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玉樓春(同名電視劇原著)
- 于正
- 9046字
- 2021-07-27 21:00:00
天空翻騰著紫紅的霞光,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喂!喂!”孫玉樓被人搖醒,迷迷糊糊地環(huán)顧著四周,才發(fā)現(xiàn)天早已經(jīng)亮了。
“哪里來的醉漢,竟私自撐走我的船!我要告官!”一個中年船夫憤然地立于船頭,指著孫玉樓。
孫玉樓不做理會,只環(huán)顧四周,起身尋找林少春的身影。
“你可聽見了?我要告官!”船夫伸手?jǐn)r住孫玉樓。
“我就是官,你要告我什么?”孫玉樓沉著臉,拿出令牌遞到船夫面前。
船夫一下子愣住了。孫玉樓瘋狂地奔出小船,茫然四顧,放聲喊道:“少春!少春!”
船夫覺得孫玉樓是個瘋子,不再理會他,彎腰進了船艙,突然在甲板上看到一封遺落的信,趕緊叫住孫玉樓,“那……!大人,這封信可是給你的?”
孫玉樓盯著船夫手中的信箋,心中一陣慌亂,他趕緊跑過來,一把搶過信箋展開,但見清秀的小楷字體:
東風(fēng)有意留人住,熏風(fēng)無意催人去。去住兩茫然,相逢成短緣。玉樓,縱有千萬語,不知緣何說。自與你相遇,少春此生無憾,然而世事無常,并不能遂人心愿,我身染重病,恐難以痊愈,為免日后病容慘淡,昨夜就當(dāng)我與你惜別。倘或有緣,愿來生再與君相遇,君須保重,勿念,勿念。
信紙落地。孫玉樓臉色驟變,飛快地奔下了小船。
他去了林少春常住的茅草屋,屋內(nèi)皆空;他又去了林少春上戲的百戲班,柳三絕卻告訴他,林少春已經(jīng)離開了百戲班。原來昨晚她是故意的,她篤定了要離開他,因此才與他約會,與他看月亮,與他互訴衷腸,這一切都是離別的序曲。
孫玉樓立于暖風(fēng)吹過的長街,無論怎么尋,都尋不到林少春,他有一種想要大喊的沖動,怎么可能不再相見。
我定憶君吟渭北,君須思我賦停云。未信高山流水曲,斷知音。
五月,是后宮采選的日子。三年一次采選,即將入夏,內(nèi)閣會接到圣諭,禮部便會從全國各地采選少女三百人入宮。
入宮之前,禮部在京都辟了一方地作為畫室,會請宮廷畫師為參加采選的秀女作畫。
畫室大門外,早已排了長長的隊伍。海公公拿著圣旨高聲宣讀:“朝廷選秀,三年一選,入宮陪王伴駕者,須有才有德之女年十三至二十,非醫(yī)、非巫、非商賈及百工之女乃有資格參選!”
林少春望著長長的隊伍,心頭復(fù)雜。她知道自己只有入宮這條路可以走了,科舉的路已經(jīng)斷掉,要想為父親申冤,為林家平反,她只能入宮接近皇上才有機會。
“姑娘,咱們暫且不急,我還有幾句話要囑咐姑娘。如今真的是窮途末路了,拼著這一回,倘或再不成,老爺也不會怪你的,咱們便認(rèn)命吧!”常嬤嬤盯著隊伍,眼睛不覺紅了。
“嬤嬤放心,我一定會被選中的?!绷稚俅号牧伺某邒叩氖?,站在了隊伍之中。
正在此刻,一個小太監(jiān)來到門外高聲喊道:“今兒估摸著來不及了,十名往后的,明兒再來吧!”
林少春想了想剛要離開,一個叫作小如的綠衣少女哭著從里面跑了出來,正撞在林少春身上,林少春好心扶住了哭得傷心的小如,問道:“姑娘,你怎么了?”
