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鏡映思維:人在社會中的自我形成
- (英)菲奧娜·默登
- 12051字
- 2021-03-24 17:52:14
第一部分 我們的生命之鏡
第一章 與生俱來的鏡映
你的生日,無論慶不慶祝,你都會記在心上。當你辦理簽證、駕照、貸款以及約見醫生時,工作人員要登記這一信息。我們總是期待親近的人每年都記得這個日子。這個日期是我們所有人生命的里程碑,不僅是因為這一天是家人們歡迎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刻,也不僅是因為從這一天開始,就有不同的政府機構記錄著我們的年紀,而是有一個更深層次的理由。從出生時起,我們的大腦就在接受信息,而也會受到周圍人的影響。我們基本的大腦結構會鏡映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動作以及每一次與他人的溝通交流。助產士將我們送到母親懷里,父親第一次看我們時,我們大腦中由他人刺激形成的神經元回路開始被“激活”。事實上,我們生命開始的最初3分鐘里,大腦里會產生1.8億個新的神經連接回路,其中絕大部分能夠鏡映他人的行為,尤其是父母的行為。
大腦中的神經元連接回路,是定義我們個性的基礎。它們負責大腦內部的溝通聯系,彼此傳送各種生化信號,讓我們能夠理解身邊的世界并做出反應,這些神經元連接為我們學習和記憶提供了基礎。在我們出生之前,大腦中的神經元回路就已經開始建立,但直到成年期才會發展成熟。事實上,現已證明,正是因為大腦具有可塑性,所以它才能隨我們的成長而逐漸改變,但過了幼年期之后,我們的大腦會越來越難改變。
大腦是從最低級逐漸進化到高級階段的,大腦中簡單的結構構成了大腦的基礎,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復雜的神經元網絡系統逐漸形成。大腦的應激反應區——就是與其他哺乳動物相同的大腦結構,也有神經元回路,這些腦回路在形成其他更復雜的神經系統(包括鏡像系統)時起著溝通聯系的作用。例如,我們通過觀察和模仿身邊的人來培養更基本的情感驅動力,包括吃東西的欲望,感覺到疼痛,想要與他人溝通,面對危險時心里的恐懼等。我們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那些塑造你我獨特個性的事物,都會受到本性、基因和所處環境的影響。這些信息都儲存在大腦中獨有的某個區域,即我們的新大腦皮層,或稱為大腦的觀察探索區,當我們觀察、模仿周圍的人和世界時,我們會把收獲的信息儲存到這一區域。我們對一種主要刺激產生的回應,例如所有人都會有的恐懼——是因個人體驗和經歷而形成的獨特感受。因此,對不同人而言,這種感受也會有細微的差別,這就是個體差異。例如,有人害怕蜘蛛(應激反應區——基本驅動力),這可能是因為他的母親害怕蜘蛛(觀察探索區——因經歷體驗而生成);有人害怕黃蜂(應激反應區——基本驅動力),這可能是因為他小時候被黃蜂叮咬過,然后他的父母親也因害怕而不敢讓他靠近黃蜂(觀察探索區——因經歷體驗而生成)。
有人認為這反映了鏡映思維是如何發生的,即從最簡單的鏡映開始,在此基礎上建立思維。我們先觀察周圍環境,然后對周圍環境中的某種行為或情感進行鏡映,就是在我們自己的頭腦中回想周圍人的行為動作,并自行模仿創造。這讓我們的鏡像神經元得到訓練和發展,逐步培養出鏡映思維。嬰兒看著父母,父母會對他們微笑,這會刺激嬰兒大腦中控制面部表情,尤其是控制嘴唇的鏡像神經元,于是,嬰兒也可能會露出微笑。父母的微笑會對嬰兒產生積極的影響,并鏡映在他們的大腦中,然后他們就會不斷重復這樣的動作。這些互動給嬰兒提供了微觀學習的機會,讓他們了解關于環境的細微差別,幫助他們了解微笑在他們所處的世界中的意義,他們每一次嘗試做出的動作都鞏固了神經元回路,讓它們更加穩定。
