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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偶遇佳人,旗開得勝

哪有什么生而平等,

每一個高度都需要付出。

潘越一進賓館的大門,就看到秦大江和錢婷婷在賓館大堂的沙發(fā)上遙遙坐著,互不搭理。一看到潘越,錢婷婷幾乎是立刻撲了過來,淚眼汪汪地說:“中午不是給你打電話讓你等著了嗎?打傳呼也不回,給你BP機留言讓你等著我你也不等。”

她是個剛滿20歲的小姑娘,身材高挑,扎著馬尾辮,穿一套粉紅色的運動服,渾身都是青春活力。她是北京社科院一個研究所下屬培訓部的小會計,對潘越一往情深,帶著年輕人的無所畏懼對潘越奮勇直追。

看到她這樣,潘越是有氣也發(fā)不出了:“你自己乘飛機到杭州機場,再打車過來的?”

錢婷婷鼓著嘴:“嗯!”又補充了一句,“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

潘越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這把年紀,還可以讓一個20歲的北京小姑娘千山萬水地追來;憂的是小姑娘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么纏下去還真有點擔心。

潘越極力讓自己像個長者,拍了拍錢婷婷的頭,一面叫住了正準備離開的秦大江:“大江,你們吃飯了嗎?”

秦大江耷拉個臉說:“我?guī)コ燥垼豢先ト觥R饶愠燥埬兀 ?

潘越一向是重女輕男,對女孩硬不起心腸,對男孩卻毫不留情。雖然覺得錢婷婷麻煩,卻也說不出硬話,只能對秦大江板起臉來準備教訓他。剛要開口,手里的大哥大又響了起來。潘越瞧了瞧來電號碼,臉上像是突然開了一朵煙花,瞬間燦爛起來。

他接通來電,柔聲說:“你在哪呢?”

里面?zhèn)鱽硪粋€女孩的聲音:“潘大律師,你肯定猜不到我在你的家鄉(xiāng)鏡湖吧?”

潘越邊接電話,邊踱到了旁邊去。錢婷婷和秦大江大眼瞪著小眼。秦大江從來沒有見過女孩子這么不害臊,主動追男人,還追得這么理直氣壯。可是他的家鄉(xiāng)重慶一向女強男弱,他從小被女生欺負慣了,說不出一句響亮的話,又實在想表達自己的鄙視,思忖了半天,瞪著她語氣生硬地說:“潘律師沒什么錢!”

錢婷婷柳眉倒豎:“我姓錢,有那么稀罕錢嗎?”

可憐秦大江,一個西南政法的法律碩士高才生,被這句邏輯混亂的話嗆得半天沒找到一句話能懟回去,硬是被哽住在那里,只好氣哼哼轉身坐回了沙發(fā)!

潘越笑瞇瞇地邊往門口走,邊說:“你們住鏡湖大酒店?那太好了,我正好有個特別好的朋友專程在那里等你,你一進門就能看到他。”

說話間,隨著旋轉門的轉動,一個女孩打著大哥大走進來,邊走邊說:“怎么可能?我已經(jīng)進門了,怎么沒……”

她驚訝地看著不遠處站著的潘越,半天沒發(fā)出聲音。她的出現(xiàn)引起大堂一陣小小的騷動,因為她實在是太出眾了!

潘越的前妻趙亞黎是電視臺主持人,好看那是肯定的,也決然沒有這個女孩身上這種光芒顯露、熠熠生輝的漂亮。她大概二十四五歲,非常時髦,一手拿著大哥大,一手挎著精致的白色棋盤格手包,拉著一個小巧的棕色皮拉桿箱。小城市還極少看到的棕栗色的頭發(fā)瀑布一樣直瀉到腰,白色的長裙完美展現(xiàn)出她的窈窕身材。門開處,風吹動她的長發(fā)和裙擺,更顯得綽約優(yōu)雅、楚楚動人。

潘越走過去笑說:“怎么樣?我那個朋友有誠意嗎?”潘越穿著做工考究的藏藍色的西裝,沒有系領帶,襯衫的領口敞著,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成熟男人的自信魅力。沒有這樣的魅力,怎么可能讓二十歲的北京姑娘錢婷婷在當面表白被拒絕后,又不顧一切,用盡所有積蓄買了機票從首都直追到鏡湖來?