“畫工訛銀子,我交不出來,他就有意作踐,把我畫成了夜叉,我一個女子又不能拋頭露面去告他……”
林少春轉(zhuǎn)頭看了看畫室,思索了一番,轉(zhuǎn)頭對小如道:“我可以幫你。”
小如愣住了,疑惑地看向林少春。
林少春笑了笑。二人來到客棧,林少春幫著小如畫了很多的畫像,小如疑惑地看著林少春問道:“這能行嗎?如今入宮的第一關(guān)卡,便要過得了畫師這一關(guān),沒錢打點怎么可以?”“你放心?!绷稚俅盒χ鴮捨康?。第二天,小如的畫像就貼滿了街頭巷尾,惹來了百姓們的議論紛紛。小如本就生的好看,這下惹怒了這次選秀負(fù)責(zé)的海公公。小如如愿進了秀女之列,而海公公領(lǐng)著兩名小太監(jiān)走進畫室,將小如的畫像扔在了劉畫師的眼前,“說吧,好好的姑娘,為何在你筆下變成了夜叉?”
劉畫師一聽愣住了?!斑@要是傳到皇上的耳朵里,你一家老小怕是都得人頭不保?!?
“海公公,想是哪里弄錯了,我絕不敢欺瞞朝廷,請公公救我?!眲嫀焽樀泌s緊跪下來連連磕頭。
海公公睜著老眼,望著跪在地上的劉畫師,“我知道,你是個老實頭兒,八成是畫像上寫錯了名諱。可單是我知道有什么用,還得托了人,才好替你把事遮掩過去不是?”
劉畫師上前握住海公公的手,把手上的一個戒指脫落在海公公的手里,“是是是,萬事有勞公公了?!?
“這回我替你想法子,可要是再有下回,我也保不住你了。”
“小的明白,小的一定注意?!焙9珟е√O(jiān)離開,劉畫師松了口氣。
林少春走進畫室的時候,劉畫師正握著筆發(fā)呆。林少春咳了一聲,坐在了劉畫師的對面,劉畫師垂下眼,打量著林少春,準(zhǔn)備作畫。
“我身無分文。”林少春輕輕笑道,劉畫師拿著筆的手微微一顫,“先生畫藝高超,定能將我畫得很好。若不能,昨兒小如姑娘的事只怕要重來一回了。”
“你怎么知道?”劉畫師疑惑地盯著林少春。
“因為那些畫像都是我畫的,先生要是敢對我的畫像動手腳,我少不得再辛苦一回,故技重施罷了?!绷稚俅赫f得鎮(zhèn)定,劉畫師被她的神情所吸引,這姑娘了不得,如今竟有如此手段,日后入了宮……他稍稍一愣,轉(zhuǎn)而一臉奉迎模樣,笑呵呵地說道:“姑娘這樣的,才夠得上有才有德之說。請姑娘放心,劉某對姑娘甚是敬佩,必定將姑娘的畫像原原本本交上去。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識,他日姑娘寵冠六宮,還請姑娘多多提攜在下。”
“有勞畫師了?!绷稚俅阂恍Γ辉僬f話。
林少春順利當(dāng)選秀女,入宮那天,翩翩那么巧,她坐著馬車入宮,無意間掀開車簾,便被經(jīng)過的姚滴珠瞧了個仔細(xì)。姚滴珠望著林少春入宮而去的馬車,心中再也無法平靜,轉(zhuǎn)眼便去了孫府。
暖風(fēng)拂過,孫玉樓趴在案桌上睡著了,清雋的面容在陽光折射中令姚滴珠失神。他手腕上還戴著那晚的柳枝手環(huán)。
姚滴珠輕輕走近,將自己的披風(fēng)披在了孫玉樓的身上。
“是你啊?!睂O玉樓驚醒,看到了身邊的姚滴珠。
“累了就上床躺會子吧,卷宗什么時候都能看的,不急在一時半刻。”
“既做了這個官,便要盡心為百姓辦事。”孫玉樓直起了身子。
“這是什么?”姚滴珠注意到了孫玉樓手腕上的柳枝手環(huán),簡單地似乎無心,她伸手還未碰到,孫玉樓立刻將手縮了回來。
“柳枝都發(fā)黃了,扔了吧。”
“不,這是要緊的人送的,就算爛了斷了也不能扔。”孫玉樓藏起了手腕,像是撫摸一件珍寶。
“那定是林少春送你的了。只是你那個要緊的人,可是與你分別了?”姚滴珠嘲弄道,順勢靠在了案幾旁。
“你怎么知道?”
“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折柳?是離別的意思啊?!币Φ沃樽旖禽p扯,“只有你那么傻?!?
