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讓我服從誰呢?人們給我介紹一個高個兒年輕女子,對我說她是我的母親。但我自己卻把她當作大姐姐。這個處處受到監視、對誰都屈從的“處女”,在我看來,她是伺候我的呢。我愛她,但要是誰都不尊重她,我怎么會敬重她呢?我們家有三間臥室,一間是外祖父的,一間是外祖母的,一間是“孩子們”的。所謂“孩子們”,就是“我們母子倆”:同樣的微不足道,同樣的受人供養。而一切照顧則是為我而設的。在“我的”房間里,放著一張“姑娘的”床。姑娘獨自一個人睡,醒來的時候保持著貞潔。她跑到洗澡間沐浴的時候,我還熟睡著,她回來的時候已經衣冠整潔了:我怎么會是她生的呢?她向我敘述不幸,我同情地聽著。等我長大了一定娶她、保護她。我還向她許諾哩:我把手向她伸去,把手放在她的身上,利用小孩的重要地位為她效勞。請想想,我會服從她嗎?我寬宏大量地答應她的懇求,再說她從不給我下命令,而是用輕松愉快的話語給我描繪未來,然后贊揚我愿意實現這個未來:“我的小寶貝真乖,真聽話,乖乖讓媽媽點滴鼻劑。”這些甜言蜜語哄得我乖乖就范。

至于一家之主,他活像上帝老人,人們經常把他當作上帝老人的化身。一天他從圣器室進入禮拜堂,教士正以五雷轟頂來威脅對上帝不熱忱的信徒:“上帝就在這兒!他看得見你們哪!”突然信徒們發現在懸空的講道臺底下有一個高大的大胡子老人在瞧著他們,嚇得他們拔腿便跑。外祖父還說,有幾次他們曾跪倒在他的膝前。他喜歡顯圣上了癮。一九一四年九月間,他在阿卡雄的一家電影院顯圣,當時我母親和我在樓廳里。他要求開燈,另一些先生在他周圍扮天使,大聲喊叫:“勝利!勝利!”上帝登上戲臺,宣讀馬恩河公告[11]。他在胡須還是黑的時候,就已經扮耶和華了,我懷疑愛彌爾是間接地死在他手里的。這個怒氣沖沖的上帝嗜吸兒子們的血。好在我出世的時候,他漫長的一生已近尾聲,胡子已經花白,煙絲把胡子熏得黃黃的。當老子,他已經沒有興致了。但倘若是他生育了我,我想他一定會情不自禁地控制我的:受習慣所驅使嘛。我幸虧屬于一個死者。這個死者生前灑了幾滴精液,算是塑造一個孩子所付出的普通代價。所以,我是天上的采邑,外祖父沒有產權但可以享用其收益:我成了他奇妙的“寶貝”,因為他一直夢寐以求能怡然自得地度過余年。他決意把我看作命運的奇特恩賜,看作一件無償的禮物,而且隨時都可以退回;此外他還能對我有什么要求呢?只要我在他跟前,他就心滿意足了。他既是大胡子愛神慈父,也是圣心孝子;他給我做按手禮,我腦袋上感到他手心熱乎乎的。他稱呼我是他小小的寶貝,顫悠悠的嗓音柔情綿綿,淚水模糊了他那冷冰冰的雙眼。大家嘖嘖稱贊:“這個男孩使得他神魂顛倒!”他非常喜歡我,這是顯而易見的。但他愛我嗎?他那么公開表露情感,倒使我難以識別他這一著的誠意了。我看不出他對其他孩子有很多感情,一則他不怎么常見到他們,再則他們也根本不需要他,而我卻處處依靠他:在我身上他欣賞的是他自己的慷慨大度。

