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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孫玉樓大喜,一步一步緊緊相扣,他只想達到他的目的,“謝皇上,那臣便找一宗懸而未決的陳年舊案來試試手,臣想重新審理戶部侍郎林遠道一案……”

皇上聞言一愣,沉吟半晌,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朕準了。”皇上今日高興,一聲口諭了了孫玉樓的心愿,孫玉樓難掩驚喜,連忙再次跪拜謝恩。

孫玉樓得了皇上的口諭,即刻不再耽擱,差人到調了當年的卷宗細細查看。

卷宗上寫得明明白白,永嘉十二年,戶部侍郎林遠道押送軍糧十萬石、軍餉五萬兩,自京城入山西,行至太原,軍糧少五萬石,軍餉少一萬兩。孫玉樓百思不得其解:途中掉包軍糧軍餉,那是多大的動靜,為什么沒人察覺?到最后生死關頭,又為何不把贓銀拿出來保命,林遠道要活活生受了八十廷杖……后來陸明之事,如果陸明是同謀,五萬石糧食折變,那是多令人惶恐的巨款,為何從陸明處查出的銀子,仍舊遠不及這個數目……

這軍糧是如何被克扣的呢?

孫玉樓看著卷宗怎么也理不出個頭緒,干脆帶著歡郎到街上散散心。孫玉樓心情低落,歡郎見狀高興地走走停停,給孫玉樓介紹起路邊的店鋪:“少爺你看那家,那是新開的京城烤鴨,拿果木當劈柴,烤出來的鴨子有果香。還有那一家,那是新開的茶樓,專賣極品大紅袍……”

孫玉樓頭也不抬,置若罔聞。行至一家飯莊門口,正巧餓了,便停了下來、飯莊不大,商旗上寫“金禾飯莊”。門外,三十開外的楊老板正在對采辦訓話,“怎么又要買米買油?每次采買分明都是三十天的量,臨了總是二十來天見了底,怎么用的這么浪費?”

“我不知道啊!那您看還買不買?”楊老板不情愿地掏出了錢,“買買買!不買我關門大吉啊?就是讓你們這幫子省一點,別把我給整廢了,不然大家都沒好果子吃。”采辦應了一聲拿了錢離開了。

歡郎上前打招呼:“楊老板!”楊老板見孫玉樓和歡郎,立即一臉笑意的迎了上來,“這不是四爺和歡郎嗎?哎喲,瞧我這記性,現在該叫孫大人了,來來來,請雅座!”

“看這架勢,楊老板生意興隆得很啊。”孫玉樓隨著楊老板和歡郎走進了樓內。

楊老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讓您見笑了,若果然生意興隆,也沒有那些置氣的事兒了。我是小本生意,廚子明著克扣油米,長此以往本錢都賠盡了,只怕早晚要關門大吉。”

“那你還留著那些人做什么?早早打發了就是了。”歡郎打趣道。

“東山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就不吃人嗎?但凡有了起色的酒樓,灶上沒有不貪的廚子。不說這些了,來來來,快坐。”楊老板和孫玉樓歡郎也是老熟人,他苦笑著陪著孫玉樓坐了來,小二端上了茶水,放在三人面前。

“那你可知道他們是從哪里貪?怎么個貪法?”

“我們這里的廚房,不過是些油鹽的小事兒。早前也偷肉,往腰上一別就走。后來查得嚴些,倒好了許多,但佐料每每有大虧空,鹽和糖那等能化開的,借著水三兒的木桶就捎出去了。要是偷油呢,拿棉花蘸足了擱在煙袋鍋子里,你還上去舔一口不成?”楊老板老道地賠著笑。

“那如何克扣糧食呢?”孫玉樓眉頭微微皺起。

“我的大人,那可不得問您自己啊。您衙門不就有糧庫嗎?只要存一份心,沒有查不到的!來來來,喝茶,喝茶——”楊老板一句話驚醒夢中人。

對了,衙門糧庫,他孫玉樓怎么忘了呢?

