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偉人代表作圖釋書系:遠大前程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6786字
- 2021-04-01 09:59:53
第四章
我以為家里一定有警察候著,等我回來便逮捕我。可回到家里,一切照常,不僅沒見到警察的影兒,連肉餡餅失竊的事也沒被發現。為了歡度圣誕節,姐姐正忙得不亦樂乎,在屋子里收拾打理,把喬趕到了廚房門口的臺階上,嫌他在畚箕前晃來晃去礙手礙腳——姐姐每次打掃衛生的時候,總是手腳麻利、勁頭十足,有時候真怕喬會被她掃進畚箕里去。
“你這鬼東西剛才死到哪兒去了?”我忐忑地回到家,姐姐便用一句惡毒的咒語向我祝賀圣誕節!
我說我去聽圣誕頌歌了,她說:“哦,這還差不多!我還以為你又去干什么壞事了。”我心想,這你倒沒說錯。
姐姐說:“我向來就愛聽頌歌,偏偏一輩子都沒有福氣聽過一次。要不是嫁了個鐵匠,整天跟奴隸似的圍個圍裙,說不定我也不至于這么慘。”
畚箕拿走之后,喬才大著膽子跟我進了廚房。這時,姐姐斜睨了他一眼,他忙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顯出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等姐姐的眼睛轉過去,他便偷偷地把兩只手的食指交叉疊成一個十字架,這是我們慣用的手勢,表示姐姐很生氣[1]。其實生氣對她而言本是家常便飯,但往往會弄得我和喬一連當上幾個星期的十字軍。不過我們這種“十字軍”是交叉手指比畫十字,而古墓碑上的十字軍好像都是叉著腿兒的呢。
和往年的圣誕節一樣,今天有豐盛的午餐,可以吃上青菜燒腌豬腿、一對加料烤雞。那塊精美的碎肉餅是昨天早晨就做好了的,所以失竊這件事還沒有被發現。布丁也已經在蒸了。因為午餐豐盛,早餐就直接省略了。姐姐說:“今天事情一大堆,沒工夫弄早飯,吃了還要洗碗涮碟,你們湊合一下。”
說罷,就給我們分發面包。我和喬哪像是兩個人在家中吃飯,倒像是兩千名士兵在急行軍呢。我們拿過柜子上的一罐加水牛奶,大口大口地就著面包灌下去,覺得多少有點難為情。這時,姐姐在家里掛上了一塊塊潔白的窗簾,在壁爐架上釘了一塊新的花邊布,還打開了過道上的小客廳。客廳里糊著銀箔紙,專為節日開放,其余時間便關門大吉,讓它就著銀箔紙的朦朧寒光打發光陰;這片朦朧的寒光,一直照到壁爐架上四只玲瓏可愛的白色陶質小獅子狗身上。這四條狗的造型一模一樣,鼻子都是黑的,嘴中銜著一籃花。姐姐是一位非常愛干凈的家庭主婦,只可惜她講究得過了頭(有潔癖的嫌疑),反而比邋遢更討人嫌。說起愛清潔講衛生,本來和信奉上帝也差不多,有些人虔誠信教,自然也就講究清潔。
姐姐忙得脫不開身,上教堂做禮拜的差事只能派喬和我作為代表代替她去了。喬平時穿起工裝倒是一副精干結實的鐵匠形象,但是一穿上節日服裝,就像個過分考究的稻草人。節日裝穿在他身上總使人看了別扭難受。圣誕節那天,教堂響起了歡快的鐘聲,他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穿著那身受活罪的節日禮服,那模樣看了實在叫人著急。至于我,總認為和姐姐前世有冤,她一直把我當作一個遭天譴的小犯人,一降生就由一個在警察局當差的接生婆收下來,再轉手給她,可以由她隨心所欲地處置。從我記事起,她就沒有善待過我,好像我是違反了理智、宗教和道德的戒律,不顧至親好友的勸阻,強行投生來世的。就連帶我去做一套新衣服,也要裁縫師傅剪裁成少管所里少年犯穿的那種式樣,怎么也不肯讓我的手腳自由伸展。
因此,當喬和我就這副模樣出現在教堂時,在那些富有憐憫心腸的人們眼里,必然大動惻隱之心。其實,我外在的痛苦比起內心的痛苦來,實在是不足掛齒。每當姐姐進出食儲間,我就會心驚肉跳;但是一想到自己居然做出了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心里的悔恨絕不亞于害怕。那件事兒,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心頭,讓我喘不過氣來。我不禁暗自尋思:要是把這件事兒和盤托出,不知他們有沒有能力保護我,不讓我受到那個可怕的年輕人的報復?我已打好主意,進了教堂,在牧師宣布結婚預告,說出“如有異議可陳述意見”[2]時,就立馬起身,請求他帶我去懺悔室,告訴他我有話和他密談。不過那天是圣誕節,不是禮拜天,否則我說不定真會采取這種極端的手段,讓我們那個小教堂里的全體教徒大吃一驚。
