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源氏老爺之女
- 眠狂四郎無賴控(上)
- (日)柴田煉三郎
- 7182字
- 2021-06-18 14:44:18
一
天高云淡,秋風習習。一只老鷹悠閑地掠過,畫出一道長長的弧線。
此處——觀音堂,位于相模國[148]愛甲郡飯山盆地的山頂上,距江戶十五日里[149]。整個寺內鴉雀無聲。
巨大的針葉樹高聳在半空,秋日的陽光透過枝頭撒下來,正殿、鐘樓、禮堂莊嚴地聳立在斑駁的樹影下,保留著鐮倉幕府時期的古樸模樣。這里雖是坂東[150]參拜的第六大佛教圣地,但落后于時代浮華之風,所以參拜者寥寥無幾。
說到人影,如今只能在南邊空地的石頭上看到一個身著便裝的流浪武士。他那眼神看上去似乎并非是為了參拜,而只是為了注視眼下某個地方。
雜樹林和竹林叢生的山谷中,能看到層巒疊嶂的山峰間孤單的村落。黃色的旱田猶如排列起來的小草席,蔓延成平緩的斜面。這里看上去似是個貧瘠的小山村,比起農作物,人們似乎多以燒炭和蠶桑為生。小鲇川的清溪一直流到山腳下,遠望去山巒疊嶂,丹澤山巍然聳立于遠方,與足柄上郡的深山相連。
“真是奇了怪了。居然一直走到了這里——”
他突然說了句自嘲的話。無需多言,大家應該知道此人便是眠狂四郎。
此時,鐘樓的背陰處突然現出一個賣零碎物品的小商販。除了笄、簪、梳子、發繩、胭脂和白粉之外,還有草雙紙[151]和玩具(蝴蝶風車和花簪之類)等東西,是各個村里很受女孩子歡迎的游商。
“此處風景真好啊。勞駕,借過?!?
伴隨著小商販的嗨呦聲,裹著紺木棉大包袱布的大箱子卸在了石頭上。
“老爺,您有火兒嗎?”
“真不巧,我不抽煙?!?
“實在不好意思?!?
“您從哪里來?。俊?
“我來自館山。接下來打算去那片山麓,沿煤谷村往七澤村的方向轉轉?!?
“這一帶,你一年來幾次???”
“唉,雖說賺不了幾個錢……不過一想到被人盼著等著,又沒有理由不去多轉轉?!?
“那邊的村子里——”狂四郎用手指著,“有座破舊的大宅第吧?”
“有。是源氏宅第。先生,您要去那個宅第嗎?”
“嗯?!?
小商販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看到狂四郎青色冷酷的側臉,立刻起身,“真不好意思,我是個煙鬼,半路丟了燧石真頭疼。我要先行一步下山了?!钡劳昵负?,便想要挑起大行李。就在此時,狂四郎突然拉了一下自己腋下茶具包袱的結,結果包袱掉在了地上,發出重金屬落地的響聲,一個金黃色的東西瞬間閃過眼前。原來,掉落下來的是一枚小判。
“這是?”小商販慌忙將其撿起。
沒錯,那是小判。不過,它并不屬于任何時代。
“這種小判很少見??!”
“我認為是武田信玄的私人鑄幣。我粗略算了一下,里面有大概兩百枚。”狂四郎若無其事地說道。
武田氏曾經開采豐富的天然金礦,鑄造成輔幣和各種金幣。因為規模非常龐大,還專門設置了金幣鑄造場,由松木、野中、志村、山下四家負責。人們稱之為甲州金。元祿八年,德川氏把貨幣政策越改越壞,禁止流通純正優良的甲州金。自此之后,甲州金便從市場上消失。后來,柳澤吉保把甲州金改鑄成與元祿金具有同等價值的貨幣,允許流通使用。雖稱呼為甲安金,其實并無多大價值。
純度百分之百的甲州金還能被保存下來,不用說這是一件多么可喜可賀的事情。而且是兩百枚!
“開眼了吧!”
