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蘇蘊不厭其煩的向所有人說起手機的由來和陳之深對她“愛”的關心,惹得彤心吐完了靖嫻無視,還剩下個感嘆不公平的秦亦,憑啥我男朋友就不會這么溫柔體貼?難道是因為我沒有蘇蘊這么傻?
“你跟穆天出去瘋了一天?”彤心問她。
說起這話題來似乎大家都憋了一肚子話,靖嫻問:“你為什么對穆天這么好,跟對你媽……不,對他媽簡直不是一個待遇,天差地別的?!?
秦亦道:“難道是因為‘異性相吸’?那就膚淺了,不管他皮相好到啥程度看長了不也都一樣嘛?!?
“不不不……”彤心分析道:“照蘇蘊對陳之深的癡情程度上來看,她不是個會輕易變心的人,更何況穆天是她親弟!”
幾個人嘰嘰喳喳自說自話,終于有人想起要問下當事人的想法,靖嫻問:“蘇蘊,到底為了什么?”
蘇蘊一笑,道:“前兒剛聽了門西哲,我可以上升到哲學角度來回答你這個問題?!?
其余三人集體吐糟:“去死吧你!”
蘇蘊不理,兀自在宿舍里踱著四方步開始講學布道:“因為他是一個最純粹的存在。在延展的時間和空間范圍內穆天已經不僅僅是穆天了,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我真心對待并且不期有所回報的人。對我而言,他的存在是一種親情的符號,面對他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抒發自己的情感,可以摘下面具自由的跟他交談。不受任何限制。”
“那陳之深還是跟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呢,跟親人也沒啥區別啊,你怎么不說他呢?”
“就算從小一起長大,那畢竟也不是親人嘛!再說我希冀在他身上得到很多東西,他對我來講是一個最最不純粹的存在。當然,如果想維系這段關系需要我更努力的加倍去付出?!?
彤心故作崇拜的寒磣她:“你已經付出的沒臉沒皮了。謝謝?!?
哄笑聲中突然電話響,彤心接起來叫道:“蘇蘊,電話?!蔽孀≡捦灿智那恼f了聲:“是個女的?!?
“蘇蘊,是我。”
蘇蘊愣在那里,半晌才訥訥開口:“……阿姨?”
仿佛平靜的湖水突然投進了石子,看起來平淡無奇的生活也突然起了波瀾。涌動的暗流深埋在平和的表象下,一旦揭開就可以掀起驚濤駭浪般的大動蕩。
“是我。”陳之深的媽媽語氣平和的問她:“明天有時間么?我想見見你。”
“好啊?!碧K蘊機械回道:“您……您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那……見面再說?我再聯系你?!?
“嗯,阿……阿姨再見?!?
“再見?!?
周日,響晴的天幕中飄著幾絲浮云,是個晴明的好天氣。
吳禹芬坐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餐廳里垂著頭看菜譜,隔著玻璃窗看過去,她越發的憔悴,帶著一種病態的沉寂。
蘇蘊挺安靜的坐在她對面看她點餐,大病初愈的陳媽媽飲食上有許多禁忌。
蘇蘊并沒有把她們今天要見面的事告訴陳之深,因為她覺得這是她跟吳禹芬兩個人之間遲早需要去面對的問題。
吳禹芬往她碟里夾著各種菜色,跟以往沒什么兩樣,她殷勤道:“都是你愛吃的,多吃些?!碧K蘊點頭,心里暖呼呼的,她使勁往嘴里塞,后來聽她跟往日閑話家常似的說道:“我跟你陳伯伯離婚了?!蹦钦Z氣就好像平日里跟蘇蘊說“你之深哥又拿了個第一名”一樣的稀松平常。
蘇蘊遞到嘴邊的蝦沒夾緊直砸進了醋碗,濺起的汁液全撲在她衣服的前襟上。
吳禹芬拿著紙巾給她擦,擦著擦著眼里就含了淚:“我打小就把你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看,也不知道盼了多少次,天天想著你是我女兒。都說好了要跟家里攤牌,之后就能跟你爸爸結婚了,誰知道就……就出了這種事……”
她嘴唇泛著不正常的灰白,早已不復先前的圓潤嫵媚。仿佛對著蘇蘊才能說出憋了一肚子的話:“你爸爸經常頭痛,還有高血壓病史,工作忙起來晚上動不動就熬夜,趕上他應酬的場合也多,喝酒是肯定免不了的。就這樣身體一點點地垮了……到最后也搶救不過來……要是能跟你爸爸一起去就好了,我一個人活著太沒意思?!?