每年的圣誕節,我們家都要宴請賓客。教堂職員伍甫賽先生那天要來我們家吃飯,另外還有車匠胡波夫婦、喬的舅舅龐波契克先生(他本來是喬的舅舅,可自從和姐姐認識之后,就被姐姐據為己有了)。舅舅是附近鎮上一個有錢的糧商,有自備馬車。午餐定在下午一點半。喬和我從教堂回到家時,餐桌已擺好,姐姐也打扮停當,菜肴已燒好,大門也打開(這門在其他時間從來不開),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隨時準備迎接客人的光臨,肉餡餅失竊的事依然無人發現。
午餐時間到了,賓客陸續到來,我的心頭卻愁腸百結,一點也輕松不起來。伍甫賽先生長了一只鷹鉤鼻,又大又禿的前額,泛著亮亮的油光;他天生有副好嗓門,并以此為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要無人中斷,他一旦嘰里呱啦地念起禱告詞來,那聲色、那架勢,連牧師也自嘆不如。他總認為,如果教會實行開放,誰都可以上圣壇一展風采的話,那他一定會驚艷四座。可惜教會始終沒有開放,因此他只能在教堂屈就做一名普通的辦事人員。于是這么一來,他就整天“阿門、阿門”地專拿這個詞出氣。每當他開始誦讀一篇贊美詩時,總要先向下面的全體會眾環視一周,仿佛在說:“圣壇上面的那位朗誦得如何,諸位都聽到了;請再聽聽我的朗誦,看看我的口才如何。”
我打開正門迎候客人,為的是使他們以為我們家每天都是從大門進出的。伍甫賽先生第一個到,隨后是胡波先生夫婦和龐波契克舅舅。雖然這里我稱他舅舅,但平時在公開場合,姐姐是不準我叫他舅舅的,否則少不了挨頓狠揍。
“喬夫人,”龐波契克先生進來后招呼姐姐道。這個中年男子長得肥頭大耳,一張魚一般的扁嘴,眼睛呆滯無神卻睜得滾圓,淺黃色的頭發全部豎立著,行動遲緩,呼吸困難,那模樣簡直像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一樣。“節日愉快!夫人,我為你捎來了一瓶雪梨酒,還有一瓶葡萄酒。”
從我記事起,每年圣誕節他都來我們家做客,而且每次都是老一套,像抱著啞鈴般地抱了兩瓶酒來,連說的話也沒變過,還自以為是了不得的新鮮玩意兒。而每年姐姐的答謝語也是那樣:“噢!龐——波——契克舅舅!可真謝謝您了!”他那客套的話照舊:“您這么勤勞賢惠,這是應該的嘛。你們身體都健康吧?小家伙還好吧?”小家伙自然指的是我。
慶祝圣誕節的程序,也是一成不變的。先在廚房用餐,然后到客廳去吃胡桃、橘子、蘋果之類的水果。這樣更換一下場地,特像喬脫下工作服,換上節日禮服一樣。這一天,姐姐興致好極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胡波太太一起的時候,總比和其他人在一塊顯得溫和可親。在我的記憶里,胡波太太嬌小瘦弱,一頭鬈發,身著天藍色衣服,始終保持著少女般的天真姿態。她是在什么久遠的時候,緣何嫁給胡波先生的,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的年齡比胡波先生小了太多。胡波先生是一個肩膀高聳、勾腰駝背、身體硬朗的老頭兒,身上散發著一股木屑的香氣,走起路來兩條腿總是叉得特別開。早些年我個子矮小,在巷口看到他走來,從他的兩腿之間可以望到幾英里外的鄉間曠野。
跟這批貴客一起,我本來就感到格格不入,更何況我還偷了家里的東西。我的不自在不開心,并不是因為我被擠到齊胸高的桌子的一個小尖角旁,不時被龐波契克先生的胳膊肘碰到我的眼睛;也不是因為我不能隨便講話(其實我壓根不想講);更不是因為他們盡拿些帶著鱗皮的雞爪子,或是豬身上那些不干不凈、奇奇怪怪的東西——其實即使在豬活著的時候,也絕不會夸耀自己身上的這些玩意兒——給我吃。不是的,完全不是因為這些。我倒希望他們把我晾在一邊不理我,那會讓我覺得自在坦然。但事與愿違,他們偏偏不肯放過我,偏偏要提到我,把我當作話柄兒。這可是難得之機,他們豈肯放過?我簡直成了西班牙斗牛場中一頭不幸的小公牛,他們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談話,好比根根利刺,把我刺得遍體鱗傷,苦不堪言!