大理寺原由前朝官宅改造而成,位于官巷口,進入儀門,有大堂五間,后堂有糧庫一間。糧庫門口子,衙役們排著隊等候著發糧食。正在發放糧食的一個衙役徐宏往米斗里放糧食稱重,將米斗里的米倒入米袋中。

孫玉樓立于一旁靜靜觀望著。

“白米一斤。”輪到的衙役高興地去拿剛剛稱好的一斤的白米袋。

“慢著!”孫玉樓喝道,歡郎拿來另一個秤桿,孫玉樓將衙役手中的米袋,放在了秤上。“為什么少了二兩?”孫玉樓望著秤,難以置信地瞪著發放糧食的徐宏。

徐宏立刻跪了下來,連忙磕頭,“孫大人饒命啊!”

“說實話!”孫玉樓靜靜地瞅著徐宏,一雙看似沒有波瀾的眼卻格外犀利。

“是這個米斗……比普通的米斗重二兩。”徐宏顫顫巍巍地答道。

孫玉樓豁然開朗。若是第一次稱重便克扣了軍糧,那第二次稱重為什么沒有察覺?這樣看來,兩桿秤是沒有問題的,將秤排除后,那么,糧食的問題就出在了米斗和米袋上。

“小人該死!求大人饒命!”徐宏不停地跪拜著。

“你們如此缺斤短兩,就不怕人拿回家去重新過了稱,反過來告你們?”孫玉樓篤定心中的猜想,繼續問道。

“回大人,糧庫有糧庫的章程,但凡出了門子,一概不認賬的。”

“那若是有人帶著秤過來呢?”孫玉樓繼續逼問道。

“那小的……小的就沒法子了。”徐宏仰頭看了眼面前這個年輕的大人,雖長了一副溫柔玉做的面孔,可是每句話都綿里藏針。

“現在你想個辦法克扣……”孫玉樓俯身,凌厲地望著徐宏,猛然提高了聲響,“必須說!”

徐宏嚇得一哆嗦,“回大人……這從出倉到稱重間,若是在秤上不能做文章,那就只有米袋了。如今哪家賣米糧的沒有特制的米袋,有拿兩股繩編的、有三股繩編的,還有四股五股的,股數越多,米袋……米袋的分量自然就越重。”

“好大的膽子!”孫玉樓心中的謎團全部解開了,一下子扯開嘴角,笑了。

“小的錯了,小的真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孫大人饒命!”徐宏嚇得魂不附體,一邊磕頭一邊看孫玉樓,卻看到他不怒反笑,頓時看傻了。

“不……”孫玉樓噓了一聲,笑盈盈地望著徐宏,“你戴罪立功了!”徐宏呆若木雞,被這個新上任的俊美大人弄得不知所措。

“即刻去查當年林遠道一案,是誰提供了裝軍糧的米袋。”孫玉樓對身邊歡郎吩咐道,他抬頭望著陽光,那一抹刺眼令他抬手擋了擋,但舒服的溫暖令他放松了下來,他心中緩緩道:“少春,這一次,我終究為你做了一件你最喜歡的事。”

歡郎領了令便回到孫府,來到了孫遜的書房,將孫玉樓這幾天做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孫遜。

“老四在查當年林遠道一案?”

“是的,老爺。”

“好,往后老四若有什么動靜,你只管來告訴我。他初出茅廬,怎知這官場兇險,早些做打算,也好叫他少吃些虧。你下去領賞吧。”孫遜笑著望著歡郎。

“只要為少爺好,小的什么都愿意做。”歡郎抬起頭,堅毅的眼令孫遜點了點頭。

歡郎剛出去,丁榮壽端著茶水走了進來,“老爺怎么啦?瞅著好像不高興似的。”

“這個老四,就會給我添亂子,眼下正追查當年林遠道貪污一案呢。”孫遜沉吟著。

“啊,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小的這就去把提供軍糧米袋的人滅口……”丁榮壽問得低沉。

孫遜放下了手中的書籍,立起身,手指輕輕扣著案幾,“不,這會兒動不得,動了豈不有做賊心虛的嫌疑?要是再往下挖一挖,錯漏百出,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老爺……”

