過去的事既往不咎,你看繞我一次行嗎?”
謝然也不理會,繼續走。蘇曉陽也隨之倒退,目光盯著謝然的臉嘴上卻沒個正經嘮叨不停。
“謝大偵探,我錯了,原諒我吧?”
“謝美女,我真的錯了。”
“謝然,我錯了,我不該朝你發火。調查真相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人無尤。還有,我以后不和你頂嘴了,都聽你的。”
謝然突然間五味雜陳,竟然莫名其妙抬起頭,深深注視上了眼前男生的臉。
看到這一幕,蘇曉陽頓時樂開了花:“你原諒我了?”
蘇曉陽很快發現謝然笑了一下:“別鬧了,周圍都是車。”
這時候蘇曉陽幾乎快跳了起來,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暖暖的。
5
月光打在頭頂,兩道斑駁的身影映在馬路上,一樣的修長,一樣的牽動節律,看起來很和諧。
微風拂過耳畔,裹挾蘇曉陽的聲音:“我送你吧。”
“嗯?”謝然在想問題,聽到這話明顯有些錯愕,抬起頭的剎那蘇曉陽發現她一抹笑容沐浴在月光里。
莫名其妙的,蘇曉陽感覺自己的心跳突然就加速起來。
謝然家就在城北,從蘆堂雅齋出發也算有一段路程,如果蘇曉陽沒有送她的想法,謝然會有兩種選擇,要么打的回單位宿舍,要么坐一路公交車回家,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選擇壓馬路。
要是以往,這對謝然來說無疑是在浪費時間。但這一次,她感覺自己恍然間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曾在腦海里一直輪廓模糊從未成形,因此此刻充滿懷疑。
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在馬路上,懷疑這是不是一個清美的月夜,懷疑與自己腳步節拍相應的男生那一張英俊的臉上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洋溢著坦然和快樂——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間有了那么多揣測。
蘇曉陽偷偷借著留意旁物的機會瞄了她一眼,雖然很隱秘,但還是倉惶地收回了目光。當心底的緊張松弛下來,蘇曉陽卻倍感別扭,前所未有的拘束感油然而生。曾幾何時和女生這樣走過一段路。
這樣想著,有限的旅程也很快結束了。
6
進入一個色澤斑駁的舊小區,謝然在一幢舊樓前停下來,抬起頭三樓陽臺上漫瀉而出的光芒便撒了一臉,嘴角彎出好看的幅度,平靜卻異常迷人:“到了。要不上去坐坐?”
謝然目光所指的三樓,一束光散出淡黃色的窗簾,漫瀉在月空里,有些幸福的味道。雙手還插在褲兜里的蘇曉陽笑了下:“看起來這和時下慣性流行化的‘謝謝’沒多大差別!”
“你是說我沒誠意?”謝然有些生氣,“難不成你要坐八抬大轎!”
“如果你愿意。”
蘇曉陽又開始露出本性,謝然也只好沒好氣白了一眼:“滾!”
“回吧。不然聊一會兒你又過意不去,然后又送我回去,我又送你回來,周而復始都天亮了!”蘇曉陽開玩笑說,“明天你怎么和同事解釋你的黑眼圈啊,他們可都知道你約了我!”
“你給我閉嘴!”謝然壓低聲音,貓著腰做禁聲狀,“我媽就在樓上,你還敢調戲我!”
“代我向阿姨問好。對了我今天讓你生氣的事你可千萬別告訴阿姨。”
“怎么?羞愧難當?”
“我是努力塑造未來女婿的良好形象。”
“蘇曉陽!你信不信我把這話原封不動轉告方小艾。”
“你要是告訴她,我和你可就生米煮成熟飯了。”
“你——”謝然氣得握緊拳頭,卻也無可奈何,不過心里卻美滋滋的。
“行了。快上樓吧。別耽誤我時間,我還得回去趕稿呢!”
謝然也懶得計較,朝五米外的樓道口走去:“你已經把我送到家門口了,現在大可以放心回吧!”
“最近看了新聞,很多報道都在說常有搶劫犯尾隨業主回家乘機作案,所以最好等你進了家門確定一切安全我再走吧,不然要真是你倒霉我倒成嫌犯了。”
“看來我確實不需要謝你。”謝然實在不欣賞蘇曉陽的口吻,那么的自負和自以為是。
“走吧!你總得發發善心讓我盡快走吧,聽說這個路段也不是很安全,要是我倒了霉我們家方小艾可是會管你要人的!”
“好好好!如你所愿!”
蘇曉陽以為謝然會馬上上樓,可她卻神色疑惑的瞪著蘇曉陽說:“知道嗎?像你這樣送我回家的有很多人,但是一路上一句話不說的只有你一個,邀請你到我家坐坐立即拒絕也只有你!”
“看來我是稀有品種啊!”
“不過我非常非常討厭你這種——哎,無語!就討厭你這個這個……”
“說不出來就是什么也不討厭,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喜歡呢?”
“又來了不是!我要是你女朋友,一天肯定三頓踹!”
“那你豈不是很幸苦。”
“我會借助暴力的嘛。”謝然說著舉了舉拳頭。
“得——我再欠揍也不會找你這類經常犯職業病的人。”
“走啦!”謝然上了樓,就在身影快要消失在視界的一瞬,突然轉身說,“對了,楊倩的案子你還是從香樟路著手吧!”
“哦。”蘇曉陽像小孩一樣應了一聲,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來,“不會又是詛咒吧——能給我一些具體的指引嗎?”
“這個我就無能為力了。”
“可是我現在沒有任何方向感哎……”
“相信你自己!”
透過路燈,蘇曉陽看到了一張笑臉,很難得的笑臉,那是對他的信任。
這五個字是能夠震服人的定心丸。蘇曉陽愣了很久。很久。
謝然咚咚上樓,打開門將包扔在沙發上就躥到陽臺,看到蘇曉陽還在樓下一動不動:“喂,你還沒走啊——要不上來坐坐!”
“滾!”蘇曉陽抬起頭,很干凈地笑笑,轉過身,淡進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