她又驚又喜:“你……你怎么在這里?”

她身后一起來的三四個人走過來,看到她在和別人說話,都很驚奇:“林洋,你在這里也能遇到熟人?”

她笑說:“我也沒想到。”一面得體地給潘越介紹說:“這位是我們證監(jiān)會法律部的陳處,這位是法律部李騰,這位是市場監(jiān)管部的馬競。我們剛從上海調研結束。”又給大家介紹說:“這是司法部下屬中國律師服務中心的潘越律師,鏡湖可是他的家鄉(xiāng)。”

林洋不動聲色地幫潘越把這次偶遇價值發(fā)揮到了最大化。潘越簡直大喜過望,能認識證監(jiān)會的專家,可是特別寶貴的資源啊!

潘越一邊和他們握手寒暄,一邊笑說:“今天各位領導專家蒞臨鏡湖指導工作,我們小城真是蓬蓽生輝啊!”由于摸不準他們的來意和接待部門,就沒有貿然說什么,而是一邊說,一邊詢問地看了林洋一眼。

林洋笑說:“這趟出差特別忙,大家這幾天在上海也都挺累的。這不,我們吃完飯就直接回來了,大家都說就想好好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明天一大早好奔赴下一個戰(zhàn)場呢。”林洋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什么都交代清楚了,又什么都沒說。

陳處長只是微笑地點點頭,并沒有說什么。證監(jiān)會剛剛成立,各方面都比較敏感,他行事特別謹慎。這時兩個辦公室模樣的人已經(jīng)從前臺拿好了房卡,過來極為客氣地給他們一一分發(fā)。

潘越聽懂了林洋的意思,就笑說:“那么我就不打擾了,各位領導今天好好休息。我明天回北京,咱們到了北京再敘。”

大家客氣地告別后,潘越悄聲對林洋說:“我有事找你。”

潘越和林洋在北京是比較熟悉的朋友。潘越一直對她抱有好感,但未敢輕舉妄動。一是自己的手續(xù)還沒有了結,二是林洋的追求者眾多。今天意外在這樣的小城相遇,都覺得帶著點神奇,也就平添了幾分親昵,倒讓潘越陡然增加了勇氣和決心。

秦大江看看林洋,看看錢婷婷。林洋氣質出眾,舉手投足帶著優(yōu)雅從容;錢婷婷穿著運動裝扎著馬尾辮,噘著嘴被一群人擠得站在了沙發(fā)邊上,好像搶糖搶了個空的傻丫頭。秦大江操著“川普”幸災樂禍地說:“嘖嘖嘖,來了一只白天鵝吶!”

看他們上了電梯,潘越心情極好地跟他倆說:“真是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了證監(jiān)會的大神們。大江,咱們這個電子廠的案子,還真需要他們給輔導一下,把底子打得牢牢的,能不能上市都可以先把主動權拿在手里。”

潘越裝作沒看到錢婷婷的嘴噘得能掛個油瓶子,對秦大江說:“婷婷是個福星,大江,你帶著咱婷婷美女去吃飯,今晚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嗎就干嗎,你務必都要跟著!”

秦大江笑了一半的表情化為憤怒:“我不去嗦!她昨天晚上已經(jīng)騷擾我一晚上了!”

昨晚錢婷婷從前臺那里套出了秦大江的房間電話,打到他房間探聽潘越的動向,誰知道這個土老帽軟硬不吃、寧死不屈。錢婷婷就隔幾分鐘打一下,一口氣打了十幾個電話,好好出了口惡氣!

錢婷婷正沒好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你個告狀蟲、馬屁精!你也是個男人?你還說人家是大白鵝呢!”

