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初夏,燥熱的風開始鉆進人的毛孔,平江路上的知了隱隱約約地叫著。我們店鋪的裝修已經接近尾聲,開店在即。本來該興奮,但這時我和毛毛為著又一個現實的問題憂心著。
我們倆為了貓空前前后后忙碌了幾個月時間,但還沒有辭了本職工作的打算。對我們來說,這個只有三十二平方米的小店,更像是我們世俗生活之外的一個精神家園,是理想照進現實。我心里就想把貓空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可以讓毛毛帶朋友來喝喝下午茶、聊聊藝術、聊聊天,也可以讓她朋友的手作工藝品放在這里寄賣。
夢想純粹,但未來還是有太多的不確定性。房子合同只簽了一年,一年以后,店鋪經營究竟會怎么樣?到時候房子還能再續租嗎?我說不好。毛毛也不想結束高校教師的工作。進入高校做老師,是毛毛的愿望,也是她花了心思和力氣去實現的,難以輕言放棄。更何況,在父母眼中教師這個職業意味著安穩,他們能比較放心。再說了,還有哪份工作能像教師一樣,每年還有三個月的假期。
所以,離職這件事,我們暫時都沒有勇氣也沒有底氣。再者,當時我們還沒有要把貓空當畢生事業并且扶持它日漸壯大的雄心。不過,到后來我們才發現,有很多事,就是這樣在不經意間開始,有了開始就有了很多可能性。
我和毛毛不離職,意味著沒有人能全天候待在店里。難道這家店到時候只能晚上開門,等我們下班了人們都回家了再營業?那似乎也太任性了。我們在想是否可以找一個兼職或者一個合適的全職來幫忙一起打理我們的小店?
有一天下午,我和毛毛正在店里做裝修最后階段的一些衛生工作。要拖地、打掃天花板的灰塵,還要修一修門口的花壇,去運花泥、種木香、栽竹子。燈也都是我們自己安裝的。沒有余錢請人干,我們就每天下了班趕到店里繼續忙活。店里有一排落地花窗,花窗上面是蘇州傳統圖案,非常漂亮。但是要把這個花窗擦干凈真的很費勁,需要把花窗的每個造型、每個拐角都擦干凈,是一件非常考驗耐心的工作。那一天,我們正在吃力地擦著窗,摳著每一個細節,緊盯著不讓它落一點灰塵,擦得直入忘我之境,仿佛這全世界只有這么幾點灰塵需要對付。這個時候,朋友甲甲帶了一個女生過來,高高瘦瘦、文文靜靜的。
“濤哥,你們是不是想招個小姑娘做店員啊?”甲甲問道。
“是的呀,有合適的朋友推薦嗎?”我一邊問,一邊心想救星要來了嗎。
“給你推薦一個小文青,俞萍。”甲甲說道。
俞萍,這個名字怎么有點耳熟啊。我再仔細一認,怪不得眼熟!這個姑娘不是之前我們在園區的一個創意市集上遇到的嘛。
那天我們在賣蘇州手繪地圖,她賣自己的手作小物件。當時和她聊天,告訴我們她學的專業是財務,但畢業后發現自己并不喜歡財務相關的工作,卻能做得一手好手工。俞萍就窩在家里搗鼓手工,將自己的作品拿到創意市集上賣。做個小布包、鑰匙包、小錢袋、手機殼都不在話下,無論是毛氈手工,還是刺繡手工,俞萍都可以信手拈來。毛毛那時候還夸她說,喜歡做手工的人一定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俞萍也想起市集時曾經打過照面,感覺彼此還挺有緣。她看到我們在擦窗戶,就主動說:“我下午沒什么事情,幫你們一起擦窗戶吧。”
就這樣,我們一邊擦窗戶,一邊和俞萍聊著。我們很誠懇地和她說,這個店很小,目前只能用一個店員,我們兩個都會一起幫忙。至于生意會怎么樣,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俞萍倒是比我們有信心,她說很喜歡我們的理念,覺得我們的店很特別,至少在那個時候,她還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店。而且她是蘇州本地人,也很喜歡平江路,能在平江路上和我們一起經營一家很有特色的店,她覺得挺棒的。俞萍非常喜歡明信片,覺得“寄給未來”的設計很有意思。她說:“每天都幫別人投遞明信片好像是個挺浪漫的事。”她和我們一樣,希望擁有一家小店,希望生活純粹一點、美好一點。
毛毛覺得俞萍心靈手巧,無論是審美,還是興趣愛好,很多方面都和我們一致,所謂三觀很接近。我也覺得俞萍沒有一般蘇州女生身上的嬌氣,很踏實。可是來店里幫忙總是要會一兩個技能吧。
我就問俞萍:“你會做奶茶嗎?”
