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敏不幸去世，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中斷，劉洋凱只好將白人青年保羅的中文名叫阿寶的信息告訴華人警員王宏彬，讓他幫忙查找此人，自己則根據原定的“沉下去”的工作方法，來到當地那家規模很大的地下賭場。賭場的空氣里彌漫著香煙味和人體氣味，賭客們在橢圓賭臺周圍坐定。每個人的神經都亢奮不已，貪婪、恐懼和期望交織在一起，給賭場罩上了緊張不安的氛圍。

賭場領班見來了一位新客人，迎上去說：“先生您好！”

劉洋凱頷首示意，沒有說話。

領班打開通往賭臺的閘門鏈條，把劉洋凱領到賭臺邊；一位招待員立即為他拉出一把椅子。

劉洋凱坐下來，用表示“你好”的目光掃視了先到的各位賭友，然后掏出香煙盒和打火機，放在綠呢布臺面上。

招待員立刻為他拿來了一只煙灰缸，用布擦拭干凈，放在劉洋凱身旁。

劉洋凱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向空中吐出煙圈，舒適地靠在椅背上。

賭場今天玩的是輪盤賭，如果賭客押的數字跟象牙球停下來時所指槽溝中的數字相符，就算贏，否則算輸。轉輪的每一次旋轉以及象牙球每次嵌入的字碼槽，都跟上一次的數碼毫無關系。劉洋凱的數學根底很深，進賭場前又特地研讀了博弈論，他通過玩輪盤賭一小時的實踐，結合查看今天各盤中獎的情況，發現凡是第三組字碼都不走運，于是在第一、二兩組字碼中選擇相關數字下注，結果，象牙球連擲十次，他七次都押對了，成為一號賭臺的風云人物！

每當劉洋凱賭運亨通之時，總有一兩位賭客緊緊跟著他下注。其中有一位坐在劉洋凱斜對面，三十七八歲，臉頰寬闊，額頭前傾。他因為仿效劉洋凱下注得到甜頭，顯得十分高興，不時沖著劉洋凱點頭微笑，表達謝意。

劉洋凱離開賭臺稍事休息時，他也跟著走過來，對劉洋凱說：“鄙人姓魏，單名良。請問先生貴姓？”

劉洋凱答道：“我姓劉。”

魏良感激地一笑：“今天跟著劉先生下注，沾光不少，想請先生洗個澡，聊表謝意。”

“洗澡？”劉洋凱眉毛一揚，“這也可以成為請客的方式？”

“不是洗普通的澡，是到土耳其浴室洗‘那種’澡。”

劉洋凱笑道：“我正想洗那種澡，可是不得其門而入。”

“我可是識途老馬，”魏良揚揚得意，“愿為劉先生效勞！”

林幺妹斜倚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的男友張云飛過早地離開人世，林幺妹在現實中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是在夢境中，林幺妹經常同他見面。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遇到愁事瞌睡多，此刻，林幺妹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林幺妹看到的張云飛不是那個面頰通紅、眉毛濃黑、牙齒雪白的小伙子，而是一個臉色晦澀，神情沮喪的人。她心疼了，因為常讀文學作品，忽然來了詩情，心情非常激動地說道：

“云飛，那天你離去以后，天氣突變，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大地一片昏黑。我望著窗外，大雨瓢潑似地下著，激流吞沒了小徑，平地變成了汪洋。我的心也隨著風雨飛到了你身旁，在那充滿泥濘和污水的艱難道路上，我伴隨著你冒雨跋涉，高歌奮進！云飛，當時你感受到了嗎？”

“我……我當然會感受到的。”張云飛有點心不在焉。

林幺妹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仍然充滿深情地說：“那天，大雨嘩嘩地淋濕了你的衣裳，也同時唰唰地沖擊著我的心房。在風雨中，兩顆心緊緊相連，變成了一顆赤誠的紅心；這顆紅心，同時搏動著兩腔血液……”

張云飛被林幺妹的熱情感染，凝望著她。

林幺妹比張云飛小兩歲，可是看起來仍然像一個中學生，她的身上混雜著天真無邪和嫵媚嬌艷的味道。在她那略微帶點傾斜的眼眶里，流動著一對依然頑皮的、又大又黑水汪汪的眼睛；而她那圓潤的頸項，豐腴的雙臂，卻顯示出身體的發育已經完全成熟。

