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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之水》三篇

在國風中,題為《揚之水》之詩共有三篇。每一篇都以“揚之水”作為起首之句,究竟表達何意,已不得而知。在此三篇里的《王風》與《鄭風》之詩,次句都接以“不流束薪”之句,可見其屬于定式的表達。其中《王風》之詩,是防人之歌:

揚之水1 不流束薪2

彼其之子3 不與我戍申4

懷哉懷哉 曷月予還歸哉

1.激揚之水。略如“湍急的河里”。 2.投入水中的薪柴。以獻給神祇的薪柴之流動來占卜。 3.留在家里的人,或指防人的妻子。“其”為所有格形式。 4.因為防人之故,不能與其作伴。

于此三章疊詠形式的歌謠里,第二章中對于“甫”,第三章中對于“戍許”進行了歌頌。第一章里以“”與“”,以下只有第二句押韻字換成“”與“束”、“”與“束”,“楚”與“蒲”都指薪柴。申、甫(又稱呂)、許都是位于河南西南部的姜姓之國,皆是與周自古就有通婚關系的姻親國。在春秋初期,南方的楚國勢力強大,當這些國家受到威脅時,周即派遣防人前去駐守。這些防人要將妻子留在家中,自己前去服此征役,遂以此歌悲嘆離別之情。詩中起首兩句即是立意于這種離別情愫之中的。

在《鄭風·揚之水》中,第一章寫道:

揚之水 不流束楚1

2鮮兄弟3 維予與女

無信人之言4 人實迋女

1.柴。捆成束的薪柴付諸流水,用作水占。 2.表示“如今”之意。 3.在詩篇中,有將丈夫稱為兄的用法。這與日本的古代習俗相似。 4.他人的中傷之語。

此詩為兩章疊詠。歌詠的是孤獨的二人對于無依無靠人生的恐懼。這種孤獨寂寥的表達,而與《王風》之詩同樣歌詠“揚之水 不流束楚”。激揚之水,指的是從巖縫間涌動而出,奔走于山川之間的激流川瀨。看到漂流于激流的柴薪,在遇到巖石阻礙欲去不得之時,那種于離別之際,欲走還留的寂寥心緒勃然而興,許是怕此為不祥的預兆吧。

《唐風·揚之水》則沒有出現束薪:

揚之水 白石鑿鑿1

素衣朱襮2 從子3于沃4

即見君子5 云何不樂

1.川底的白石清晰可見。指薪柴漂流而去。 2.白色的上衣,朱紅的襟領。指男人的服裝之美。 3.女子對男子的稱呼。 4.地名。指密會的場所。從,相伴也。 5.詩之慣用句。與男子的美好相會。

此篇歌詠的是美好相會的邂逅之喜悅。險灘之底,石影清晰可見。沒有描寫束薪,應是表明沒有得到不祥的召示,束薪已隨險灘之波流去了。這是代表著相會順利的占示。身著白衣朱領的男子,身姿在川瀨的波光中浮現,而女子的歡悅在激流聲中清晰可聞。

這些詩可能表現了以山柴在河里漂流的狀態來占卜事情兇吉成敗的水占之俗。水占是將物漂流于水中,觀其是否被巖石阻礙的占卜,在日本也有這種習俗。歌曰:

與妹離別久 及至饒石川 借此清瀨處 占水問歸期 《萬葉集》十七·四〇二八

(妹に逢はず久しくなりぬ饒石河清き瀬ごとに水占はへてな)

此篇說的是為了久未相逢的人,將帆繩投入水中占卜相逢的時日。此外還有向川瀨獻祭的習俗。有歌曰:

思卿夢里見 來此大河路 祀以渡瀨津 盼夜常相念 《萬葉集》十二·三一二八

(吾妹子を夢に見え來と大和道の渡瀬ごとに手向けぞ吾がする)

因無法相會,轉而祈求在夢中相見。這種獻祭,是要將供品投入水中,不知是否也含有占卜之意。薪柴在《詩經》中被當作給神祇的贈物被反復歌頌,想來在中國古代也有水占之俗,而《揚之水》三篇就是根據這樣的構思創作而成的。

隨著山川順流而下的柴薪,被視為給神祇的贈物,會給人們帶來幸運。在《萬葉集》卷三中,有三首歌詠了柘枝仙媛故事的歌:

白首吉志美 山岳多險隘 割草憑借力 攜妹素手執 《萬葉集》三·三八五

(霰降り吉志美が岳をさがしみと草取りかなわ妹が手を取る)

某夕見柘枝 飄然流此處 恰被魚梁阻 盼君且相拾 《萬葉集》三·三八六

(この夕柘のさ枝の流れ來ば梁は打たずて取らずかもあらむ)

古來河梁處 若無前人渡 至今有柘枝 空余在此處 《萬葉集》三·三八七

(いにしへに梁打つ人のなかりせばここにもあらまし柘の枝はも)

第一首詩亦見于《古事記·仁德記》與《肥前風土記》的逸文之中,還在《常陸風土記》中以“杵島曲”為名,作為歌垣之歌出現過。柘枝仙媛的故事詳情已不能盡知,大意是講在吉野有個叫味稻的人,撿到了流寄河中的柘枝,柘枝化為了美女,與他契守白頭的故事。第二、第三首都以這個故事為背景。大意為:黃昏時分,仙女化成的柘枝漂流至此,恰巧卡在了魚梁里,是要將它取出來的啊(第二首)。以前要是有人把那個柘枝給撿走了,那么今時今日此處還會有柘枝嗎?