“是啊,我怎么沒想到呢……”孫玉樓愣了愣,輕撫手腕,淡漠的神情中帶著一絲悲哀?!澳阃g,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她留了一封信,說她得了重病,不告而別了。但凡能尋見她的地方我都去過了,不見她的蹤跡。她是有意躲著我,不想連累我?!睂O玉樓眼神望向了窗外,有些出神。
姚滴珠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你笑什么?”孫玉樓轉(zhuǎn)過頭一愣。
“你們之間的事,本不與我相干,但見你如此傷心,我還是要勸你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別為一個三心二意的人,把自己弄得喪魂落魄的?!币Φ沃檎J(rèn)真地望著孫玉樓,“我今日在街市上看見一個人,正是你那林姑娘,你遍尋她不見,是因為她上了選秀的馬車,入宮去了?!?
“這不可能!”孫玉樓猛地站了起來。
“你是朝廷命官,出入前朝并沒有什么妨礙。眼下是初選,若時候趕巧,興許能親眼看看。若已經(jīng)入了內(nèi)廷,你借著探望孫貴妃的名兒,也不是不能見著。”姚滴珠輕輕合上了案幾上的書,盯著孫玉樓,“我原該瞞你才是,可又不甘你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不可能?!睂O玉樓站著,一遍遍撫摸著手腕上的柳枝手環(huán),人像著魔了一般。
“這是西洋的千里鏡,送給哥哥玩兒吧。愿你帶眼識人,遠(yuǎn)處繁花雖美,也別忘了身邊的景兒?!币Φ沃樾闹胁蝗?,將千里鏡放在了孫玉樓的桌前。
皇城宏偉莊重,皇城外城南有大明門,東有長安門,西有西安門,北有北安門。載著秀女的馬車搖搖晃晃地從二長安門入了紫禁城。紫禁城坐北朝南,深深重重,從承天門、端門、午門三重而入,向西直到元暉殿的偏殿。眾秀女經(jīng)歷了身體查驗、儀態(tài)查驗,便分批被鎖到了偏殿的一所黑房子中。
黑房子中,秀女們紛紛四處隨意落座。林少春環(huán)顧四周,注意到了窗臺有一個沙漏,她思索了一下,走到角落里靜靜地坐了下來。
“你們說姑姑讓我們到這兒來干什么?”其中一個眉目清秀的秀女擔(dān)憂道。
“能干什么?不就是等著唄,我都快餓死了。”另一個圓臉的秀女掏出了懷里的桂花糕,不由分說地咬了一口。
“誒!誒!給我也分一口。”她旁邊的秀女笑道。圓臉秀女將點心分給了身旁的少女,兩個人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沙漏中的沙子緩緩流動著,秀女們情緒開始煩躁,有些秀女躺了下來,有些秀女一邊擦著汗一邊將衣服的扣子解開,不停地抱怨著:“什么時候能出去啊,熱死了?!?
只有林少春一人安靜的端坐在屋內(nèi)的一個角落,閉目養(yǎng)神。漏中的沙子剛一流盡,大門便猛地被推開了,透過一絲光亮,宮中姑姑江采蘋背光立在正門口,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她環(huán)視了一圈屋內(nèi)四處癱躺著的秀女,“陪王伴駕,要緊一點就是規(guī)矩,行不回頭,笑不露齒,什么時候都是端端穩(wěn)穩(wěn),處變不驚。如今瞧你們,一個個的,不成個體統(tǒng)。衣衫不整者、東倒西歪者、喊餓叫停者,皆不得入宮,各位姑娘,請回吧。”
秀女們垂頭喪氣地往外走去。江采蘋看著角落里恭敬站著的林少春,點點頭,走到她面前道:“林姑娘,請隨我來?!?
江采萍帶著一眾入選的秀女穿過層層疊疊的寶善門,前往永壽殿。行至花園時,江采萍突然捂住了肚子,揮手對一眾秀女們道:“你們在此少待,切記不得胡亂走動,我去去就來?!?
秀女們皆恭敬地立在路邊,一動不動。
此時,一個小太監(jiān)低著頭走到林少春的跟前:“林姑娘,姑姑有話吩咐,請姑娘隨我來?!薄拔??就我一個人?”