秦大江急了:“我哪時候說大白鵝咧?哈兒才說人家大白鵝咧!我從來沒說過大白鵝三個字!我說的是白……”

“你自己聽聽,一口一個大白鵝、大白鵝、大白鵝、大白鵝……”錢婷婷邊說邊動上了手,快如閃電地在秦大江的手上抓了一把。錢婷婷又羞又氣,正有氣沒處撒,這一把抓得毫不手軟!

秦大江只覺手背上一陣刺痛,瞬間給抓出三道血痕。他沒想到北京女孩和重慶女孩一樣,說動手就動手,簡直給氣瘋了!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步躲到潘越身后,恨恨地說:“我不跟你們女的一般見識!”他嘴笨,拌嘴語速跟不上,只能用上被重慶女同學欺負之下總結出的最實用經(jīng)驗。

潘越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我再說一遍,婷婷是個小福星,她從北京來的所有費用我們都要報銷。大江你還要保證她的安全。你們都看到了,今晚千載難逢在這里遇到證監(jiān)會的領導們,我要做正事!”

秦大江哭喪著臉說:“我的安全誰保證咧?”

潘越看到林洋已經(jīng)從電梯里出來了,她換了一套褲裝和平底鞋,窈窕之外還多了一些英氣。潘越用手指點了點秦大江算是加重語氣,就迎上去和林洋一起走出了賓館的大門。

潘越拉開門口等著的出租車的門讓林洋先上。林洋抿著嘴笑問:“我們去哪?”

“去我的家鄉(xiāng)。”

“這里不就是你的家鄉(xiāng)嗎?”

“去安昌。”潘越坐好后吩咐司機。一面對林洋說:“在外面,家鄉(xiāng)最多具體到市、縣,在這里家鄉(xiāng)就是家門口。我出生成長都在安昌鎮(zhèn),可能你都沒聽說過。”

“安昌聽得少,紹興的名聲倒是大得很呢,還是個專門出師爺?shù)牡胤健α耍芸偫砗孟窬褪墙B興人。”

“紹興師爺、紹興黃酒、紹興的吳儂軟語,我跟你慢慢說這些好玩兒的東西。”

好玩兒的東西說了沒一半他們就進了安昌。天色剛進黃昏,潘越和林洋并肩沿著大街走了不遠,林洋說:“這和北方的縣城感覺差不多嘛。”言猶未了,他們已經(jīng)轉過彎來,她眼前是一條河,河面上船櫓往來不絕,不時有人相互打著招呼,沿河兩岸是連綿不絕的竹棚遮著石板路,正是開飯的時候,炊煙裊裊,到處彌漫著飯香,將小鎮(zhèn)籠罩在安逸、從容的氛圍里。林洋贊嘆:“唐風宋韻就是這樣吧。”

潘越笑說:“中國人原本過的日子不就是這個樣子嗎?前者呼而后者應,往來而不絕,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潘越指了指遠處:“我家就在那里,我姆媽知道今晚我要回家吃飯,一定做了好吃的,走吧,去我家嘗嘗最地道的安昌家常菜。”

林洋在一個臨水的小店門口站定,笑說:“下次我?guī)c北京的特產再正式拜會你家母上大人吧,不能讓老人家覺得北京人這么不懂禮數(shù)。我雖然吃了飯,但還是想嘗嘗這家小店。”

小店里突然進來這么洋氣的兩位客人,店主人笑得特別開心。潘越點了霉干菜燜肉、蒸臘腸、茴香豆等幾樣小菜,加兩碗魚肉皮子餛飩。店主人豎起大指,夸他點菜地道,又推薦有自家釀的花雕酒。潘越說:“不嘗嘗安昌的黃酒不算真正來過安昌,必須來一壺。”店主人便從柜面上拿起一個青花瓷的長頸酒壺,走到店角揭起一個大酒壇的紅塞,用酒提子滿滿地提出來兩勺酒灌在酒壺里。端到桌上時,卻是放在一個烏黑的木托盤里,酒壺、兩盞酒碗,還有一碟冰糖、一碟桂花。林洋倚在河邊的欄桿上,贊道:“果然是古鎮(zhèn),連上酒都這么有古風。”潘越指著冰糖和桂花說:“我們點酒是沒有這個的,估計是老板怕你喝不慣,專門送給你的。”

“這樣對著夕陽晚風歸舟、小橋流水人家,喝一碗加了冰糖桂花的花雕,你是不是故意要讓我醉啊!”

