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理治療(心靈治療)(1890)
- 治療手段論集
- (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12363字
- 2021-05-07 16:46:14
心理是一個希臘詞,在德語中被翻譯成心靈。所以心理治療也就是心靈治療。也許有人會認為,可以把這理解為是治療心靈生活的病癥。但這不是這個詞的意義。心理治療包含的內容更多:從心靈出發進行治療,利用那些首先能直接影響人的心靈的手段,治療心靈或身體上出現的混亂。
這樣的一個手段首先就是語言,語言也是心靈治療的基本工具。外行也許很難理解,怎么僅僅通過醫生的言語就能消除身體和心靈的病癥呢?人們會認為,這是有人無端地要求他們去相信魔力。這么說也沒有什么錯,我們每天說的話實際上就是褪去光澤的魔力。但我們有必要通過一段彎路來說明,科學是如何著手讓語言重新獲得原來的一部分魔力。
那些學術淵博的醫生一直到最近才認識到心靈治療的價值。我們只需想一想醫學在19世紀后半段中的發展過程,就能理解這一點。醫學在依賴所謂的自然哲學的那個階段,有相當長的時間沒有成果,然后在自然科學可喜的影響下,無論是在科學的層面,還是在技術的層面都獲得了最大的進步:證實了有機體是由微小單位(細胞)組成的,從生理和化學上認識了各個生命器官(的作用),區分了可以看到的和可以把握的人體的變化,這些變化也就是不同生病過程的后果。此外也找到了跡象,這些跡象暴露了活著的人身上發生的深層疾病的過程。另外也發現了很大數量的活躍的病原體,并借助新獲得的認識大大減輕了高難度手術的危險性。所有這些進步和發現都與人的身體有關,正因為這種并不正確卻又容易理解的結論,人們就會認為:醫生應該把他們的興趣局限于人的身體,而把人的心靈問題讓給被他們輕視的哲學家。
盡管現代醫學確實有理由去研究身體和心靈之間存在的不可否認的相互關系,但醫學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把心靈的東西看作是由身體決定并依賴于身體的東西。它會強調,精神活動同一個發育正常、有足夠養料的大腦的存在聯系在一起,如果大腦這個器官病了,精神活動就會陷入混亂:例如,把一些有毒物質引入血液循環,就會產生精神病的一些癥狀。更小的例子是,熟睡的人的夢會根據刺激發生改變,這些刺激是出于實驗的目的,并用在人的身上。
身體和心靈的關系(人和動物都一樣)是一種相互作用的關系,但這一關系的另一面,也就是心靈對身體的影響,過去卻得不到醫生的青睞。他們似乎不敢承認心靈生活有一定的獨立自主性,似乎他們這么做的話,就會離開科學的根基。
醫學偏重身體的做法在過去的十五年逐漸有了變化,這種變化直接出自醫生的實踐。因為有一大批飽受疾病折磨的輕病人和重病人對醫生的技能提出很高的要求,但無論在活著的病人身上,還是在死去的病人身上都找不到可以看到和掌握的疾病癥狀,盡管科學醫學的檢查方法有了許多進步。有一組病人由于其豐富多樣的病狀特別引人注目。他們因為頭痛或不能集中注意力,而無法進行腦力勞動。他們在看書的時候眼睛會痛,走路的時候腳會無力、會隱隱作痛或麻木,他們的消化系統由于不舒服的感覺、反胃或胃痙攣而混亂,只有使用了輔助手段才能大便,睡不著覺,等等。他們可以同時或先后有這些癥狀,或者有一部分這樣的癥狀。很明顯,所有的人得的是同一種病。但病的癥狀有多變的特點,而且這些癥狀互為替換和補充。某個病人先前是因為頭痛不能工作,但消化的情況非常好。但他第二天突然腦袋特別清醒,卻從那天起,無法消化大多數的食品。還有就是,如果生活狀況發生了比較深入的變化時,他的痛苦癥狀就會突然消失。在旅行途中,他會感覺到非常舒服,而且可以吃不同的食品,也不會出現什么問題,但一回到家,也許他又只能喝酸奶了。在部分這類病人身上,不適的情況(疼痛或像癱瘓那樣的虛弱)可以從身體的一面轉移到另一面,例如從右面跳到左面。但在所有的病人身上,都可以觀察到,這些痛苦的癥狀很明顯都受到激動、情緒波動、擔憂等等的影響,還有就是這些癥狀會突然消失,身體會恢復健康,而且盡管癥狀存在的時間并不短,卻不留下任何痕跡。