“既然到了這一步,那就只有一招了。”孫遜凝神抬起頭,笑了。

“什么招?”丁榮壽被孫遜的笑弄懵了。

“讓他做個清官,把這件事徹徹底底查個水落石出!”孫遜盯著丁榮壽不可思議的神情,笑著點了點頭,“我孫遜果然生了一個好兒子,既然他執意要查,那就去查吧!不過戶部那幫油子老奸巨猾,只怕他們多有刁難玉樓,你把我的手令給他,他出入會方便許多。”

丁榮壽聽到孫遜的話,凝住了。

孫玉樓沒想到父親會給自己送來他的手令,有了父親的手令,出入戶部就方便許多。他心中感慨,卻又生出更多力量,得到心中結論,孫玉樓并未耽擱,當天他親自帶著官兵們包圍了戶部糧倉。

“奉皇上口諭,徹查當年林遠道一案!”孫玉樓令官兵們立刻四處翻拿卷宗。

管理米斗的吳相個子不高,八字胡,他立于屋內,搓著手,有些擔憂,卻又故作鎮定。

孫玉樓緩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交出你所有稱量軍糧的米斗!”

“都在那兒了,你……你自己查。”吳相心虛道。

其中一個官兵將米斗放入秤中一量,“孫大人,這米斗比普通的米斗重四兩。”

“打開看看!”孫玉樓的輕聲細語聽在吳相的耳中就像地獄里生出的魔障,他立在原地嚇得動也動不了。小官兵得了令,抽出匕首敲開了米斗,米斗隔層內的水銀紛紛流了出來,散了滿地,直到一顆水銀珠子滾到了孫玉樓的腳下停了下來。孫玉樓盯了一眼腳下的水銀,諷刺地笑了,他望向吳相,“你還有什么話說?”

吳相目瞪口呆,身子像化了一般,慢慢軟癱下來。

孫玉樓怕夜長夢多,拿了吳相,即刻便趕到當年提供米袋的計相劉贏處,將他團團圍住。

“我給的米袋那都是皇上欽定的,兩股繩子編制而成,你這樣無憑無據,憑什么抓我?”

劉贏個子很高,一臉冷笑,盯著孫玉樓。

“劉大人,想要證據是吧……”孫玉樓緩步走到劉贏面前,親手將劉贏捆繩上的結又系了系,抬起一張看似無害的玉顏笑道:“等著……”

“我是皇上親封的計相,憑你一個小小大理寺評事也配審我?叫你老子來,咱們好好理論理論。”劉贏直著身子,不服地大叫道。

“我配不配……”孫玉樓轉頭盯著劉贏,“你一會兒就知道了,押下去。”

公堂之上,孫玉樓一臉威嚴坐在上端,吳相跪在堂下。

“吳大人,識時務者為俊杰,劉大人已經招供了,他是最好的人證,從你衙門搜出來的米斗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在,你何必狡賴,痛快說出實情,也好將功折罪啊。”

吳相跪在地上,望了一眼孫玉樓,彷徨不安,但始終咬住嘴,一句話也沒有。

孫玉樓笑著搖了搖頭,他認真地瞅著吳相,那目光中的深意令吳相恐懼。

突然間,公堂后傳來劉贏慘痛的叫喊聲。

“是吳相!就是他……他在米斗里做了手腳故意克扣糧餉!”

“你呢?”

劉贏的叫聲更加慘烈,“我……我用了四股繩子的米袋,同樣也……也扣了!我是貪官!我是貪官!”

“吳大人,你可聽清楚了嗎?”孫玉樓笑著看著吳相。

吳相猛地抬起頭,身體顫抖著,嘴巴突出的話也哆嗦著,“你這是屈打成招!你好大的膽子!”

孫玉樓一掀長衫,走下了公堂,來到吳相面前,俯下身,輕言細語中卻是從內到外的寒,“膽子不大,也不能來審這樁陳年舊案。吳大人,你可別不見棺材不掉淚,我既然能對劉贏用刑,自然也能向你下手。”

“你……你毆打朝廷命官!要是皇上知道了,你也得死!”吳相已經抖得不成樣子,臉色蒼青。

“劉大人,光招供不行,你得提供證據啊——”孫玉堂猛然站直了身子,高聲喊道。

“我有證據,我有——”劉贏慘烈的叫聲刺進了吳相的心窩,吳相再也跪不住了,癱坐在地上,整個人竟有些失神。

“吳大人,人證物證俱在,你覺得皇上會聽誰的?”孫玉樓俯下身,問得輕言細語,“認不認罪?”