小商販內心暗自驚訝。但他說了句“沒想到竟大飽眼?!北阈卸Y離去。不久,狂四郎也站了起來。
二
狂四郎走在桑田的斜坡上。豪華壯觀的“源氏宅第”矗立在眼前時,太陽剛好呈現出通紅的輪廓,正要落下西邊的山脈。茜草色的火燒云下面,烏鴉啼叫著飛過。
長滿青苔的石頭墻前,有一條很深的溝渠。源自溪流的清水伴著枯葉快速地流淌。石頭墻上緊連著儲藏室的夯土墻。上面還設有槍眼。土橋對面鐵板鍛壓的街門緊閉。左右墻上的窗和槍眼敞開。
所有構造陳舊、結實,威嚴莊重。建久[152]年間,源賴朝[153]讓秋田城介[154]義景開始興建飯山觀音堂。從那個時候開始,源氏宅第主人不為人知地在這個山間建造住所,一直守著家業,不再關心時政興衰成敗。
但而今,戶主年老中風,只小女一人支撐著這座古老的宅第。這些都是狂四郎叫住路上的百姓打探出來的。
狂四郎過了土橋,推開側門,邁步入內。這確實是城郭建筑。圍墻內側與倉庫并排著多個門洞。門洞之間的空地被圍成了方形,柏樹皮屋頂房子的柵欄門,擋住了通往正屋玄關的路。
狂四郎急步走向柵欄門。
“等等!”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來。
從去往倉庫的小路上跑來一少年。他身著及膝手織棉布襖,手握六尺余長木棒,瞪眼瞧著狂四郎,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樣。少年身高六尺有余,體格健壯。他那站姿可謂是無懈可擊,讓狂四郎覺得頗為有趣。
——看上去不簡單!
狂四郎微笑著,努力壓制住全身上下涌動的劍氣。
“我想見見你家主人?!?
“老爺身體不適?!?
“聽說現在的主人是你家老爺之女。”
“你有何貴干?”年輕人大睜著滴溜溜的雙眸,眼神炯炯發光,充滿了敵意。
“煩請轉告你家主人,我是個流浪武士,名叫眠狂四郎,來自江戶,帶了點兒禮物想送與你家主人,還望笑納。別無他意。”
“我們很少讓陌生的外地人見小姐?!蹦贻p人看上去很頑固。
狂四郎故意視而不見,伸手要開柵欄門。
“住手!”年輕人突然怒吼一聲,手握木棍,目視前方。那手勢、那架勢,明顯是受過長期堅韌訓練的習武者才有的。
狂四郎眉宇間露出一絲嚴峻之色,看來想挫敗這個年輕人并非易事。
——看來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狂四郎剛要下定決心出招——“仙之助,不得無禮!”一個聲音喝住了年輕人,聲音清脆而又威嚴。這聲音來自城門旁邊看似箭樓的箭窗。
“放他進來!”
于是,狂四郎坐在了正屋的書院式客廳。屋內是簡樸的禪宗風格,只有花頭窗的透明拉門是白色的,其他全部充滿了灰暗的時代色彩。
“家仆失禮了。請見諒。”
端茶過來的姑娘大大方方地道了個歉。雖說才剛二十出頭,就有一種別樣的風范,容貌算不得漂亮,卻也眉目清秀,有種大家閨秀般的優雅氣質。
“我叫小乙女?!?
真是個符合這座宅第風格的名字。
“這不是您府上的東西嗎?”
狂四郎拿出的是涂有蠟油的褐色舊紙。上面寫著“相模國華嚴山麓、源氏宅第、善波有胤”,紙的一角還印著紅色官印。
“是的。這張紙,怎么會在……”
“在下偶然在一個奇怪的地方發現的……還有一事想請教姑娘:您府上是否有收藏織田豐臣以前的舊金幣——比如說武田時候的甲州金之類。您可知道?”
小乙女聞言吃了一驚,表情都緊張了起來,她回看了狂四郎一眼。狂四郎心想一定是自己盤問起這些私自鑄造金幣之事,讓小乙女起了戒備之心。于是,狂四郎又解釋道:“您不必擔心。我不是什么幕府派來的密探……只是想問一下有沒有而已?!?
“我什么都沒有聽說過。”
“您沒有問過令尊嗎?”
“家父的智力衰退得如同嬰兒一般?!?
“那就暫且假設有吧。”說完后,狂四郎打開自己帶來的茶具小包袱。
兩百余枚小判被嘩啦啦攤在小乙女面前,發出讓人心情舒暢的清脆響聲。
小乙女瞠目結舌,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小判是用您府上的紙包著的。”
然而,狂四郎并沒有說出其來自何處。這其實是從天主教改宗教徒模仿狂四郎母親制作的蠟像頭中找到的。
“到后期又被回爐的甲安金和甲東金,在江戶應該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信玄時代的甲州金,若非甲州地區相當有實力的望族,估計很難保留下來……所以,我認為這些用印有官印的舊紙包著的東西是您府上的藏品。”
雖說是人偶,但是把亡母的臉斷成兩截還是很懊悔的。至少把里面塞滿的小判還給原收藏者,也算是為母親祈求冥福吧。正是由于有著這番想法,狂四郎才來到了這里。至于天主教改宗教徒當初是用什么方式奪到手的,到如今已不必知道,狂四郎也不想知道。
“希望您能收下?!?
