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冷了，墻外的風吹了進來，空氣似乎都凝住了。孫世杰失魂落魄地沖進了孫玉樓的院子，一把揪住了孫玉樓的衣襟，“你們到底把桃夭藏到了哪里？”

林少春塞進孫玉樓嘴中的桂花糕，孫玉樓還沒來得及咽下去，便被孫世杰拽住了衣襟，險些嗆到，于是一把扣住了孫世杰的手，“我怎么知道？你放開我……”

“桃夭不見了嗎？”林少春詫異地問道。

孫世杰血紅的一雙眼，憤恨地瞪了孫玉樓和林少春一眼，轉身離開了院子。

林少春上前輕輕地理了理孫玉樓的衣襟，“這桃夭怎么不見了？”

“萬一在大哥哥那里是逢場作戲，戲演完了，她就跑了嗎！”孫玉樓答道，握住了林少春的手，“你呀，一顆心操心這個，操心那個，你怎么就不操心你夫君？”

“我怎么不操心你……”林少春話音未落，小翠帶著琴心走了進來。

“四奶奶，我家奶奶想請您過去一趟，找您有事相商……”琴心眼巴巴地望著林少春。

林少春為難地看了一眼孫玉樓。“去吧！去吧……”孫玉樓笑著剜了一眼林少春，“早去早回。”

林少春點了點頭，跟著琴心趕到了二奶奶院子。蘇映雪坐在桌前，白皙的額頭微蹙，在裊裊的熏香中，嬌柔而令人憐惜。她抬頭，望見了走進來的林少春，慌忙起身，將林少春讓到了對面的座位上，整個桌子擺滿了各式各樣精致的點心和水果。

林少春坐了下來，望著欲言又止的蘇映雪，想起了前幾日孫府有個女傭和人私通，被蘇映雪發現，林少春想著那女傭平日里是個好人，在蘇映雪面前求了個人情，救了那女傭，“二嫂子找我，是為了那位媽媽的事兒嗎？你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妥當了，太太讓你把那媽媽賣給人伢子，我只不過將她贖回來安頓好了，太太不會發現的。”

蘇映雪柔和的臉上有著動容，她微微一笑，“四奶奶是個善性人兒，我早前和你沒有深交，只當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今看來，是我錯怪你了。”

林少春有點疑惑，總覺得蘇映雪有著萬千的心事，她看著蘇映雪，“二嫂子找我，恐怕還有別的事兒吧。”

蘇映雪遲疑地看了看小翠。林少春會意，囑咐了一聲，“小翠，你先出去。”

小翠行禮后和琴心一同出門，琴心順帶關上了門。蘇映雪望著兩個侍女離開后，整座屋子靜靜地只剩下了她和林少春的呼吸聲，她才緩緩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自嫁進孫家，只見過二爺一回，新婚第二日他就帶兵出征了，后來的年月里，我除了彈琴沒有旁的消遣，人人看我富貴尊榮，卻沒人知道我活得行尸走肉一般。要是能選，我寧愿荊釵布衣，只要能和丈夫長相廝守，所以每每看見你和四爺夫妻恩愛，我心里頭真不是滋味兒。”

林少春一愣，突然蘇映雪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她眼中的熱切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救命的浮木，林少春不忍抽手，任她握著，“不知我能為二嫂子做些什么？”

“前幾天，那個媽媽犯了事，你都要救她，你對下人尚且有這么好的心腸，若換作是我，你會怎么做？會幫我嗎？”

蘇映雪握緊了林少春的手，一顆心緊張得快沒有方向，她知道，她必須要賭一賭，她賭林少春絕不會坐視不理，她賭林少春那顆善良的心。

林少春愣住了，“二嫂怎么了？”

蘇映雪瞪著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林少春，開口的話很輕，可是落在林少春的耳朵里猶似驚雷般那樣炸裂了。“我有身孕了。”

“你怎么能這樣？”少春震驚地轟的一聲站起了身，狠狠地瞪著蘇映雪。

蘇映雪一雙楚楚的眸子里布滿了血絲，看起來竟有一絲猙獰，“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找你。你和四爺如膠似漆，哪里知道我的苦處！韶華易老，女人最金貴不過那幾年，我日日獨守空房，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這樣的日子，不知要熬到多晚……”蘇映雪雙手撐著桌子站了起身，與林少春對視著，“孫俊豪是誰？他是孫家二爺，是堂堂大將軍，卻不是我的丈夫。我如今連他長得什么樣兒都記不起來了，他一去幾年，音訊全無，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憑什么要為他守活寡？我不甘心，我不能這么下去了，我要活命！四奶奶，你好人做到底，就幫我這一回吧！”