“我認……”吳相垂下了頭。衙役拿來畫押的卷宗,吳相在上面按了手印。

孫玉樓長長出了一口氣。

昨日里,他還在發愁,想到最重要的兩個人都羈押了,可是要鍬出他們的證詞,談何容易?孫玉樓立在公堂中,想了又想,終于想到一個人,于是喚來歡郎,令他去請林少春的師父柳三絕。

當柳三絕來到衙門,孫玉樓連忙下了堂,恭恭敬敬地拜見柳三絕。柳三絕雖有些意外,見他一個朝廷大人對自己畢恭畢敬,心里便多了幾分安定。

“少春喚您一聲師父,如果柳師父不見外,我也喚您一聲師父。”孫玉樓笑著將柳三絕讓到了上座,柳三絕點了點頭,對這個年輕人心中有了好感。

“師父,這次請你來,是為了少春父親林道遠的舊案……”孫玉樓朗聲道來,“如今這件冤案馬上就要水落石出,就想請師父幫個忙……”

柳三絕聽到此,突然站起身,孫玉樓有些意外,他的話還未說完,柳三絕竟然笑了,望著孫玉樓的雙眼,“孫大人不必講了,這個忙我幫了。”今日這場戲真是演絕了,孫玉樓心中萬分感謝柳三絕在后堂之中將劉贏扮演得惟妙惟肖,為柳三絕精湛的口技暗暗喝彩,也在心中舒了口氣:這個案子已經成功了一半。他笑著對衙役說道:“你去告訴劉大人,吳大人已經承認了。”

林遠道的舊案終于重見天日,孫玉樓將所有的卷宗和畫押的紙張呈給了永嘉皇上。皇上很驚訝,細細看了卷宗和經過,高興得直點頭,“好!好一個孫玉樓,這樁懸案居然被你給破了!”

“都是托皇上的洪福。”孫玉樓跪拜答道。“先別忙著得意,有人還不服氣呢!”皇上指用眼神指了指一旁,孫玉樓一下子愣住了。

“傳吳相。”皇帝喝道。

侍衛們將吳相帶上殿,扔在了地上。

“罪臣吳相叩見皇上。”吳相痛哭流涕連連跪拜。

“吳相,你在這個位置上十幾年,吃了朕多少皇糧?”

“皇上!臣是被冤枉的,臣是屈打成招!這孫玉樓將劉大人打得不成樣子,臣沒辦法,只好畫押了,且這孫玉樓還恐嚇微臣,說要是不遵他的令兒,就要讓臣死無葬身之地。”吳相憤恨地瞪了一眼孫玉樓,轉眼又哭訴起來。

孫玉樓不卑不亢,朗聲道:“皇上明鑒,臣辦案從不逾越法令,吳大人污蔑臣逼供劉大人,證據何在?劉大人分明毫發無傷,請皇上傳見劉大人,還臣一個清白。”

“召劉贏!”

但見劉贏毫發無傷,被侍衛們捆綁著帶了上來。吳相一下子愣住了,“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了嗎?”

劉贏望著跪倒在地的吳相,低聲罵道:“你個蠢貨!”

“你們二人狼狽為奸,鐵證如山,還有什么可狡辯的?”皇上猛地站了起來,怒視著跪在地上的吳相、劉贏,“拖出去,按律法處置。”

吳相和劉贏癱坐在地上,侍衛們立刻將吳相和劉贏拖了出去。

皇帝看了孫玉樓一眼,坐回堂上,“傳朕旨意,孫玉樓破案有功,升任大理寺左寺丞,擇日為林遠道林大人、陸明陸大人洗清冤屈,加官晉爵,各賜封號。

孫玉樓立刻下跪,一顆心終于塵埃落定,“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永嘉皇帝親自在大殿中為林道遠和陸明平反,林遠道加授正三品嘉議大夫,賜謚號“貞”。孫玉樓借孫貴妃之名,來到宮中,恰逢皇上殿選秀女之際。

