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誰能擔當民族救亡之責?
書名: 為什么是中國作者名: 金一南本章字數: 4063字更新時間: 2021-04-09 11:11:14
北洋政府這一傀儡政權在轟轟烈烈的北伐運動中倒臺后,中華民族并未迎來真正的新生。
我們今天講中國夢,當時中國社會也有中國夢。北京、上海的學者聯合做了一次調查:你的夢想是什么?
當年中國清華大學教授林語堂回答:“只希望國中有小小一片不打仗、無苛稅、換門牌不要錢、人民不必跑入租界而可以安居樂業的凈土。”我們今天很難設想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中國,覺得距離非常遙遠。很遙遠嗎?八九十年前中國就是這個樣子。
燕京大學教授顧頡剛談他的夢想:“沒有人吸鴉片、吞紅丸,這是最重要的事。這種嗜好延長下去,非滅種不可,任憑有極好的政治制度,也是無益的。”顧頡剛感慨萬千,認為,只要吸毒,建立什么制度都是無效的。
上海大學者施蟄存說他的夢想:“中國人走到外國去不被輕視,外國人走到中國來,讓我們敢罵一聲‘洋鬼子’,你知道,先生,現在是不敢罵的。”當時施蟄存在上海,上海外灘公園“華人與狗不許入內”,你敢罵嗎?不敢罵啊!
羅文干談他的夢想:“政府能統一全國,免人說我無組織,內爭的勇毅轉用來對外。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貪錢。婦女理家,崇尚勤儉,不學摩登。青年勤儉刻苦,不穿洋服,振興國貨。”
當年這些知識分子,他們是中國社會的良心。他們的呼吁、他們的夢想集中在一起就是四個字:民族救亡。民族到了危亡的邊緣,到了亡國滅種的邊緣。大清王朝推翻了,民國建立了,而災難沒有停止。
1931年,日本關東軍1.9萬人發動九一八事變,中國東北軍19萬人,兩天丟掉奉天(今沈陽),一個多星期丟掉遼寧,兩個多月后東三省淪陷。東北軍幾乎20倍于日軍,卻輕易丟了國土。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華北駐屯軍最高統計是8,400人,宋哲元部二十九軍10萬人,結果一個月內華北淪陷。當時的中國就是如此衰弱,一擊即垮。
蔣廷黻在其著作《中國近代史》中發問:“近百年的中華民族根本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中國人能近代化嗎?能趕上西洋人嗎?能利用科學和機械嗎?能廢除我們的家族和家鄉觀念而組織一個近代的民族國家嗎?能的話,我們民族的前途是光明的;不能的話,我們這個民族是沒有前途的。”
完成建立近現代民族國家的重任,歷史地落在了中國共產黨身上。
中國共產黨從誕生起就不被人看好。
但中國共產黨還未誕生,就看好了馬克思主義。
馬克思、愛因斯坦和弗洛伊德,被認為是對當代世界產生決定性影響的三位思想巨人。三人又都是猶太人。
對中國革命產生很大影響的也有來自共產國際和蘇聯的兩個猶太人:鮑羅廷、米夫。其中,鮑羅廷在國民黨中發現了蔣介石。
很多人原以為蔣介石是孫中山選定的接班人,于是說,接班人選錯了。蔣介石也常以“總理唯一的接班人”自居。據說,孫中山臨終時口中直呼“介石”,情之深切,意之難舍,痛于言表。
事實并非如此,蔣介石的政治道路并不平坦,他1963年11月在臺灣回憶說:“我是二十一歲入黨的……直到二十七歲總理才對我單獨召見。雖然以后總理即不斷地對我以訓誨,亦叫我擔任若干重要的工作,但我并不曾向總理要過任何職位,而總理卻亦不曾特派我任何公開而高超的職位。一直到我四十歲的時候,我才被推選為中央委員。我開始入黨,到擔任黨的中央委員,這中間差不多相距二十年之久……”言語之間,飽含當年的不遇與委屈。