蘇蘊假裝低頭吃飯一個勁兒的往嘴里塞東西,一邊吃淚一邊往下落。她內疚發現爸爸的身體狀況自己竟是一點也不知道。
“你媽媽走了之后他一個大男人不好過日子,我剛開始就是想著能幫就幫你們一把,誰知道后來自己先陷了進去。慢慢的忍不住的心疼起這個男人,天天看著他念著他牽掛著他卻不得和他一起過日子,我活著其實還不如死了。”
吳禹芬深吸一口氣,止住了自己眼里的水氣,道:“都是我的錯。要是早下決心就好了,我跟你陳伯伯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之深,出了這檔子事讓他也跟著我丟人現眼的?!?
陳媽媽蒼黃的臉上滿是痛楚之色:“我就覺得這輩子活得太冤了,成天的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到頭來誰也沒照顧好,最后好不容易想順著自己一回吧,他……他又沒了。”
蘇蘊對她先前的怨氣和憎恨消失的無影無蹤,人都成這樣了,誰又比誰心里好過呢?
“阿姨,離婚的事……之深哥知道么?”
陳媽媽拿手擦了擦淚,她抿唇,半晌才說:“是這孩子勸我這么做的?!?
蘇蘊驚訝的合不攏嘴,要她就做不到,就算勉強也希望她爹媽能湊合著過,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就一定有和好的機會。
陳媽媽好歹臉上有了絲笑意,她問:“你喜歡之深吧?”
“嗯。”蘇蘊臉紅著點頭。
“你們在一起了?”
蘇蘊咬著下唇再點頭。
“尹婷前幾天給我打過電話,你們這倆孩子也真是的,誰也不說,到最后還得讓別人告訴我?!标悑寢寣檺劭粗K蘊道:“這樣也好,你倆打小就是我看起來的,什么品行一清二楚,知根知底的我更放心?!?
尹婷還給她打過電話?蘇蘊心里大大的不痛快,這感覺就好像丈夫的前妻跟自己的婆婆還保持著來往一樣難受。
吳禹芬看她不自在的表情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也沒說什么,她就是問我身體怎么樣了,好像才知道有這么回事……”
“沒事沒事!我不介意。”蘇蘊急忙打斷了她,心里五味雜陳,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真能不介意,但轉瞬她又肯定道:“他不是朝三暮四的人,要是真想跟尹婷姐和好也一定會對我有個交待的?!?
現在,陳之深沒有明確告訴自己他有這個念頭,那么她便選擇相信他,當初是死也想不到能當他女朋友的,明明還記得尹婷剛出現時的那段日子自己是怎么咬著牙過來的,所以蘇蘊告誡自己一定要珍惜。
吳禹芬勸蘇蘊寬心:“碎了的東西哪有能徹底補好的。再說了,我的兒子我最了解,一旦風景過去就再也不會回頭看了。唉……一眨眼這么些年就過去了,你們都長大成人了……”
后面的話她終是沒再說下去,蘇蘊知道她又想起了爸爸,對相愛的人們來說,天人永隔絕對是最無奈的結局。
如果說爸爸的死成全了她對陳之深的愛情的話,那么陳媽媽的話就更加堅定了她想跟陳之深在一起的決心。不管日后遇見什么樣的困難,只要想起爸爸就會覺得有無限的勇氣,未來也充滿了希望,因為她還活著。
周三,秦朗給蘇蘊打電話,開門見山道:“周末來我這兒幫幫忙,給你加班費?!?
秦朗的公司正在忙著申請國家質量認證中心的認證,根據9000認證標準要整理的資料海了去了,辦公室那幾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周六,秦朗親自開車過來接她,蘇蘊坐在后排座上手里握著手機心里正在激烈斗爭:已經三天沒給陳之深打過電話了,短信也只有簡短的幾條,雖然知道他很忙但還是放心不下,也不知道感冒咳嗽的好了沒?還有尹婷,蘇蘊不清楚她在陳之深心里到底占有多少分量,只是直覺告訴她,他一定不會像接受自己一般如此容易就忘記尹婷。
秦朗從后視鏡里看見蘇蘊噘著嘴猶豫不決的樣子,忍不住問她:“跟老陳進行的不順利?”
蘇蘊猛地抬頭,趴到他座椅附近信誓旦旦的抗議:“那怎么可能?”