然而,意外的是小乙女的態度。
“我不能接受。就算小判是用這種紙包著的,也未必就是我家的。”小乙女冷酷、干脆地拒絕道。
狂四郎瞬間啞然,沒有謝意也就罷了,居然還一臉敵意。
“這樣啊——”狂四郎找不到勉強交付的理由。自己異想天開地、厚著臉皮從江戶前來,要是被對方當成傻瓜嘲弄一番,那就沒意思了。這些小判就算是贈予武部仙十郎之輩,應該也能被有效利用。
“打擾了?!?
“家中若是無人居住,我定會挽留。還好不用走出飯山就有客棧。”
小乙女把狂四郎送到莊嚴的玄關處,狂四郎走出了柵欄門……這次,仙之助沒有擺出拿棍的招式。
狂四郎步伐安靜地走在黑漆漆的小徑上,突然他噗的一聲苦笑:
“——居然吃了個啞巴虧?!?
源氏宅第的占地十分寬廣,似是要把整個山丘的斜坡變為自己的城寨一般。所以,要走出小村莊,必須走上一段相當長的路程。
狂四郎覺得越過通往飯山的坡道太費事了,于是決定找家農戶的雜物間借宿一宿。
群星滿天,月如鐮刀。碎云詭異地發著白光。這是個猶如拂曉、天空泛白的夜晚。
三
“喂!喂!”
狂四郎從田埂上下來時,聽到身后有喊聲,于是轉過頭去。
提燈中的火苗搖晃著,把周圍的黑夜染成了紅色。
狂四郎站定等候,看到追上來的并非仙之助,而是帶了一個年長男仆的小乙女。
“剛剛多有失禮,還請見諒。務必請回去——”
“是讓我留宿嗎?”
“是的?!?
“心領了。我是個不介意在外露宿的男人。”
“不,那可使不得。我們打算接受您的厚意了?!?
“你是來告訴我你家主人想要認領小判了嗎?”
“是的?!?
透過馬提燈的光亮,狂四郎看到小乙女深深地埋著臉,完全看不見臉上的表情。
這么快就改了主意!這里面,一定有哪里不對勁??袼睦擅翡J地察覺到這小乙女的態度跟先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若不是發生了什么非常突然的情況,他們沒有理由突然改變決定。
“有勞您費心了,這次還是算了?!?
“嗯?”小乙女忽然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言表的恐懼。
“我天生就是個乖張之人。被人拒絕的恥辱是沒那么容易忘掉的。我討厭自己愚蠢地愛管閑事這一點。即便對方立刻收回前言,我也不會笑逐顏開。”
“可,雖然,是有……冒犯。對于剛才的失禮,正是因為無論如何都要向您道歉,所以才務必請您折回去啊?!?
狂四郎沉默了片刻,沒有作答。
“拜托您了?!毙∫遗俅蔚拖骂^時,狂四郎突然脫口而出了一句話:“雖說是被你們拒絕,我也是有交換條件的,那就用你的貞操換回小判吧。”
“啊!”小乙女的雙眸瞪得眼角都快要裂開了。她花了些時間,才好不容易抑制住內心的憤怒。
“知道了?!?
狂四郎定睛看著低聲清晰地答話的小乙女,發出了冷笑。
半刻之后——
狂四郎在書院里等候了片刻,便由一名男仆領著,穿過了昏暗的走廊。從走廊中間開始,每上一個臺階都變高很多。走廊左右兩邊各有一間日本扁柏蓋的房子。
男仆走到其中一間房子門前,屈膝而坐,向房內稟報:“人已帶回?!毖援叡阊杆偻肆讼氯?。
狂四郎剛要打開扁木房間的門,忽地想起曾在水野忠邦邸冒犯美保代那夜的情景。
“——我似乎是個讓女人不幸的男人?!?
狂四郎自言自語地嘟噥著,推開了扁木房間的門。
房內空間很寬敞,足有二十幾張榻榻米大小。小乙女身著一件鹿點花紋火紅色縐綢內衣,仰臥在正中間鋪著的榻榻米襯墊上,仿佛撒落的花瓣。
狂四郎心不在焉地佇立著,把冰冷的視線落在她閉著眼睛、兩臂自然搭在腹部的身體上。
好美!