當行為或溝通交流得到重復或回饋時,我們大腦中的神經元回路就得到了鞏固,變得更穩定了。就像一條泥濘的小溝壑,經水流不斷沖刷,就會逐漸形成凹槽,出現一條“阻力最小”的水道。孩子與父母的交流溝通也在孩子大腦及其神經元發育中起到不小的作用。據推測,有65%的西方嬰兒睡醒時有父母陪伴,而且父母會與他們面對面溝通。有趣的是,這種近距離的接觸在不同國家的表現形式不同。例如,在美國,嬰兒表達一定情緒之后,母親通常會停頓一下,然后以面部表情或說話回應。日本的母親面對孩子的表現,則會停頓一下并做出回應,然后近距離接觸孩子。母親與嬰兒的溝通方式似乎因文化環境的不同而有所區別,美國的母親注重讓孩子獨立,而日本的母親則相反,更注重相互的依賴。
學著怎樣做人
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嬰兒的神經網絡并不“穩定”。我們其實不像其他動物那樣,有充分的“預先編程”,也就是說,剛出生的時候,我們非常無助,完全依賴我們的監護人。因此,我們需要快速認識這個世界,了解怎樣才能在這世間生存下去。在生命的前幾年里,人體內每一秒要建立一百多萬條新的神經元回路。這時候,我們學習的大部分內容是怎么變得不那么無助,而不是如何不那么依賴他人。我們的生存、奮斗都需要健康、穩定的社交關系,我們的祖先如此,我們亦如此。出生以后,我們學的大部分內容是怎樣與他人共存,怎樣社交,而這一切都由鏡像系統掌控,這一系統是隨著我們與父母的溝通交流而逐步形成、建立的。我們怎么知道父母對我們影響深遠呢?這一點很難驗證,畢竟,我們不能將孩子帶離父母,看他們一步步獨自成長。但沒有父母、獨自長大是什么樣的,我們可以從“野孩子”身上看到。
“野”這個詞是由瑞典動植物學家和醫學家卡爾·林奈(Carl Linnaeus)提出的。1758年,他將生活在社會中的人和獨自居住、不與人往來的人區別開來,將前者稱為“人類”,將后者稱為“野人”。在人類的歷史進程中,哲學家、心理學家和科學家都特別關注“野孩子”,因為他們身上藏著很多關于社交的秘密。例如,人類的文化修養與他們所處的社會有沒有關系?人們通過社會交往能學到多少東西?我們鏡映身邊人的行為已到何種程度?雖然“孩子可以自己謀生”這種說法聽起來不可思議,但這種情況的確發生過,而且人們也研究過相關案例以回答上述問題。有一個案例就是,印度有兩個女孩是由狼群撫養長大的。這兩個孩子被發現后,獵人們稱她們是“鬼魂”,因為她們“行動敏捷,動作像動物”。經過多次追蹤觀察,當地一位孤兒院的院長在一處狼穴里找到了她們,與她們同住的還有一只母狼和三只狼崽。德高望重的約瑟夫·辛格(Joseph Singh)給她們取名為卡馬拉和阿馬拉,估計她們的年齡分別為八歲和一歲半。這兩個女孩都不會說話,用四肢行走,吃東西的時候像狗一樣傾身趴在盤子上,對食物狼吞虎咽。起初,她們總是避免與人接觸,保持與世隔絕的狀態。沒有父母的鏡映,她們不與人溝通交流,沒有社交,沒有與人一起散步的習慣,甚至吃東西的方式都與人類迥異。這證實了人類大腦的運作方式,尤其是大腦中主管社交的區域的運作方式,需要環境中的“楷模”來刺激。正常情況下,父母或監護人與嬰兒面對面接觸時,鏡映的過程會不斷重復。