秦朗看她那樣兒就樂了,他拿右手使勁推她腦袋:“咳!不可能就不可能唄,你這么激動干啥?”
蘇蘊腦袋嗡嗡直響,她不怕死的也去推他的,秦朗躲來躲去的嚇唬她:“快別鬧了,這可上班高峰期,指不定啥時候咱倆就一命嗚呼了,你可考慮清楚?!?
蘇蘊一想也是,要這么死了啥值當的。她忍不住八卦起來:“秦朗哥,你真舍得讓王瑜姐出國念書呀?聽說在外面因為自己孤身一人太寂寞很容易變心的?!?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呀?!鼻乩释胺娇嘈Φ溃骸半y道我還能拿繩子把她捆起來嗎?王瑜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不是吧?”蘇蘊驚得撐大了眼:“看平時你倆好的跟一個人似的,我還以為你會說??菔癄€永不變呢。”
“傻不傻?”秦朗跟看外星人似的說她:“人家說三歲一代溝,果然不假。你這剛上大二的小丫頭滿腦子還是粉紅泡泡呢,我想的可是掙錢攢錢買房娶老婆的問題了?!?
“嘁……”蘇蘊嘟著臉說他:“真無聊?!?
秦朗看她扁著嘴挺可愛的樣子忍不住又想逗逗她:“你干嘛老坐在后面,老陳開車你也坐后頭?”
蘇蘊扭頭道:“那怎么可能?我肯定坐副駕駛座上。”
“那憑啥我的副駕駛座就不能坐了?”
“要是一起死了怎么辦?你不知道坐在后座是最安全的嗎?”
“我靠,不講義氣啊?!鼻乩室幌胍彩?,出事最多的座位就是副駕駛,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鬼心眼還挺多。轉頭一想又不對了:“難道老陳的副駕駛座就不會死人了?”
“跟他一起,死了也值!”
秦朗心想,得,合著跟我一起死人家還不愿意。他從后視鏡里又看了看拿著手機出神的蘇蘊,說不上為什么突然就被她的一根筋感動了,要換了是蘇蘊,不管陳之深去了哪里,她一定會不知變通的等他到死吧。不對,要換了是蘇蘊,她根本就不會撇下他去國外念書。
辦公室最苦的差事莫過于整理資料,而想要通過這個認證,造資料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蘇蘊推開大廳門一看,幾個女孩子不管干什么一律小跑帶路,忙的跟無頭蒼蠅似的。打印機全搬了出來,老牛一樣一頁頁的轟鳴著。
秦朗拍拍手以期引起大家的注意,所有人都停下手頭的工作望著他。他指著蘇蘊道:“蘇蘊,上回來過,大家都認得了吧?”招手叫過來一個女孩又道:“給她講講怎么弄,讓她幫幫你們?!?
不到中午蘇蘊已經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打印機卡住紙讓她一倒弄就好了,制圖搞不定叫蘇蘊來看看,這邊出了問題找蘇蘊,那邊出了問題還找蘇蘊。除了公司太專業性的東西她不會,其他小問題絕對手到擒來。
中飯秦朗帶她去公司的職工食堂一起吃飯,所有員工看見老板都不大自在,基本沒人靠邊。
蘇蘊拿著托盤跑到窗口甜甜幾個“姐姐”一叫,立馬多盛了幾塊肉給她。
秦朗看她希里呼嚕吃的熱鬧,頭一次覺得眼前的飯菜讓自己有了胃口。
他跟研究新生物似的問她:“有這么好吃么?我怎么不覺得?!?
“當然,”蘇蘊只顧著碗里的飯沒顧上眼前的他,“你上午也像我這樣忙得跟個孫子似的你就覺得好吃了。”
秦朗看她的眼里全是笑,“你怎么跟個小子似的?”
“因為我沒人管,慣了。小時候我啥沒拆過,電視機、收音機,逮啥擺弄啥,全能選手。”她看秦朗半信半疑的樣子又加了一句:“不信問我男……問我哥?!?
她沒有自信在外人面前理直氣壯的說陳之深是自己的男朋友,因為不確定這感情里到底有幾分是自己一廂情愿的錯覺。
秦朗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心里全明白嘴上卻什么都不說。
蘇蘊教育他:“你瞅別人老看咱們就知道你平??隙ú怀磉@兒吃飯。難道你還故意制造距離感襯托你的老板形象?”
