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后的巨子 巨子到了魏國
- 戰(zhàn)國風(fēng)云三十年(全集)
- 許葆云
- 3286字
- 2021-06-25 10:37:12
秦國左更司馬錯率五萬大軍出聞喜,長驅(qū)直入攻打新垣,另一路秦軍五萬由五大夫王龁率領(lǐng),從臨漪出發(fā)渡過涑水,佯攻魏國重鎮(zhèn)安邑。
秦國此次出兵完全不合常理,大軍不顧一切遠道奔襲,新垣守軍措手不及,城池立刻被秦軍團團圍住。危急之下,魏王急忙向齊國、趙國求援。然而身為東方約長的齊國卻置若罔聞,沒有向魏國方面派出一兵一卒。趙國倒是迅速集結(jié)起精兵五萬,擺出一副準備援救魏國的姿態(tài),可眼看齊國都未發(fā)兵,弱小的趙國終于不敢輕動。
于是齊、趙兩國坐壁上觀,眼睜睜看著秦軍虎狼之師圍攻魏國的新垣城。
自三國分晉以來,魏國的開國之君文侯、武侯任用賢臣李悝、吳起,革新軍制,訓(xùn)練出天下無雙的武卒,由此使魏國進入極盛,魏武卒橫行天下,屢敗諸強,奪取秦國河西之地,逼得秦人退守洛水以西,幾乎難以立國。
然而魏國的雄霸基業(yè)卻沒有維持太久,到魏惠王時,與齊國的桂陵、馬陵兩戰(zhàn)皆負,秦人又大舉興師奪回了河西之地,反而渡過河?xùn)|,威逼魏國都城安邑,魏惠王不得不把都城遷到千里之外的大梁。
自從遷都之后,魏國在西方的勢力大衰,秦國連年攻伐不斷,伊闕之戰(zhàn)魏國大敗,從此徹底失去了戰(zhàn)略主動權(quán),黃河以東的國土被秦國一塊塊蠶食。到今天,魏國西敗于秦,東臣于齊,南迫于楚,內(nèi)外交困,偏偏當今魏王遫又昏聵久病,不能理政,國政全落在年輕的太子魏圉肩上,而魏圉身邊又沒有一個謀事的能臣,每有什么大事,他只能和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弟弟魏無忌商量。
太子魏圉是個好人,性情溫順,待人和藹,肚量寬宏,每與諸賢為友,也能聽言納諫,不剛愎獨斷。可魏圉又是個軟弱的人,遇事猶豫不定,也沒有雄心大志,他的天性就是如此,想改也無從改起。對魏圉來說,處置國事總是左右為難。秦軍攻安邑,若坐視舊都被秦人伐取而無做為,魏國以后如何立國?可安邑遠在千里之外,中間隔著一個韓國,秦軍可以從幾條路線攻打安邑,魏國卻只能從一條路上派兵去救,秦國有六十萬虎狼之師,魏國能戰(zhàn)之兵卻只有三十萬,加之魏軍面對秦軍,已經(jīng)不知打了多少敗仗,魏圉甚至不愿意再去設(shè)想魏軍與秦軍大戰(zhàn),會是什么后果了。
安邑大概守不住了。因為連手下的臣子都沒有一個人來勸他發(fā)兵。
其實就算有人來勸,魏圉也不敢真的發(fā)兵。可真的沒人來勸,又讓魏圉覺得很不痛快。他心里明白,魏國無人,沒有一個謀國的臣子可信可用。
宮里悄無人聲,靜得像個鬼域,晦暗的燭光下,大殿上的廊柱、紗簾、禮器、桌案到處投下古怪的陰影,一隱一閃,陰森森的,壓得人喘不上氣來,魏圉手里握著一塊溫潤的玉玦坐在殿角發(fā)愣。
這塊玉玦是魏國的先輩魏絳留下的,目的是告訴子孫,臨事決斷,不可猶疑。其后魏絳的子孫魏舒、魏取、魏曼多、魏駒,以至開國之君文侯魏斯、武侯魏擊,都佩戴此玦,在他們手里,魏氏的基業(yè)蒸蒸日上。可到了魏圉這一輩,魏國為秦所逼,衰落不堪,魏圉雖然貴為太子,手握玉玦,卻不能決斷一事,只覺得胸口憋悶得難受,一時無由來地想要哭一場,或者扯開喉嚨沖著無盡的黑暗拼命吼叫幾聲,卻又渾身酸軟,動彈不得。正在愣愣地出神,忽然聽到背后有人緩緩說道:“太子是在琢磨安邑的事嗎?”
魏圉吃了一驚,回過身來,只見燭影里站著兩個人,前面是個身材高大的老者,粗眉大眼,額頭寬闊,長著一個獅子鼻,留著一副花白的絡(luò)腮胡須,頭上戴著竹冠,身穿短褐,腳蹬麻鞋,粗手大腳像個農(nóng)夫,只是眼神炯炯,聲音洪亮,帶著一身勇武之氣。在他身邊是個瘦小的年輕人,皮膚白晰,面目俊秀,頭發(fā)攏在頭頂,又結(jié)了一條細辮纏住發(fā)髻,再用竹簪別住,腰帶上插著一柄楚國式樣的柳葉短劍,半個身子隱在陰影里,手按劍柄一聲不吭。
深宮之中忽然莫名其妙冒出這么兩個人來,而且直入正殿,見魏國太子也不下拜,魏圉暗暗吃驚,抬高聲音問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微微一笑,躬身行了一禮:“太子受驚了,老夫名叫石庚,特從楚國郢都來拜見太子。”
一聽“石庚”二字,魏圉吃了一驚,忙起身拱手行禮:“敢問閣下是墨家的巨子嗎?”