你出生后不久,你的兄弟姐妹或過分熱情的親戚通常會對你吐舌頭。這是人們對待嬰兒的方式——人們想開開玩笑,用這種方式與這個還不會說話、不理解他們說的話的小家伙互動。新生兒可能也會想用吐舌頭的方式做出回應。研究顯示,出生41分鐘的小嬰兒就能進行這樣的模仿。這種好玩的小動作就是鏡像神經元工作的初始例證。小嬰兒觀察到他人在吐舌頭,他們的鏡像神經元就會活躍起來,他們會調動頭腦中儲存的曾經看到的行為信息,然后復制這些行為。科學家們還不確定,這些鏡像神經元是天生就具備鏡映的功能,還是在適當的條件下才開始進行“鏡映”行為的。最關鍵的一點是,在鏡映過程中,鏡像神經元一定參與其中,而重復進行某些行為會鞏固鏡像神經元的能力。
我們幼年時總是與我們的監護人在一起,鏡映行為幾乎隨時發生。我們花了大量的時間觀察和模仿他人的行為動作,在此過程中,鏡像神經元便得到了形成和鞏固的機會。出生10周左右,我們的鏡映行為就從模仿像吐舌頭這種簡單的動作,轉化為模仿父母露出的開心或生氣的表情。出生一年左右,學習語言之前,父母和孩子只能通過觀察彼此的行為來溝通交流,這就讓鏡映這種行為成為兒童成長的必經之路。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大衛·格芬醫學院的精神病學和生物行為學教授馬可·亞科博尼(Marco Lacoboni)研究了這種互動交流是怎樣促進母親和孩子大腦中的鏡像神經元的運作,讓他們相互模仿、相互成長的。亞科博尼和他的團隊發現,母親看著嬰兒,做出與嬰兒同樣的表情、動作,這樣嬰兒就會做出回應。在這種互動過程中掃描母親的大腦,研究人員能夠劃分出被“激活”的大腦區域,這表明鏡像神經元是在邊緣系統(大腦的情感中樞——應激反應區)“活動”起來之后才被誘發“激活”的。鏡像神經元也會刺激主管行為(這里特指面部表情)的區域,讓母親復制嬰兒的表情,邊緣系統則為這一表情提供情感意義,讓母親理解嬰兒的行為,并做出回應,這創造了一種積極的依戀關系。鏡映的良性循環促進了嬰兒鏡像系統的發展,最終形成了他們理解和建立社會關系的基礎。相當有意思的是,母親在面對自己的孩子時,鏡映并理解嬰兒情感的能力比面對其他人的孩子時更強,這意味著,對孩子而言,無論親生父母還是養父母,他們在鏡映能力這方面發揮的作用比其他人要大。父母對嬰兒情緒“共情”的能力,被認為是培養嬰兒社交能力和推動其情感發展的關鍵因素。
隨著我們漸漸長大,看到他人做出動作,鏡映并重復他人的行為,一些簡單的動作才在我們的大腦中形成固定的神經元通路。這都是從模仿吐舌頭這類簡單的動作開始的,然后我們會得到家人贊許的回應,如微笑、拍手,或者是開心地大叫“來看他”等。雖然某些動作是我們通過刻意練習學習的,例如接拋球,但大部分教導傳授是通過無意間的引領完成的。我們的監護人不經意間教我們說話、穿衣、刷牙、吃飯,教我們說“請”“謝謝”,教我們對身邊的人友善,甚至在不用特別指導的情況下教我們使用馬桶。即便是一些熱心的新手父母試圖提高孩子的學習效率,很多情況下可能并不奏效。無論你怎樣引導孩子成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或至少不拖后腿,比如引導孩子早點翻身,開始說話或走路,你肯定不能用強迫的手段。這些成長中必須學會的動作,即與社交和情商相關的技能,是孩子在大腦準備好之后,通過觀察、傾聽、鏡映父母的行為學習的。所有幼年時培養的關鍵技能都是通過鏡映和鏡像神經元獲得的。
出自孩童之口