永壽殿后園之中,江采萍帶領著一眾秀女向著元暉殿偏殿而去,林少春小心謹慎,表情平靜,在秀女的隊伍之中。孫玉樓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手捧圣旨,隨著引路太監過來,看到遠處地秀女們,他突然停駐了腳步,心生一計。“孫大人,孫大人……”引路太監提醒道。

“馬上就要宣召了,我先練練嗓子,免得緊張,吭吭。”孫玉樓微微一笑,好似很緊張地清了清嗓子,突然沖著迎面而來的秀女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揚州刺史林遠道為奸臣所害,含冤數十載,今已查明真相,朕悉知之,天下共知其冤。著加授林遠道正三品嘉議大夫,賜謚號曰貞,欽此!”

林少春猛然怔住了,她難以置信地抬起眼,望見了人群之外的那個男子,他就那樣立于陽光之中,帶著深情的笑,講出了她那么多年的念想和執念,原來他一直在那里,無論山高水長,他一直在她的身旁。林少春再也抑制不住地眼圈紅了。

眾秀女紛紛笑了起來,“那個大人……他在干什么?”

“不許嬉鬧,你們以為這是什么地方?”江采萍喝道,盯了一眼林少春,林少春慌忙垂下了頭。秀女們收住笑容,低著頭跟著江采蘋入內而去。

孫玉樓不顧小太監的提醒,再次提高了音量,念得大聲,“林遠道林大人,加授正三品嘉議大夫,賜謚號曰貞!”

林少春腳步沒有停,可是一顆心卻幾乎停滯了,她垂著頭,滾落的淚水叭的一聲落在了腳背上。

孫玉樓目送秀女們消失在宮墻的盡頭,凝住了,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否讓她為自己停下,回到他的身邊,想著想著,他的嘴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大人,要走了。”

入夏,青色的天空透著熱氣,陽光閑散而輕柔地晃動著,越接近正午,天漸漸悶熱了起來。元暉殿的偏殿中景致特別,加上今年的秀女,一個個嬌艷欲滴,倒是無限風光。秀女們五個一列,被傳喚入內。

林少春靜靜地立在第三排中間,身邊的秀女已經被太陽曬傷,滿臉通紅。她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閃現著孫玉樓立于陽光中的模樣,如今的她,真的有了自己幸福的理由,她又怎么能辜負呢?想到此刻,她微微笑了,那絕麗的容顏在烈日中格外刺眼。

海公公來到秀女面前,發現了被曬傷秀女,他皺了皺眉,最終擺了擺手,“來呀,把這兩人給我拖走,都成了這副模樣,別再嚇著皇上。”

瞬間院子中傳來了秀女嚶嚶哭泣聲。正在此刻,胡公公帶著幾個太監將一個衣冠不整、連哭帶喊秀女拖了出來。

“皇上!皇上!我再也不敢了!”“這名女子故意裝瘋賣傻,逃避選秀,按律以欺君之罪論處,希望各位姑娘引以為戒,不要觸怒天顏。”胡公公高聲喝道,并掃視了一眼眾秀女,那眼神帶著冷冷地警示。林少春身子一顫,不知不覺握緊了拳。

不多時,一個滿臉點著胎記的秀女被太監們拖了出來。江采蘋上前掏出一塊手帕,往滿臉胎記的秀女臉上擦去,頓時干干凈凈。“這樣的法子竟也想得出來,莫非長了驢腦子不成!你們給我瞧好了,這種瞞上欺下的行徑是要被滿門抄斬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若有明知故犯者,打死不論。”

所有的秀女都被嚇到了,呆呆地盯著被拖走的秀女,一言不發。林少春握緊了拳頭,眼光望著四處,忽然被后院中的薔薇花吸引住了。粉紅色的薔薇花開得正盛,嬌艷地惹人垂涎,林少春一瞬不瞬地望著薔薇花,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規規矩矩,看似小心又害怕地在臉上輕輕地撓了起來。江采蘋見狀,立刻上前,關心道:“怎么了?”

