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公

【原文】

諸葛孔明千載人①，其用兵行師，皆本于仁義節制，自三代以降，未之有也。蓋其操心制行②，一出于誠，生于亂世，躬耕隴畝，使無徐庶之一言，玄德之三顧，則茍全性命，不求聞達必矣。其始見玄德，論曹操不可與爭鋒，孫氏可與為援而不可圖，唯荊、益可以取，言如蓍龜③，終身不易。二十余年之間，君信之，士大夫仰之，夷夏服之④，敵人畏之。上有以取信于主，故玄德臨終，至云：“嗣子不才，君可自取”；后主雖庸懦無立，亦舉國聽之而不疑。下有以見信于人，故廢廖立而立垂泣，廢李嚴而嚴致死。后主左右奸辟側佞，充塞于中，而無一人有心害疾者。魏盡據中州，乘操、丕積威之后，猛士如林，不敢西向發一矢以臨蜀，而公六出征之，使魏畏蜀如虎。司馬懿案行其營壘處所，嘆為天下奇才。鐘會伐蜀，使人至漢川祭其廟，禁軍士不得近墓樵采，是豈智力策慮所能致哉？魏延每隨公出，輒欲請兵萬人，與公異道會于潼關，公制而不許，又欲請兵五千，循秦嶺而東，直取長安，以為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史臣謂公以為危計不用，是不然。公真所謂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方以數十萬之眾，據正道而臨有罪，建旗鳴鼓，直指魏都，固將飛書告之，擇日合戰，豈復翳行竊步⑤，事一旦之譎以規咸陽哉⑥！司馬懿年長于公四歲，懿存而公死，才五十四耳，天不祚漢，非人力也。“霸氣西南歇，雄圖歷數屯。”杜詩盡之矣。

【注釋】

①千載人：千年的偉人。②操心制行：理念與行為。③蓍龜（shī）：蓍草、龜殼，這兩個都是用來占卜的，因此這里代指占卜算卦。④夷夏：少數民族與中原人。⑤翳（yì）行竊步：指的是暗中出兵偷襲。⑥譎（jué）：欺詐。

【譯文】

諸葛孔明是千百年來的偉人，他在行軍用兵方面，都是本著仁義的原則，從三代以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人。他的思想與行為，都出自對國家的忠心，出生在亂世之中，以耕種農田為生，如果沒有徐庶的推薦，劉備的三顧茅廬，那么他將一直茍且地保全性命，不去追求名聲顯達。他第一次看到劉備的時候，就提出了不能與曹操一較高低，對于孫權可以互為援軍，但是不能對其有所圖謀，只有荊州、益州是可以攻取的，這些言論就像是占卜算卦的預言一樣，果然觀其一生政治主張都沒有改變。在他掌權的二十多年中，劉備信任他，士大夫仰慕他，中原與少數民族的百姓對他十分服從，敵人懼怕他。對上，他能夠獲得君主的信任，因此劉備臨死時，對他說：“我的兒子沒有才能，你可以取代他”；后主劉禪雖然平庸懦弱沒有立國的志向，但是卻放心地把國家交給他，聽他的建議而沒有懷疑。對下，他的才能可以讓人信服，因此廖立和李嚴雖然被諸葛亮免去了官職貶為庶民，在聽說他去世的消息之后，廖立痛哭流涕，李嚴更是病發去世。后主的身邊有很多奸臣，卻沒有一個人懷著陷害諸葛亮的心思。當魏國完全占據了中州地區之后，還帶有曹操、曹丕父子生前積下的威嚴，軍中勇猛的將士有很多，卻不敢向西對著蜀國發一箭，而諸葛亮卻敢率軍六次出征，讓魏國上下像害怕老虎一樣害怕蜀國。司馬懿仔細地觀察諸葛亮的營寨之后，驚嘆他是天下奇才。鐘會征討蜀國的時候，曾經派人到漢川祭祀諸葛亮廟，禁止軍士在諸葛亮的墓碑附近砍柴，這豈是智力策略考慮周到就能夠辦到的？魏延每次跟隨出征，總是請求帶領一萬兵士，他打算從暗道與諸葛亮在潼關會師，諸葛亮一直都沒有準許他的請求，魏延又想請求諸葛亮給他五千名精兵，他打算沿著秦嶺向東走，直取長安，他認為這樣可以平定咸陽以西地區。史官記載說，諸葛亮認為魏延的計策太過冒險，因此并沒有采納。其實并不是這樣。諸葛公認為正義的軍隊是不能用狡詐的陰謀的，因此他就率領著幾十萬大軍，占據了重要的關口去正面討伐敵人，他立起大旗，高鳴戰鼓，向魏國的京都發起了直接挑戰，他原本打算派人給魏軍送去戰書，告訴對方選擇日期交戰，怎么能夠悄悄地出兵，用奸詐的計謀來占據咸陽呢！司馬懿比諸葛亮年長四歲，但是最后司馬懿尚在人世，而諸葛亮卻離世了，享年只有五十四歲。上天不庇佑漢室，這不是人力能夠扭轉的。“霸氣西南歇，雄圖歷數屯。”杜甫在詩中已經把這件事全部交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