正說著,店主人又端來了一個粗瓷小碟,上面放著兩只雪白的大鵝。店主人笑嘻嘻地用生硬的普通話說:“這是我自己用糯米捏的,不收錢,給你們嘗嘗。”

林洋捧著捏得古拙有趣的糯米鵝愛不釋手:“真是高手在民間,北京有泥人張,安昌有糯米鵝。”

潘越笑說:“美女的待遇就是不一樣,我從小到大吃了這么多次,從來沒有人送過東西給我。”

兩人邊吃邊聊,臨著晚風不知不覺將一壺酒喝完了。結賬后起身離開時,居然都帶了幾分薄醉。出了門,潘越說:“這是我們安昌的交通樞紐。來,我?guī)憧纯醋畹氐赖男∠铩!贝┻^一條橫街一轉身,他們已經(jīng)在一條高墻重檐、古樸幽靜的僅容兩人并行的窄巷里。路是幽幽的青石板,兩邊是粉墻黛瓦的老宅,墻壁和大門都斑駁滄桑。曲曲折折的小巷上面是灰亮的、窄窄的黃昏天色。

林洋長長地往肺里吸了一口氣,說:“我還是第一次走在這樣地道的江南小巷子里。真好!如果下雨,這就是戴望舒筆下的雨巷吧?”

潘越微微一笑:“你走過以后,這里就比那個雨巷還要美了。”

走了沒有多遠,右手邊又是一個小小的岔路,林洋一抬頭,這岔路正通向一座小石橋。

“天吶,這里移步換景,你從小就住在這么幸福的地方啊!”林洋沿著光滑的青條石臺階走到橋上,眼前是茫茫薄暮籠罩下的另一條蜿蜒的小河。皎潔的月光將小河與兩岸照得黑白分明,河兩岸的老房子各有青石臺階一直延伸到河水里,一個老阿婆蹲在自家后門的石階淘洗東西,攪得水嘩啦嘩啦地響。河水從他們腳下流過,看久了有微微的眩暈,仿佛是站在船上。

林洋按著迎風飛揚的長發(fā)驚嘆說:“原來中國的水墨山水不是寫意,是臨摹啊!”

潘越笑說:“城市路多,我們這里河汊子多。這條河和剛才那條主河道是交叉的。”

“這河這么瘦,也能劃船嗎?”

“當然能。威尼斯的標志是貢多拉,安昌的標志是烏篷船。我小時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是早上撐著烏篷船趕早市,他們會拖著長長的音調吆喝。買東西就站在石階上叫一下,他們把船撐過來交易。你看到那棵大皂角樹了嗎?樹底下那一家就是我家。”

“真的假的?”

潘越一把拉起她的手:“走,我?guī)闳ノ壹摇!?

林洋紅了臉,掙開手。

一個見慣了大場面,卻會為他害羞的女孩,潘越怎能不怦然心動?

潘越低頭含笑問她:“你到底是誰?你是誰的女兒?誰的妹妹?你怎么走到我家這里來了?”

出乎意外,林洋并沒有將這個問題看作玩笑,而是微微一笑,說:“我在北京四中讀完高中,轉到香港讀大學,后來又在美國讀國際金融研究生。之所以要在三個地方讀書,是家里人想讓我多了解這三個地方的文化差異。研究生畢業(yè)后回國在人民銀行工作,中國證監(jiān)會成立后從人行調人,就把我暫時借調了過去。”

潘越又喜又驚。喜的是林洋對他拋出了默許的信號,驚的是她的家庭居然特別到這個程度!林洋的家庭條件很好,從她的行為舉止一目了然,潘越是有思想準備的。可是這種程度就決然不是一般家庭可以做到的了。

