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話雖如此，但仍不可大意，畢竟他還有一個當中將的叔叔，要翻身也是很容易的。只是委屈了你，我原本的計劃，是想讓你接任聯隊長一職的，以后一有機會，再讓你來南京，繼續當我的左膀右臂，但是現在只能暫時委屈你了。”

“大佐心意，令屬下感激不盡！大佐放心，我在江慶縣，一定會想盡辦法扳倒田中！到那時，少將大人一定會對大佐您刮目相看！”

“好，好。”竹內滿意地大笑。

趙宏偉還想繼續聽他們說些什么，忽然，一只手在他肩上一搭。他大驚，回頭一看，是趙駒。

趙駒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巴前。趙宏偉噤聲。趙駒笑得有些冷。

竹內在主席臺上滔滔不絕地講著話，他每講一段，德語翻譯和意大利語翻譯就要分別翻譯一段。時間過得特別漫長。趙宏偉坐在下面，感到心里憋得慌。

他沒有機會和趙駒說上話，趙駒去了趙家鎮，向北川面授竹內的某些指令。而渡邊更是沒有工夫理他趙宏偉。一切都必須要等到今天的記者會結束。而記者會進行得又是如此慢條斯理。趙宏偉心里有種惱怒在膨脹。

明天中午以前，那些女人就都會被運進縣城里來了。里面當然也會包括秀珍。事情似乎正在往糟糕的一面發展。而他趙宏偉只能被牽著鼻子走。他似乎永遠都無法跑到事情的前面去，去改變一些什么。他就是這樣地無能。

趙宏偉掏手絹的時候，才是忽然發現了塞在他口袋里的紙條。紙條上寫著：別太相信渡邊，就算是對最忠順的狗，他也不會網開一面。

趙宏偉握緊了紙條，趕緊往四周一看，并沒有他的什么熟人。那么是誰在什么時候給了他這張紙條呢？趙宏偉又重新看了兩遍這張紙條，像是趙駒的筆跡。

沒錯，應該就是他。因為不方便說話，所以才用了紙條。但是這話是什么意思呢？難道趙駒說的，是秀珍的事情？

趙宏偉額頭上的汗就下來了。趁人不注意，他把紙條吃了下去。他覺得自己的屁股后面像是著了火，再也坐不住了。

但是他又不敢站起來。一切勝利的自信和美好的打算都在剎那間化為了泡影。如果趙駒的確是在提醒趙宏偉，不要相信渡邊釋放秀珍的承諾，那么一切就完了。趙宏偉沒有備用方案，也許趙駒以為他有，所以才會給他提個醒，但是事實上他比趙駒想象的更無能。沒有備用方案，就等于是死路一條。

趙宏偉冷靜了再冷靜，想，也許這只是一個惡作劇。受人錢財替人消災是黑白兩道通用的職業道德，難道渡邊他堂堂的一個日本軍官會連這點起碼的道德標準都沒有？不可能。那也太貶低渡邊了。這一定就是個惡作劇。趙駒歸根到底就是看不得他趙宏偉順風順水萬事如意，他一定要能在他趙宏偉面前擺出一副居高臨下冷嘲熱諷的姿態才會覺得舒服。不能自亂陣腳，壞了大事。趙宏偉自我告誡。

輪到趙宏偉上臺發言了。他整了整衣衫，活動了一下嘴臉，抖擻了一下精神，然后瀟灑登臺。是到了展現他那一口純正流利的日語的時候了，他一定要好好表現，讓竹內和渡邊共同滿意。趙宏偉擠出了滿臉的笑容，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開講，卻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都是剛才那張紙條給鬧的。

照相機的閃光燈不時亮起，趙宏偉被人拍了很多照。在發言中，他不時以天皇的子民自稱，他注意到了竹內和渡邊滿意的笑。他吹牛說，這里的孩子們都以能看到天皇的照片為畢生最大的榮幸，他們是多希望能親吻一口日本的土地呀。他動情的發言簡直都有了一些詩朗誦的韻味，他看到了臺下那些日本記者微仰而敬佩的眼光。他的內心有些激動，在某些瞬間，他甚至還以為自己說的都是真的。他想，電影演員站在臺上，可能也就是這么個感覺吧。我小時候真該去唱戲。

趙宏偉的發言暫時告一段落，大家要去吃午飯了。趙宏偉覺得自己應該要回去看看小菊，要是時間允許的話，起碼得給孩子煎兩個蔥油餅充當一下午餐。但是轉念又一想，不知午餐時，能否和渡邊說上話？

大家在大廳里吃飯。原本放在長條桌上的燭臺和鮮花之類的擺設都被拿了下去，換上了一盤盤可口的菜肴。又新添了幾張長條桌。人都坐得滿滿的。

為了照顧不同民族不同的口味，大家都是按國籍入座。德國人和德國人一桌，日本人和日本人一桌，依此類推。所以趙宏偉沒能和渡邊坐在一桌上。趙宏偉深感懊悔，想走，卻已不合適再走。

每個民族一套菜。洋鬼子的桌上有牛排，日本人的桌上有壽司，中國人的桌上有豆腐。趙宏偉吃了一口豆腐，覺得有點餿味，就不再下筷。

中國人都吃得默默無聲，大家也并不聊天。不像那些洋鬼子和日本人，一會兒干杯，一會兒干杯。一個中國人說，操，吃的都是中國的東西。另一個中國人就用手肘撞了撞他。中國人就又都陷入了沉默里。

竹內帶著幾個心腹去各桌上敬酒。最后到了趙宏偉這一桌上，竹內敬大家酒，大家都受寵若驚。喝完坐下后，皆面有喜色。

趙宏偉覺得有點胃痛，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紙的關系。微小的痛苦讓他的腦子又稍稍清醒了一些。這歡樂的宴會只是一朵浮云，那抒情的發言也只是一朵浮云，而他體內的那一絲絲痛，才是他腳下實實在在的大地。他居然忘了，他只是日本人的一個小工具。還喝什么酒？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