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

【原文】

陶淵明高簡閑靖，為晉、宋第一輩人。語其饑則簞瓢屢空，瓶無儲粟；其寒則短褐穿結，絺绤冬陳①；其居則環堵蕭然，風日不蔽。窮困之狀，可謂至矣。讀其《與子儼等疏》云：“恨室無萊婦②，抱茲苦心。汝等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管仲、鮑叔，分財無猜，他人尚爾，況同父之人哉！”然則猶有庶子也。《責子》詩云：“雍、端年十三。”此兩人必異母爾。淵明在彭澤，悉令公田種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其自敘亦云：“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猶望一稔而逝，然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即自免去職。所謂秫粳，蓋未嘗得顆粒到口也，悲夫！

【注釋】

①絺绤（chī xì）：葛布的統稱，可引申為葛服，也就是夏天的衣服。②萊婦：也就是春秋時楚國隱士老萊子的妻子，后來借指賢妻。

【譯文】

陶淵明性情超然，淡泊，閑靜，是晉宋年間首屈一指的人物。談到饑餓，他的飯瓢經常會虧空，家里沒有存儲的糧食；說到寒冷，他總是穿著粗布短衣，冬天還穿著夏天的葛衣，沒有可以供他替換的衣裳；他的住房就是空空的四面墻壁，難以遮風擋陽。貧窮的情況，可以說已經到達了極點。讀他的《與子儼等疏》說：“經常悔恨家中沒有像老萊子的妻子這樣的賢妻，只有自己經常操著苦心。你們雖然不是一個母親所生，但是應當考慮到四海之內都是兄弟的道理，齊國的管仲、鮑叔兩個人，分財物的時候，沒有絲毫猜忌，對待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你們是同父的親兄弟呢！”如此看來，陶淵明應該是妾生的兒子。他在《責子》一詩中說：“雍、端兩人都是十三歲。”從這里看來，這兩個人必定是異母的弟兄了。陶淵明在擔任彭澤縣縣令時，下令將公田全都種上高粱，并說：“這樣我就能經常飲酒，也就心滿意足了。”但妻子和兒子執意請求種上粳稻，于是他就下令用二頃五十畝種植高粱用來釀酒，五十畝種上粳稻用來供食用。他在《歸去來兮辭》中自己陳述說：“公田的收成，足夠用來買酒了，所以我就求了彭澤令這個小官。”他原本希望種植一年的糧食成熟之后就離職。可是從仲秋到冬天，他只做了八十多天的官，就自動免去了官職。而那些高粱粳稻，大概一顆一粒都沒有嘗到吧，真是讓人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