老實說他有點故作高尚:這個十九世紀的人物如同很多同代人一樣自詡高尚,連維克多·雨果本人也不例外,維克多·雨果自詡是雨果主義者[12]。我外祖父是美髯公,總喜歡嘩眾取寵,一場戲剛下場便準備重新上場,好似酒鬼喝完一杯又想著下一杯,我認為他是兩門新藝術的犧牲品:攝影藝術和做外祖父的藝術。他的尊容很上照,這是他的造化,也是他的不幸。屋子里到處是他的照片。因為當時還沒有發明瞬間攝影,他津津有味地擺出固定的姿勢和連續的活動姿態,動輒停住動作,一動不動地擺一個優雅的姿勢,從而留下一個一成不變的形象;他醉心于這些永恒的瞬間,以便為自己塑像立影,流傳千古。由于他喜歡照連續的活動姿態,他給我留下的印象好似幻燈上硬邦邦的畫像:一個小灌木叢,我坐在一個樹樁上,時年五歲,夏爾·施韋澤頭戴巴拿馬草帽,身穿黑條乳白色法蘭絨西裝,白緄條背心,懷表的鏈條橫貫其間,夾鼻眼鏡懸系在一根細繩上,他向我俯著身子,抬起一只戴金戒指的手指,說著話。畫面陰暗、潮濕,只有他的大胡子放出白光,猶如繞下巴圍著一圈光輪。我不知道他說些什么:我過于戰戰兢兢地聆聽,反而什么也沒有聽進去。我猜想這個帝國時期的老共和黨人在向我傳授公民的義務,在給我講資產階級的歷史:從前有國王、皇帝,都是壞東西,人們把他們趕跑了,于是萬事如意,一切皆好。傍晚我們到大路上去等他,我們很容易在走出纜索鐵道的乘客中認出他來:高高的身材,邁著小步舞領舞的步伐;他在更遠的地方先看見我們,早已拉開架式,聽任某個無形的照相師擺布:胡須迎風飄悠,身板挺拔,邁著內八字步,挺胸凸肚,兩臂大搖大擺。信號升起,我一動不動地停住,身子向前傾斜,我是起跑的賽跑運動員,是即將飛出鳥籠的小鳥。片刻間我們面面相照,活像一對漂亮的薩克森瓷人。然后我帶著水果和鮮花,滿載外祖父的幸福,向他撲去,撞倒在他的雙膝間,假裝上氣不接下氣。他把我從平地抱起,舉向云霄,然后手臂一彎,把我降落在他的心房上,一邊輕聲說道:“我的寶貝!”這是第二個畫面,頗受行人注目。我們倆大演特演滑稽戲,足有一百個種類不同的場面:調情,很快消除的誤會,敦厚的戲弄和善意的責怪,多情導致的氣惱,柔情綿綿的故弄玄虛和癡情。我們竟然設想有東西阻礙我們相愛,以便享受排除障礙的快樂。我有時蠻不講理,喜怒無常,但這遮掩不住我那細致入微的敏感。他所表演的高尚而忠厚的虛榮心很適合外祖父的身份。他表現出雨果所推崇的糊涂和溺愛,要是別人只給我面包,他一定給我加上果醬,所以那兩位夫人切忌只給我面包。再說我是一個乖孩子,覺得我的角色非常合適,決不肯出讓分毫。

確實,我父親過早的引退使我成為一個不完全的“俄狄浦斯”[13]:我沒有“超我”,不錯,但我也沒有殺氣騰騰呀!我母親是屬于我的,沒有人與我爭奪這個安穩的所有權,因此我不懂得暴力和憎恨,我不必學會妒忌別人。由于沒有碰過釘子,起初我只是通過靠不住的笑容認識現實。我能造誰的反呢?我能反對什么呢?別人縱使為所欲為,可并沒有侵犯我呀!