小乙女的睡容在燭臺晃動著的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優雅清秀。雖然初次見面時,狂四郎并不覺得她的容貌有這般美麗。但此刻,狂四郎也不由覺得,這位下定了決心,悄然閉目的處女的面容像極了待采摘的鮮花。
從優美有型的胸部到自由伸展開著的腿部,整個身體線條華貴中帶著纖弱,仿佛盆中下垂的馥郁的牽?;?。但又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淫蕩妖艷。
狂四郎大模大樣地靠近她的枕邊,單膝跪地,突然,倏地把手伸到了小乙女的胸部。
狂四郎用五指猛地抓住那看似白桃一樣柔軟豐滿的乳峰,但是,他還是目光炯炯,集中全身神經注意屋外的動靜。
生來從未被異性的手玩弄過的細嫩肌膚像是觸到了火熨斗,四肢禁不住劇烈痙攣、心潮也跟著強烈波動起來。她那艱難的呼吸把狂四郎的五指順勢頂了上去,瞬間給他頭腦里殘忍的情欲之火加了一把油。
小乙女像是忍受不了陣陣劇疼,僵硬地皺著眉。狂四郎默然地盯著她的睡顏,非常努力地壓制自己的欲火,突然收手、移開。
小乙女舒展開眉毛,恢復了原來平靜的表情。
——真有氣魄啊!
即使狂四郎突然拉開她的衣服前襟,估計這姑娘也還是保持仰臥的姿勢不變吧。
——具備如此強大意志力的姑娘居然做好了犧牲貞操的打算,其背后必有很大的緣由。莫非有人將我的底細告訴給了這個姑娘?!
狂四郎看破了他們不只是想奪走小判,還企圖奪走自己的性命。
即使是狂四郎,一旦在身材優美的處女之軀上成為情欲的俘虜,正當兩人纏綿時若遇到伏兵突然襲擊,也是沒有自我防衛把握的。
狂四郎霍地起身,一言不發地徑直走出了房間。
四
狂四郎蜷縮在書院房中的被褥之中。
當和風拂過狂四郎的衣領時,他睜開了眼。
深夜——估計已經過了凌晨兩點。
勉強還能從黑暗中分辨出花頭窗內側隔扇的灰白顏色。盡管如此,映入眼簾的還有活動著的輪廓,其他全部都沉浸在了墨一樣的黑暗中。
——來啦!
狂四郎繼續屏住呼吸,瞇著眼睛凝視,他看到從一尺多寬的檜木[155]門縫中閃過一個身影。
這正是狂四郎所期待的。若是無人前來,那就沒什么好戲可演了。
在那個人影悄悄邁入之前,狂四郎先看到一根木棍快速滑過了榻榻米。
狂四郎想要查明這背后的主謀。是小乙女的命令呢,還是其他誰的指使呢?
他估計悄悄進來的肯定是仙之助,但這應該不是仙之助一個人的主意。
狂四郎斷定晚上他抓住小乙女乳房的瞬間,藏在屋外的也是這個人。如此看來,這種陰謀總覺得不像是小乙女所為。她應該不知道我有多大本領才對。若只是搶奪小判,用仙之助的棍棒光明正大地正面挑戰不是更好?一定是因為知道我的能力,所以才選擇失去貞操這種非常屈辱的手段。比起普通的武家之女,聽說小乙女是個口碑極好的姑娘。舍棄這種名譽,只著一底褲暴露于一個完全陌生的窮流浪武士眼前,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狂四郎看透這背后一定有人操縱。
總之,狂四郎看出自己當前的敵人仙之助是個很厲害的高手。幸好自己有一雙在黑暗中也無比敏銳的眼睛。
狂四郎的目光一直緊跟仙之助??吹剿媚歉髯釉诤诎抵忻鳎瑵撊霑汉?,順著檜木門往壁龕方向移步過去??袼睦删o握放在被子里的無想正宗刀柄。
仙之助每移動一小步,狂四郎也隨之一點點掀開被子。
包有小判的包袱就放在壁龕上。
仙之助剛用棍子一碰壁龕立柱,便突然頓住,向臥室的方向望去,可似乎又很難看清,于是不停地左右張望。
仙之助又開始用棍子刺探壁龕時,狂四郎悄無聲息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終于,棍子碰到了包有小判的包袱。狂四郎瞪大的眸子里凝聚起了全身所有的神經,他看到仙之助用根子嗖的一下挑起了包袱。
仙之助后退了兩三步,就在這時,狂四郎喊道:
“喂!”
