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地獄篇(29)
- 神曲
- (意大利)但丁·阿利基埃里
- 2293字
- 2021-05-19 10:35:26
杰里·德爾·貝洛
許多受苦人和種種怪異創傷
使我淚珠盈眶,視線迷茫[783],
眼見這般光景,我不禁想哭泣一場;
但是,維吉爾對我說:“你還在看什么?
為什么你的視線仍一味地停留在那下面,
停留在那些被切割得殘缺不全的悲慘鬼魂中間?
你在其他惡囊中并沒有這種表現:
你若以為能把他們都一一觀看,
那么你該想到:這深谷有二十二里方圓[784]。
此時,月亮已在我們的腳下[785]:
如今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而還有許多需要觀看的景象是你不曾見過。”
我隨即答道:“如果你想到
我之所以這樣觀瞧,
也許你會容許我再待下去。”
這時,導師業已向前走動,我也便在他后面隨行,
我已回答了他的提問,
此刻又補充說道:“在我如此注意觀瞧的溝壑之中,
我想,其中必有一個鬼魂是屬于我的血統,
他在為自己的罪孽而痛哭受刑,
這罪孽使他在那下邊付出代價如此慘重。”
老師于是說道:“你從現在起,
不必再在他身上放置你的思緒,
你該想到別的事情,且讓他徑自待在那里:
因為我在石橋的橋頭就看到了他,
他在用手指向你指指點點,百般威嚇,
我還聽到有人呼叫他的名字:杰里·德爾·貝洛[786]。
當時,你正一心一意地關注
那曾擁有阿爾塔弗爾泰城堡的人[787],
所以你不曾向那邊張望,他也便動身離去。”
我說道:“啊,我的老師,
他因暴力而亡,有些人至今尚未為他報仇雪恨,
而這些人理應分擔這奇恥大辱,
這才使他不屑與我相會,不肯與我交談,
才如此揚長而去,我對此正是這樣看:
也正因為這個原故,他令我對他更加惜憐。”
我們就這樣談論著,一直來到原先地點,
這地點從石橋上可以把另一個深谷展現[788],
倘若光線更強,甚而可以把谷底的一切縱覽。
金屬偽造者:格里弗利諾·德·阿雷佐與卡波基奧·達·錫耶納
我們來到整個惡囊的最后一個苦行禁地[789],
在我們的眼前,可以
一一展示出那里的僧侶,
種種怪異的叫苦聲向我射來,
猶如鐵制利箭,激起我的哀憐[790],
我情不自禁地用雙手蓋住我的耳朵眼。
正像在七月和九月之間,
瓦爾迪基亞納、馬雷馬和撒丁的那些醫院,
把所有患者都一齊放到一道溝壑,令人目睹心酸[791],
這里也正是如此情景,
從中散發的氣味也同樣臭不可聞,
那臭氣猶如通常來自腐爛的肢體。
我們往下行走,來到漫長石橋最后一道堤岸[792],
依然只是走向左面;
這時,我的視線更加清晰,
我觀瞧下面的谷底,
在那里,崇高天主的使臣,那絕不錯判無辜的正義女神[793],
正在懲罰被記錄在案的偽造者們[794]。
我不認為,在埃吉那島會看到比這更加凄慘的情景[795],
那時節,空氣中充滿了有毒的細菌,
島上居民都一一喪生,
所有動物,甚至一只小小的蠕蟲,
也全都中毒倒下,而后來那些古代居民,
根據詩人們的講述說明,
又從螞蟻的種族中得以死而復生;
盡管在那黑暗幽谷中所見的慘狀同樣令人傷情,
因為那里的鬼魂奇形怪狀,三五成群,在有氣無力地呻吟。
他們一個躺在另一個的身上,
有的壓著他人的肚皮,有的趴在他人的肩膀,
有的順著那凄涼的路徑匍匐而行。
我們沉默不語,一步步地行進,
一邊觀看這些病人,一邊傾聽他們的哀聲,
他們都無力抬起他們的軀身。
我看到兩個人背靠背,席地而坐,
就如同放在灶火上的兩個相互緊貼的扁鍋,
他們從頭到腳,長滿骯臟的瘡痂;
我過去從未見過一個馬童,
因為主人在呼喚而如此拼命揮動馬刷,
也不曾見過有哪一個馬夫是如此不甘守夜刷馬[796],
這些鬼魂正如上述馬童和馬夫那樣,因為刺癢難熬,
經常用手指甲在自己的身上亂搔亂抓,
他們找不到對付刺癢的其他辦法。
他們用指甲把疥瘡刮下,
就像用刀在鯉魚的鱗片上剝刮,
或者是在剝刮別的魚,而這些魚的鱗片更大。
我的導師向其中一人開言道:
“哦,你在用手指剝掉你鎧甲上的網眼[797],
你有時竟把手指當作鐵鉗,
請告訴我們:待在此處的那些人當中,
是否有拉丁人[798],
但愿你能永遠單靠手指就足以從事這種勞動。”
那人邊哭邊答:“我們倆都是拉丁人,
你看,我們在此都被毀壞了面容,
可你又是誰,竟然問起我們?”
導師于是說道:“我是這樣一個人:
我與這個活人下到此地,一層又一層,
我要向他指點地獄的情景。”
這時,那二人相互緊貼的身體立即分離,
他們倆與間接地聽到此話的其他人一起,
都各自轉身看我,一邊渾身戰栗。
善良的老師緊緊貼近我的身邊,說道:
“你想知道什么,就對他們說吧。”
既然他愿意我這樣做,我便開始講話:
“但愿塵世對你們的記憶
不致從世人的腦海中消失,
而是能歲歲年年延續下去,
請告訴我你們是誰,是哪里人:
但愿你們那不堪入目、令人作嘔的苦刑
不致妨礙你們向我說明。”
一個人答道:“我是阿雷佐人,
阿爾貝羅·達·錫耶納曾令人把我處以火刑[799],
但并不是我為之而喪命的罪過把我打入此境。
誠然,我曾開玩笑地對他講:
‘我能使自己在空中飛翔。’
而那個好奇任性、頭腦欠缺的人卻非要我向他展示這個伎倆;
只是因為我不曾讓他變為代達羅斯[800],
他就叫那個認他為子的人[801]
將我活活燒死。
但是,彌諾斯則是因為我在人世曾從事煉金術,
才把我打入這十個惡囊中的最后一個,
而他在判罪上不可能犯錯誤。”
錫耶納人的虛榮心
我于是對詩人說:“現在是否有人
像錫耶納人那樣虛榮心重?
肯定不是法國人,因為他們遠沒有那么崇慕虛榮[802]!”
這時,另一個麻風病人聽到我的話[803],
就回答我的話道:“你且把下面這些人不要算在名下:
其中有斯特里卡,他曾懂得有節制地把錢花,
還有尼可洛,他曾用丁香花蕊做調料[804],
是他最先發現這種闊綽的習慣,
讓這類種子生根在菜園[805];
你該把那浪子隊伍也不算在內[806],
其中卡恰·德·阿西安曾揮霍掉大片樹林和葡萄園[807],
還有阿巴利亞托,他曾使他的明智得到表現[808]。
但是,為了讓你知道是誰在支持你反對錫耶納人,
你該把目光向我仔細對準,
這樣,你便可以把我的面孔看清:
你便會看出:我就是卡波基奧的亡魂[809],
我曾用煉金術偽造金銀:
你該記得我,既然我能很好地將你辨認,
正如伶俐的猿猴就是我的本性[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