我們認為,大腦“準備好”從一個發展階段邁入另一個發展階段時,基本的鏡像神經元已經形成并工作了,然后才會形成其他更高級的神經元。首先出現的是基本的視覺鏡像神經元,嬰兒通過這種神經元觀察父母的行為,鏡映他們的行為;其次是更復雜的行為鏡像神經元,有助于語言技能發展的鏡像神經元尤為典型。嬰兒從牙牙學語到最終學會說話、學習一種語言的全部知識,包括學習方言,似乎是自然而然、毫不費力的過程。但在生命過程中,有些東西需要花大量時間,持續不斷地練習才能學會。一個小孩,大約從2歲開始,就會通過鏡映父母的語音語調來學習說話,每天最多能學10個新詞。從上述狼女卡馬拉和阿馬拉的案例可知,沒有父母和監護人,嬰兒根本學不會語言。相關研究也證實,在雙語言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學習兩種語言的速度與他們接觸的環境有關,即他們與一種語言接觸得越多,學習這種語言的效率就越高。因此,倘若孩子的母親說西班牙語,父親說英語,但孩子跟父親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那么孩子學習英語的速度就比學習西班牙語的速度更快,這都是鏡映導致的。
反過來,語言也成為我們認知和學習過程中的工具,為我們的成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從神經學領域來看,語言是一種很復雜的技能,需要激活大腦中多個領域,讓它們分工合作來完成學習。例如,英語發音中就有what和where的區別。說得更細一些,在語音方面,我們有區別更有韻律的聲音的能力,如區別音節、音高,口頭語和其他語言,以及背景噪聲等。我們能夠區別不同人發出的不同聲音。如果你聽到你最喜歡的流行音樂主播或電視主播的聲音,你無須看屏幕就能辨認出他們。如果你的朋友用陌生的號碼給你打電話,他說幾句話,你就知道打電話的是誰。即便是剛學步的小孩,也能在電話里辨認出母親的聲音。這種能力對生活在社會中的人很重要,例如,你周圍有一大群人時,你就需要辨別不同的人在說什么話。如果我們想培養并強化自己的社交和共情能力,那我們就要從這些方面著手,即便到了成年期,我們也需要鞏固這些能力。
學習說話并理解語言的唯一方式,是不斷模仿。語言能力是通過大腦額葉布洛卡區的鏡像神經元運作獲得的,該區域是人類大腦所獨有的一個部分,位于觀察探索區內,主管語言功能。父母口才好不僅能提高孩子的語言能力,還能提高孩子的認知能力。約克大學的索菲·馮·史丹姆(Sophie von Stumm)教授在2019年發起了一項研究:給107位2~4歲的孩子佩戴微型錄音設備,每天佩戴16小時。該項研究發現“孩子聽到成人說話的量,與他們的認知能力呈正相關”。而且,“積極正面的撫養——父母會響應孩子的訴求,鼓勵孩子探索和自我表達,那么孩子就不會焦躁不安,不會好斗,不會有太多不守規矩的行為”。這有力地說明了通過鏡像神經元學習,即使某些行為看起來與模仿沒有直接的關系,嬰兒也可以將其迅速融入其他更復雜的行為反應中。相反,缺少了這些必備條件,當孩子不會說話或語言能力有限時,他們就像被拋棄荒野的孩子那樣,無法奠定社交技能和認知技能的基礎,那么,他們會面臨生活問題:無法上學,無法就職,無法在社會上生存。鏡映父母和監護人的行為,為孩子以后的生活奠定了基礎。
塑造我們自己
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或監護人,也不能選擇我們要學習和鏡映的價值觀念、信仰和行為;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的母語是什么,不能決定我們所處的文化環境,也不能決定我們要堅信什么信仰。雖然我們長大后還能學習母語以外的其他語言,但我們小時候學的基本知識仍然是我們神經系統的基礎。這些東西對你來說重要嗎?哪些價值觀念是你成長過程中從未質疑過的?