“我臉上很癢……”林少春控制不住地撓了起來。

“殿前失儀可是要受罰的”。

林少春故作驚惶地瞪大了雙眼,滿臉恐懼。她一把抓住了江采蘋,另一只手還在不停的撓著,“姑姑,天熱了,我怕是杏斑癬又犯了,你能幫我找些薔薇硝來嗎?”

江采蘋皺著眉,甩開了林少春的胳膊,“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去哪兒給你找去?”她目光掃了后院,一眼望到了薔薇花,“那薔薇花可行?”

“謝謝姑姑,您幫我采摘些來,我攆一攆,涂上就好了。”林少春可憐巴巴地瞅著江采萍。

江采蘋看了看薔薇花,又看了看林少春,無奈地走了過去,“就你事兒多。”她去采了薔薇花,遞給了林少春,林少春歡喜地接過,將花瓣輕輕扯下,輕輕地在自己的臉上抹了起來,她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發現陽光格外刺眼了,可是她的一顆心,卻如這烈陽,熱烈而溫暖。

元暉殿中,香氣繚繞。永嘉皇帝翻看著一副又一幅秀女的畫像,停駐在林少春的畫像前,“這個女子容貌不俗,朕很喜歡。”

皇后側身看了一眼,心中驚了一下,畫像中的少女清冷而玉潔,仿若高高的山崖上最艷最烈的那朵雪蓮花,令人不覺向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這孩子長得真好!”

正在此時,林少春和秀女們低著頭走進了元暉殿。

“妾拜見皇上、皇后。”眾秀女恭恭敬敬跪拜。

“抬起頭來。”

秀女們抬起頭,一張張嬌艷欲滴的小臉春色融融,卻只有林少春整張臉紅腫一片,看起來令人不覺心生恐懼。

“這位秀女,你的臉怎么了?怎么腫成這樣?”永嘉皇帝都有些驚訝。

“回皇上,妾自小有春癬,遇熱便如此。只要遠離花粉,休息一程子,便同畫像上一模一樣了。”林少春連忙跪拜在地上,仿佛被嚇得失了體統。

“春蘚?對什么花粉最忌諱?”

“回皇上,妾對所有花粉都忌諱。”林少春跪在地上,不覺一顆心也緊張了起來。

皇帝看看林少春的畫像,又看看林少春,猶豫不決,終究心中不舍,“那就請太醫將她治好便罷。”

“皇上,妾不敢欺瞞皇上,妾自小便看了所有的名醫,都無藥可治。”

皇后心中感慨萬分,卻也擔憂林少春那么美的容貌,她微微一笑,“這么漂亮的臉蛋卻有這病癥,想是與皇上無緣吧。宮里四季都有花,若見不得花粉,那豈非連門都出不得嗎?”

“倘或遇到花便這樣……”皇上皺了皺眉。

“皇上以后日日面對這樣一張臉不成?”皇后輕盈地沖著皇上說道,寬慰著皇上。久久地,皇帝輕嘆了一口氣,“如此,便罷了。”

林少春匍匐在地上,身子松了,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頭未抬起,可是一顆心卻飛出了宮門。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夏季宮門外的黃昏,空氣有絲潮濕,卻蕩漾著清新的生長的氣息。四輪馬車,帷幔飄飄,精致而低調,唯有馬車下立于的男子格外矚目,寶藍色的長袍慵懶而飄灑,那張如玉雕刻的臉癡癡地瞅著朱紅色的宮門。

“四爺,咱們還要等多久?”歡郎覺得孫玉朗一定瘋了,這在宮門外等了一天了。

“多久都要等。”孫玉樓堅定的目光,方向從未改變。

這一天,落選的秀女們逐一地走出宮門,坐上自家的馬車離開,直到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下,腫著一張大臉的姑娘才孤單地走出了宮門。她一眼就望見了宮門外那個長身玉立的身影,幾乎小跑著來到了孫玉樓面前。