仙之助瞬間倉皇失措,但并未縱身而去,到底是高手。
他兩腿一動不動地立在地上,像是扎了根,只慢慢地把頭扭向狂四郎。
狂四郎坐著的榻榻米襯墊和仙之助站著的位置只有兩間之隔。
“你要那些小判何用?”
狂四郎挖苦地問了一句后,倏地單膝跪地。
仙之助頓時感受到一股駭人的殺氣,依舊如磐石一般紋絲不動。
無奈,那根被當作武器的木棍正挑著重重的包袱。很明顯,若將其放下,狂四郎就會停止進攻。然而,扔掉好不容易偷來的東西,又并非此年輕人所愿。
“喂,你打算怎么辦?”
狂四郎第三次挖苦道。
剎那間——
“呀!”
伴隨著一聲撕破喉嚨的喊叫,仙之助狗急跳墻般躍起。
包袱和棍棒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狂四郎戳了過來。
迄今為止,狂四郎面對槍術高超的敵人,尚是游刃有余,甚至連汗都不會出。
但是,仙之助的棍法快得驚人,讓對方根本無從躲閃。這還是挑著重重的包袱,如果沒有包袱的話,坐等著的狂四郎絕對不會毫發無損。
“欸!”
狂四郎沒有躲閃,對著仙之助那挑著包袱,足以敲碎頭顱的棍棒直劈而去。
棍棒被劈成了兩截,包袱也分開兩半。清脆的響聲在深更半夜從館內傳了出來,兩百枚小判瞬間四散在地。
“你這小子——”
仙之助高高掄起斷成兩截的棍棒,狂四郎已然倏地起身站定,“嗖嗖嗖”向前滑步,縮短了與對方之間的距離。
“去死吧!”
仙之助雖然拼命揮舞著棍棒,然而此時的棍棒已毫無威力。剛才棍棒斷成兩截時,他的手都被震得麻木了。
狂四郎輕而易舉地橫移至一側,避開了棍棒。突然,他一腳朝向前栽倒的仙之助的腰上踢去,像是要把仙之助踢到榻榻米里面。
緊接著,狂四郎傾盡全力,迅速用一只腳踩在仙之助背上,差點兒沒把他的骨頭踩斷。
狂四郎反剪仙之助雙手,把燈放進燈籠。他無意中看到散落在榻榻米上的小判中,有一枚被自己的刀切成了兩半。他覺得不可思議,捏起來查看了一下切口,便冷笑著自言自語道:
“哼!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五
今日也是晴天。飯山山頂的觀音堂院內依舊明亮、靜寂。
如昨日一般,狂四郎坐在南端的休息石上。
不同的是,他轉身面向前夜留宿的村落,一直留意著下山的路口。
忽然,他看到有個身影正朝那個路口走來。那人正是昨天的小商販,也許是偶然吧——
不對,不是偶然。
小商販發現狂四郎后嚇了一跳,但立刻將這種情緒隱藏了起來,笑著走上前去,寒暄道:
“哎呀,您好……又見到您了。”
“哪里,我一直在等您。”狂四郎說,“昨天,您說從煤谷村去七澤村轉轉……怎么,走到半路又打算回江戶啊!”
“呃……這個——”
“回去后,打算如何向備前屋匯報???”
小商販兩眼瞬間閃過一絲亮光。
“我知道我離開江戶不久,你就跟著過來了。不管是備前屋的手下,還是幕府的密探,我一看便知。你沒弄清楚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就跟了過來……所以,我特意在此灑落包袱,讓你看一下小判……昨晚,讓您費心了啊。”
“……”
“……你這混蛋,在這里看到小判時就知道它是假幣。沒錯,二十年前,也是在備前屋,那時候你還是個吝嗇的小偷。當時,你同源氏宅第主人合謀,偽造了甲州金,并以此為本錢,走私貨物,賺了大把的錢財……我料想,因為你們已經不再需要使用假金幣了,所以把剩下的那些給了天主教改教教徒,讓他們都藏到了蠟像頭里……其實,源氏老爺之女也知道她的殘疾父親曾經制造了假幣。所以——當她一眼看出我拿出來的小判后,著實嚇了一跳,慌亂中拒絕接受。這一切被你小子在偏房時全偷聽到了。我一走,你小子對小姐和盤托出我的身份和本事,就威脅小姐,要她無論如何要要回金幣。說我要是將假幣交給水野越前守的話,會出大事的。因此,小姐陷入了失去貞操的困境……如你所愿,我的確是為了給小姐假金幣而來這里的,但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
狂四郎慢慢起身。
片刻之后——
被一刀斃命的小商販在地上停止了掙扎,不再動彈。狂四郎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