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方小艾在閱覽室呆了半天，隨后到食堂解決掉下午飯，之后蘇曉陽打算回去聽系里的一個講座，兩人就此分別。
走出食堂不遠時，前方四面綠化樹包圍的岔道上冒出五六個有說有笑的長腿美女，幾個女生手挽手連成一排，把過道徹底阻斷。
蘇曉陽只好放慢腳步，被迫呼吸香水味濃烈的空氣。
“你也是那個教的？”
一個女生的話打亂了他的思維。
“你也是拜月坊的？”
“是啊！我也是經朋友介紹的?！绷硪粋€女生興奮昂揚回答了提問者的話。
“那主旨是什么呀？”再一個女生問道。
“人人為自由使者，受圣女庇護。堅信天地無相，萬物心生，正義與我們同在，我們既是自由使者亦是懲罰者和救贖者?！被卮鸬呐岣哒Z調，一臉的優越感一覽無遺，“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行使一些特殊的權利?！?
女生們似懂非懂，這個解釋異?？斩?，全都云里霧里。只有其中一個女生問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真的嗎？那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當然不讓自己受傷害了！”
“意思是，讓我們自我保護和救贖？”
“天地無相，萬物心生，正義與我們同在?！?
女生說出這句話時蘇曉陽為之一振，像是出自哲學家之口一般，這純屬唯心主義范疇，卻是極端的唯心主義：否定客觀世界，堅持人創造了世界。
“哎呀！你們今天和我一起去就什么都知道了！”其他人繼續問她，女生卻有些不耐煩。顯然她是這一群人中的重要人物。至少在對話里她的角色很重要。
蘇曉陽不禁跟了上去，因為他對此有些好奇。
不過沒有如愿以償。女生們此后再也沒提及關于什么拜月坊的事，一直到校門口他才沮喪地和她們分道揚鑣回了學校。
蘇曉陽不但是個好事之徒，也是個很好奇的人。這件事很快入駐他的大腦，進入思考程序。
2
晚上十點，臺燈下，蘇曉陽盯著電腦屏幕，手托下巴開始思考。
藝靈大學那一群女生所說的拜月坊是怎么回事呢？
正義與我們同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他潛意識里這完全是一條新聞。疑惑中他想到利用網絡來尋求答案。
打開瀏覽器，在搜索引擎中輸入相關問題，界面很快彈出一堆參考信息。
然而只有一條讓他放慢閱讀速度：
“拜月坊”起源于意大利東部的一個城市，曾因為內部人員極端傷人在意大利引起當地執法機構重視，并將之定義為“非法組織”嚴厲打擊。拜月坊因為官方和公眾媒體的大力斥責被迫在意大利煙消云散了一段時間……
有用的信息僅僅這些。但足以讓人懷疑，這是發生三年前意大利的事，現在這個拜月坊怎么發展到了中國呢？
無論怎樣，這個拜月坊是非法的。沒有任何一個組織能在權利行使上超越于法律，而且否定客觀世界勢必導致思想極端。顯而易見的問題，可是為什么還會有人去相信呢？而且已經蔓延到藝靈大學？
隱隱的，蘇曉陽不安起來。
3
從上一天方小艾在閱覽室的反應來看，她還沒從楊倩死去的悲傷里走出來。蘇曉陽有些不放心，雖然已經是下午，但他還是決定去看看方小艾。
午時的陽光打在女生宿舍樓道通風口，把地板磚照得泛白，風微微吹來，裹挾著復雜的香味。
這讓蘇曉陽在進入宿舍樓之前猶豫了很久，這仿佛是一個天殺的決定——光天白日之下闖女生樓！
終于他找到了具有說服力的理由：我是特約偵探！
“楊倩的案子現在我接手，你是這棟宿舍管理員吧，出了事你也有義務配合——”雖然是偽偵探，但在宿管審核蘇曉陽形象時，他還是很神氣地說了這番話，“叫什么名字？”
宿管是個四十來歲的短發中年婦女，體型微胖戴著大眼鏡，正在發愣，蘇曉陽很快掏出一張來自刑偵局的證明在空中亮了一下，即使宿管還沒看清楚上面的公章，蘇曉陽已經收了回去，然后故作神秘壓低聲音說：“為了不打草驚蛇，你必須保持沉默——我這是在暗中調查！懂嗎？”