在中國也有很多刈柴之詩,亦常用于戀愛詩的表達:

遵彼汝墳1 伐其條枚2

未見君子34如調饑5 第一章

遵彼汝墳 伐其條肄6

既見君子7 不我遐棄8 第二章

1.汝水之堤。 2.茂盛的枝條。 3.詩之慣用句。嘆息無法相會。 4.饑餓感。 5.調,朝也。一早起來就勃發的欲望。是表現欲望饑渴難耐之語。 6.枝葉與新長的嫩芽。 7.表示相逢之喜的慣用句。第三句之對句。 8.遺忘丟棄。

此為《周南·汝墳》一詩。在汝水的堤岸上折下小枝付予流水,祈求能與心上人相會。懷著如晨起時饑餓一般饑渴的愛情,折枝祀于汝水,終得償所愿,在第二章里歌詠了相會時的喜悅。有時也會將這種薪柴擺放在所思之人的門前。

綢繆1束薪 三星2在天

今夕何夕 見此良人3

子兮子兮 如此良人何 第一章

1.將薪柴捆起來。可能是偷放于思念之人的門前。 2.星的名字。 3.所愛之人。

此為《唐風·綢繆》一詩。葛蘭言認為,此詩解釋的重心為“主題:薪束,婚禮的憂懼,相會”,稱其為婚禮的憂懼;這是因為此篇的刈柴,像是戀人們為了爭奪女子的戀愛競爭行為。葛蘭言將摘草、伐薪、狩獵都當作是一種戀愛競爭來考慮;但就詩篇中所見之處而言,薪柴乃是獻給神祇的供物。祈禱者因為得到了所想要的結果而喜悅,這喜悅乃以陶醉的詩句“子兮子兮 如此良人何”歌詠出來。

在此所舉的數篇詩歌,歷來所有的各種解釋,例如在吉川幸次郎博士的《詩經國風》(《中國詩人選集》1、2,巖波書店)等書中有所介紹的,雖未一一舉例說明,但也認為對于這些傳遞了古代民俗趣味的詩篇,必須當作古代歌謠來進行正確的理解。而這些詩篇大多數時候,都在各國的政治事件與風俗的好壞之中尋求解釋。例如《唐風·揚之水》,被說成指晉國的政治分裂;《綢繆》則被說成由于政治混亂結婚不易,所以新婚之喜要如此歌詠出來。這種政治性的理解,在詩經學的古老傳統里由來已久,在《詩經》最為古老的注釋書《毛傳》與《鄭箋》中即可以看到,時至今日這些解釋還依然流行。

古代歌謠的故事化,在日本的古代歌謠之中頗為常見,《記》《紀》里很多歌謠也因此失去了本身所想表達的意思。前面所述柘枝仙媛第一首,在《古事記·仁德記》中,作為速總別王和女鳥王相伴逃避天皇的追捕,逃往倉椅山時所合:

天梯倉椅山 險峻無可依 巉巖雖崎嶇 我今試手攀 《古事記》七〇

(梯立の倉椅山をさがしみと巖かきかねて我が手取らすも)

天梯倉椅山 險峻無可依 與妹攜手登 險隘不足畏 《古事記》七一

(梯立の倉椅山はさがしけど妹と登ればさがしくもあらず)

人們將此相聞之歌記載了下來。然而這首歌在《萬葉集》的古注《仙覺抄》所引《肥前風土記》里,說到杵島郡有個三山相連的地方,春秋時有男女登山作為歌垣,于時所作的歌謠如:

飛雪至杵島 山岳多險峻 今為采芳草 把妹素手執

(あられふる杵島が岳を峻しみと草採りかねて妹が手を執る)

顯然是此歌的異傳。以此歌來比對“柘枝仙媛”歌,更是揭示了仙媛歌與古代的歌垣習俗之間是存在著聯系的。

《詩經》向來被認為是難以解讀分明的。這難解的理由,固然也在于古代歌謠的使用語言問題;而根本原因,則在于如《揚之水》那樣的詩歌,想要充分地理解其構思立意是很困難的。采薪之俗,所幸在日本古代也有存在;柴薪用作水占,及其與入山行事以及歌垣的關系,可以通過日本的古代歌謠來追查其蹤跡。由此,這樣的古歌謠在古代如何漸次以傳說故事化的形態傳承下來,也可得以明察。

對于《詩經》與《萬葉集》成立條件的共通性,已在前文中指出。這種關系在整部詩篇中可以看到很多。為了證明這一觀點,我們再舉一個兩者對比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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