1905年,蔣介石在東京由陳其美介紹而認識孫中山,但孫中山倚為股肱的軍事人才,先是黃興、陳其美,后是朱執信、鄧鏗、居正、許崇智、陳炯明。陳其美殉難,孫中山說“失我長城”;朱執信病逝,孫中山說“使我失去左右手”;孫中山對陳炯明寄予厚望:“我望競存(陳炯明)兄為民國元年之克強(黃興),為民國二年后之英士(陳其美),我即以當時信托克強、英士者信托之。”
可見當時孫中山器重的不是蔣介石。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未委派蔣重要的軍事職務。蔣介石首次在孫中山面前顯露軍事才能,是上書陳述歐戰情勢及反袁斗爭方略,這才使孫中山對他有所注意。在陳炯明任職期間,蔣介石又連向孫中山呈《今后南北兩軍行動之判斷》《粵軍第二期作戰計劃》等意見,這也僅使孫中山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參謀人才,僅此而已。因此,從1918年7月辭陳炯明部作戰科主任,至1924年9月辭黃埔軍校校長,6年時間里,蔣介石先后辭而復職竟達14次之多。
蔣介石登上中國政治舞臺首先是利用了蘇聯顧問鮑羅廷提供的機遇,其次便是手中的槍桿。
袁世凱最先給中國政治帶進了槍桿子,孫中山則最先給中國革命帶進了軍事思想,但是把槍桿子用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的,還是蔣介石。
蔣介石在相當一段歷史時期內所向無敵。他通過辭職、下野、收買、驅逐、行刺、戰爭等手段,使如此眾多的對手如多米諾骨牌一般紛紛倒地。他趕走許崇智,軟禁胡漢民,孤立唐生智,槍斃鄧演達,刺殺汪精衛,用大炮、機關槍壓垮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白崇禧、陳濟棠,用官爵和“袁大頭”買通石友三、韓復榘、余漢謀:中國政治舞臺上從古到今十八般武器,他樣樣會使,而且對每一件都運用自如。原本不太拿這個奉化人當回事的眾多風云人物,紛紛被他如挑滑車一般弄翻在地。
1930年9月8日,蔣、馮、閻大戰之際,閻錫山在北平第八次總理紀念周上給反蔣派打氣,說蔣介石有四必敗:
一曰與黨為敵;
二曰與國為敵;
三曰與民為敵;
四曰與公理為敵。
被稱為“不倒翁”的閻錫山所言極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人比閻錫山對蔣介石的總結更為準確、更為精辟、更為深刻。但蔣介石縱橫捭闔,就是不敗。對眾多的北洋老軍閥和國民黨新軍閥來說,此謎也是終生不得解。
從客觀因素看,他們不明白蔣介石代表著比他們更為先進的勢力,與衰亡的封建殘余更少粘連,與新興的資產階級有更多關系。
從主觀因素上說,他們也忽視了蔣介石的精神底蘊。
1906年,蔣介石入陸軍速成學堂,即保定軍官學校前身。有一天,日本軍醫教官講衛生學,取一土塊置于案上,說:“這一塊土,約一立方寸,計可容四萬萬微生蟲。”停頓片刻,該醫官又說:“這一立方寸之土,好比中國一國,中國有四萬萬人,好比微生蟲寄生在這土里一樣。”話音未落,課堂內一學生怒不可遏,沖到臺前將土擊飛,大聲反問道:“日本有五千萬人,是否也像五千萬微生蟲寄生在八分之一立方寸土中?”軍醫教官毫無準備,稍許緩過勁來,發現是學生中唯一不留辮子的蔣介石,便指其光頭大聲喝問:“你是否革命黨?”該事在陸軍速成學堂掀起軒然大波。
1908年,蔣介石第一次讀到鄒容的《革命軍》時,鄒容已在三年前被清廷處死。蔣介石對該書“酷嗜之,晨夕覽誦,寢則懷抱,夢寐間如與晤言,相將提戈逐殺韃奴”,對革命與造反的情懷難以言表。
1912年,蔣介石在日本創辦《軍聲》雜志社,自撰發刊詞,并著《征蒙作戰芻議》一文。當時沙俄引誘外蒙古獨立,蔣介石十分憤慨,“甚思提一旅之眾,以平蒙為立業之基也”。
不可否認,蔣介石的青年時代一以貫之著極強的精神氣質。