蘇曉陽得勢后很快有了一個連貫性舉動，他轉過身大搖大擺上了樓。身后兩眼直瞪的宿管卻花費了足足三分鐘接受這一生第一次被完全藐視的周遭，這種場景而且對象是個男生是她一生都沒有想過的。
當蘇曉陽享受完自己的神氣后開始沮喪起來：小艾的宿舍在哪里？
這時候已經上了三樓，原本幻想碰上方小艾舍友中的其中一個，可事實是不但沒有見到熟面孔，反而被經過的女生認為狼來了，匆匆四散奔逃。宿舍樓里的女生個個花枝招展，穿得薄如蟬翼，就連整個過道都彌漫著香氣，刺激得蘇曉陽神情縹緲。
蘇曉陽倒是想一間一間尋找方小艾所在，可這樣一來會被人認為不是魯莽而是流氓。正在躊躇，突然想到楊倩的死已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料想半路攔住任何一個人隨口一問就可以知道答案。
很快上一層樓道上傳來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伴隨兩個女生咿咿呀呀交流的聲音越來越近，看來是要下樓。蘇曉陽一陣竊喜，等女生們全貌出現他才迎上去，剛想問話，沒想到兩個女生看到他的瞬間竟然“哇”的一聲大叫，口里嚷著“兇手”轉身就折了回去，跑得比袋鼠還快。
噼里啪啦的腳步聲撞擊著蘇曉陽的耳膜，震得他心臟碎裂，拳頭握得越來越緊。
“看吧！嚇到人了不是！”不知什么時候，宿管已經出現在了身后的樓梯間里，一手拎著鑰匙串，一手扶著欄桿，正腳步艱難往上爬。
蘇曉陽完全嚇了一跳：不會是她根本不吃這套吧！
如果宿管再次要求查看證明那就露餡了，要知道那只是他的作品在版權局備案時要求開具的創作證明，那個公章跟刑偵局也毫無關系。
蘇曉陽不禁一陣冷汗，要是在女生宿舍樓亂竄的事又被曝光，各種媒體添油加醋杜撰一二，自己真的要遺臭萬年。
“她在樓上——跟我來！”
聽到宿管說完這一句，蘇曉陽拜佛的心都有了。
4
尾隨宿管來到513室門口，宿管木訥地抬起手朝門板上指了指：“就是這間——記住，除此之外其他任何地方你不能去，你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現在計時開始。”說著宿管竟然掏出一只黑乎乎的電子表按下了時間計時器。
宿管再沒多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宿舍里的人已經聽到動靜。
“誰在外面？”
“好像是宿管的聲音?！?
“誰去看看？”
“誰距離門最近誰去?！?
“神經！看她干什么！誰不知道她婆婆媽媽！”
盯上門牌號的時候，蘇曉陽開始緊張起來，他在想事先并未告知的造訪會不會惹方小艾生氣。但另一個意圖很快戰勝了先前的猶豫，要知道楊倩的死亡真相必需弄清楊倩的生活環境，從這一點而言沒必要征得任何人同意。
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支撐他抬起了手，卻突然懸在空中遲遲沒有扣上門板。
因為他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像是在吵架，本能地縮回手，側耳細聽。
屋子里的人似乎在爭論一件事，言辭激烈。
“你們想不想從這間宿舍搬出去？”
“反正我要搬走！絕不和死人呆在一起！”
意見堅持猶烈的竟然是方小艾的聲音。
她怎么稱呼自己的好姐妹是死人？
蘇曉陽正在詫異這話會出自方小艾之口，另一個聲音馬上附和道：“我支持！”
“你起什么哄？”
“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
不同音色的聲音很快覆蓋過來，看起來附和的女生在宿舍里地位不高，甚至被集體攻擊，隨后再也沒有聽到她再說一句話。
不過這個聲音蘇曉陽一直記得，他肯定是田夢。
“小艾，你說這住得好不好的為什么要搬??？那楊倩又沒死在這屋里！她的東西全部扔掉不就得了！”說話的女生語氣滿是不解，“再說我們都住這么久了?！?