醫學研究終于發現,不能把這些病人看作是患胃疾或患眼疾的人,而是這些病人的整個神經系統出現了問題。但是迄今為止,對這樣的病人的大腦和神經系統進行的檢查并沒有發現有什么變化,病狀的某些特點甚至無法讓人產生繼續檢查的期望,即通過更精確的檢查手段證明這些變化,而這些變化就能說明疾病的原因。人們把這些狀態稱為神經質(神經衰弱、癔病),并把它們純粹看作是神經系統“功能性”的病痛。此外,在許多長期患有這類神經病痛以及只有心靈病痛(所謂的強迫想法、瘋狂想法和發瘋)的病人身上,就是對大腦進行深入的檢查(在病人死后),也發現不了問題。
這樣醫生面臨的任務就是,要在這些患有神經癥疾病和神經官能癥的病人身上調查這些病的本質和根源。然后他們就發現,至少在一部分病人身上,痛苦的起因只是心靈生活的變化對身體造成的影響,也就是說要從病人的心靈生活那里找到直接原因。至于哪些又是引起心靈混亂的更深原因,這種心靈混亂又會對身體產生什么影響,這是另外一個問題,這里先不予考慮。但是醫學找到了出發點,就是要對過去被忽視的心靈和身體的相互作用予以充分的重視。
我們只有研究了病態的東西,才能明白什么是正常的狀況。心靈對身體影響的很多方面,人們從來都是知道的,但一直到今天才被引入正確的認識軌道。所謂“情緒波動的表現”就是一個最平常的、定期出現的,以及在每個人身上都能觀測到的心靈對身體影響的例子。一個人幾乎所有的心靈狀況都表現在他臉部肌肉的緊張或萎縮狀態,表現在眼睛的神態、皮膚充血的程度、嗓音器官以及四肢的姿態,特別是手的姿態。身體上的這些變化在大多數情況下對人沒有用處,相反,如果有人要掩蓋自己心靈時,這些變化只會妨礙他的意圖。但對其他人來說,這些變化是可靠的跡象,可以讓人們推斷到他的心靈活動。而且人們更相信這些跡象,而不是通過語言表達的托詞。如果我們可以對人的某些心靈活動進行認真檢查的話,就可以找到身體其他部位的變化,例如心臟活動的變化和身體內血液分布的變化等等。
在某些被人們稱為“情緒”的心靈狀態中,身體的參與是如此明顯和巨大,以至于一些研究者甚至認為,情緒的本質僅僅存在于其身體的表現上。眾所周知,在恐懼、憤怒、心靈傷痛、性交快樂的影響下,人的臉部表情、血液循環、排泄物和所有肌肉的活動都會有特別的變化。還有一些情緒對身體的影響鮮為人知,但已經被完全確定,這些現象不再屬于上面提到的范圍。令人難堪的情緒,或正如人們所說的具有“抑郁”本質的持久情緒狀態,如苦悶、擔憂和悲傷會降低一個人身體的營養狀況,會造成頭發褪色、脂肪消失、血管變形。反之,在所謂的快樂和幸福的情緒影響下,可以看到全身都煥然一新,并增添了青春的跡象。顯然,強烈情緒同抵抗傳染病的能力也有關系,有一個很好的例子能說明這一點:醫生發現,打敗仗的軍隊要比打勝仗的軍隊更容易出現軍營傳染病和痢疾。情緒,特別是幾乎所有的抑郁情緒本身也常常會成為疾病的誘因,這些疾病既是神經系統的疾病(所引起的人體結構的變化是可以證明的)同時也是其他器官的疾病,但我們必須知道,病人在這以前就有生這種病的潛因,只是沒有發作罷了。
突如其來的情緒對已經形成的病態也會產生很大的影響,特別是負面的影響。但也不乏這樣的例子,即強烈的恐懼、突如其來的悲傷通過有機體的特別變化,能對已經被證實的疾病的治療起積極的作用,甚至消除病灶。毫無疑問,抑郁的情緒能大大縮短生命,而巨大的恐懼、致命的“侮辱”或羞辱能結束生命。不過奇怪的是,意想不到的快樂也能導致這一結果。