潘越心里涼了半截。趙亞黎的娘家在鏡湖就是屬于所謂的“特殊家庭”,潘越對這類家庭是有陰影的。他為這類家庭中出身的女孩性格中的凌厲和強勢吃夠了苦頭,現(xiàn)在只想和一個書香門第、溫柔和順的女孩子平靜生活到老。潘越猶存僥幸地問:“咱們前幾次見面,都是在邢然張羅的聚會上,而且每次王先生都指名要你坐在他旁邊。你是王先生的親戚?”王先生的家世傳承,親戚朋友多為教授醫(yī)生,林洋是他的親戚,那也差不多吧。

但林洋閃了閃眼睛,笑而不答。這時候小河面上傳來“咿呀咿呀”的聲音,有船搖著櫓從遠處蕩過來。林洋驚嘆:“還真的是烏篷船啊!”

那小船四五米長,船的兩邊各有一個小小的半圓形篷子,涂著烏黑的油漆,從遠處搖過來。小船快到橋邊時,船上有人出來對著一戶人家喊了兩聲。鄰水處的窗戶應聲而開,隨即有人從房子里迎出來。小船也就在那人家的石階邊慢慢靠了岸,兩三個人從船上魚貫而下,和岸上的人親熱地說笑。

潘越心里一動,笑問:“你想不想坐這樣的小船?”

“可惜我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鏡湖了。這次是沒時間了。”

潘越對那船家大聲用鏡湖土話喊了一句。然后拉起林洋說:“咱們過去。”潘越帶著她三穿兩繞到了那戶人家的后門邊,岸上站著的三個人和船老大都奇怪地看著他們。潘越用鏡湖土話說:“從北京來的朋友,想坐坐咱們鏡湖的小船。能不能請老鄉(xiāng)幫個忙,載著我們在這河的兩頭漂一個來回,阿好?”

船老大為難地說:“白天就沒有關系,現(xiàn)在太晚了。回家還要好幾里水路。”

潘越拿出20塊錢塞給他:“就一個來回。北京過來的朋友來一次不容易,就給她試試我們鏡湖的小船是什么感覺嘛!”

船老大捎過多少鄉(xiāng)親,從來沒有想到過收錢。他一斤小菜才賣一角六分錢,這人居然一口氣拿出20塊!他憨笑著推脫了幾次,趕緊答應下來。并走到船頭從篷子里抱出一條花面被子鋪開來,說:“我過來送女兒的,新被子,不臟。”

船老大用竹篙點住了船,潘越輕車熟路跳上船。林洋上船可就驚心動魄了。岸上的人看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實在不得章法,都笑起來,七手八腳地幫著潘越把她扶到船上。小船極窄,兩人并排而坐。潘越將被子折一半坐著,一半蓋著兩人的腿。

船老大隔著烏篷提醒一聲:“船走啰!”就咿咿呀呀地搖起櫓來。船兒輕輕晃著離開岸邊,朝著大大的月亮漂去。林洋抓緊了潘越的胳膊,緊張地問:“船會翻嗎?河里有鱷魚嗎?”

潘越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會翻的,你要抓緊我。河里好多鱷魚,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騎著鱷魚打水仗。”

林洋被逗得笑個不停。月光把小河照得雪亮,小船嘩啦嘩啦地前行,將水里金黃的月亮攪得恍恍惚惚。晚風輕拂,秋蟲低鳴,兩人肩并肩緊挨著坐著,和著吱呀吱呀的搖櫓的聲音,林洋心情蕩漾,忍不住輕輕哼唱:“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地小船……”她停住哼唱,笑說:“應該還有一個阿嬌,你有沒有一個童年的阿嬌?”

潘越看著水中的月亮,干脆地回答:“有。”

“啊?真讓我猜著了!這是心靈深處的小秘密吧?今天可以講出來嗎?”