長大后,我們不會只和父母在一起,還會認識不同的老師、朋友、其他家人和社區里的其他成員等,我們可能會思考為什么我們和其他人不一樣。作為孩子,我們會做父母希望我們做的,這不需要其他的理由。雖然有很多不一樣的朋友與我們溝通交流,讓我們吃不同的食物、遵從不同的風俗習慣,但對我們影響最大的還是父母。赫特福德大學的瑪麗·桑頓博士和劍橋大學的帕特里夏·布里奇諾博士于2007年開展了一項調查,調查對象是不同社會經濟條件下4所英語學校里10~16歲的孩子們,他們發現,大部分孩子都將自己的父母當作最重要的“角色楷模”。桑頓和布里奇諾還援引了英美兩國的相關研究,這些研究都顯示,“孩子們大多認為父母是自己的角色楷模”。2007年,美國一項調查面向1100名12~18歲的青少年展開,其中67.7%的青少年表示,父母是對他們影響最大的榜樣。2014年一項對南非鄉村少年的研究也顯示,父母,尤其是母親,是孩子最大的“角色楷模”。母親被描述為“最堅定的支持者和指導者”,是她們使家庭團結在一起。在全世界大部分國家都是如此——父母親是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鏡映對象”。
父母對孩子有巨大的影響,這在被領養的孩子身上得到充分體現。雖然社會和文化環境對孩子也有一定的影響,但父母的影響無疑是最重要的。
父母與孩子溝通頻繁,彼此信任,感情深厚,而不幸的是,這既能對孩子產生積極的影響,也能對孩子產生消極的影響。如果孩子的監護人童年時曾被暴力對待,那么后輩發生性暴力和虐待的概率就會大大提高,因為孩子會鏡映在成長過程中感知的行為。如果父母抽煙成癮,那么孩子常會早早學會吸煙。
犯罪、吸毒、酗酒和離婚的情況也會這樣代代相傳。雖然我們可能認為這些行為與人成長所處的更寬泛的社會環境有關,但為了檢驗父母對孩子的直接影響,這些研究已經剔除并控制了盡可能多的其他影響因素。鏡映的作用很強大,而且再沒有比我們原生家庭對我們產生鏡映反應更多的地方了,在這個家里,我們跟我們最愛也是最愛我們的人——父母待在一起。上述所有案例,無論是積極正面的還是消極負面的,都對我們這個社會的運轉有著巨大的影響——從打破肥胖的循環,到增強社會經濟實力,方方面面都有影響。
父母的影響甚至會持續到我們中老年時期。想一想,當你在做重大生活決策的時候,可能還需要在某種程度上獲得父母的肯定。監護人對我們的影響很重要,像我這樣為各行業領導者提供服務的心理學家必須探索一下,去了解我們作為成人為什么要做出某些行為,如此便可以幫公司預測員工未來可能的行為。
將遺傳因素也考慮進來,我們的言行有35%~77%受到了周圍世界的影響,是鏡映了他人的行為得來的。在我們成長過程中,大腦可塑性是最強的,而通過鏡映影響我們最多的則是我們的監護人。即便是我們在反向鏡映——觀察到不一樣的事,做出不一樣的行為,我們通常也是以父母為榜樣的。
多年來,很多人來向我咨詢,我在探索他們的童年,尤其是童年對他們影響最深的人時,問及父母時他們的反應很有趣。有些人會反思自己與父母有多么相似或不同,有些人則并沒有深思這個問題。無論如何,作為成人再回顧以往的行為時,我們看待問題的角度會更客觀,也總會得出令人意外的見解。我們會一直帶著同樣的觀點去看以前的事,直到遭到質疑為止。雖然很多事情從日常角度來看都會遭到質疑,例如那個人為什么不像我一樣呢,或者我怎樣才能做得更好。我們總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但很多事情我們不會質疑。除非某人遇到一個問題,或出于某種原因需要探究童年經歷對他們的影響,否則,人們不會耗費時間去考慮這件事。他們為什么要考慮這些呢?如今的生活已經有太多要考慮和擔憂的事情了。但探索以往的經歷也是一種強有效的體驗,我在幫其他人回憶過往的時候總會感受到這種效果。這種活動的目的自然不是無端地回憶無關緊要的往事或是責怪過往,而只是去了解什么讓你成為現在的你以及你是否鏡映過父母的言行。