狹義上的情緒,其特點同身體變化有一種特殊關系。但嚴格來說,所有的心靈狀態,包括我們習慣稱為的“思維過程”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情緒性”的,而且所有的狀態都不缺乏身體的表現并有能力改變身體運行的過程。即使在想象中進行平靜思索的時候,根據想象的內容,也不斷地會有激動的情緒被導向平坦和有條紋的肌肉上去,這些肌肉的活動可以通過一定的加強手段清楚地顯示出來,同時這也能說明一些非常引人注目的所謂“超自然”現象。例如,肌肉細微和無意識的活動就能解釋所謂的“猜想法”現象,這些肌肉活動是我們與之進行試驗的“媒介”提供的,例如我們可以讓這一媒介左右我們,從而就能找到一個被藏起來的目標。當然整個現象更應該被稱為“暴露想法”。
意志和集中注意力的過程同樣也能對身體的過程產生很深的影響,在身體生病的情況下,能在加重或減弱病情方面起很大的作用。一位偉大的英國醫生在談到自己的時候說,當他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身體的某個部位時,他就能在這個部位喚起很多感覺和疼痛。看起來大多數的人和他的做法是一樣的。人們一般都把疼痛看作是身體上出現的現象,但在判斷疼痛時,必須要重視疼痛依賴心靈條件這一點。那些喜歡把心靈影響總結為“幻覺”的外行,總是不重視“幻覺”造成的疼痛,而更看重由于受傷、疾病或發炎造成的疼痛。但這么做顯然是不對的。不管疼痛的原因是什么,哪怕疼痛是通過“幻覺”產生的,疼痛本身不會因此而不存在或減弱。
正如集中注意力會造成或加重疼痛,那么轉移注意力的時候,疼痛就會消失。我們在每個孩子身上都會有這種減輕疼痛的經驗。已經成人的武士在爭斗得最熱火朝天的時候,會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殉教者由于強烈的宗教感,當他把所有的思想和贊美都投向召喚他的上天時,也許會感受不到蒙難時的疼痛。意志對身體疾病過程的影響不太容易通過例子來加以證明,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對于健康的渴望或想去死的意志對重病和疑難病癥的治療都不是不起作用的。
最能引起我們興趣的是心靈的期待狀態,通過期待可以激發一系列最有效的心靈力量,從而對身體的發病和治愈產生影響。充滿焦慮的期待對治愈來說肯定不是無足輕重的因素。如果能證實,焦慮的期待正如我們所預測的,能對疾病的生成起很大的作用,或者去證實以下的猜測,即在發生瘟疫的時候,那些害怕得病的人最容易生病,如果能做到這點,真的是太重要了。相反的狀態,也就是充滿希望和宗教性的期待,是一種有效的力量,嚴格地說我們在所有的治療方法中都能看到這種期待,否則就無法解釋我們在使用藥物和手術中觀察到的獨特效果。最易看得到的是宗教期待在所謂的奇跡治愈方面的影響,直到今天,這樣的奇跡治愈在沒有使用醫術的情況下仍能出現在我們眼前。真正的奇跡治愈是因為大的宗教活動對信仰者的影響,這些活動會提高宗教感,也就是說這些奇跡往往會出現在例如紀念創造奇跡的、有慈悲寬容之心的形象的活動上,或者是一個神圣的,如天主的形象出現在人群前,這一形象是為了報答人們對他的虔誠,承諾要減輕他們的痛苦,或者是出現在保留圣人遺物的地方。光靠個人宗教期待來排除病癥似乎不那么容易,因為在出現奇跡的地方,大多數的情況是舉辦的活動起到很大的作用。人們在尋求神的寬恕的年代,其特點是必須存在特殊關系:病人加在自己身體上的勞累,進行朝拜時的辛苦和犧牲精神都使他有資格受到寬恕。
簡單地否認宗教能產生這樣的奇跡,并把這樣的說法歸結為宗教欺騙和不準確的觀察,這么做很容易,卻是不對的。盡管這種解釋也常常有對的時候,但它并不能完全排除奇跡這一事實。奇跡確實是出現的,在任何時候都發生過,不僅涉及心靈痛苦(這種痛苦的根源在于“幻覺”,而朝圣途中發生的情況就會對這一“幻覺”產生特別影響),而且也涉及醫術的努力已經無法治療的“器官上”的疾病。