墨家,是名動天下的正道顯學(xué)。早年宋國人墨翟提出“兼相愛,交相利”的學(xué)說,由此創(chuàng)立墨家一派。為了平息戰(zhàn)亂,使天下歸于安定,墨翟從自己門下選出弟子一百八十人,率領(lǐng)眾弟子巡游于列國之間,成義士以絕不義之戰(zhàn),懷仁心以奉仁俠之術(shù),以“兼愛”之道備天下之急,從此創(chuàng)出墨家一門,墨家的首領(lǐng)稱為巨子。這些墨家弟子平時隱于市井山林,名不見經(jīng)傳,生活儉樸,與世無爭,然而每有大事,只要巨子一聲招喚,這些默默無聞的野人頃刻就變成赴湯蹈火的豪俠,視死如歸的勇士,因而被天下人尊稱為墨者,墨翟自己也成了墨家的第一位巨子。
墨翟逝去后,墨家巨子之位傳于弟子禽滑厘,再傳孟勝,三傳于田讓,勢力越來越盛,至戰(zhàn)國初年,七國之內(nèi)皆有墨者,人數(shù)已至數(shù)千名,這些墨者皆奉巨子為圣人,只求正道,不避生死,追隨巨子,屢克不義,名動天下,傳到石庚這里已是第七代巨子了。
這樣一位蓋世英俠的人物忽然不聲不響進了太子宮,魏圉先是驚疑,急忙把自己近幾年的所作所為都回想一遍,并無什么重大過失,心里坦然了些,這才想到,或者巨子此來,竟是為了幫助魏國?
“老前輩踐履千里到大梁,不知有何指教?”
石庚慨然說道:“墨家以天下為已任,除殘去暴,抑強扶弱。這些年秦國憑虎狼之師,屢興不義之戰(zhàn),虧得魏國獨抗強秦,才使中原得以自安。現(xiàn)在秦人大舉攻伐安邑,安邑一破,河?xùn)|各郡皆破,韓、魏、趙都難自保,大戰(zhàn)一起,中原必將血流成河,天下又要遭受一輪涂炭。墨家雖然衰微,但先輩有言:‘兼相愛,交相利,圣人之法,天下之道,不可不務(wù)’,老夫還是要拼著這顆頭顱再為天下奔走一次。”
聽石庚之言,果然是要替魏國出頭抵抗秦國,魏圉大喜,也不管石庚是如何布置,自己先搶上前來一躬到地:“巨子仁俠,扶危濟困,我替魏國百姓君臣先行謝過!”
見魏圉如此仁德有禮,石庚捻須而笑:“太子不必客氣。前輩祖師創(chuàng)立墨家,本是以兼愛之心平天下不義之戰(zhàn),可自秦國商君變法以來,各國都是法家邪術(shù)橫行,對內(nèi)苛政酷法以治百姓,對外攻伐殺戮以奪疆土,滅國如烹羹膾,殺人如屠豬狗,天下人心都被這惡毒侵蝕了。墨家弟子或拋棄正道,出離門墻;或自行聚眾,淪為盜賊,為人所不齒……如今世上已經(jīng)談不到什么‘墨家’,這‘巨子’兩個字,老夫也擔(dān)不起了。前輩巨子多有功績,可老夫這些年卻一事無成,心也漸漸灰了。可老夫畢竟不敢忘先輩,不敢忘正義,也不敢忘天下。現(xiàn)在老夫想得到太子首肯,替魏國盡一點力。”
“先生打算怎么做?”
“齊國自威王、宣王以來,任賢舉能,國力強盛,隱然為山東諸國約長,此番秦國攻魏,齊國卻束手不救,此事不合道義。老夫打算去臨淄拜見齊王,說以天下公道,希望齊國能挺身而出,會盟韓、趙,組成聯(lián)軍抗秦救魏。”
秦國攻安邑之后,魏國已派使臣赴齊求援,可齊王不肯發(fā)兵。但魏圉也知道墨家巨子非同凡響,有他出面去勸諫齊王,或可收意外之效。急忙拱手再拜:“若能得先生臂助,實是魏國之福!”
“太子不必客氣,此事成與不成還難說,我輩盡力而為罷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會在秦國的墨者,盡力阻止秦軍西進,并將秦人動向即時報知。另從楚地集合墨者三十人趕赴新垣,協(xié)助魏軍守城,抵御秦國,我自己這就親往齊國去勸說齊王,希望齊國能罷除與秦國的盟約,出兵救魏。”又指著身邊的年輕人說,“這是我的女兒石玉,我動身之后,她就留在大梁城里,秦國、齊國方面有什么消息,都會送到梁城,由她知會太子。”石玉上前向魏圉拱了拱手,卻沒說話。
到此時魏圉才注意到,原來和巨子一起來的是個女子,不由得細細打量了石玉兩眼。看她也就十七八歲年紀,在女人之中身量算是高的,穿著一身男裝,衣衫破蔽,面目雖然清秀,卻不施脂粉,不茍言笑,眼神里透著一股精悍之氣,果然是個墨家豪杰。
“先生放心,我會照看女公子。只是先生一路辛苦,請讓我為先生備下車馬用度之費。”
石庚把手一擺淡淡地說:“多謝太子,墨者以天下為已任,不衣錦繡,不乘安車,不食羔炙,自耕自食略有贏余,足供花費,無需額外之資。”
在這些墨家豪俠面前,那些過慣了好日子的王孫公子難免汗顏。魏圉也有些不好意思,又再三道謝,這才問道:“先生拜會齊王,打算通過何人引薦?”
“老夫與孟嘗君是至交,請他代為引薦即可。我來魏國之時,已先派墨者報知孟嘗君,想來君上已備下酒饌在臨淄相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