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偉出了廁所，沒回大廳里去。他想要去找找看渡邊或者趙駒，他必須要盡快把秀珍給救出來，時局這么亂，夜長夢多。萬一竹內真把人送去了上海，那他可就是回天無力了。他想去樓上的會場里看看，但是哨兵說，記者會還沒有開始，沒有聯(lián)隊長的命令誰都不準上去。趙宏偉怏怏離開，在外面轉了一圈后，換了一個樓道口，對另一個哨兵說，我是趙家鎮(zhèn)的鎮(zhèn)長，有重要的情況必須馬上向竹內聯(lián)隊長報告，請放行。這個哨兵要他出示證件，他出示了。然后這個哨兵就放了他上去。他故意走得不慌不忙，他暗自慶幸：在這樣的一個時代，沒有一顆大膽的心和一張會說謊的嘴，真是很難混下去呀。

出了哨兵的視線，他跑得像賊一樣飛快。他估計今天的記者會開始之后，他是沒什么機會能和渡邊單獨聊聊了，所以他現在必須要抓緊時間，找渡邊談一談。當然，渡邊也許會怪他擅入大樓之罪，但是他估計渡邊看在那兩根金條的面子上，不會真的跟他計較這種小節(jié)。重要的是正事，關于秀珍的正事。也許他應該再給渡邊一根金條？金條哇金條，真是用到你時方恨少，哪里有你哪里好。

經過會場的時候，他聽到了咆哮聲。他偷偷溜到門邊，發(fā)現門虛掩著，沒關實。他往門縫里一看，里面一排并站著渡邊、趙駒和各鎮(zhèn)的負責軍官。聽那咆哮的聲音，正是竹內。

“是雷電和大雨通知了百姓真相？你們當我是傻子啊！給我查，查出來消息是從哪個部隊里泄漏出去的，我重罰！”竹內大吼。

“中佐，哦不，大佐請息怒，我們鎮(zhèn)上的暴動，已被我鎮(zhèn)壓下去了。”一位軍官說。

“我們也是。”“我們也是。”眾軍官紛紛說。

“只怕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渡邊說。

一個軍官居然笑了出來。竹內大怒，說：“有什么可笑的，你聽不出來這是詩嗎！”竹內問渡邊：“那你有什么辦法？”

渡邊說：“很簡單，頒布一個暫行法令，一人造反，全家斬首，看誰還敢襲擊我們大日本皇軍。”

竹內沉吟片刻，說：“不行，這樣只會越殺越多，我們要占領的是活的城市，不是死的城市，渡邊君，你太野蠻了。”

渡邊就很尷尬。這時趙駒開口了，他說：“兩位太君的話都有道理，我們不如來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先不要累及全家，但是要把暴動者的頭全砍下來，掛滿各鎮(zhèn)的大街小巷，以儆效尤，震懾暴民。先看效果，再酌情制定新的方案。”

眾人片刻沉默。然后渡邊說“不錯”，竹內就說“好”。

竹內說：“另外，你們記住，明天中午以前，務必要把那些女人全部安全地送到縣城里來。不得有誤！”他長嘆一聲，緩和了語氣，又說：“你說你們怎么辦的事，讓你們征女人，給你們玩女人，你們卻弄死了那么多的女人，你們難道是吃人的老虎不成？天皇的臉，真是讓你們給丟盡了。”

竹內讓渡邊留下，其他的人都出去。趙宏偉趕緊躲到了一個隱蔽的角落里。待人走清之后，他又回去偷聽。還好，門依然是虛掩著的。

“怎么樣，那個姚志招了嗎？游擊隊在玉山上的布防情況，他到底說不說？”竹內問。

“他還是不招，不肯告訴我們半個字。”渡邊說。

“英雄啊，都這么長時間了，他居然還挺得住。真可惜，他不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軍人，不然，他是一定會受到天皇的嘉獎的。”竹內惋惜地說，“怎么樣，他真的就沒有一點弱點嗎？”

“恐怕真的是沒有。金錢美女與高官厚祿，他都視如糞土；皮肉之痛與瀕死之苦，他都不屑一顧。他的生命，就像是全部用忠誠與信仰打造而成的，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樣的人，我這一生，也很少見過。”渡邊說，“我們割他的皮肉、剁他的腳趾，他連哼都不哼一聲；我們每隔一個月就會將他全身的骨頭重新打斷一遍，可是他連淚水都沒有掉過一滴；最殘忍的那一次，是我們割去了他的生殖器，當他醒來的時候，我們讓他看著狼狗在他的面前吃掉了他的生殖器，但是他的臉上卻仍然沒有一絲恐懼。這樣的人，的確是真正的勇士。”

“那他有沒有什么親人？”

“沒有，他是一個孤兒。”

“那他有沒有愛的女人？”

“應該也沒有。根據情報，他從十六歲起開始參加戰(zhàn)斗，一直都在不停地打仗，跟土匪打，跟軍閥打，跟國民黨打，跟我們大日本皇軍打，像一匹不會停下的戰(zhàn)馬一樣。他的人生中，似乎還從未有過女人。”

竹內沉默良久。他說：“這樣的人，是不可征服的。這樣吧，再拷問他幾天，到我離開江慶縣的前一天，如果他還沒有招供，就殺了他吧。記住，要讓他死得痛快一些。”

渡邊一聲“哈依”。然后，渡邊低聲問：“您的意思，是不讓田中中佐得到他？”

竹內笑笑，反問：“難道你想給田中一個立功的機會嗎？”

兩人一齊笑。竹內說：“田中盤踞在青梅縣，一直野心勃勃，若不是因為我的阻撓，去年這江慶縣就也會變成他田中嘴里的肥肉。他若一人得了幾個縣城，那還了得？豈不是要直奔將軍之位而去了？更何況他還有他的叔叔給他撐腰。他一向對你我不敬，我和你又怎能讓他稱心如意？”

“大佐您現在已不用顧忌他，他這次得罪了北野少將，上面命令他來江慶縣接替您的位置擔任聯(lián)隊長，明看著像是一般調動，不升不降，其實就是讓他離開他的老部下，到這里來，領導起一支素來與他彼此厭惡的部隊，做一只伸不開翅膀的孤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