但為了說明奇跡治愈的現象,沒有必要在心靈力量之外,再去找其他的原因。對我們的認識來說也許是無法理解的效果,在這樣的條件下也不會出現。一切都進行得非常自然。宗教的力量在這種情況下的確是通過多種真正的人的內驅力得到提升。個人虔誠的信仰通過集體的激動而得到提高,個人一般來說都是跟隨眾人接近朝圣地。通過這樣的集體效應,個人的心靈活動會無限擴大。單個的人在慈悲之地尋找治愈的地方,也是名聲和聲譽取代集體影響的地方,所以也是集體的力量起作用。這樣的影響還能通過另一條途徑出現。大家都知道,神的寬恕只會落在許多求助人中的幾個,所以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被神所喜愛和選中的人之一。每個人身上隱藏的這種野心加強了虔誠的信仰。在許多強力匯合的地方,如果偶爾會出現實現奇跡的目標,也是不足為奇的。
就是不信宗教的人也沒有必要放棄奇跡治愈。聲望和集體力量會完全取代他們的宗教信仰,任何時候都會出現時髦的治療方法和醫生,這些方法和醫生特別能控制上流社會。在這樣的社會,最強的心靈內驅力就是:要努力地超過別人,要向最上流的人看齊。這樣的時髦治療法產生的效果并不是本身的力量所致,時髦醫生往往是作為一個杰出人物的幫手而被眾人所知的,他使用的手法產生的效果要遠遠大于其他醫生使用同樣手段的效果。所以不僅有神的奇跡,也有人創造的奇跡。只是這些靠時髦和模仿而獲得名聲的人很快就會不起作用,這一點與他們職責的本質是相符的。
人們對醫學缺陷的不滿是可以理解的,也許還有對科學思考的強迫性表示內心的拒絕(這種強迫性讓人們看到大自然的無情),這兩者在過去的任何時候,以及現在又重新為人和手段的治愈能力制造了一個奇怪的條件。宗教期待只有在下列情況下才能產生,那就是如果幫助者不是醫生,并自豪地聲稱自己并不了解醫學治療的科學基礎。還有就是如果使用的手段并沒有經過認真的檢驗,而只是受到民間的推崇。所以就會出現無數的自然治療法和自然治療師,就是在今天,這些方法和人都是醫生的競爭者,但我們至少可以肯定一點,那就是這些人和手段對病人的影響常常會更不利。如果說,我們有理由譴責病人宗教式的期待,但同樣我們也不能忘恩負義到忘記宗教期待產生的力量一直在不斷地幫助醫學治療。很可能醫生采取的每一種手段、每一個手術的效果是由兩部分組成的。病人的心靈狀態是一部分,這一部分所起的作用時大時小,但決不容忽視。病人用宗教期待來迎合醫生所采取的措施,這種宗教期待一方面取決于病人自己尋求痊愈的努力有多大,另一方面取決于他自己的信念:那就是他采取的步驟是正確的,也就是說他尊重醫術,此外也取決于他對醫生本人力量的尊重,甚至取決于醫生喚起的他的好感。有一些醫生贏得病人信賴的力量要遠遠高于同行,常常病人看見醫生走進自己的房間,就已經感到輕松許多。
醫生從來就是進行心靈治療的,只是過去比現在更深入罷了。如果我們把心靈治療理解為要努力地喚起病人對治療最有利的心靈狀態和條件的話,那么這種醫療形式就是歷史上最古老的形式。對古老民族來說,他們除了心理治療外幾乎沒有別的手段,他們也從來不會忽視,通過深入的心靈治療來加強草藥和治療措施的效果。大家所熟知的運用咒語、洗滌身體的沐浴以及在寺廟過夜時的神諭托夢等等,都是通過人的心靈起治療作用。醫生本人也會有一定的威信,這一威信是直接從神的力量派生出來的,因為治療在最初的階段是神職人員的工作。所以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現在,醫生都是病人能獲得最好心靈狀態的主要條件之一。
我們現在也開始理解語言的“魔力”了,語言是一個人要對另外一個人產生影響的最重要的媒介。語言是要讓接受的人產生心靈變化的好手段。所以如果我們強調,語言的魔力能消除病癥,特別是那些心靈狀態造成的病癥,聽起來就不會令人那么困惑不解了。
所有已被證明是能有效地治愈疾病的心靈影響都具有一種反復無常的特點。情感、意志的傾注、轉移注意力、宗教期待,所有這些力量有時能治愈疾病,但在其他的情況下又不能,而我們又無法把不成功的原因歸結為疾病的性質。很明顯不同心靈狀態的人的自負是治愈成功的障礙。自從醫生們清楚地認識到心靈狀況對治療疾病的意義以來,他們試圖不再讓病人自己決定要有什么樣的心靈狀況,而是用合適的手段有目的地讓病人達到最有利的心靈狀況。這樣的努力開啟了現代心靈治療。