話題圍繞楊倩展開，所有的人對楊倩的死沒有惋惜，方小艾更是無動于衷。難道楊倩真的讓每一個人都討厭嗎？
“扔了又怎樣！我一樣記得她！”
“你就不該記得她！真想不通堂堂學生會主席遠村怎么會喜歡她……還是拜月坊好啊，有人庇護！”
“我不管！說什么也要般！”方小艾語音鋒利，顯然意念堅決。
拜月坊！難道小艾是拜月坊的人？
那不是一個非法組織嗎？
5
真不是時候，蘇曉陽完全無法意料宿舍里的氣氛什么時候會有轉機，還是離開為好，免得觸了霉頭。就在他轉身的剎那，身后的門應聲而開，兩個人瞬間出現在門框里。
是方小艾和田夢。記得楊倩遺體告別儀式上她們也在一起，此時一起進出，想來兩個人關系應該不錯。
“蘇……曉陽？你怎么會在這里？”
田夢也吃驚不小，瞪大的眼加上大眼鏡，顯得格外夸張。
“我是來找你的?！碧K曉陽在腦袋里瞬間編制臺詞補充，“我以為找錯了宿舍……”
偷聽并不是一件好事，謊言有時也很有必要。
“你怎么沒給我電話？”如蘇曉陽意料，方小艾開始對他的唐突問責。
事實上方小艾擔心的是，正處在輿論浪尖上的蘇曉陽突然出現會不會給自己帶來更多麻煩。
“我怕你忙……”
“你來我就不忙了？”
方小艾這樣凌厲的口吻讓蘇曉陽很無措。這是他沒有意料并前所未見的情況。
“我來，是為了楊倩的事?！?
“又是楊倩？難道全世界只有她了嗎？”方小艾懊惱地抓著頭皮，“煩死了！”
方小艾的變化確實讓蘇曉陽詫異，但他沒有計較：“要出去？”
“一會兒。你先進去吧——”方小艾目指宿舍，將頭轉朝宿舍探了探對里面的人說，“曉陽來了，你們招呼一下，我馬上回來！”
“曉陽？不是嫌疑人嗎……”里面的女生很快嘀咕起來，“他怎么會來這里？”
“噓！”
“哦——作家來了！”一個女生故意提高語調，以壓過其她聲音，生怕蘇曉陽聽到其他人的話，“蓬蓽生輝呀！”
方小艾錯開蘇曉陽走了。
田夢非常客氣地說：“請進吧！”
“大家好啊?！?