我乖乖地讓別人給我穿鞋,往我鼻子里點滴劑,給我刷衣服、洗臉、穿衣服、脫衣服,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聽憑別人對我愛撫備至。我覺得再沒有比做好乖乖更有趣的事了。我從來不哭,很少笑出聲,不吵也不鬧。四歲的時候,我弄臟了果醬,被人抓住。我想,那是因為我愛科學,而不是出于惡作劇。總之,記憶所及,我就干過這么一件壞事。星期天夫人們有時去望彌撒,去聽美妙的音樂,聽有名氣的管風琴演奏者演奏。老夫人和少夫人并不修行,但別人對宗教的篤信造成一種氣氛,使她們也在音樂聲中恍若出世,她們聽托卡塔曲時才信上帝。我感到這種超凡入圣的時刻其樂無窮:大家都是昏昏欲睡的樣子,這時我懂得應該干什么。我雙膝跪在跪凳上,把自己變成一尊雕像,連腳趾都不應該動一動;我瞪著眼睛直視前方,連睫毛都不眨一眨,直到眼淚流滿雙頰為止。當然我在進行提坦巨人[14]式的搏斗來忍受雙腿發麻,但我堅信一定勝利,充分意識到我的力量,毫不猶豫地在心里招來各種罪惡的誘惑,然后一一擊退。我要不要站起來高喊“巴搭彭”[15]呢?要不要爬到圓柱上往圣水缸里撒尿呢?一會兒母親一定會贊揚我,因為這些浮現在我腦子里的可怕念頭被我阻止了。我自欺欺人地裝作受苦的樣子,以便增添我的榮譽。其實我的邪念并非不可收拾。我太怕出丑了,我只想以我的美德使世人驚詫。這種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勝利使我確信我天性善良,我只要任其自然,就能受到贊揚。動壞腦筋,出壞主意,即使有這樣的事,也是來自外部的,剛一沾上我,就失去生氣而衰退。我這塊土壤不宜生長邪惡。由于我善于表演德行,我不需要花力氣也不需要強迫自己,只要任意編造就行了。我可以演得像公子王孫那樣瀟灑,使觀眾屏住呼吸,我把這個角色演得精益求精。人家喜愛我,所以我是可愛的,再簡單不過了。世界不是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嗎?人家對我說我長得漂亮,我也就相信了。一些時候以來,我右眼長了角膜翳,后來使我成為獨眼龍和斜眼,當時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人們給我拍了許許多多的照片,我母親用彩筆整修著色。在保存下來的一張照片上,我臉色紅潤,滿頭金黃的鬈發,面頰滾圓,平和的目光充滿了對現存秩序的敬重;鼓鼓的嘴巴裝出不可一世的樣子:我知道我的價值。

光天性善良是不夠的,還要未卜先知:小孩口中透天機。孩兒們剛從自然脫胎,是風和海的表兄弟。他們的牙牙學語,對于知音者來說,富有廣泛但是朦朧的啟示。我外祖父曾同亨利·柏格森[16]橫渡日內瓦湖,他說過:“我興奮得如醉似癡,目不暇接地觀賞熠熠閃爍的山巒和波光粼粼的湖水。柏格森卻坐在一只箱子上,目不轉睛地瞧著兩腳之間的那塊地方。”他從旅途中這件小事上得出一個結論:詩的沉思勝于哲理。于是他對我沉思起來,在公園里,坐在一張帆布躺椅上,身旁放著一只啤酒杯,他看著我跑來跑去,他想從我含混不清的話語中悟出至理名言。他居然真有所悟。后來我嘲笑過這種癡癲,現在不免后悔,這其實是因為他感到大限將臨。夏爾用陶醉來攻克焦慮。他在我身上欣賞著世間奇妙的作品,以便確信一切皆好,甚至連人生可憐的末日也是好的。大自然正準備把他收回自己的懷抱。在山頂樹梢上,在海波水浪中,在點點繁星之間,在我幼小生命的發源地,他尋找著歸宿。他擁抱大自然,接受大自然的一切,包括為他挖好的墳墓。這可不是真理,而是他的死神通過我的口給他的啟示。我幼年平淡無奇的幸福不時夾雜著喪事的氣氛,因為我的自由是多虧了一起及時的死亡,我的重要性全靠一起等待已久的喪事。唉,怎么不是呢?阿波羅神殿所有的女祭司都是女死神,這是眾所周知的;所有的孩子都是死亡的鏡子。

我外祖父把自己的兒子看做眼中釘,這個可怕的父親一生肆意虐待他們。他們踮著腳進屋,出乎意料地發現老人待在一個小孩子的膝旁:真叫他們傷心!在幾代人之間的沖突中,孩子和老人往往是攜手合作的:孩子傳達神諭,老人解釋神諭。本性露真情,經驗傳真知:成年人只有閉嘴的份兒。倘若沒有孩子,他們便去找一只鬈毛狗。去年我去過一次狗公墓,在一塊塊墓碑上的銘文中,我認出外祖父的“至理名言”:狗懂得愛,狗比人更溫柔、更忠誠,狗的感情細膩,有一種從不出差錯的本能,能知善知美、識別好壞。一個傷心欲絕的人說過:“波洛紐斯[17],你比我好得多,反倒比我先死,我還茍且活著。”當時有一個美國朋友陪著我,聽說此話,他一氣之下,朝一條泥鑄的狗狠狠踢了一腳,踢碎了一只耳朵。他行之有理,過分喜歡孩子和畜生,其實是厭惡人類。