這樣就出現了許多治療方式,有一些是理所當然的,另外一些需要復雜的先決條件后,才能被理解。屬于理所當然的情況是,例如,今天的醫生已經不是神父或掌握神秘科學,所以并不能誘導病人來欣賞自己,醫生只能通過他的人格來贏得病人的信任和一點喜愛。如果一位醫生只能在一些病人身上取得這一效果,而其他病人由于其教育程度以及他們的喜愛傾向被另外的醫生所吸引,那么這也只是符合合理分配的需求。但自從病人不能自行選擇醫生后,對病人心靈產生積極影響的一個重要條件就此被消滅了。
醫生必然會忽略一系列很有效的心靈手段。醫生要么沒有權利,要么不敢濫用權利使用這些手段。這一點主要是針對喚起強烈情感的情況,也就是心靈影響身體的最有效的手段。命運常常通過巨大的快樂、滿足要求、實現愿望來治愈疾病。而醫生在行醫范疇之外,仍然是個普通人,所以無法與命運競賽。為了達到治療的目的喚起恐懼和焦慮,也許是醫生更易做到的事情。但除了對孩子以外,采取這樣各有利弊的措施,醫生會有顧慮。此外,出于心靈狀況對生命的意義,還要排除醫生同病人建立一切具有溫柔情感的關系。所以看起來,醫生改變病人心靈狀態的力量從一開始來說就是有限的,以至于有目的地進行心靈治療與過去的做法相比,并沒有優勢。
醫生可以試圖調節病人的意志力和注意力,面對許多病癥也有理由這么做。譬如,醫生不斷要求自認為是癱瘓的病人做一些病人覺得不可能做的運動;或者那些擔憂自己得了病,但實際上并沒有得病的人,如果他們非要要求進行檢查,醫生應該拒絕這樣的要求,從而就開始了正確的治療。但僅僅依據這些做法,我們并沒有權利把心靈治療看作一種特殊的治療方式。反之,醫生是通過一條特殊的、無法預見的途徑,獲得了對病人的心靈狀態施加深入影響的可能性(即使這一影響是暫時的),同時可以利用這一影響來治愈疾病。
很長時間以來人們就知道,但直到最近幾十年才不被懷疑的是,通過某些溫柔的影響可以使人進入一種特殊的心靈狀態,這種狀態和睡覺很相似,所以被稱為催眠。實施催眠的各種方法,猛一看似乎沒有什么共同點。催眠的方法很多:可以把一個發光的物體一動不動地放在一個人的眼前,讓他看幾分鐘,從而讓他進入催眠狀態;也可以把一個懷表放在一個人的耳朵旁幾分鐘;還可以用自己張開的手近距離地撫摸實驗人員的腿和四肢;同樣也可以通過用平靜和肯定的語調對催眠對象說,現在他正進入催眠狀態以及講述這一狀態的特點,也就是通過語言達到催眠的目的。也可以同時使用以上兩個方法。可以讓催眠對象坐下來,把一個手指放在他的眼前,讓他呆呆地看著手指,然后對他說:“你感覺累了,你的眼睛閉上了,你無法睜開眼睛。你的四肢很重,它們都動不了了。你睡著了。”但人們發現,所有這些方法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抓住注意力。最初提到的幾個方法是通過很弱和均勻的感官刺激來使注意力出現疲勞狀態。僅僅通過說話也能達到其他方法的效果,但這一過程還沒有得到滿意的說明。有經驗的催眠師表示,用這樣的方式能使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試驗人員身上產生很明顯的催眠現象。但是沒有跡象表明,在催眠以前就能確認,哪些人是可以催眠的,哪些人則不能。病癥絕不是催眠的條件,正常人是特別容易進入催眠狀態的,而患有神經癥的人中有一部分很難進入催眠狀態,得精神病的人甚至拒絕被催眠。催眠狀態也分好幾級:在最低的一級,被催眠者只感到像是上了點麻醉;最高一級則有很奇怪的特點,被稱為夢游狀態,與生活中出現的自然夢游很相似。但催眠并不是我們每天晚上的睡覺,也不是吃了安眠藥后的睡眠狀態。在催眠中會出現變化,心靈活動會出現在催眠中,而這些在正常的睡眠中是沒有的。
催眠的某些現象,例如肌肉活動的變化只有科研的價值。但催眠最有意義的一點,對我們來說也是最重要的跡象,就是被催眠的人對待他的催眠師的態度。被催眠的人在催眠過程中,對外部世界的態度就像一個睡熟的人,也就是其感官與外部世界沒有關系,但他面對使他進入催眠狀態的人是清醒的,他只聽得到這個人說話,只看得到這個人,懂他的意思,并給予回答。我們把這一現象稱為是催眠術中被催眠者和催眠者的精神感應。有些人睡覺的方式,例如給孩子喂奶的母親,與這有相似之處。這一引人注目的現象能讓我們理解被催眠者與催眠者之間的關系。