話說女人的變化難以形容，果然，蘇曉陽剛進門打招呼，大家就一致笑臉相迎。
之前在唐元莊飯局上怎么說也蹭過他一頓飯，現在蘇曉陽上門自然也得給個好臉。
“大作家！怎么有時間光臨鄙舍了？”唐雪笑臉應和，目指一邊的凳子，“請上座！”
圍住挨近窗口的方桌而坐的周薇和付新妍生硬陪笑一下后，兀自忙著手里的事情，只有從床上起身搭話的唐雪到墻角飲水機上取水給蘇曉陽。
蘇曉陽說完“謝謝”接過，目光一轉，已經把這間宿舍掃了一圈。
屋子并不寬敞，六人間，但很明亮，陽光從寬大的窗框中穿進來，屋子里的東西輪廓清晰。床鋪還是上下層，只不過全是木床，緊貼墻壁橫向排列，每個人的床上都吊著女生喜歡的小東西，估計大多是男生送的，因為整間宿舍里都是青一色美女，美女似乎不缺少禮物。
眼下中間位置的一張下床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很顯然楊倩生前應該就睡那張床，此時此刻床上空無一物只有由幾段木塊拼接而成的床板。
床下是一排整齊的鞋子，五顏六色形態各異，至少近十雙，蘇曉陽只看一眼就肯定這鞋子系屬同一個人。奇怪的是，一雙紅色嶄新拖鞋卻間隔鞋群二十厘米遠，頭朝里整齊擺放，而周圍的鞋頭卻都朝外，鶴立雞群的感覺油然而生。
一張200*100*90厘米的木質桌子平行床而放，桌上雜物滿目，周薇和付新妍的手工器具也擺了一堆。
蘇曉陽還在四處看，希望還有其他發現。唐雪卻已經留意到他，開玩笑說：“我說大作家，女生宿舍可是不能亂看的呀？你們的創作靈感也是這么來的嗎？”
話音剛落，就招致了周薇和付新妍的嘲笑。蘇曉陽的臉仿佛挨了一烙鐵，正愁沒臺階下，唐雪立即圓場：“開玩笑呢！”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女生們頭也沒回，只有唐雪貌似一臉不快，放聲嚷起來：“誰??？”
敲門聲之后進來了一個人。
是方小艾。臉木刻一樣難看。
唐雪都沒好氣瞪了她一眼：“搞什么鬼！自己人還敲門？”
“不是有客人嗎？”方小艾走過來從容坐到蘇曉陽旁邊的凳子上說。
“你還怕他另擇良木而棲息??！”唐雪開玩笑說。
“就怕他沒那魅力！”方小艾瞅瞅蘇曉陽，有些鄙夷的說話。
“怎么一家人說兩家話啊？”旁邊的田夢打趣說。方小艾卻恨恨瞪了她一眼。
很快，一身黑色緊身連衣裙性感得讓蘇曉陽無法直視的周薇放下手里的十字繡問道：“小艾你的事怎么說？”
方小艾一攤手，滿臉愁苦：“沒戲！宿管說學校沒宿舍了！”
付新妍也停了下來：“算了吧！你折騰什么呀！”
面對舍友的勸告，方小艾顯得極度無奈：“也只好這樣了?！?
穿短褲短衫的唐雪雙手抱懷斜靠在雙層床架上說：“行了，小艾——人家蘇曉陽難得來一趟，你就帶人家出去溜溜唄，他可是作家難得有功夫特意來看你！”
“哎——我說唐雪，你這還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唐雪不服：“我可不是太監，我要是出手你恐怕招架不??！”
周薇也是一陣好笑，偷著時機朝蘇曉陽拋媚眼。可方小艾只顧和宿舍里的人磨嘴皮子。蘇曉陽只好硬著頭皮請求方小艾到花園一游。
方小艾極不情愿地答應了蘇曉陽到花園走走的請求。
6
兩人來到學?；▓@，雖然滿園櫻花綻放，一路上方小艾卻沉默無語，蘇曉陽明白方小艾力不從心，或許在糾結搬離宿舍的事。
雖然知道方小艾的心事但他不敢追問緣由，也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
選擇一條露天椅子坐下，茫然抬起頭，發現天空碧藍，草坪青綠，空氣潔凈，原本應該心情舒暢，蘇曉陽卻在天空里愣了很久。
方小艾看出來蘇曉陽有話要說，側過臉無關痛癢地問道：“你想說什么就說吧？”
“你了解拜月坊嗎？”蘇曉陽不知道該不該問，膽怯低下頭，甚至都不敢去看方小艾的反應。
“拜月坊！”方小艾起先只為蘇曉陽也知道拜月坊而感到驚訝，一秒后卻轉為惶恐不安，她甚至有種不祥預感，“你聽說了什么？”
“我只是問問?！?