“是。”林少春疑惑地瞪著低著頭的太監(jiān),覺得眼熟,跟著他來到了后花苑的假山無人處?!肮霉谜椅襾磉@里做什么?”太監(jiān)身子一頓,停駐了腳步,轉(zhuǎn)身,抬頭,一張玉容是林少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你……!”林少春難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假山。
“少春,為什么?”孫玉樓問得苦澀,向前一步,將她據(jù)于自己的手臂之中。
“沒有為什么。”林少春猛地轉(zhuǎn)了頭,縱是心頭萬分酸楚,也只能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再轉(zhuǎn)過頭,冷笑著,“既被你撞破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我在百戲班隱忍多年,不過是為謀得一個出頭的機會。眼下正遇上宮里大選秀女,若是能入宮,將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若不能,我便再去找你,就說遇上神醫(yī)治好了病根兒,讓你娶我回去,當(dāng)你的少奶奶。”
“你不是這樣的人?!睂O玉樓聲音沙啞,仔細(xì)地看著林少春,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少春,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林少春突然用盡全力推開了孫玉樓,冷冷地看著他,“我就是這樣的人!戲子無情,料你不是頭一回聽說。原先我還打算敷衍你,如今看來不必了,倒也輕省。自今日起,你我再無瓜葛,日后縱然相見,也只當(dāng)不相識吧?!绷稚俅赫f罷,轉(zhuǎn)身逃命般地就走。
“你跟我回去吧,你不要入宮,我娶你,再艱險再難我都娶你……”孫玉樓立于她的身后,每句話每個字都向刀子一般刻在林少春的心上,她停駐了腳步,卻不敢回頭,怕他看見她眼底的淚花,“你孫家煊赫至極,全賴孫貴妃有寵,說到根兒上,也不過憑女人發(fā)家。既如此,我何必仰人鼻息,皇上才是真主子!你回去吧,你孫家畢竟比不得天家。如今我已然走到這步了,望你有成人之美,莫來阻礙我的前程。四爺,多謝你這些時日的看顧,也求你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成全我,不要給我使絆子?!绷稚俅赫f完,眼淚滾滾而下,她怕再待下去恐怕會失態(tài),只得狠著心跑開了。
孫玉樓心頭遺事百感交集。他望著林少春離去的背影一動不動,整個人猶如雕塑一般,絕望的念頭彌漫周身。
小太監(jiān)倉皇地跑到孫玉樓身邊,“四爺,趕緊走吧,江姑姑回來了,要是知道我在她碗里下藥,非活吃了我不可。”
“她一定是騙我的。”孫玉樓失魂地喃喃自語。小太監(jiān)見狀大急,不由分說地拉著他離開了。
“陽光這么好,哥哥怎么一點精神都沒有……”姚滴珠走進孫玉樓的院子中,大門敞開的,孫玉樓手拿著酒壺,搖搖晃晃半夢半醒地坐在椅子上,姚滴珠走近孫玉樓,“我聽說你進過宮了?”
“是啊……”孫玉樓又仰頭猛灌了一口酒。
“既看清了,大丈夫當(dāng)斷則斷吧?!币Φ沃樯锨跋胍獡屜聦O玉樓的酒壺,怎料孫玉樓轉(zhuǎn)身站起來,抱著酒壺?fù)u搖晃晃就要往門外走,姚滴珠趕忙跟上去。
“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任她裝得多絕情,我從她眼里還是能看出她的真心。她是有苦衷的,不過不便向我說明。若她當(dāng)真貪慕虛榮,就不會這么長時候不要我一分一毫?!睂O玉樓雖然有了醉意,心頭卻跟明鏡兒似的。
“或許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放長線釣大魚罷了。”
“我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只是她的身世一直成謎,從來不愿對我說起,反叫我對她愈發(fā)好奇?!睂O玉樓搖搖頭,笑得苦澀。
姚滴珠一下子頓住了,久久地她終于開口:“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給你打聽到?!?
“你?”