因此,我是前途無量的鬈毛狗;我預卜未來。我說一些孩兒話,人們記住了,并跟著我說,這樣我就學會了創造其他的話。我也講一些大人的話,會使用“超過我年齡”的話語,而且不走樣。這些話語就是詩,辦法很簡單:信鬼神,信運氣,信虛無;從大人那里整句整句地借用,把句子拼拼湊湊,然后學舌地說出來,但并不解其義。總之,我口傳的是真正的神諭,別人愛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善”產生于我內心的最深處,“真”出自我“知性”幼稚的蒙昧。我信心十足地自我欣賞著。我的舉止和言論有價值,自己并不知道,大人卻認為是顯而易見的。這并沒有什么關系,反正我毫不吝惜地向他們奉獻我自己享受不到的高尚樂趣。我小丑般的言行披著慷慨大度的外衣:可憐的人們曾為沒有孩子而傷心,我心一軟,便從虛無中跑了出來,很有一點利他主義的氣勢;孩兒的外表其實是我的喬裝打扮,為的是給他們造成有一個兒子的幻覺。母親和外祖母常常教我排演下凡出世的場面,因為這乃是絕頂仁慈之舉。她們投夏爾·施韋澤之所好,知道他的癖性,知道他喜愛戲劇性的變化,有意為他準備一些意想不到的高興的事情。夫人們把我藏在一件家具的背后。我屏住呼吸,她們離開屋子或假裝把我忘記了。我消失了。外祖父進了屋,無精打采,垂頭喪氣,看他的表情,好似我根本沒有存在過。突然我從小小的藏身處走了出來,承蒙我出世,他感到不勝榮幸,見到我,他立即活躍起來,完全換了一副面孔,向天舉起雙臂:我的出現使他高興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一句話,我獻出自身,時時奉送,處處贈與,奉獻一切。只要我推開一扇門,我自己也感到顯圣似的。我把立方形積木一塊一塊往上砌,從模子里取出沙人:我大聲呼叫,一個人應聲而出,我又造出一個幸福的人。安排我吃飯,睡覺,按時令變化為我增減衣衫,都是這些拘泥虛禮的人們生活中的佳時良辰和必盡的義務。我當眾吃飯活像一個國王,如果我胃口很好,人們便向我道賀,連外祖母也脫口喊道:“他吃得多乖啊!”

我不斷地創造自己。我既是贈與人也是贈與物。倘若我父親活著,我就會知道我的權利和義務;他死了,我一無所知。我沒有權利,因為愛浸透了我整個身心;我沒有義務,因為我出于愛才慷慨給與。唯一的職責是討人喜歡;一切都是為了裝點門面。在我們家,大度寬宏比比可見:外祖父養活我,而我使他幸福;我母親對每個人忠心耿耿。今天,回想起來,唯有母親的忠誠在我看來是真的,當時我們卻好像閉口不談。不管怎么說,我們的生活只是一系列的禮儀,我們把時間消耗在互敬互讓、虛禮相待上。我尊敬長輩,條件是他們寵愛我。我耿直,開朗,溫柔得像個姑娘。我總往好處想,相信別人,大家都是好人,因為大家都是高高興興的。我把社會看作是一種功德和權勢的嚴格等級制度。占據階梯最高層的人把他們所擁有的一切給予處在他們之下的人們。我絕對不會占據最高一級,我知道最高一級是留給嚴厲而慈善的人們的,他們是維持社會等級的人。我棲身在等級之外的一個小小的階梯上,離他們不遠,我的光芒從階梯的上端傾瀉到下端。總之,我小心翼翼地避開世俗的權勢,既不屈就低層,也不高高在上,而是在別處。我是神職文人的子孫,從小就是一個教士。我有紅衣主教的慈祥,為了履行神職始終保持好興致。我平等對待下級,其實這是出于好心,為使他們幸福而編造的謊言,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受騙上當則是應當的。對女傭,對郵差,對母狗,我說話的語氣寬容而溫和。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上有窮苦人,也有罕見的怪物,有連體雙胞胎,還會發生鐵路事故,這種種反常的現象不是哪個人的過錯。善良的窮人不知道他們的職責就是為我們提供慷慨施舍的機會,而沿街乞討的窮人是一些羞怯的窮人,我奔向他們,往他們手里塞一枚兩個蘇[18]的硬幣,更重要的是,我賜給他們一個平等待人的美麗的微笑。我覺得他們笨頭笨腦,所以不愛碰他們,但強迫自己去做,這對我是個考驗;而且他們必須愛我,因為這種愛會使他們的生活更加美麗。我知道他們缺乏生活必需品,但我樂于成為他們多余的東西。再說,不管他們怎么不幸,他們的苦楚總不會超過我的外祖父吧。他小時候,天不亮就起床,在黑暗里穿衣服;冬天洗臉,得敲碎水罐里的冰才行。幸虧家境后來好轉。外祖父相信人類的進步,我也相信,在我出世之前,人類的進步經歷了一條漫長而艱難的道路。