蘇曉陽并不想給方小艾壓力或誤解，如果直視對方的眼神，方小艾會認為這是在質問她。好在蘇曉陽偽裝很好，方小艾終于松口氣把目光投遠：“你對這感興趣？”
蘇曉陽沒有立即回答，兩秒后才給出答案：“也不全是?！?
方小艾搖搖頭，不屑地掃過他的臉：“那你還問？”
“那是非法的?！碧K曉陽突然抬起頭，認真地盯著方小艾。
方小艾無所遁形，幾乎打了個冷顫。
“你說什么？”善意的提醒沒讓方小艾感動，相反一雙怒目立即瞪過來，“你聽誰說的？”
蘇曉陽佯裝看不出方小艾的表情變化，也不顧身邊有三三兩兩的情侶走過，繼續說：“我了解過，這是個非法組織！”
“你憑什么斷言它就非法了？”
“否定客觀存在，堅信人創造了世界，顛覆主體與客體的關系，一定會走上極端！”
“你拿什么證明？”
“拜月坊起源于意大利，當時就因為極端行使所謂的‘權利’傷人而被定義為非法組織。而且三年前在意大利拜月坊已經蕩然無存，為什么偏偏在中國死灰復燃，明顯就是有人假借其名招搖撞騙?！?
“你這也叫證據？誰告訴你的？”
“網民。小艾，我只是不希望你誤入歧途！”
方小艾從自然下垂的雙手改為懷抱雙手，最后索性咬緊雙唇，忍無可忍嚷嚷起來：“網民？你不知道網絡就是個大雜燴嗎？真想不通你怎么會相信這些！”
“總之你也趁早遠離那個教派吧！”
“你說什么？”方小艾木刻的臉瞬間石化，如果蘇曉陽再近幾分也會在一瞬間石化，“信仰宗教是我的自由。你學過法律沒？！”
“但是它根本不能列屬于合法的組織！”
蘇曉陽有些激動，語氣強硬，聲音也有些大。方小艾從未見過蘇曉陽發過這么大的火。一剎那間，世界就凝固了。
身邊走過的人一個個停下來，都在本能的好奇心驅使下把他們當作看點，雖然兩個人都感覺到尷尬，但事情無法挽回。最終在兩個人的相對沉默中，人群陸續散開。
蘇曉陽意識到自己剛才確實失態，抱歉說：“對不起！”
方小艾只是苦笑，似乎一點沒把道歉放在心上：“如果我說不可能呢？”
“小艾！”蘇曉陽突然憤怒起來，情緒再也控制不住，“我要是對拜月坊一無所知，我會朝你嚷嚷命令你嗎？”
方小艾也不甘示弱，怒氣沖沖一仰頭拋出一句：“用不著你管！”說完，起身就往花園外走。
蘇曉陽沒追上去，眼睜睜瞅著那道倔強的背影漸漸遠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一拳砸在櫻花樹桿上，花瓣紛紛飄落。
7
出花園走上過道，鞋底摩擦地板沙啞的聲音便成了這一旅程的主旋律，前方零落地晃動著幾個人影，但很快在視界里迷糊起來。
蘇曉陽已經陷入極度的困惑中，他不知道是方小艾出了問題還是自己出了問題。他希望錯的是自己，自己的錯可以改可要是別人的錯改起來就不會那么容易：怎么辦呢？
抬起頭毫無目標，茫然地定了定，深深呼口氣，不禁加快了腳步。
蘇曉陽很快發現主干道的側面有一條小徑，小徑似乎也是通向校門口的，或許走這條路會近一些。此時此刻他只想馬上離開，可剛邁出一步，身后急促的腳步聲便撞上耳膜。
“學長？”
一個嬌小的女聲接踵而至。
“學長……”
聲音有些急。
“曉陽學長？”
蘇曉陽顯然有些詫異，藝靈大學除了楊倩的舍友恐怕知道他名字的只會是他的書迷，無論怎么樣抱著好事的心態轉過了身。
一個身形瘦弱的女生正急匆匆跑過來，人已經累得不行，雖然半張合著嘴卻沒說出一句話。到蘇曉陽面前時女生幾乎無法站直身體，佝僂著雙手掐腰呼呼直喘氣，長發蓋住的半張臉也一片通紅。