“京都東城下有個不大的客棧,叫作忘憂客棧,老板是我的朋友,在那里只要你有銀子,就可以查到你想查到的東西?!币Φ沃榻K究不忍心,帶著孫玉樓去了忘憂客棧。
忘憂客棧在京都是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客棧,可是陳老板卻是一個四十開外的瘸子,個子不高,一張娃娃臉,眼神里卻透著精明。
“姚大姑娘來了,快請雅座!”陳老板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姚滴珠和孫玉樓走進忘憂客棧,拄著拐杖便迎了上來,并將兩個人引到了里面的包房。包房不大,卻格外精致,還燃了淡淡的沉香。
“近來京城里可有什么新聞?”姚滴珠剛坐下便問道。
“姑娘是熟客,還不知道咱們這里的本事?但凡客人們想打聽的,咱們一應(yīng)都能道出個首尾來。”陳老板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本冊子,“近來的新聞全在里頭,請姑娘過目?!?
“我想托你替我打聽一個人的生平,你可能辦到?”
“只要姑娘吩咐,小的即刻命人查辦?!币Φ沃閷χ乒褚魂嚩Z,陳老板點點頭退下。
沉香染了屋子,寧靜地令人心緩了下來,孫玉樓翻看著冊子,越來越驚訝,終究忍不住,抬起頭望著正在自己給自己沏茶的姚滴珠,“你是閨閣小姐,怎么同這些江湖人有來往?”
“正因為是閨閣小姐,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有了這些人正好填了這項虧空。我也不怕你笑話,古來盲婚啞嫁坑人的不少,我不能走這上這條路。所以要使這些人,讓他們替我打聽?!币Φ沃樾Φ锰谷?,將沏好的倒了一杯,遞送到孫玉樓面前,“這是今年清明前的白茶,哥哥嘗嘗……”
“你為了幫我,把這些內(nèi)情都告訴我,萬一將來傳到你未來夫君耳朵里,可怎么辦?”孫玉樓皺了皺眉,接過了茶,嘗了一口,的確清香幽遠(yuǎn)。
“未來夫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如意郎君已經(jīng)知道了。”姚滴珠定定地望著孫玉樓。
孫玉樓手中的茶盅竟沒有拿穩(wěn),他慌忙避開姚滴珠的目光,尷尬道:“姑娘又說笑了?!?
“我沒有說笑,不到最后,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怎么樣。你暫且不喜歡我,我也不逼你,日久年深,我定會讓你知道我的好。”姚滴珠淡淡一笑,語氣堅定又倔強。
孫玉樓望著姚滴珠堅定的模樣,呆住了。正在此時,陳老板推門而入,將一本冊子遞給姚滴珠,“姚大姑娘,您要找的東西找到了……”
姚滴珠伸手要拿,陳老板笑呵呵地往后一退,手一伸道:“老規(guī)矩,二十兩銀子?!?
“給你……”孫玉樓連忙從懷中掏了二十兩銀子遞給陳老板。
姚滴珠接過了冊子,孫玉樓湊到近前,一同看著她手上的冊子,越看越是心驚。但見冊子上寫:
林少春,京城人士,父親早亡,母親常氏,戶部侍郎林遠(yuǎn)道府上當(dāng)差,后林遠(yuǎn)道因貪污案獲刑而死,母女二人流落民間。林氏天資聰慧,入百戲班柳三絕門下習(xí)學(xué)小生,身段風(fēng)流,天賦絕佳,另林氏自學(xué)八股文章,見解獨到,令人稱奇……
孫玉樓一臉疑惑,越覺得可疑,不覺喃喃道:“林遠(yuǎn)道貪污案,不就是之前陸大人調(diào)查的那件案子嗎?少春入百戲班學(xué)戲,假扮男人,又學(xué)八股,莫非想女扮男裝參加科考?如今又費盡心機進了宮,所圖究竟是什么?難道……是為了替林遠(yuǎn)道申冤?可是她只是一個嬤嬤的女兒……”孫玉樓臉色越來越蒼白,兩個人同時猛地站起來,像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孫玉樓了然地盯著姚滴珠,“不對,倘若去粵東的不是林遠(yuǎn)道的女兒……
“而是常嬤嬤的女兒……”姚滴珠瞪大了雙眼,順著孫玉樓的話答道。
“是的,她一定是林遠(yuǎn)道的女兒!”孫玉樓呼了一口氣,像是這些日子終于順了氣,明白了前因后果,才懂得林少春心中有多苦,“我必須再進宮,我要再見她一面。”