“姑娘你找誰啊?”歡郎猛然擋在了孫玉樓的面前。這姑娘也太丑了吧,臉腫的連眼睛都看不到了。

孫玉樓透過少女浮腫的一張臉,幾乎一顆心呼之而出,他快步推開了歡郎,一把握住了少女的手,聲音竟有些哽咽,“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我這樣你都能認出來?”林少春喜極而泣,細細的眼瞇起望著孫玉樓。

“你變成什么樣,我都能認出來。”孫玉樓拉著林少春上了馬車,宮外傳來了青春的笑聲,那么暢快,那笑聲在空曠的宮外,沖散了那么多年的哀愁與苦難,久久回蕩。

“少春,我帶你回家。”

孫玉樓握著林少春的手,林少春被敷了眼,眼前是一片紅色。她并不知道孫玉樓要將他帶往哪里,只是隨著他的牽引進了一所宅子。

“到了嗎?”

“馬上就到了。”孫玉樓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溫柔地將林少春的蒙布拉開,一剎那間,世界在她眼中緩緩展開。她淚眼婆娑地望著眼前的景象,這是她兒時的回憶,亦是她少年的過往。

林府。

院子里有青磚鋪地,照壁上的喜鵲登梅依舊栩栩如生,三進院的拱門一座座幽遠延伸,像兒時一般。就連院子中的那棵老槐樹枝丫繁盛,密密層層,蟲蟬在上面依舊鳴叫著,令林少春想起兒時的自己坐在老槐樹下,靠著母親,父親在一旁念著戒律,一雙嚴厲的眼卻禁著笑意。

林少春緩步走到老槐樹下,伸出顫抖地手指輕輕撫摸著樹干,禁不住淚流滿面。

“你看,可還是你記憶里的樣子?”孫玉樓輕輕走到林少春身后,禁不住環住了她顫抖的身子,“皇上把宅子賜還給你們了,常嬤嬤也記得各處的布置,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弄成這樣,就想給你一個驚喜。”

“我……我……”林少春哽咽著點著頭,轉過身,直直地望著孫玉樓,一雙眼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到嘴邊卻是沙啞的,“玉樓,我很歡喜,謝謝你。”

孫玉樓笑了,輕輕擦掉了林少春的眼淚,笑道:“傻丫頭,你再看看我身后還有誰?”

常嬤嬤和一個翠衣清秀的姑娘從屋子里走了出來,立在孫玉樓的身后,兩個人眼中皆是淚水。

林少春猛地驚呆了,繞過孫玉樓,半晌叫道:“小鴉,你終于回來了……”

“姑娘!”小鴉向前一步,一把抱住了林少春,失聲痛哭起來。

常嬤嬤立在一旁,看著眼前的場面,不斷用袖子擦著眼淚,喃喃道:“終于團聚了……”林少春松開了小鴉,轉身再次望向孫玉樓,,滿心的感激一時竟說不出口。孫玉樓立在光暈中,輕輕道:“既然林家已經沉冤得雪,當年的誤判也應當更正。為此殞命的人不能復生,流放的卻可回到原籍。我知道你一直惦記這件事,苦于無法完成……”孫玉樓向前一步,笑望著林少春調侃道:“如今我替你辦妥了,你應當怎么謝我?”

“你想讓我怎么謝你?”林少春故意反問。孫玉樓笑容上涌上了一絲紅暈,他看著林少春明亮清澈的眼,認真道:“我擔心你無以為報,不如就以身相許吧。”常嬤嬤摟著自己的女兒小鴉,兩個人笑吟吟地望著兩個人。

“不正經。”林少春害羞地錘了一下孫玉樓,手卻被孫玉樓用力握住。他垂頭盯著她,眼底皆是深情,“我是認真的,從未這樣正經過!”

“我自己做不得主,一切要聽嬤嬤的。”林少春的臉紅透了,她轉頭看向常嬤嬤。孫玉樓松開了林少春,沖常嬤嬤作了個揖,“常嬤嬤,這回總可以成全玉樓了吧?”

