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窗(三)
- 到燈塔去
- (英)弗吉尼亞·伍爾夫
- 1401字
- 2021-07-19 10:52:25
“也許等明天醒來,你會發現外面艷陽高照、鳥兒歡唱。”她摸著小男孩的頭發,安慰道,因為她能看出來,丈夫尖酸刻薄地不停說著明天天氣肯定不好,讓詹姆斯心情沮喪。她看得出,孩子非常期待燈塔之行,而丈夫那句尖酸刻薄的“明天不會天晴”仿佛還說得不夠多,那個討厭鬼還來火上澆油。
“也許明天就放晴了。”她摸著兒子的頭發說。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表揚詹姆斯剪下來的冰箱圖片,然后一頁頁翻閱商品目錄,希望能從中找到像是草耙或是割草機的圖片,它們那些尖叉和手把需要精湛的技術,要小心翼翼才能剪得下來。她想,這些年輕人都以拙劣的方式模仿她的丈夫,如果他說馬上要下雨了,那些年輕人就會跟著說肯定有場龍卷風。
她翻著目錄尋找草耙或者割草機圖片,卻突然被打斷了。那粗聲粗氣的喃喃低語,被時不時從嘴里取出又放回的煙斗中斷,雖然她聽不清那些對話的內容(因為她坐在窗戶里面,而窗子面對露臺敞開著),可那斷斷續續的對話讓她確信窗外的男人們聊得非常開心。外面充斥著各種聲響,比如說球落在球拍上的撞擊聲、玩板球的孩子們偶爾發出的尖銳叫喊聲——“那球怎么樣?打得怎么樣?”至今持續了半個小時的對話聲,取代了窗外高高低低壓迫她的聲音,那令她心安,但現在對話聲卻停止了,于是只聽得到海浪拍打沙灘的單調聲響。大部分時間里,節奏清晰的海浪撫慰地敲打著她的思緒,當她和孩子們坐在一起時,一遍又一遍重復著古老的搖籃曲,仿佛是一種安慰,大自然在低吟:“我在守護著你,我是你的依靠。”可在其他時候,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尤其是當她的心思從手邊的活兒中稍稍分神時,海浪的拍打就顯得不那么仁慈,它就像是一陣陣可怕的鼓聲,無情地敲打著生命的節拍,讓人覺得整個島嶼將要被摧毀、被大海吞噬,海浪就像在警告她,日子就在一件件瑣事之中飛速流逝,最后一切不過就像是轉瞬即逝的彩虹——這聲音原本在其他聲響的掩藏之下變得模糊不清,突然之間像驚雷一般在她耳旁轟隆作響,讓她在那一瞬間感到的恐懼中,抬起頭來。
談話停止了,這是她情緒突然產生變化的原因。只用了一秒鐘,她從剛才支配自己的緊張情緒中掙脫出來,走到另一個極端,就像是要補償那種不必要的情感耗損,她現在變得冷靜、愉快,甚至有一點邪惡,她得出的結論是:可憐的查爾斯·坦斯利落敗了。這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如果丈夫需要祭品(他的確需要),她會興高采烈地獻上查爾斯·坦斯利,那個剛才擠對她小兒子的家伙。
她又抬頭聽了一會兒,好像在等待某個習慣了的聲音,某個有規律、機械的聲音;然后,她聽到花園傳來某種有韻律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吟唱,丈夫在露臺臺階上來回走個不停,她聽到介于低沉沙啞的牢騷與詩歌之間的聲音,再次感到寬慰,她確定一切恢復正常了,低頭看看膝蓋上的書,發現一張六刃折刀的圖片,詹姆斯必須非常小心才能把這張圖剪下來。
突然,傳來一聲驚呼,仿佛出自半睡半醒的夢游者之口:
“被槍林彈雨攻擊。”[3]
類似這樣的句子在她耳邊高聲響起,她擔心地轉過身,看看是否有其他人聽到他的喊聲。慶幸的是,她發現只有莉麗·布雷斯克在場,那就沒什么關系。一看到那女孩站在草坪的盡頭畫畫,她才想起來,為了讓莉麗畫畫,自己本該讓頭部盡可能地保持在同一位置上。莉麗的畫!拉姆塞夫人笑了。莉麗的眼睛小小的,像中國人的眼睛,臉皺皺的,她永遠也嫁不出去;而其他人也不會太把她的畫當回事兒;她是個獨立的小家伙,拉姆塞夫人就是喜歡她這一點;因此想起了自己的承諾,她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