父母對我們的影響還包括我們的自控能力,作為孩子,這是我們成年后會變成什么樣的一種強有效的預測途徑。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克服對短期欲望的渴求,是一種年幼時就要開始培養的關鍵生活技能。雖然這種能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遺傳的——你只要看看兄弟姐妹間的差異就知道了,但它也會受到父母的鏡映和反鏡映作用的強烈影響。研究顯示,讓年幼的孩子或青少年承擔責任(例如讓他們做家務或做一份兼職)能夠讓他們自律。之所以這樣,一部分原因在于父母的期待,另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們能夠自己做這些事情。例如,努力工作的父母會讓他們的孩子也具備同樣的職業道德,因為孩子經常見到父母忙于工作,所以自然就會效仿。知名歌手泰勒·斯威夫特說過:“我的父母讓我認識到,我不是生來就會成功的,我必須為之付出努力,而且要非常努力才行。而且有時候,即便努力了,你也達不到你想達到的目標。”
無論我們父母的出身或收入如何,他們對我們的期許和為我們做的打算都對我們選擇的職業道路以及日后的成就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研究顯示,十幾歲的少年通常會鏡映父母的足跡,無論企業家還是店員,無論政府職員還是醫生,那些父母職業“高端”的少年成年后更可能從事與父母相似的職業。2012年,德國勞動研究所(IZA Institute of Labor Economics)發布了斯德哥爾摩大學約翰·林德奎斯特(Johan Lindquist)教授的一項調研,印證了鏡映思維的影響力。通過調查瑞士被收養的孩子以及他們養父母和生身父母的職業地位,研究者發現,后天因素(養父母)對孩子的影響是先天因素(生身父母)的2倍。換言之,養父母和他們的“角色建模”在孩子行為方面的影響比先天因素更大。
子承父業的知名案例在各行各業都很常見。以演藝為例,美國演員唐·約翰遜和梅蘭妮·格里菲斯之女達科塔·約翰遜說過這樣的話:“從小我就認為,除了做演員,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了。”類似的還有好萊塢女演員戈爾迪·霍恩之女凱特·哈德森(美國著名影星)以及加拿大演員唐納德·薩瑟蘭之子基弗·薩瑟蘭。很多情況下,子承父業是因為孩子與父母所處的環境類似,也就是說,他們鏡映的環境相似。也有些情況下是因為孩子依靠裙帶關系進入了父母的行業,他們從事與父母相同的職業是因為父母已經是行業翹楚了。
也有些孩子屬于“反向鏡映”的情況,他們做出了不從事父輩職業的決定。不過即便如此,這也是因為他們觀察了父母的從業過程,才決定不步其后塵,從某種程度而言,這比鏡映思維的效果更好,因為這是孩子有意識地做出的決定。
女性通常極少涉足科研、技術、工程和數學教育(STEM),這時候父母的影響尤其重要。關注性別角色發展的理論表明,人們會認為某些角色或多或少與他們的性別相適應。2018年在《心理學前沿》(Frontiers In Psychology)上發表的一項研究表明:“孩子們最了解的‘角色楷模’是父母。”這也就是說,父母的職業不僅會影響孩子的職業選擇,還會影響他們對性別角色的認定。該雜志還引用了很多研究結果,證明了父母的“角色楷模效應”,尤其是母親的職業角色對女兒的影響。母親如身處領導行業、從政或從事科研、技術、工程和數學等傳統觀念認為的女性不宜從事的行業,女兒也會對這樣的職業感興趣。雖然微軟公司的梅琳達·蓋茨沒有從事母親所從事的行業,但她是受父母影響入行的典范之一。梅琳達的父親是一名航空工程師,在2019年接受的一次采訪中,梅琳達說過這樣一席話。
關于父親,我最珍貴的記憶是20世紀60年代末在電視上觀看阿波羅號發射升空。那段時間,許多家庭都非常振奮,尤其是如果你的父親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聘用工程師。
雖然我那時候并不認識多少外出工作的女性,但我確定,我想要像父親一樣,從事一份有意思的職業。
在我認識的人里,父親是第一個知道STEM從業人員多樣化重要性的人。他認為,他合作過的最棒的團隊就是有女性數學家的團隊,所以他決定盡可能聘用女性。這一點深得我心。
從這里我們不難看出,梅琳達·蓋茨為什么從事了現在的行業。雖然她可能天生就具備科學思維,但讓她取得如今成就的,也少不了對父親思想和行為的鏡映以及雙親的鼓勵。2000年,紐約州立大學的心理學教授格倫·蓋爾(Glenn Geher)認為,我們選擇的伴侶通常跟我們的父親或母親相似。這能否解釋梅琳達·蓋茨為何喜歡上了比爾·蓋茨呢?