盡管如此,被催眠者的世界完全局限于催眠者身上并不是催眠的唯一特點。另一個特點是,被催眠者完全服從催眠者,聽從并相信他,在特別深的催眠狀態中幾乎是沒有限制的服從。在服從和信任的過程中,表現了催眠狀態的本質,那就是催眠的時候,心靈生活對身體的影響會得到特別的提高。如果催眠者說:“您動不了您的手臂。”被催眠者的手臂就會垂下來,而且完全動不了。被催眠者很明顯試圖使用所有的力量來動手臂,但就是動不了。而當催眠者說:“您的手臂自動動了起來,您無法阻止。”手臂就動了起來,我們還可以看到,被催眠者努力地想讓手臂不動。催眠者通過語言給予被催眠者想象,從而在被催眠者身上喚起了心靈——身體態度,這一態度完全符合催眠者勸誡的內容。這里一方面表現了聽從,另一方面則是念頭對身體產生更大的影響。語言在這里真的重新變成了魔力。
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感官的體驗上。催眠者說:“您看到一條蛇,聞到一朵玫瑰花,聽到最美的音樂。”被催眠者就會按照勸誡所要求的那樣看到、聞到和聽到。那么我們怎么才能知道,被催眠者真的有這些感官體驗呢?有人也許會說,這是他故意裝出來的。但的確沒有理由去懷疑這點,因為被催眠者的行為確實讓人覺得他有這些感官體驗,被催眠者也表現了所有與此有關的情感,而且在一定的情況下,在結束催眠狀態以后,還能講述他幻想出來的感官體驗和經歷。然后我們就發現,他看到了、聽到了,就像我們在夢里看到和聽到的那樣,也就是說他產生了幻覺。很明顯,他太相信催眠者了,以至于當催眠者告訴他看到蛇,他就必然會看到。這種信念對身體的影響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確實看到了蛇,就像有時在沒有被催眠的人身上發生的事情一樣。
順便要提一下的是,被催眠者對催眠者的信賴,在現實生活中只有表現在孩子對他所愛的父母身上。而這種把自己的心靈生活服從于另外一個人的心靈的態度,只有在一些充滿男女情愛的關系中可以看到這種極珍貴的情況。獨自欣賞對方和信仰宗教般地服從,這兩者的結合本來就是愛的標志。
此外,必須說幾句有關催眠狀態的話。上面提到的會產生魔力般效果的催眠者的話,被我們稱作暗示。人們已經習慣了把這個概念僅僅用來表達一個達到類似效果的企圖。被催眠者所有的心靈活動,如運動和感覺都服從暗示,而他自己不需要做任何事。我們可以把這種催眠式的服從用于一些特別奇怪的試驗,這些試驗可以讓人們了解心靈活動,并讓旁觀者堅定不移地相信心靈對身體的無法預料的威力。被催眠者能按照要求看到并不存在的東西,同樣也可以禁止他看到存在的東西以及刺激他感官的東西,例如一個特定的人(所謂的負面幻覺)。這個人無法通過任何刺激讓被催眠者看到,被催眠者對待這個人猶如對待空氣。我們可以暗示被催眠者,從催眠中醒過來以后一段時間才做某種行為(后催眠暗示),被催眠者會遵守時間,在清醒的狀態下完成被暗示的行為,卻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這么做。如果有人問他為什么現在做了這個行為,他要么會說,是一種他無法抗拒的說不清的力量促使他這么做,或者就是找到一個半真半假的理由,而真正的理由,也就是對他的暗示,他完全想不起來。
催眠者說一句具有威力的“現在您醒來”,就能使被催眠者輕而易舉地從催眠狀態中醒來。在經歷過最深的催眠狀態后,被催眠者會回憶不起催眠過程中在催眠師的影響下所發生的一切。這一段的心靈活動是同其他的心靈活動分隔的。其他一些被催眠者有一種夢般的記憶,另外一些人盡管能回憶起所有的一切,但他們會說,他們是處于一種心靈的強迫狀態,他們無法抗拒這一狀態。