1924年6月24日,時任黃埔軍校校長的蔣介石給學生作《革命軍人不能盲從官長》的講話,說,“十三年來,中國的軍人被袁世凱輩弄壞了,他們專用金錢來收買軍人,軍人變為他們個人的利器,專供他們做家狗”,“官長權限一大,便可賣黨賣國”;又說,“我們革命是以主義為中心,跟著這個主義來革命,認識這個主義來革命的,決不是跟到一個人,或是認識一個人來革命的。如其跟到一個人,或是認識一個人來革命,那就不能叫作革命,那就叫作盲從,那就叫作私黨,那就叫作他人的奴才走狗了。中國人的思想習慣到如今,仍舊是幾千年前皇帝奴隸的惡劣思想”。
這篇講話的思想甚為解放,后來的人們卻有不同的解讀。據稱,這篇講話前半部分在說陳炯明,后半部分在說孫中山,認為陳炯明在廣東搞軍閥割據,而孫中山在廣東搞個人崇拜。
也許當年蔣介石講話真有所指,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能夠講出這番話的人,必定擁有一些信念和底蘊,有某種精神力量。
1923年,蔣介石訪蘇,至彼得格勒參觀冬宮。五彩大理石建造的金碧輝煌的沙皇宮殿,沒有給他留下太深印象,他覺得“所謂金間、銀間、翡翠間者,皆不過鍍飾其外表,無足珍貴者”,而“惟新立一歷史館,標樹其革命黨過去之偉跡血狀,皆足怵目悚魂,殊令人興感也”;后來赴莫斯科參加許多政治活動,“聽加米涅夫、布哈林等演說,又見海軍革命發難二官長及一水手,登臺表述其勛勞光榮,心頗感動”。彼時,蔣介石胸中又澎湃過怎樣的激情?
所以黃埔軍校門口有一副鏗鏘作響的對聯:
“升官發財,請走別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
蔣介石的力量不僅僅來源于兵力和金錢。這種力量,馮玉祥、閻錫山、唐生智、李宗仁皆不敵。
他是共產黨人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對手。
因此,我們說,對毛澤東的選擇不是共產國際的選擇,而是歷史的選擇。對蔣介石的選擇也不是孫中山的選擇,同樣是歷史的選擇。
自1927年4月18日南京國民政府成立,至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蔣介石三次上臺,三次下野,可謂“三上三下”,回回依靠槍桿起死回生。
第一次下野是1927年8月14日,因為國民黨內各派系的爭權奪位,但不到5個月蔣介石便被請回來上臺。
第二次下野是1931年12月15日,因為九一八事變,東北三省被占和“剿共”不力,但僅44天蔣介石就重返南京政府中樞。
下野成為蔣介石的一種聚集力量的策略。槍桿子在手,自會有人來請。結果他每一次上臺都比原來的實力更加強大,手段更加老辣。國民黨能夠把蔣介石趕走的時間越來越短,越來越離不開這個非同尋常的人物。
但毛澤東讓他第三次下臺。
1949年1月21日,蔣介石在南京總統官邸宣布“引退”。這一次是他統治大陸22年的結束。
剿滅共產黨,是蔣介石一生追求的目標。在西安事變的時候,他認為自己只差了兩個星期,不然就可以把紅軍全部消滅了。當然,這是一種錯誤的判斷。到了解放戰爭時期,蔣介石說三個月就可以消滅關內關外的所有共產黨部隊。最后他被趕到臺灣去了。就是在臺灣,他還搞“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完成”的反攻大陸計劃。蔣介石一輩子就想戰勝共產黨,一輩子沒搞成,最后敗了,就敗在毛澤東手下。
為何而敗?是敗于主義,還是敗于槍桿?是敗于對歷史的把握,還是敗于對未來的規劃?蔣介石也許終生不解。
遇上毛澤東,蔣介石便也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共產黨人。
這才是歷史最終的選擇。百年中國的政治舞臺,各種力量熙熙攘攘,來來往往,都不乏機會走到臺前表演一番,但大浪淘沙,砥柱恒存,于無窮無盡的災難中走出了中國共產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