孫玉樓既然明白了林少春的苦楚,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他第一時間進了宮,哀求姐姐孫貴妃娘娘孫有貞,讓人喚了林少春到儲秀宮。
林少春跟著宮女雨靈走進儲秀宮,正值初夏,滿宮的梔子花都開了,芬芳地令人陶醉。林少春進入宮中正門,一眼看見孫玉樓一身青玉長袍,翩翩有禮地坐在孫有貞身旁,她愣了愣,隨即恢復(fù)神色,向?qū)O有貞行禮:“民女林少春參見貴妃娘娘?!边@是林少春第一次見到孫有貞孫孫貴妃,只見她頭戴花釵鳳冠,朱色團衫,金繡鸞鳳,腰縛玉犀,一張玉容和孫玉樓有五分相似,長得極好,尤其那雙眼,隱隱中仿佛天生喜悅,卻又染了一股子艷色,勾魂攝魄。
“你就是林少春?”孫有貞盯了一眼林少春。
“回貴妃娘娘,正是?!绷稚俅翰槐安豢旱卮鸬?。
“不錯,模樣周正。玉樓說替你畫過一幅畫像,可惜尚未完成你便進宮了。留著殘卷終有些遺憾,今日召見你,就是想請你幫忙,讓玉樓完成這幅畫像。”孫有貞笑著瞪了一眼孫玉樓。
“是!”林少春頭也不抬答道。
“那就有勞姑娘了。”孫玉樓看著林少春,一字一句道。林少春低頭無話,給孫有貞行了禮,跟著孫玉樓走進了畫室。畫室不大,平日里是孫有貞的書房,里面散發(fā)著淡淡的龍涎香,一扇祥云雕花的窗戶對著滿園的春色?!澳銈兌枷氯グ?,我作畫習(xí)慣一個人。”孫玉樓沖著一旁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說道。一眾宮女太監(jiān)應(yīng)聲離開。整個畫室除了兩個人再無旁人,一時間,除了兩個人呼吸聲再無雜聲,靜得可怕。孫玉樓一雙灼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林少春,像一團燃燒的火,逼近了她,林少春嚇得后退了數(shù)步,身子抵在了案牘上。
“你還想干什么?”
“你逃避我,推開我,不要我……”孫玉樓近的將林少春逼在自己的臂膀中,一字一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你爹的案子嗎?”
“什么我爹的案子……”林少春逃避著孫玉樓的眼神,不敢對視他太過火熱的眸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要是不畫我就走了!”林少春說罷,想要推開孫玉樓,一雙手卻被孫玉樓緊緊地拽在懷中,幾乎讓她無從遁形。
孫玉樓聲音喑啞,“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都知道了,還特意找常嬤嬤印證過,你究竟打算瞞我到幾時?”
“你……”林少春猛然抬頭,太過驚恐的眼落在了孫玉樓的眼中,“不可能,嬤嬤答應(yīng)過,這件事情她死都不會說出去的……”
一顆懸著的心此刻終于塵埃落定。猛然間,孫玉樓的手一緊,攬住了她的細(xì)腰,他溫柔地抵著她的額頭笑了,那笑聲像是林少春這輩子著魔的咒,“她沒有說,我詐你的?!?
“你……”林少春氣急敗壞,猛然用力向著孫玉樓的腳踩去,痛得孫玉樓后退了一步,“我就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先前咱們在一處,你常同我提起有個心愿沒完成,我如今總算知道是什么了……”但是他笑得依舊如沐春風(fēng),“少春,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偏要一個人承受那許多?你放心,我答應(yīng)過你,不論你有什么心愿,我都要幫你完成。你父親的案子交給我,我一定盡我所能,還林大人一個清白。”
林少春正準(zhǔn)備張口說話。孫玉樓握緊了她的手,猛然打斷了她,“你也并不用擔(dān)心會連累我,我父親是內(nèi)閣首輔,姐姐又是寵妃,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明白,我不愿你涉險。我無家無業(yè),只要能入后宮,能見到皇上,我就有望替我父親翻案,何必將你牽扯進來,平白讓你擔(dān)風(fēng)險?!绷稚俅簢@了一口氣,嬌美的臉上滿是擔(dān)憂。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沒有選上呢?”