潘越斂住笑容,說:“這真的是心靈深處的小秘密,從來沒有跟別人提起過。”

潘越點了一支煙,慢慢地進入了回憶:“我小時候父母都是雙職工,沒人帶我,就送我到安昌鄉(xiāng)下叔叔家里,在那里讀完了小學一、二年級。叔叔的鄰居家里有姐妹兩個小姑娘,大的叫春芳,長得膀大腰圓,是干農活的好手;妹妹叫春嬌,她長得跟姐姐相反,細瘦蒼白,身體一直不大好,就不怎么去田里干活,在家里燒飯和帶弟弟。”

林洋睜大了眼睛:“真的有個阿嬌?不是你編的?”

“不是編的。我在這水鄉(xiāng)長到十七八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怎么會沒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子呢?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會提到這個名字,實在是巧合。聽完了你就知道,我怎么會忍心編呢?我在叔叔家里,因為讀書好,也不用去田里,任務也是負責在家燒飯和看著兩個小堂弟,這樣我和阿嬌的分工差不多。她大概比我大兩歲,就總管著我。每天,她看看日頭該燒飯了,就趴在院墻頭上叫我燒飯;從哪個阿婆那里新學了一樣菜,也趴在院墻頭上教我。她父親是木匠,因為有手藝,條件比我叔叔家好得多,家里隔三岔五可以吃一頓又甜又糯的玉米面發(fā)糕。那時候大家都吃不上飯,能吃到這個發(fā)糕,那真是香啊!她每次都藏起來兩塊偷留著給我吃。我倆那時經(jīng)常放學了一起走,我還記得有時候去村后老祠堂門口捉蛐蛐,或者一起趴在祠堂的土墻上,看著紅彤彤的太陽慢慢地從樹林上掉下去,只留下血紅血紅的火燒云。那時候只覺得時間無窮無盡……”

潘越將煙頭彈出去,小火花劃了一條弧線,落在水里,瞬間就熄滅了。

“后來呢?”

“后來小學畢業(yè),大概12歲,我離開安昌鄉(xiāng)下回到教育更好一些的鎮(zhèn)上來讀初中,后來又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可惜因為我父親成分問題,政審不過關,失去了讀高中的機會。我大哭一場后從此告別學校,開始自立謀生。有段時間叔叔做了一點小生意,好像賺到一點錢。我母親就又讓我回去跟著叔叔賺錢,這樣我和阿嬌分開了四五年又見面了,也都從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孩子長成了情竇初開的年輕人。”

“然后順理成章的青梅竹馬?”

“是的,順理成章的青梅竹馬,特別美好。還記得夏天的晚上,我們兩個人手拉著手,默默地坐在鄉(xiāng)下那種大大的稻草垛下面,星星特別亮,蛐蛐兒叫得特別歡,可是心里總是有無限的惆悵。可能是因為我們心里都知道,她是一個鄉(xiāng)下姑娘,我是一個城鎮(zhèn)男孩,我們之間天然存在著萬千種不可能吧。”

“那個時候,你有沒有為了美麗哀愁的阿嬌,萌生出留在鄉(xiāng)下的念頭?”

“沒有,一次也沒有。我從小的夢想是成為外交官。為了夢想,每天一邊累得半死和叔叔一起做工,一邊背英語單詞,他們都覺得我像個怪物。所以阿嬌雖然美麗,卻牽絆不住我想要看看大千世界的心。但是我一直很感謝她,她陪伴我度過了最失落、最迷惘的青春期。”

“后來呢?”

“后來我就離開了安昌,去了鏡湖,去了紹興,去了海南,去了北京……這一去就是十個年頭沒有回過家鄉(xiāng)。”

“十年生死兩茫茫……十年后的阿嬌已經(jīng)嫁人了吧?”

“是的。”潘越的眼睛看著很遠很遠的水面。

“你去看她了嗎?哦,還是不要去看吧,看了也許會失望。”

“沒去。我也沒機會有你這種糾結的心情。因為已經(jīng)看不到了。”

“她進城了?成了打工妹?嫁到外地去了?”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十年生死兩茫茫——她死了。”

“啊!”林洋猝不及防地輕聲叫了出來,“怎么會?為什么?”