這是一個陌生人。不過，她卻像一個人。
“同學，你叫我？”
女生朝自己發熱的臉上扇了扇風，直起身，艱難咽下唾液：“學長……”女生表情很快扭曲，“學長——”半天沒有下文。
“有什么事？”一看對方就是不好動的類型，雖然蘇曉陽平時也很宅，但看到對方這副囧樣也忍不住告誡自己以后要多鍛煉身體，“不用這么急吧！”
女生好半天才調整好氣息，可那雙眼卻很快充滿好奇：“你在查楊倩姐姐的死，是吧？”
“你是？”
“哦——我是楊倩姐姐舍友田夢的妹妹田恬，那個戴大眼鏡的是我姐姐啦。”
“哦。這樣啊。難怪那么像?！?
果然，田恬除身體更為嬌小聲音更為柔弱之外，幾乎和田夢同屬一個版本。但她看起來要比田夢活潑、大膽。
“我告訴你一件事——”田恬表情神秘，卻沒給出下文。
“什么事？”
“你猜猜看！”田恬蹭著腳，有些調皮的模樣。
蘇曉陽的火還沒消，現在小女生吊他胃口實在讓他不耐煩：“有什么事你就說吧。”
田恬突然間皺緊了眉頭，鬼精鬼顫朝四周掃了一圈，才壓低聲音說：“楊倩姐姐死前一個星期和我們去看過一部電影——”
“電影？”蘇曉陽噗嗤一笑，“這有什么稀奇的！”
“可那天我們看的是一部超級恐怖的電影?！?
田恬表情很豐富，不像是在說謊。
這倒是讓蘇曉陽很驚訝：“什么恐怖電影！”
“名字叫《咒衣》。那天我們看的是立體電影，特逼真——”田恬說到這里不由得手足舞蹈起來，似乎那一幕再現眼前一般。
想到楊倩的死亡表征，蘇曉陽馬上追問道：“你們是在學校里看的？”
“不是。是一家醫院為搞宣傳和影院聯合發的打折卡，五元一場，我們覺得劃算，再說是3D立體，就去了。那天的電影畫面特別恐怖，加上立體效果，看到紅色睡衣的女鬼陰森森走來，楊倩姐還被嚇哭了——當時楊倩姐緊緊抱著小艾姐不放！連看完電影回來的路上她也緊張兮兮的，看到紅色的東西就尖叫！法醫不是說楊倩姐姐是驚嚇過度死的嗎？我想肯定和這個有關，她一定是在上廁所的時候遇上鬼了！”
“楊倩被嚇哭？”顯然不大可能，記憶中楊倩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蘇曉陽肯定一部恐怖電影不至于此，“開玩笑吧！”
“可是……”
田恬有些不甘心，還想繼續說，蘇曉陽卻以一句“謝謝”封殺了后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校門口走去。
眼睜睜看著蘇曉陽走遠，田恬也一臉無奈：“學長怎么這樣啊！”
8
田恬的說法雖然荒謬，但回程途中蘇曉陽腦袋里全是這件事情，也許這是一條新的線索。
無論怎么樣應該先確定一下事件的真實性。這樣想著他一邊往學校趕一邊按下了方小艾的號碼。
電話是通的，但預感并不好，因為方小艾反常的舉動在他腦袋里一直記憶猶新。方小艾終究還是接了電話，語氣可想而知，蘇曉陽沒有任何解釋也沒道歉直接問了問題。
“是又怎么樣你能把她救活嗎？”方小艾以強硬的語氣結尾，聽筒也仿佛在一瞬間罷工。
不管方小艾是怎樣的態度，至少可以說明田恬說的話是真的?？扇绻沁@樣，性格張揚、大膽的楊倩又怎么會被當場嚇哭呢？
回到宿舍，蘇曉陽感覺心里有無數只螞蟻在爬動，急忙給謝然打了電話。
本以為謝然應該知道楊倩看過恐怖電影的事，但謝然的回答卻讓他很意外。
“我已經從小艾那里求證了這件事。那天，她們看的確實是3D立體電影，名字叫《咒衣》?！?