“選不上就是命了?!绷稚俅簰昝摿藢O玉樓,走到桌前坐了下來。她抬起雙眼,明亮得像是捧出了一顆心,“玉樓你要明白,世上從無十全十美,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把話挑明了,我也就安心了。嬤嬤為了保全我,連親生骨肉都能舍棄,我為什么不能為給父親昭雪,放棄兒女私情?玉樓,你愛我就要懂我,懂我就要成全我?!?
“少春……”“時候不多了,快作畫吧?!绷稚俅簲[了擺手。
孫玉樓為難地走到桌前,一臉無奈道:“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擅丹青,這還是我找人畫的?!?
“你呀,未免過于莽撞了,這點小伎倆還想騙過貴妃娘娘?只因為她是你姐姐,是自己人便罷了,要是換了別人,早就拆穿你了!”林少春瞪了一眼孫玉樓,將孫玉樓推開。自己來到桌前,拿起畫筆,站在桌前專注畫著自畫像,“讓開吧!”
孫玉樓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林少春,屋子中都是滿滿的香氣,令孫玉樓有一絲恍惚,他看著她瘦削而倔強的樣子,心中平靜了下來,他不愿她受苦,一點也不愿意,她想做的事情,他會為她完成。
突然間,林少春心有靈犀般地不經(jīng)意地抬頭看到孫玉樓。
孫玉樓咧開了嘴,沒心沒肝地笑了,但笑得太溫暖。當(dāng)孫有貞差人來,林少春的畫已經(jīng)畫完了。孫有貞差人將林少春送了回去。孫玉樓目送林少春離去,心頭卻甜蜜了許多。
孫有貞將林少春的自畫像置于案上展開,“你如今大了,讀書勤奮,畫功也比往年精進不少,我瞧了真是高興。只是你還有些小孩兒心性,為了區(qū)區(qū)一幅畫,竟追到宮里來,要是叫人傳出去,私會秀女可不是一樁小事,往后還需穩(wěn)妥些才好?!?
“是,大姐姐!只因這幅畫作早就約好要與同年比試一番的,我不愿落于人后,不得已才進宮求姐姐,姐姐放心,再沒有下回了?!?
孫有貞點點頭,“這才像話。我才進宮那會兒,你連雜草和蘭花都分不清,如今人像竟能畫得栩栩如生,實屬不易,等過兩日你再進來,替姐姐畫一幅觀音像吧?!?
“這……”孫玉樓面露出難色。
“怎了?情愿與同年斗畫兒,卻不愿意替姐姐畫觀音像?”孫有貞柳眉微皺。
“姐姐,畫我一定給你畫,但請姐姐先答應(yīng)我一件事?!睂O玉樓盤算著心中的小九九。“好個哥兒,做了幾日官,竟和我打起商量來!我有言在先,宮里不比家里,不能讓你這猢猻隨意撒潑,若有非分的要求,可仔細(xì)你的皮!”孫有貞笑著嗔怪道。
“我做官,別人都說我是仰仗著姐姐的恩寵和父親的權(quán)勢,不是憑自己的本事。我如今必得找個機會,讓那些人刮目相看?!睂O玉樓坐在孫有貞身旁,一臉的遠(yuǎn)大志向。
“你想怎么做?”孫有貞笑盈盈地望著弟弟。
“我想重破疑案,重振官威!”孫玉樓回答地鏗鏘有力,引得外面來人大笑,“說的好!男兒須展平生志,你有這樣雄心,朕很欣慰?!?
永嘉皇帝拍著手,大笑著走進了儲秀宮。眾人趕緊匍匐于地。
“快起來吧?!被实圩哌M了孫有貞的身旁,寵溺地扶起了她,牽著孫有貞的手坐了下來,“你們姐弟倆剛才的話朕都聽到了?!?
“年輕人要立威風(fēng)了!此事我可做不得主,還須問過皇上才是。”孫有貞撲哧一笑,甜蜜地望著皇上。“請皇上成全?!睂O玉樓猛然跪在了地上,高聲道。
“好好好,朕來替你做主。朕廣納賢才,正缺這樣有志的年輕人。玉樓啊,你不依仗祖蔭,靠自身之功俯仰天地,朕如何能不成全你?朕今日準(zhǔn)了你的奏請,給你個一展抱負(fù)的機會,不要令朕失望才好?!被噬闲Φ盟?,“快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