常嬤嬤拉著小鴉突然跪在了孫玉樓面前。孫玉樓嚇得連忙去扶常嬤嬤,“嬤嬤你們這是干什么?快起來。”

常嬤嬤依舊跪在地上,手緊緊地握住了孫玉樓,“四爺,您對我們林家有再造之恩,如今老爺洗清了冤屈,我的小鴉也回來了,連當被初查抄的府邸,您也照原樣重給了咱們,可還有什么說的!我只愿四爺和我們姑娘長長久久,我要給四爺立個長生牌位,祝禱四爺福壽綿長。”

孫玉樓扶著常嬤嬤起來,滿足地沖著林少春點點頭。

林少春走到了孫玉樓的面前,沉吟了一下,囑托道:“我雖父母雙亡,但也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你若真心求娶我,還需三媒六聘。”

孫玉樓拉著林少春的手,鄭重道:“少春,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同你說我的感覺,自從遇見了你,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你笑了我比誰都開心,你哭了我比誰都難過,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給你,但又恨自己沒有這個能力,我怕我窮其一生,也無法做到我心里想為你做的那個樣子,但你相信我,我會盡力的。”

“只要你的花轎登門,我二話不說便隨你去。”

“你放心,我娶你之心,至死不滅。”孫玉樓直直地望著林少春,突然一笑,出口的話令林少春一輩子忘不了,“若你不能走進那扇門,那我便從那扇門里出來,即便拋家舍業,也在所不惜。”

殊不知多年后,她在無盡的人海中尋他,刻在心頭的一直是這句話。

孫玉樓想要求娶林少春的消息在孫家掀起了軒然大波。

梅姨娘、吳月紅、許鳳翹、蘇映雪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說話,齊齊望著沈氏。

“四哥兒到底不叫我省心。千辛萬苦破了案子,本以為他是為建功立業,誰知鬧到最后竟是為了一個女人。刺史家的小姐,就算正經沒遭過難的,進我家門尚屬高攀,何況那姑娘流落在市井多年,學戲賣唱,什么下賤事不曾做過。”沈氏捶著桌子怒道。

“太太說的是,可爺們兒偏喜歡這樣的狐媚子。我瞧四哥兒叫她勾得魂兒都飛了,將來入了門,府上還有什么體統可言!”許鳳翹輕言細語地說道。

“叫她趁早死了這份心,只要有我在,她就進不得我孫家的門!”沈氏越聽越氣。

“太太消消氣。”梅姨娘勸道。正在此時,孫玉樓帶著歡郎興沖沖地走進大廳,“見過太太、姨娘并三位嫂嫂。”

梅姨娘拼命給孫玉樓使眼色:“哥兒回來了,忙到這會子,想是餓了。歡郎,快帶四爺去用些果子。”

“等一等!來得很是時候,我們才剛正說起你,你這些天干什么去了,連人影都不見?”

沈氏冷哼了一聲,冷冷地盯著孫玉樓。

“回太太,因兒子破了案,皇上準兒子休沐幾日,兒子便趁著有閑暇,出去辦了幾件私事。”孫玉樓瞅了一眼沈氏,恭恭敬敬答道。

“私事?你能有什么私事?打量我不知道,你是去見那個女人了吧?”沈氏禁著怒氣瞪著孫玉樓,孫玉樓正剛要開口,卻被沈氏打斷,“我告訴你,你們的婚事我不答應,倘或為了這個來游說,我勸你免開尊口。”

孫玉樓呆在原地,一時無語,與沈氏就這樣久久地對峙著。半晌,終于還是開口了,但說出的每個字都如錘般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太太,我今日也和您交個底,除了她我誰都不娶!”

“啪”的一聲,沈氏拍案而起,“你敢!我看你是豬油蒙了心,你要是敢娶她,索性兒拿繩子勒死你老子娘,往后你就是霸王,家里再沒人管著你。”

“我這一生,”孫玉樓毫不退讓,“非她不娶。”

一瞬間,孫玉樓的話令大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氣氛靜得可怕。

“你娘說的對,你不能娶她。”孫遜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打破了這可怕的死寂。

“老爺……”吳月紅、許鳳翹、蘇映雪紛紛起身給孫遜行禮。孫玉樓一言不發,只是倔強地望著孫遜。

“你隨我來書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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