“不會吧！”電話彼端加大音調，似乎很驚訝，“那部電影不是——”
“難道你也看過這部電影？”蘇曉陽很快反應過來。
“嗯。”謝然沒有否認，可她并沒有詳細陳述。
聽謝然的口氣，這部電影一定很特別。
“怎么不說話？這部電影有什么問題嗎？”
“那部電影確實恐怖！大致內容講述的是一個女子和一個男子因為性愛沖突導致男的殺了女的，女的死后變為身著紅色睡衣的女鬼出場，騷擾男的……總之是揚善罰惡，具有一定教育意義?！?
“哦?！睂χx然簡介的電影內容，蘇曉陽不怎么感興趣，但對楊倩看過恐怖片的反應卻情有獨鐘。
停頓兩秒，謝然突然想到一點：“這么說來楊倩還真是被嚇死的了？”
“你可是警察，難道也信鬼神？”
“說說而已！可照你這說法再結合楊倩的死亡表征，還能有其他解釋嗎？”
“我認為不是！”蘇曉陽始終不愿意接受田恬說法，“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既然她看過恐怖片，后面的事就順理成章了——楊倩因為看過恐怖片留下恐懼后遺癥，精神上被不斷刺激時間久了就產生幻象，那天上廁所說不定就是看到幻象被嚇死了！”
“你編故事啊！再說她又沒過往精神病史，我說過正常人是不可能突然間被嚇死的……即使楊倩看過恐怖電影留下恐懼后遺癥，也一定還有內因！”
“什么內因？”
“導致楊倩留下恐懼后遺癥的原因?！?
“還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那部電影造成的嗎？”
“不可能，楊倩絕不是膽小鬼，和她的舍友相比，她的性格完全可以反駁掉那部電影讓她驚慌失措的說法！”
“你這是什么邏輯？”
“在一同看恐怖電影的一行人中比楊倩膽小的大有人在，可以說恐怖對于楊倩的外向型性格而言不是陰云而是生活添加劑……還有，為什么偏偏是她看過那部電影就產生了恐懼后遺癥而別人卻安然無恙呢？”
謝然支吾一陣，很久才說了一句話。
“你是說，如果楊倩是驚嚇過度死亡，一定是因為恐懼的種子早就根植在了楊倩心里，而那部電影只是起到一個誘發的作用？”
“沒錯。但是在追查根植在楊倩心里的那枚種子之前我們必須確定楊倩的死因是否受驚嚇過度死亡；如果不是，后面做的事都會成為無用功?！?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否定楊倩是被嚇死嗎？”
“我否定的是這一結論，因為誰也沒有證據證明其中存在的疑問，比如楊倩如果是被嚇死的，她當時看到了什么？還有，她身體狀況良好，為什么會被突然嚇死，內因是什么？”
“好好好我不跟你爭，但這個問題要留給你自己去解決?！?
“我想看看尸檢報告?！?
“什么？你瘋了吧你！現在我們毫無線索，拿什么理由說服楊倩家屬同意尸體解剖？”
“那怎么辦？”
“繼續查。”
聽筒里的聲音戛然而止。
謝然掛掉電話的那一剎那，蘇曉陽砸電話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