“是啊,怎么會!”潘越難過地說,“那時她已經(jīng)過世一兩年了。聽說她很晚才嫁人,嫁過去一兩年就得了白血病,很快就沒有了,也沒有留下孩子。”

林洋好久沒有說話。潘越轉頭一看,她咬著嘴唇,眼圈紅紅地盯著水里的月亮。潘越默默將她擁在懷里。

林洋傷感地說:“你說,她為了什么要來人世一遭?她孤零零地在這紅塵里打了個轉,什么都沒帶走,什么都沒留下。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不會再有人記得她了……”

“還真是這樣。她鄉(xiāng)下的男人應該很快就會再娶一個。她沒有孩子,婆家的人很快就會忘了她。她姐姐嫁了人,也不會記得她了。父母忙著給她弟弟帶孩子,大概也都沒有時間想起她。”

“不過,還好還有你記得她。而且,她唯一在乎過的男人可能也只有你。”

“還有你這么好的女孩用眼淚來紀念她。”潘越柔情似水,輕輕低頭去找她的唇。她起初有些微微的抗拒,很快就陶醉在潘越的攻勢里了。

好久,林洋推開潘越,嗔怪道:“你乘人之危。”

潘越的心怦怦直跳,拉著她的手壓在自己的心口說:“你感覺一下。怎么辦?你把我的魂都帶走了!”

“去你的!”林洋含羞坐正了身體,提高聲音說,“咱們在水上漂了多久了?”

船老大終于逮著機會,可憐巴巴地用土話跟潘越說:“老板,你們還要來回幾次?我家離這里還有十幾里水路呢。”他收了錢不好意思停下來,反反復復在這段河面已經(jīng)搖了三四趟了。

潘越讓他就近靠了岸。兩人上了岸拉著手并肩而行,就和剛來時完全不一樣了。潘越將林洋擠靠在墻上,長長地吻著她。這種愛的甜蜜和情投意合讓他們激情蕩漾,情難自持。

林洋終于將潘越推開,理了理頭發(fā)說:“你追我,要有心理準備。”

潘越說:“什么心理準備?不管山高水遠,我追定你了!”

“我爺爺是……”林洋說了一個名字。

潘越驚呆了!這個名字,是從小歷史考試和政治考試都是必考的內容——換句話說,他是新中國歷史的締造者之一。潘越縱然自詡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也絕對想不到林洋會是這樣的來歷。潘越凌亂地說:“他不姓林啊!”

“他們那一代人都是這樣的。我父親跟著我奶奶姓。”

潘越嘆了口氣說:“我是認真的,我要認真地想一想。”他牽著她的手默默地出小巷叫了輛車打車回酒店。

剛進酒店的大門,潘越就聽到秦大江在大堂一角喊:“潘律師!”

潘越看了他一眼,直到把林洋送進電梯里,才回身問:“你怎么在這里?小錢呢?”

“她在里面喝醉了撒!”秦大江跳著腳指了指身后的酒店酒吧。“我又要看著酒吧里爛醉的她,又擔心錯過你回酒店。一趟一趟在酒吧和大堂之間來回走,差不多走了三百趟了。”

潘越口里說:“怎么會這樣?”一邊往酒吧走。

秦大江扭頭就往電梯處走。潘越一把抓住他,一起拉進了酒吧——今晚要是讓秦大江走了,自己可就被動了。

小酒吧里燈光昏暗,放著英文老歌,并沒其他客人,兩個服務員靠在吧臺的角落里聊天。錢婷婷一個人趴在吧臺上,一手握著啤酒杯,還在抽抽搭搭地哭。

“你怎么能讓她喝酒呢?”

秦大江硬邦邦地說:“你說的,她想干嗎就干嗎嗦!”

潘越被堵得啞口無言,威脅說:“你要是敢離開,這次出差費用全部不報銷,從你的實習工資里扣!”

斷了秦大江的后路,這才走到錢婷婷身邊,歪著頭看著她,“哭夠了沒有?”