林少春一把掙脫了蘇映雪的手，搖了搖頭，“不能幫，我也幫不了。我既然嫁進孫家，一切自然要以孫家為重。若是我助紂為虐，那我就是孫家的罪人。”

蘇映雪身子微微顫抖，魚死網破的神情，似乎人已經到了懸崖邊上，“四奶奶，我今兒有膽量把實情告訴你，就作了最壞的打算。你不肯幫我，我至多一死罷了，孫家和蘇家都是名門望族，這件事要是抖摟出來，兩家的臉面都顧不成，到時候沒人會謝你，你照樣是孫家的罪人。莫如幫我這一回，讓我渡過難關，你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會一輩子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林少春心中亂做了一團麻，“二嫂子何以認定我幫得了你？”

“你能從百戲班嫁進孫家，不僅讓老爺太太喜歡，還讓大奶奶依賴你，三奶奶屈從于你，可見你的手段。闔府上下除了你，沒人能幫我……”蘇映雪說著，猛然跪在了林少春的面前，“少春，就算二嫂子求你了。”

“二嫂子……”林少春伸手去攙扶蘇映雪，卻被蘇映雪抓緊了手。

“橫豎我和孩子的命都在你手里攥著。”蘇映雪一雙紅了的雙眼死死地瞪著林少春，手指泛起了青筋，她哀求著林少春，就像往林少春手中塞進了一把匕首，等待著林少春裁決。

“你讓我想想……”林少春苦笑了一聲，整個人心頭堵了事兒，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林少春回到自己的房中，整個人坐在桌子前反復思考著這件事，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遇著過不去的坎兒了？”孫玉樓望著林少春失魂落魄的樣子，走了過去，環住了她的肩。

“是啊。”

“說說吧，我來給你出謀劃策。”孫玉樓靠在林少春的肩頭。

林少春一眼望見了桌子上的圍棋，輕輕地拿起一顆黑色云子，“這會子有兩條路擺在你面前，一條路是明知有禍患，但置之不理，維持眼下的太平；還有一條路，荊棘叢生，苦不堪言，但走過了這一程，便能滌瑕蕩穢，否極泰來。如果是你，你會選哪一條？”

孫玉樓握住了林少春的手，將云子放在了棋盤中，他深邃的眸子盯著云子，“若是我，我會選第二條，但若是要帶累全家，那便不能由著我的性子來，自然要選傷害最小的了。你這么一本正經，一定是遇著事兒了，到底是什么，你別叫我擔心。”

林少春雙眼一亮，點了點頭，“這會子還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心里有成算，知道該怎么做了。”

孫玉樓心中不爽，他蹭在林少春的脖頸中，“我們是夫妻，有什么秘密不能說的？”

林少春笑了起來，“我說了，這會子不能告訴你。橫豎你這狗頭軍師幫了我大忙，這么說你可高興了？”孫玉樓嘴巴一癟，“高不高興是后話，我要知道實情，好為你分擔。”

林少春想要推開孫玉樓的腦袋，卻被他偷親了一口，“你不知道于我就是最大的分擔了。”孫玉樓靠在林少春的肩上，像個孩子般地拱來拱去。

“你還膩在這里做什么？怎么跟小孩兒似的！”

孫玉樓突然彎腰一把抱起了林少春，任性地喊道：“就是小孩兒，就是小孩兒，你不同我一起歇著，哪里來的小孩兒？”林少春挽著她的脖頸，將臉埋在他的懷中，忍不住笑了起來。

“四爺，四奶奶，不好了不好了，二奶奶的繡樓走水了！”突然間，小翠慌張的叫聲令兩個人驚住了，孫玉樓放下了林少春，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什么？現在怎么樣了？”

小翠急得話都有些結巴，“好像……好像都在滅火，究竟如何，還……不知道。”

想起她離開蘇映雪時，她那蒼白絕望的表情，林少春臉色驟變，“糟了！”林少春迅速起身，越過孫玉樓，飛快地跑了出去，直奔二奶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