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際關系的本質：幫助的經濟性和戲劇性

我們在兒童時期就了解了兩個最基本的文化準則。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準則是，任意兩個人之間的溝通都應是公平對等、互惠互利的，至少要看起來如此。我們必須遵從人際交往的經濟法則，才能在人際交往的世界里立足并融入其中。孩子在收到他人的東西或禮物時，必須表達“謝謝您”——這就是符合準則的最簡單的情境。在這里，表達感謝就是溝通中的回饋動作，既閉合了這個溝通過程，又保持了其公平性和對等性。同樣地，我們會教導孩子在聆聽他人講話時要專心致志——他人分享的信息或者進行的指導是有價值的，我們要以全心投入（pay attention）來回饋。接下來，我們會領悟到，人們會默認人際交往都應該遵從“禮尚往來”的原則——破壞了它就會得罪他人，而且會弱化彼此的關系。

第二個基本的文化準則是“禮尚往來”——人與人之間所有關系的基礎在很大程度上都建立在我們兒童時期學會的角色扮演上，角色扮演已經演變為我們的自動反應，但我們常常對此毫無覺察。在特定的情境中，我們需要適當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讓角色恰到好處地符合情境的需要。當兩個人談話時，他們必須決定誰是演員（講者），誰是觀眾（聽者），角色可以隨時互換，但是角色必須是互補的，這樣社交互動才能持續下去。人際互動中的經濟價值就是由第二個基本的文化準則決定的，即我們要依照特定情境的需要決定在當時扮演什么角色，并帶來相應的價值。當我提高嗓音、故作姿態時，就是在暗示你我有要事想談，于是構建了一個我是講者而你是聽者的場景。你因此就會很自然地把注意力轉移過來，示意我你準備洗耳恭聽，并且在心中默認我講的事情對你來說會很重要。但如果談話結果不盡如人意，你就會覺得我只是誠心吸引關注而已，浪費了你的時間，這會令你覺得丟了面子，因而感到憤怒。這意味著我就沒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們每天的生活就是由一系列的特定情境構成的，這些情境決定了我們在其中該扮演的角色以及他人對我們的期待。例如，我們懂得遇到社會地位比我們高的人時要表示尊重，而與下屬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很自然地會擺出領導者的姿態。就是這樣，我們根據不同的情境調整自己的角色，并賦予其相應的價值。同樣，我們也是如此評估他人的價值的。人際關系中的公平性和對等性并不意味著人們的實際社會地位都是相同的，而是指在特定的情境中，當事人的行為舉止要符合情境所確定的角色和地位。每一位當事人的價值都是由情境的需要決定的：當我受邀作為演講嘉賓出席一個大型會議時，我就要盡可能多地分享研究成果，為聽眾創造更多價值，而聽眾也會以更多的尊重來回報我；如果我是在會議后和其中的一些聽眾一起喝一杯，盡管我的社會地位仍然高于他們，但是所處的環境允許我可以不用那么正式，也不需要講太多，而聽眾也可以更加放松地和我討論問題。

通俗一點說，這里的價值就是我們常說的“面子”。在任何互動的情境中，溝通的雙方都想掙面子，或者是根據禮尚往來的原則得到尊重——當其中一方所講的內容對另一方有幫助時，聽者就需要清晰地予以反饋或者給足對方想要的面子。當我說“我想給你講個事情”時，我就是在宣稱我覺得自己知道一些信息可能對你有用，那么接下來，你就應該先認真聽，不要著急表達，而且要全心投入。在這里我又一次使用了“投入”（pay）這個詞，意在強調我們在人際關系中的行為就是一種投資行為，這種行為可構建我們的社交資本，使我們以后遇到困難時可以得到他人的幫助。

如果我們對他人的講話表現得漫不經心，或者是用其他方式讓對方感到尷尬，就會讓對方很沒面子，也會讓自己顯得過于無禮或咄咄逼人——就是我們老話常說的：駁了別人的面子，也就丟了自己的臉。當然，我們也可以禮貌地接受他人的觀點，遣詞造句真誠反饋，彬彬有禮地呈現一個很高調的姿態，其背后的心思實際上是想讓對方高看我們一眼。因此，人際交往要么是大家都有面子并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要么是變成爭奪地位的一場競賽，即斯蒂芬·波特所諷刺的“要勝人一籌”（1951）。

情境中的角色和規則甚至會取代我們所秉承的正統的價值觀，就像我們會教導小孩子不能撒謊，但是當碰到富態的鄰居時，我們會告訴小孩子不能稱呼人家為“胖叔叔”“胖阿姨”。事實上，我們的成長伴隨著不斷地學習何時可以直言不諱，何時要用“外交辭令”，而何時又必須顧左右而言他——正是這種隱瞞或說謊的“技巧”破壞了人際交往中的互信關系。當我們說一個人具有誠信、表里如一、值得信賴時，根本上是指其無論在任何情境下擔當何種角色時都可以保持言行一致，同時這彰顯了其外在形象和內在價值觀的一致性。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是肩負多項職責的成年人，“長袖善舞”地扮演著生活中的各種角色，也早已習慣了自己的特定人設。我們能夠審時度勢，在自己或他人創造的各種情境中輾轉騰挪，應對每天要面對的各種人際關系。正如我們將看到的，在助人的情境中，助人者和受助者參與其中時都有各自看重的面子，因而理解文化動因對二者而言就變得至關重要。幫助關系的演變不僅取決于受助者是否認可助人者提供的價值，還取決于助人者是否認可受助者帶給他的價值，而具體到每一個情境中，幫助關系的演變實際上是由雙方之間的信任度決定的。下面，讓我們對這一動因進行更加具體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