即便父母親從事全職工作,很多時候都撲在工作上,我們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我們仍然重視父母職業的價值和意義。他們是我們的主要監護人,我們會向他們尋求指引和保護。年幼時,我們相信父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們也盲目地認為他們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他們一定不會犯錯。當然你的看法可能會改變,但在學習和成長這一特定的階段里,你的大腦里會儲存父母的觀念信仰、行為模式,你會記住他們做出的抉擇。從向我咨詢的杰出人物中發現,他們仍然看重父母對他們的期望,而且會在某種程度上尋求他們的支持和許可,這一點讓他們懊惱或驚訝。作為成人,我們仍然在意父母的意見。這些基本的神經元回路會一直存在。
成長過程中鏡映父母的行為也影響了我們社交技能的培養。我們的一系列特性,如有同情心、待人和善、有合作意識,都離不開父母的影響。個性的這些方面影響了我們一生的人際交往,而人際交往反過來也為我們帶來成功和情感幸福。
成為“角色楷模”型父母
我們知道,我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被孩子看在眼里。作為父母,我們是他們最重要的角色楷模。
——米歇爾·奧巴馬
我研究心理學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想了解別人的動機。我想知道,別人為什么要做他們所做的事?是什么讓他們選擇了那樣的行為方式?這能讓人們了解如何更有效率地進行溝通交流,怎樣更有效率地領導團隊,也能讓他們變得更有自知之明,這也是我日常工作的重心。除了奠定了讓我們在早期的生活中茁壯成長的鏡映思維的基礎,鏡像神經元還有另一種重要功能。除了觀察和模仿,鏡像神經元還讓我們理解了自己或他人為何會做出當前的行為。例如,在年幼時,你可能知道,當母親看著窗外說:“哦,親愛的,看,天邊出現了烏云。”然后她走出門去,將晾在外面的衣物收回來,這是她的動機。若有人靠近了前門,母親往窗外看一眼,就是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同樣的動作,都是看向窗外,卻有不同的理由。鏡像神經元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能讓我們進行這樣的推斷。這不僅讓我們了解了他人做出行為的動機,還讓我們通過觀察及無意識的模仿進而有了期待,我們也會采取同樣的行為。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總是在等父母教我們,他們不僅要教我們做事,還要告訴我們做出某種行動的理由。
然而,當今世界,并沒有角色楷模來證實,面對電腦和手機屏幕時我們該怎樣做。如今,父母們不得不探索這一未知領域。在孩童時代,我必須等到下午6點以后(市內電話免費)才能跟朋友們打電話,或是騎著自行車去朋友家玩。那時沒有手機,也沒有社交媒體。現在不同于往日,我女兒幾乎不用電話跟他人聯系,路上車水馬龍,她也無法騎自行車去朋友家玩。與現在的很多青少年一樣,她花時間發送信息給很多朋友,而不只是一個朋友。我們的父母教育我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避免跟任何言行奇怪的人接觸,不要上不認識的人的車。而現在,孩子們有了社交賬戶,通過網絡,許多人都能看到他們在做什么,他們的粉絲都不露臉,他們遭受誘騙的風險很高,而作為父母,我們可能對此并不知情。在我幼年的時候,我家只有一臺電視機,而且只有四個頻道。當電視上出現了“不適宜(孩子)看的內容”時,我母親就會過去關掉電視。如今,通過手機、平板電腦等設備,英國的孩子們可以在任何時候看他們想看的任何節目,這些節目可能包含暴力、性行為,可能在很多渠道中出現,可能未經任何政府機構授權許可播放。我們不知道如何管控這樣的局面,因為以前從未出現過。作為父母,我們會向其他父母尋求幫助,但他們也跟我們一樣不確定該怎么做。某些時候,這些設備就應禁用嗎?他們應不應該擁有一部手機?他們應不應該上社交網站?他們的社交賬戶應該關閉還是開放?他們的臥室應該裝電話嗎?因為我們不知道別人如何在這個技術化的世界里當父母,所以我們沒有任何相應的行為觀念可以借鑒。這讓我們認識到我們還缺少這些知識,我們也明白了,我們的父母不僅教了我們該怎么做,還教了我們該怎么做父母。我們也在這個新興的技術世界里磕磕絆絆地前行,因此會在不經意間向孩子們傳遞錯誤的行為模式,比如總是看手機和電腦,躺在床上看手機,不斷地給他人發短信和郵件,無休無止。作為父母,承擔責任,傳遞我們認為對孩子有積極影響的行為習慣變得更加重要。
