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觀察者(卡爾維諾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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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前言
1963年2月,在埃伊納烏迪出版社出版《觀察者》之際,卡爾維諾為小說寫過一篇介紹文章,但后來并未隨小說一起出版。現在,這篇介紹文章與小說首次合體,以饗讀者。開頭的問題與前兩段刊登在1963年3月10日的《晚郵報》上,標題為“問卡爾維諾一個問題”,采訪者為安德烈·巴爾巴托。
您的新書《觀察者》是一個涉及當代主題的故事,書中關于政治、哲學和宗教的各種反思相互交織。與您的其他作品相比,比如《分成兩半的子爵》《樹上的男爵》《不存在的騎士》——這些作品別具一格,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您是否認為您的新書是一個轉折點?如果是,那么它緣起何處?
不是轉折點,因為我不是從今天才開始對當代現實進行描繪和評論的。《房產投機》是我寫于1957年的一部短篇小說,這部小說就試圖——也是以稍作加工的親身經歷為出發點的——定義我們這個時代。我寫于1958年的《煙云》也是屬于這一類型的。當時,我想創作一系列同一主題的小說,將它們命名為《世紀中葉》,簡而言之,就是五十年代的故事,以紀念我們正在經歷的過渡時期。《觀察者》正是其中一部。在這個方向(我認為我還會沿著這個方向繼續寫作若干作品)的內部才可以說有一個轉折點,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個深化。我在《觀察者》中涉及的主題,即那種先天的不幸與痛苦,生育的責任,都是我以前從來不敢觸及的。現在我也不能說完全觸及了,但是我已經承認它們的存在,知道要考慮這些,這會改變很多東西。
關于冒險——幻想小說,我不會問自己是否要繼續這一組主題,因為每個故事誕生于一種情感——道德難題,這一難題逐步成形、成熟,最終強加于自身。我們知道,故事還有消遣、游戲、創作技巧的部分。但是,這個最初的難題是一個必須自行形成的元素,而意圖和意愿無關緊要。這不只適用于幻想小說,還適用于所有敘事作品,包括現實作品、自傳作品的作品集,并且由它決定在浩瀚的事物中哪些可以寫,哪些非寫不可。
這部小說不長,故事情節較少,主要是主人公的反思:在(1953年)選舉期間,這位公民受命到都靈科托倫戈的一個選舉站擔任監票員。小說講述了他這一天的經歷,而小說題目也正是《監票員的一天》[1]。這是一部小說,但同時也是對在科托倫戈進行的選舉的報道,是一篇抨擊我們民主中最荒謬的方面的文章,也是一種哲學沉思,思考讓智障者與麻痹癥者參與投票的意義,思考它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某些世界觀對歷史的挑戰,這些世界觀將歷史視為虛妄之物;它還是意大利的不同尋常的一面形象,是人類原子未來的一場噩夢;但最重要的是,它是對主人公自身(一位知識分子)的沉思,是一位歷史主義者的《天路歷程》,他突然看到世界變成了巨大的“科托倫戈”,他希望能夠力挽狂瀾,維護歷史運行的道理,以及維護他在那一天才察覺的人類最大的隱秘道理……
不能再說了,我一旦開始解釋和評論我所寫的內容,就會開始說些陳詞濫調……總之,我想說的一切盡在小說中,再多說一個字都是對這部小說的背叛。我只想說,監票員在這一天結束時的狀態與早上有所不同。而我,為了寫這部小說,也不得不做出了一些改變。
可以說,為了寫出這部如此短的小說,我花費了十年時間,比我以往任何作品所用的時間都要長。我第一次有寫這部小說的想法時逢1953年6月7日。我在科托倫戈的選舉站待了十幾分鐘。不,我不是監票員,我是一名候選人(當然,我只是名單上為了湊數的候選人),作為候選人我在各個選舉站之間巡回,這些選舉站名單上的代表需要黨派的幫助來解決爭端。所以我參加了在科托倫戈的一個選舉站民主黨員和共產黨員之間的辯論,就是我的小說里著重突出的那種辯論(甚至,是完全一樣的——至少在某些臺詞上)。就是在那兒,我有了寫這部小說的想法,甚至小說的大體構思已經基本跟我現在寫的一樣:一位在那兒的監票員的故事,等等。我嘗試去寫,但是我沒成功。我在科托倫戈只待了十幾分鐘:(雖然當時我不想,而且后來也不愿意沉迷于場面“效應”)我看到的場面對于表現主題所需要的信息來說還太少。關于科托倫戈的各種選舉的轟動事件,存在大量的新聞資料,但是這些資料對我來說只能作為一個冰冷且間接的地方新聞使用。我那時以為,我只有真正作為一名監票員,全程參與到那兒的選舉中,才能寫出這部小說。
我擔任科托倫戈選舉站監票員的機會,在1961年的地方行政選舉中到來了。我在科托倫戈待了近兩天時間,也是去病房收選票的監票員之一。其結果是我好幾個月完全無法寫作:我眼前全是那些不幸之人的畫面,沒有理解、講話、移動身體的能力,于是上演了委托教士或修女代他們投票的鬧劇,那畫面是如此可怕,讓我感覺那只能是一本極為暴力的宣傳冊,一幅反天主教民主黨的海報,是對用這種方式獲得選票(問題不在于選票的多少)以獲得權力的黨派的一系列譴責。總之,此前我未曾見過此類畫面,而現在我見到的畫面太過強烈。我不得不等這些畫面在我記憶中稍微褪色、遠去。我不得不讓這些畫面引發的意義和反思越來越成熟,就像一系列同心圓或波浪那樣。
注釋
[1]小說的意大利語題目直譯為“監票員的一天”。——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