秦朗白眼回她:“你以為我不想在這兒吃?我要天天在這吃飯估計很快大家都沒得飯吃。”
蘇蘊想起自己的爸爸,身為一家國企的決策者哪是這么容易干的?就光說每天那數不清的酒場和推不掉的應酬吧,她開始還發脾氣跟爸爸鬧,后來也就漸漸習慣了。想到這里她又惱了,爸爸疲累的樣子晃得她雙眼發酸,直想落淚。
她甚至是帶了羨慕的情緒對秦朗道:“你爸爸這么厲害,只要你說一句他都會替你擺平,你干嘛還這么折騰自己?”
“那多沒出息!”秦朗十分不以為然:“我可不想指望老頭子一輩子,看臉色不說,關鍵是沒有反抗的資本,我肯定得抑郁死?!?
“那就別抱怨!誰叫你當老板?你就應該去打點關系讓你的員工們保住飯碗,喝酒也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嘛?!?
倆人說說笑笑的過程中秦朗驚訝發現自己吃了不少,都快趕上蘇蘊吃的多了。
他曾經這樣問過陳之深:“外人怎么看都覺得這丫頭過于單純,又傻氣,跟她在一起時刻都得去照顧她,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累贅?”
當時老陳是怎么回答的?他笑的像只老狐貍,甚至有些自豪道:“恰恰相反,跟她一比你會覺得累贅的其實是自己?!?
秦朗心想陳之深的心情自己多少可以理解一點了,璞玉的好處只有那個不停去切磋琢磨的人才知道。他破天荒像個十八九的毛頭小子一般想再見到她,再跟她聊聊天,便再三叮嚀道:“明兒一定過來,再弄不完就耽誤事了。”
蘇蘊做個遵命的手勢,她埋頭只專心著自己的飯,所以看不見秦朗笑彎了的眼。
晚上回宿舍后,蘇蘊反復想著那天她跟陳之深之間的對話。
“你什么時候回定下來了么?”
“下周末差不多?!?
陳之深的回答讓她糾結極了:下周末?下周末不就是今天和明天么?今天不回來那明天一定會回來了吧?明天都要回來了那我今天晚上打個電話應該不算打擾到他吧?我既然有借口打電話了那他應該不會覺得我不懂事才對。
她想通了就立馬付諸于行動,可電話打了半天卻沒人接,過了一陣子不死心的蘇蘊又打了一個,這次終于聽見了回聲,可惜不是陳之深。
“我是他同事,他情況不太好,感冒拖的時間太長了,正掛著吊瓶呢。這會睡著了?!?
蘇蘊大腦嗡的一下,那邊還在問:“您是哪位?喂喂,喂……”
蘇蘊抬腕看了看表,晚上七點半。她問彤心:“這會還有去D城的火車么?”
彤心有點不明所以,她把自己正在看的頁面給最小化,一邊在百度里搜列車時刻表,“你等等,我給你查查。”找了半天才說:“一天兩班,早上十點四十七,下午十六點二十。都這個點了,早沒了?!?
蘇蘊有點著急:“那查查飛機票行么?”
“你別告訴我你要去D城找陳之深,這可太不現實了?!?
蘇蘊點頭,挺堅決的告訴她:“我得過去找他,就現在!”
宿舍一下子就炸了鍋,不管好言相勸還是惡語相向,蘇蘊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去不可。
氣的靖嫻和秦亦都不再理她,彤心看著正在打114問本地民航客服電話的蘇蘊,心里的某根弦突然就被撥動了,她想這個世上最了解她的就是我了,我不幫她還指望著誰幫她?
彤心便給蘇蘊出主意:“我查過了,飛機今天最晚一班10點,你現在去機場理論上來講應該可以買到機票,但價格上也得有個心理準備,要么太高要么太低。不過我聽說對路網上會有轉讓機票的信息,但保險性太低。反正你可想好了,哪一種方法都有風險,還是做好去不了的準備比較好。”
蘇蘊在學校門口附近的站牌等車,不停有車輛從她眼前飛馳而過,車燈拉出流光溢彩的五色。坐上公交車后扶手對側的玻璃上映出她木訥呆滯的眼光,忐忑一如此刻的心情。
蘇蘊一直記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樣坐上飛往D城的飛機的,但是當聽到可視電視里介紹飛行須知和氧氣面罩的使用方法,以及漂亮的空姐提醒乘客關閉所有包括手機在內的通訊工具時,她高度緊繃的神經才一下子松懈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