“不會。”她回答。
“你會拖地嗎?”我又問。
“不會。”她回答。
“那你會干什么,你告訴我。”
“我會吃。”
“好巧啊,我也會吃,那明天你來上班吧!”我就這樣很任性地招了貓空的第一位員工。
第一次開店,第一次招人,我腦子里也沒什么想法——有眼緣,人好,肯一起做,志同道合,那就一塊學著做吧。
俞萍正式上班之后,我才發現她真是個誠實的好孩子,真的這個也不會,那個也不會。我就給她起了個外號“俞大小姐”。
不過剛開始問題的確也很多。江南換季時節總是多雨,我們租的店面會漏雨,要自己解決;客人們習慣性地認為既然是能坐一坐吃吃喝喝的店,抽煙、大聲講話都不少見,得盡量心平氣和地提醒;“寄給未來”是新鮮概念,需要不斷給詢問的客人重復解釋規則,盡可能讓大家理解“代寄”這項服務……再有,小店新開,最最關鍵的是怎么盡可能吸引客流?
我們就和她一起慢慢地解決問題。
那時候俞萍24歲,本科剛畢業,愛做手工。她上班的時候會隨身帶著她的材料包。書店沒人的時候,她會坐在角落里,靜靜地做著她的手工。有時候客人來了,她也不愿意去打擾他們,就讓客人在店里閑逛,直到看出客人需要招呼的意味,她才起身,去和客人打招呼。也許這鄰家女孩般的服務氣質從她身上被繼承了下來,直到今天,貓空依然是自由非主動服務,我們希望每一位進入貓空的客人,都是自由的,不被打擾,除非你需要我們的幫助。
俞萍很能吃苦。蘇州冬天氣溫很低,水池里的水格外冰,她就站在那里默默地洗杯子,也不說累也沒喊凍。有一天,我突然看到她手上長了很多凍瘡,心里一陣難過。貓空剛剛起步,條件很有限,讓她一個小女生陪著我們吃了很多苦。我立馬跑去買了小廚寶電熱水器。安裝好后,我把水龍頭一扭,開心地對俞萍說:“從今天起,我們就是能用熱水洗杯子的人了。”
她還喜歡做手沖咖啡。2009年,整個蘇州只有鳳毛麟角的幾家獨立咖啡館會做手沖,在我眼里俞萍在咖啡界可以說是高手段位了。剛開業那段時間,絲襪奶茶還沒有一下火爆,俞萍提議不如飲品單上再加一款咖啡?反正做一杯奶茶是做,做一杯咖啡也是做。茶香、咖啡香在店里面交纏繚繞,中西合璧。也許會比較撩人。我想,可以一試。
“但是……我們目前沒錢添置設備,一臺全自動機器要幾千塊錢,超預算啦。”
“沒關系,我可以做手沖。”俞萍勁頭十足,“手沖設備比較簡單,也便宜。而且我可以去找SOLO咖啡的老板要咖啡豆!”當時,SOLO咖啡除了賣給客人一杯熱咖啡,也會為其他咖啡店供應烘焙后的豆子。
貓空首個“咖啡師”就這樣邊學邊上崗了。有的時候,SOLO的咖啡師鵬飛會來貓空看看,“視察”一下俞萍的學習成果。他覺得這家藏在弄堂里的書店太理想主義了,對我們不專業地服務客人有點不理解。不過,他每次來,都會糾正一下俞萍做手沖的手法,不停地教俞萍用各種手沖器具。慢慢地,書店里的咖啡器具多了起來,手沖壺好幾個,法壓壺總要有的,濾紙也有好幾種。客人點美式,我們也能問問客人想要哪種風味的豆子了,盡可能按需提供。哇!這下瞬間覺得貓空的咖啡水平升級了好幾檔。
有一天俞萍很興奮地回來說,鵬飛給了她一個很好的建議,可以用咖啡掛耳包來出品咖啡。鵬飛說,其實不建議貓空制作手沖咖啡。因為貓空的主要產品并不是咖啡,可能幾天才會有客人點一杯咖啡,而時間長了咖啡豆就會不新鮮。掛耳咖啡包是一包一包的,需要的時候撕一袋就可以了,不用擔心不新鮮的問題,而且出品速度還很快。還有一個好消息是,SOLO咖啡研發了自己的掛耳包,可以直接提供給我們。想一想,在十年前,掛耳咖啡包絕對是行業里的領先產品。
俞萍讓貓空擁有了咖啡香。只不過,貓空的第一年,飲品單上只有兩款咖啡:熱美式和冰美式。因為掛耳咖啡也只能出品美式咖啡。但對于那個時候的我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足夠沉醉其中。
到現在,俞萍已經陪伴了我們十年時間,也見證了貓空從一家三十二平方米的小店發展到全國六十多家店。她做過飲品,搬過貨,管過賬,招過人,整理過倉庫,爬過高,修過燈,通過馬桶,裝過設備,也畫過小黑板……雖然一開始很多事她根本都不會,但是她總會找到辦法解決。她從店員開始一直做到店長,從一線門店的服務,逐步退到幕后管理。現在,俞萍在總部主要負責產品的開發工作,一直在成長學習。十年時間,她從只喜歡做手工的軟妹子變成如今什么事都可以獨當一面的“女漢紙”,貓空也從只有一名員工發展到擁有一個三百多人的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