我的家簡直是天堂。每天早晨,我醒來的時候總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慶幸自己碰到千載難逢的運氣,出生在親密無間的家庭,生長在世界上最美麗的國家。對現實不滿的人使我感到氣憤:他們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他們是反叛者。外祖母特別使我不安,我痛苦地發現她不太欣賞我。實際上,路易絲早就把我看透了。她公開譴責我嘩眾取寵,但她卻不敢責備她的丈夫。她說我是雞胸駝背的木偶,是小丑,說我做鬼臉出怪樣。她命令我不許再“裝腔作勢”。我尤其感到憎惡的是看出她竟嘲笑我外祖父,這個女人是“否定一切的妖精”。我頂了嘴,她要求我賠禮道歉,但我有恃無恐地拒絕了。外祖父抓住機會表示偏愛,他護著我反對自己的妻子。她受到侮辱而怒不可遏,站起身跑回自己的房間里拒不出門。我母親惶惑不安,害怕外祖母積仇記恨,低聲下氣地輕聲責怪父親。他聳聳肩膀,退到自己的工作室去了。母親央求我去討饒。我對自己的神通沒法不得意忘形:我是圣米迦勒[19],我能擒妖除魔。我去到外祖母跟前隨隨便便地表示了一下歉意,算是了結此案。除此之外,我當然很喜歡她,因為她是我的外祖母嘛。母親建議我稱她“媽咪”,稱一家之長夏爾時,用他阿爾薩斯的名字卡爾。卡爾和媽咪,連在一起叫,聲音比羅密歐和朱麗葉還好聽,比菲勒蒙和包喀斯[20]還悅耳。母親每天翻來覆去地對我說:“卡爾媽咪等著我們咧,卡爾媽咪會很高興的……”這不是沒有用心的。她想用這四個渾然一體的親切的音節來顯示家里人的和睦。我將信將疑,不過我裝得十分相信,好似我自己就是這么看的。言語掩蓋了事物的實質。我喊卡爾媽咪便能維持家庭親密無間的團結,并且能把夏爾好大部分德行歸到路易絲的頭上。外祖母令人懷疑,她天生愛造孽,隨時都可能犯過失。但時時都有天使伸出手來阻攔,只言片語的力量就能把她擋住。

主站蜘蛛池模板: 营口市| 山丹县| 尉犁县| 台中县| 梅州市| 汝州市| 甘洛县| 郎溪县| 乌恰县| 临海市| 宁晋县| 松滋市| 洛川县| 新郑市| 海宁市| 荣成市| 井冈山市| 铁力市| 蓬溪县| 金湖县| 抚宁县| 都兰县| 都匀市| 龙山县| 龙游县| 吉隆县| 曲水县| 蒙山县| 金溪县| 武功县| 资源县| 九江市| 武功县| 库尔勒市| 彭阳县| 万年县| 衡东县| 壤塘县| 鱼台县| 娄烦县| 德钦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