錢婷婷從看到潘越接到林洋的電話,臉上開了一朵大煙花開始,心已經(jīng)破碎到感覺人生都沒有意義了,又給土老帽秦大江看了笑話,越想越覺得自己失敗,哭得兩只眼睛像兩個大紅桃。她抬起頭來一看到潘越,只覺得無限委屈,眼淚滾滾落下,哭著說:“你看見美女就跑了,根本不管我是專門千萬里追著你來的,你無情無義!”

秦大江被潘越硬拖在這里,懷恨在心,小聲跟了一句:“就是!”

潘越說:“她是我的女朋友。再說,我是跟她談正事去了嘛。”

“嘁!”錢婷婷和秦大江不約而同地一起發(fā)出這個聲音,倆人互相看了一眼。錢婷婷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此時臉上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擦掉,頓時又羞又怒,一腳踢在秦大江小腿骨上:“你怎么還在這里!”

秦大江疼得叫出了聲,捂著腿簡直氣歪了鼻子:“王八蛋還想在這里!”

潘越說:“行了行了,哭得人都難看了。你還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多少英雄才子在等著你呢!我答應你,等你嫁人的那一天,送一份厚禮給你!”

錢婷婷倏地抬起頭:“你說的?絕不反悔?”

“絕不反悔!”

“我沒爹了。”她倔強地說,“我要你在我的婚禮上代替我爹送我出嫁,哪怕以后你成了大名人也絕不許反悔!”

潘越正色說:“那我更不會反悔了!”

秦大江站在潘越身后,哼著鼻子說:“你嫁人那天,我當服務員去端茶送水、奏樂點炮,感謝那個無知無畏的傻瓜為民除害!”

潘越勸好了難纏的錢婷婷。三個人一邊走,潘越一邊跟秦大江叮囑正事:“明天上午去市政府參加電子廠改造的正式會談,你今晚要把所有的資料整理好,做到心中有數(shù)。明天早上務必干干凈凈的,穿所里定做的西裝,打領帶,皮鞋擦亮。早上七點半到一樓吃早飯,回房間再刷個牙,八點十分市政府派車來接,在這之前你要已經(jīng)等在一樓大堂了。”

潘越說一句,秦大江就“哦”了一聲。

錢婷婷嗤笑說:“你到底是他老板還是他媽?”又說,“我也去!”

潘越看了一眼她的粉紅運動裝,嚴肅地說:“不行。見客戶必須穿正裝!”

回到房間,潘越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自己是男人,男人連喜歡的女人都不敢追,或者還講個條件再追,那還算個什么男人?錯過了她,也許這輩子再也遇不到讓自己心跳得這么快的女人了。與其將來追悔莫及,不如現(xiàn)在奮力一搏!不管了!

他鼓起勇氣給林洋的房間打電話:“怎么辦?想你了。”

林洋無聲地笑了:“你也是個大律師,這么肉麻。”

“我也覺得肉麻,可是大腦完全不受控制。我熱死了。我房間的空調壞了。”

林洋撲哧一笑:“你十月里還用空調?傻啊?”

“真的沒騙你,熱得難受。”

這么明顯的話林洋當然不會聽不懂,過了一會兒,她說:“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要我喜歡的女人。我要給我喜歡的女人幸福!”

“你將可能是透明的。”

“什么意思?”

“所有跟你沾著邊的人,都有可能被查得清清楚楚。”

“我是律師,這侵犯人權。”

電話里沉默著。

潘越說:“我不怕。”

“任何情況,我將永遠聽家人的話。”

“我只聽你的話。”

“我不會有話給你的。你將可能非常孤獨,也將可能失去一切。”

潘越笑了:“這是威脅,不過我不怕。我曾經(jīng)一無所有,所以我不怕失去。”

電話里又是一陣沉默,很久很久的沉默,時間長得讓潘越懷疑她是不是還在:“你……”

“壞蛋!”一聲嬌嗔,她掛掉了電話。

潘越一陣狂喜,放下電話,不顧穿著皮鞋一步跳到床上,對著鏡子揚起手臂一握拳,“噢嗬!”然后跳下床,整整衣服,三步并作兩步出了房門,在走廊里又馬上放勻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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