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鄉愁是散文的精神土壤
- 和谷文集(卷十四 文論)
- 和谷
- 1194字
- 2021-04-23 10:12:17
近年我常住鄉下,觀察父老鄉親的生活處境,從史志中梳理鄉邦文獻,試圖描摹百年故土真實的面孔,鄉愁便滋潤了筆下的文字。
愁,把秋放在心上,是心里牽掛著成熟的莊稼。人生如四季,青春不再,老之將至,想到了少小離家老大回。愁,憂也。不僅僅是為舊時的窯洞瓦屋,或石磨油燈,或牛圈豬欄唱晚,而是如何在都市生存中物欲膨脹、道德滑坡的現象之外,重溫農時節令、風土民俗,找回簡樸的純真和善良的心性,貼近大自然,回歸從容與自在的心靈。盡管有“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尷尬,心里也是寬慰的。
鄉土,是與城市相對而言的。有鄉才有愁,而沒有老家的都市情感失落者的鄉愁,是陌生感中遠逝的熟人社會的記憶,是虛擬社會中失落的現實經驗。衣食住行和人與自然環境的差異,促成了不同的生存方式和文化形態。農二代已陌生了農事,鄉村知識分子找不著北,關乎食品安全的農牧業的生命力,不啻是一場社會災難與危機。文化傳統和價值倫理的復歸,是社會歷史變遷和人生履歷中的招魂曲。從而明白你是從哪兒來的,又要到哪兒去,依然是土地或人之初的情結,是對先賢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敬畏。
陶淵明種豆南山,埋下了鄉愁的種子,夢境《桃花源記》傳誦至今。詩佛王維身在官場,心存自然,在輞川山水間修心養性,是一種生命本真。我曾客居海南島,尤能體悟到唐朝李德裕“不堪腸斷思鄉處,紅槿花中越鳥啼”的詩意,連小鳥都依戀故土,何況懷鄉之人。蘇東坡也在海南島待過四年,詩曰“我本儋耳人”,卻死在了歸鄉的路上。
魯迅是中國現代鄉愁書寫的開啟者,有對已逝美好事物的眷戀,更有自我認同的斷裂。我的老師李若冰的《柴達木手記》是新中國勘探者的墓志銘,在他晚年時我陪他重返故地,萬人帳篷城已被風沙掩埋。時下常在博客中與旅美的老友劉成章照面,其《家山迷茫》有如泣血的歌唱。
散文寫作中的鄉愁,不僅是農耕文化的挽歌,而更應該是城鎮化新生活的序曲。不應該是過去時,而是現在時和將來時,有閃回,是原生態,是寫實,非虛構,也有夢想。城鎮化中的鄉愁概念是情感歸依,同時也是物質文明的取向。留住鄉愁,保存鄉村文化記憶,使之融入城市多元化的文脈,才可能有詩意的棲居。
鄉愁,是散文的精神土壤。從古到今,其個人的生存方式不同,卻怎么也離不開與現世的關聯,散文是個人的同時是社會的,獨善其身與兼濟天下的平衡,形成了中國散文傳統的審美特征。一部現當代散文史,是時代精神原鄉的縮影,是以真切的生命體驗所書寫的。回到生活本身,才有立足大地的散文生活,也正是生活藝術的本質。
籠統為散文的打趣、插科、逗樂文字多見于微信博客,遠離中西散文的傳統審美特征,呈碎片化語境,導致群體閱讀記憶的喪失。不可否認,仍有思想敏銳、詞采清麗、風調悠揚的好散文在新秀的筆下,于一片迷茫的泥沼中透出光亮。衡量散文作品的優劣有一個共性和規律的標準,是由文化基因與經驗所衍生的,散文的經典化有其淘洗與提純的歷史進程,往往在一片喧囂之后。
《光明日報》 2015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