張云飛看著林幺妹婀娜多姿的體態，美感和喜悅浮上的心頭，沮喪的情緒消退了。他也愛好文學，在美國留學選修英美文學，他用訴衷腸的語言說道：

“你有端莊美麗的容貌，健壯結實的體魄，活潑開朗的性格，就像天上的織女！”

“不，我不愿做天上的織女，”林幺妹啐了男友一口，“織女和牛郎一年只能見一次面，我要和你常年相伴！”

張云飛連忙改口：“你不是天上織女，是人間美女！”

林幺妹又說：“云飛，你那次發信息把我倆的感情比作‘萍水相依’，我認為這個比喻不恰當，甚至有點不吉利。因為浮萍和流水之間，沒有牢固可靠的聯系，你必須重新打個比喻。”

張云飛沉吟片刻，說：“萍水那堪比，我喻花與葉。葉伴花，花隨葉，紅花綠葉常相依；花要葉，葉配花，綠葉叢里花更艷。花紅更顯葉繁盛，葉綠襯花永芳菲。”

林幺妹當即回應道：“我愛你的心，像高山松柏永常青；我愛你的意，像東河流水永不息……”

可是，張云飛像電影里的“化出”，突然不見了！

林幺妹喊道：“云飛，云飛……”

林幺妹從夢中醒來，悵然若失地坐在床上。

寧靜的小路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林幺妹憑窗遠眺，看見侄子林家柱朝這里走來，手里還提著一個飯盒。

林幺妹知道，侄子家柱為了擠出更多的時間練足球，在學校草草吃了午飯就抓緊做功課，中午一般是不回家的；哥哥煥仁，因中午是餐館最忙的時間，根本就不能回家；而嫂子袁美娥，中午懶得做飯，就干脆到餐館去吃一餐；所以，在中午這段時間內，家里一般是沒有人的。今天家柱提著飯盒趕回家，準是看到自己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有吃飯，特地給自己送飯來了。

林幺妹不禁默默想道：“多好的侄子啊！”

她準備下樓開門，卻見家柱從脖子上摘下鑰匙，就沒有起身。

林家柱以為姑姑還在睡覺，輕輕打開屋門，又悄悄將門掩上，不聲不響地繞過廚房，躡手躡腳地走上樓梯。

林家柱考慮如果姑姑醒著，就要“強迫”她把飯吃下去；如果姑姑睡著，就不喊醒她，他特地從草稿本上撕下一張紙，在紙的背面寫了幾句話，并把紙貼在飯盒上。

林幺妹打開房門，迎上去故意問道：“家柱，你中午一向是不回家的，今天中午回來干什么呀？”

“喏。”林家柱提著飯盒向上揚了揚，微微一笑。

他看到姑姑醒著，本當把貼在飯盒上的字條撕下來扔掉，可這時忽然靈機一動，為了加重“強迫姑姑吃飯”的分量，他把字條從飯盒上揭下來，連同飯盒一起遞給姑姑，說：“姑姑，我知道你一天沒有吃飯了，這可不行啊！”

林幺妹一手接過字條，一手拿著飯盒。字條上面寫著：

姑姑：

人是鐵，飯是鋼。我要強迫您把它吃下去！

家柱

林幺妹看著看著，不禁撲哧一笑，連聲說道：“好哇家柱，你倒會做動員工作哩！行，我吃，我吃。只是我吃不下那么多。”

林幺妹喜歡侄子寫的娟秀端莊的字，就順手把字條夾在床頭的一本厚書里。

“吃一半也行啊！”林家柱睜大眼睛望著姑姑。

在林幺妹的家庭成員中，哥哥給林幺妹的印象是“終日忙碌”，嫂子給她的印象，無論怎么說也總有那么一點“好吃懶做”的味道，因而她的家庭之“愛”，就集中在這個聰明伶俐的侄子身上，何況他對自己又是這樣的親近！因此盡管不想吃飯，她還是打開了飯盒。飯盒里裝的是皮薄、個大、餡兒鮮的云吞——這是林幺妹最愛吃的。

林幺妹吃了一個云吞，感激地望著侄子，問：“家柱，是爸爸讓你端回來的嗎？”

林家柱遲疑了一下，說：“我看到爸爸的工作太忙，一放學就到店里去提醒他。云吞是他給你買的。”

林幺妹看到這個侄子比親哥哥還要關心自己，眼里噙著淚花：“家柱，你真好！”

林家柱：“我明天中午再給姑姑端一碗回來。”

林家柱的臉上，閃現了一個天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