不能輕視催眠這一實踐給醫生和心靈研究者帶來的科學上的成果。但現在為了評價這些新認識的實際意義,人們想讓醫生來取代催眠師的位置,讓病人來取代被催眠者的位置。看起來催眠的作用不就是為了滿足想當“心靈醫生”的人的所有要求嗎?催眠賦予了醫生一種權威,很可能從來沒有一個神父或神仙擁有過這樣的權威,這一權威把被催眠者的所有興趣都引到醫生身上。這一權威取消了病人控制心靈生活的專橫性,我們認識到這種專橫性會隨意阻礙病人表達心靈對身體的影響。而這一專橫性本身就增加了心靈對身體的控制,平時,只有在最強烈的情緒影響下才能觀察到這一專橫性。正因為存在著在催眠中向病人提出要求,讓病人在后來的正常狀態才完成這一要求(后催眠暗示)的可能性,從而使醫生獲得手段,能夠在催眠過程中使用他的權威,改善清醒狀態下的病人。這樣就出現了通過心靈治療疾病方式的簡單模式。醫生讓病人進入催眠狀態,根據他的情況給予他一定的暗示,告訴他沒有病,告訴他當他從痛苦的癥狀中醒來后什么也感受不到,然后再喚醒他。之后醫生便期待著通過暗示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如果一次催眠達不到目的,可以重復所需的次數。
對醫生和病人來說,使用這么一個具有誘惑力的方法,只有一個顧慮。那就是對病人施行催眠后,其治療作用會不會因為另外一個部位的缺陷而抵消,例如被催眠者的心靈生活出現一種長期的混亂或減弱。但迄今為止的經驗已經排除了這一顧慮。一次催眠肯定是無害的,就是經常重復的催眠也是無害的。需要強調一點,在必須重復催眠的時候,會出現病人習慣性催眠的狀況以及依賴施行催眠的醫生的情況,而這些都不屬于這一治療方法所要達到的目的。
這么看來,催眠治療確實是擴大了醫生的治療范圍,也意味著治療醫術的進步。我們可以給每個遭受痛苦的人建議:相信催眠治療,當然條件是由一個熟悉催眠并值得讓人信賴的醫生來完成催眠。但我們應該用另外一個方式,而不是以現在最常見的方式來進行催眠。通常的情況是,當其他的治療手段不起作用,病人已經喪失信心和勇氣的時候,才會使用催眠手段。這時,病人就要離開不會催眠或不做催眠的家庭醫生,而投靠一個陌生的醫生,這個醫生一般來說只做催眠,也只會催眠。這兩種情況對病人來說都是不利的。所以家庭醫生應該熟悉催眠治療,而且如果認為自己的病人可以做催眠治療的話,一開始就應該對他施行這一治療。催眠治療有效果時,應該把催眠治療同等于其他治療手法,而不應該把催眠手法看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更不能把催眠手法看作從科學到江湖郎中的墮落。催眠治療法不僅適用于所有的神經癥癥狀,以及由“幻想”造成的混亂,適用于戒掉所有病態的上癮(酒癮、嗎啡癮,性交方面的混亂),也適用于治療器官的疾病,包括有炎癥的疾病。在遇到器官疾病的時候,當引起病人痛苦的基本癥狀長期存在時,醫生通過催眠可能消除讓病人感覺痛苦的癥狀,例如疼痛,無法運動,等等。選擇什么樣的病人進行催眠治療完全取決于醫生。
現在到了消除下列印象的時候了:似乎有了催眠這個手段,對醫生來說就開始了能進行奇跡治療的舒服階段了。其實還要考慮許多其他的情況,這些情況會讓我們大大降低對催眠法的期待,并把在病人身上喚起的希望引向適當的程度。特別重要的是,已經證明一個基本先決條件是站不住腳的:那就是通過催眠,能成功地讓病人失去其心靈態度的專橫性。事實是,病人會繼續保留這種專橫性,病人反對進行催眠治療的企圖就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上面提到了,大約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可以被催眠,這一數字之所以如此之高,是因為我們把哪怕只取得一點效果的病人都算在里面。我們在描述時作為模板的那種深度催眠,也就是病人完全服從的狀況實際上很少見,反正不是人們所希望的那么多。但另一個事實又可以減弱這一看法,那就是催眠的深度和對暗示的服從并不是同步出現的,所以在輕度催眠的情況下,也能看到暗示的好效果。