進一步說,鏡映思維其實闡述了“按我說的做,不要按我做的做”的含義。若我們說一套做一套,孩子們就會產生誤解。你可能認為這很尋常,不過人們,包括父母們,通常不按自己說的去做,而鏡映思維會加深孩子的理解,因此父母對孩子的教誨會不起作用。例如,斯蒂芬妮·肖普(Stephanie Schoeppe)在為《歐洲公共衛生雜志》(Europe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撰寫的一份文章中稱,父母花更多的時間看手機和電腦,孩子也會花更多的時間在手機和電腦上。這項研究以及其他相關研究都證明,只是“告訴”孩子不要看手機和電腦是不夠的,還需要讓孩子“模仿”。換言之,觀念和行為必須統一。跟看手機和電腦這種久坐行為相反,當父母示范更體力化的行為活動時,孩子們也會更活躍。研究人員解釋稱,孩子會受父母生活方式的影響,偶爾的體力活動,如散步和騎自行車,會變成家庭成員常用的出行方式。他們還說,熱愛運動的家長更樂于提供相關設備和費用,并鼓勵孩子們去運動。父母的這種角色建模,首先明確行為的意圖,鼓勵家人們效仿,使之成為家庭成員共有的習慣。這一切都是從鏡映思維開始,通過重復和獎勵的手段,使之進入神經元系統,不斷鞏固和加強的。
我們為孩子建立的角色楷模甚至能影響他們的身體健康。例如,北卡羅來納大學的兒童健康體重研究組副組長安伯·沃恩(Amber Vaughn),2018年發起了一項調研,該調研顯示,父母若有意識地選擇健康食品,這將對孩子的飲食質量產生積極的影響。其他的研究也證實,父母是孩子飲食方面最重要的影響者。雖然這些調研未必有多權威,但我還是要說,我和我丈夫的飲食習慣完全不一樣。他的飲食以肉類和米飯為主;我的母親更喜歡蔬菜,吃肉的時候還要加上蔬果沙拉,所以我是偏素食化的。我們的孩子則肉類和蔬果兼食。
除上述飲食之外,我們獨有的各種偏好和日常習慣是受父母影響而獲得的,而這也會傳給我們的下一代。以我為例,在價值觀念上,我和我丈夫有很多地方是一致的,包括怎樣對待他人,什么事情對我們最重要等,這些觀念都來自我們的父母。奇怪的是,我們認識了之后才發現,我們的父親多年前曾是同事,所以我們在生活中很多觀念相似也就不奇怪了。但在細節方面,我們還是有很多不同的。例如,洗碗碟的時候,我丈夫會把碗碟放到水龍頭下用水沖洗,而我則是按母親教我的方式:用同一碗水洗所有的餐具,先是杯子,然后是叉子、勺子、盤子,最后是盆和鍋。如果你留意一下自己是如何完成日常事務的,你就會發現,你的小習慣和小偏好都是因為鏡映父母得來的。你之所以跟他人吵架,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才是對的,別人跟你的價值觀念不一樣。你可能從未質疑過自己的日常習慣,也認為沒有必要改變。你的孩子也會一直保留這些習慣直至他們成年。
認識我們所說、所做的所有事,認識我們的行為方式以及價值觀念和信仰非常重要。雖然這個責任看似過于重大,不過自我們第一個孩子出生起,我們就該承擔它了。你無法選擇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也無法選擇你,但你是這世間在塑造孩子的大腦方面對他們影響最大的人。
我們很難總是通過角色建模傳遞正確的行為觀念。我們也有糟糕到勃然大怒卻又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們也會說一些令自己后悔的話,我們應對艱難險阻的方式并不總能令我們感到自豪,但我們可以有意識地用積極正面的方式感染孩子:健康合理的飲食搭配運動,因為這能讓他們身體健康;大量閱讀,因為我們希望他們也這樣做;關心體貼他人,努力工作,盡量控制自己的行為。即便我們的行為方式并不是最好的,但這也能讓我們的孩子明白該怎么做,這樣也能讓他們變得謙遜明理。
有必要了解一下自己的價值觀念和人生目標,這既塑造了你的個性和生活方式,也修正了你自身擁有但未被察覺的消極特性。這些既能幫到你,也能幫到你的孩子,還能讓你過得更為充實。但最終,應該由你自己來做這個決定。
自我們出生時起,父母就對我們的鏡像神經元和鏡像系統的形成及鞏固有巨大的影響,影響我們長大后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我們的同情心,我們所說的語言;從信仰、價值觀到行為習慣以及對待生活的態度等。作為父母,我們也對孩子有同樣的影響力,這可能是我們學到的最重要的育兒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