還有就是,如果有人想當然地把催眠中的服從看作更為本質的東西的話,我們就必須承認,每個人的特點都表現在他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服從的影響,并停留在這一影響中。也就是說,每個人對催眠的適應程度是不一樣的。如果能夠成功地找到手段,這些手段能使人們經歷催眠狀態的各個層次,并達到全面的催眠,就會取消病人自己的特有方式,并達到心靈治療最理想的狀態。但迄今為止在這方面沒有進步,現在對暗示的服從程度仍然更多地取決于病人,而不是醫生,也就是說完全是依照病人的喜好所定。
還有另外一個更為重要的觀點。當人們在描寫催眠狀態中暗示達到的最大的奇特效果的時候,人們常常會忘記,如同所有心靈效果一樣,這里也涉及大小和強度的關系。如果我們讓一個完全健康的人進入深度催眠狀態,并讓他咬一個土豆,卻告訴他是個梨;或者告訴他,他看到了一個熟人,他必須問候這個熟人,那么被催眠者很容易完全服從,因為不存在會反對暗示的重要原因。但在其他人身上,情況會不同。例如,讓一個平時非常羞澀的姑娘脫掉衣服,或者讓一個誠實的人去偷一件貴重的東西占為己有,就會遇到阻力,這一阻力能發展到拒絕服從暗示的程度。從中我們可以學到,在最好的催眠中,暗示也不可能有無限的權力,而只具有一定的權力。被催眠的人會做出小小的犧牲,卻保留大的犧牲,猶如生活中那樣。但如果我們是同病人打交道,并通過暗示使勁地讓他放棄疾病,我們就會發現,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大犧牲,而不是小犧牲。暗示的力量雖然會同造成疾病現象的力量比試,并抓住這股力量,但是經驗告訴我們,造成疾病的力量不同于暗示的影響,是來自另外一個系統。同一個病人在醫生給予的(不會讓他討厭的)夢境狀態中,能表現出完全的服從,但會完全反對暗示,例如暗示他要放棄自己想象出來的癱瘓狀態。在實踐中,我們還會發現,恰恰大多數的神經癥患者是很難被催眠的,所以不是所有的暗示影響,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可以與造成心靈疾病的強大力量抗衡。
這就是說,暗示不是從一開始就能保證戰勝疾病,即使成功地進行了催眠,甚至深度催眠。仍然需要一番斗爭,斗爭的結果也常常是不確定的。所以面對那些心靈上嚴重的混亂想象,一次催眠不會達到什么效果。但如果重復催眠,就不會產生奇跡效果,而病人有可能就期待那種奇跡效果。我們得出的結論是:通過重復的催眠,一開始不夠好的效果會越來越好,直到達到一個滿意的結果。但這樣的一種催眠治療如同別的治療一樣,非常吃力并需要很多時間。
同引起疾病的力量相比,暗示力量比較弱的現象還表現在另一個方面,那就是暗示盡管能消除疾病的現象,但僅僅只是在一段很短的時間內。這段時間結束后,痛苦的癥狀又出現了,又必須通過新的催眠和暗示來消除。如果這一過程重復多次,就會使病人和醫生失去耐心,并放棄催眠治療。而且在這種情況下,也容易出現病人對醫生的依賴和病人對催眠的上癮。
如果讓病人了解催眠治療的缺陷,并知道自己可能會對治療產生失望,這么做會很好。催眠暗示的治療力量確實是存在的,不需要過分贊美暗示的作用。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那些本期待催眠治療可以產生更多的效果,卻感到失望的醫生努力地去尋找更有作用或更有把握的治療方法,他們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們可以充分地期待,有明確目標的現代心靈治療會讓許多古老的治療方法復活,并會給醫生更有力的武器去抵抗疾病。對心靈生活的了解一開始是基于催眠的經驗,而更深的了解一定會帶來新的治療手段和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