午餐時間一到,他們就開始動手刺我。伍甫賽先生像念劇本臺詞那樣開始了他的飯前禱告,在我看來,這種穿靴戴帽、不倫不類的宗教儀式非常滑稽,可是今天我怎么也笑不出來。你聽,他像是哈姆萊特父親的鬼魂在講話,又像理查三世在作有板有眼的演講。最后他希望我們要心懷誠意,感恩報德!聽到這句話,姐姐馬上盯著我,用教訓的口吻低聲對我說:“聽到了嗎?要懂得感恩。”
龐波契克先生也湊過來說:“孩子,特別要對一手帶大你的人存感恩之心。”
胡波太太也晃著小腦袋,用憐憫的眼神瞅著我,那神情就像料定我將來會是個毫無出息的窩囊廢。她問道:“為什么年輕人總是不懂得感恩報德呢?”大家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不理解她提出這個問題有什么深意,談話也一度中斷了。后來,還是胡波先生腦門一拍,揭開了謎底:“他們都是天生的壞坯子唄。”大家隨聲附和:“說得太對了!”說完都用一種極不友善的目光打量我,似乎上輩子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在我人生的初級階段,喬是我心靈的唯一依靠,他總是以自己的方式想盡辦法保護我。比如在飯桌上,只要有肉汁,他一定會盡量給我多舀一些。但他在家中的地位和影響力本來就有限,一旦有客人在場,就更顯得微不足道了。就像此時,他說不上話的樣子著實可憐,可他對我的愛護一如往常,足足給我舀了半碗肉汁。
吃了一會兒,伍甫賽先生便言辭激烈地批判起今天牧師的講道詞,并且表示,如果教會開放的話(又是老調重彈),他的講道會是如何的出彩。他把今天講道詞的幾個重點部分給大家講了一下,指出今天講道詞的題目極不恰當。他認為現在好的題目比比皆是,所以選這么個愚蠢的題目更是不可原諒的事。
龐波契克先生說道:“老兄,您說得太對了!善于動腦筋的人,題目信手拈來;懂得找竅門的人,還怕找不到恰當的題目?”在繼續思考了片刻后,他繼續說道:“你看吧,這豬肉就是個好題目!你如果想找講道詞的題目,豬肉不正是嗎?”
“一點沒錯,老兄,對于年輕人來說,可以從這方面得到很多啟發和幫助。”伍甫賽先生話一出口,我就知道他的箭又射向我了。
姐姐嚴厲地提醒我說:“你給我好好聽著。”
喬又給我舀了些肉汁。
“就拿豬這個題目來說,”伍甫賽先生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聲音說著,還用叉子指著我漲得通紅的臉,仿佛豬就是我的教名似的,“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定要引以為戒!要我說,豬就是好吃懶做的代名詞。它的下場就是擺在餐桌上供大家享用。”(我想,剛才他不是還在夸獎豬嗎,說豬長得多么有油水、多么令人垂涎欲滴等等,現在又說出這種論調,真是好笑。)“豬是令人討厭的,如果男孩子像豬一樣,就更令人討厭。”
胡波先生提醒了一句:“女孩子也一樣。”
看得出來,伍甫賽有點厭煩了,只應承道:“那是當然,像豬一樣的女孩子也令人討厭,不過老兄,這兒沒有女孩子。”
龐波契克先生這時猛地轉過臉對我說:“想想看,孩子,該怎樣報答你姐姐啊。如果你生下來是一個哇哇亂叫的小崽子——”
姐姐心里好像一直窩著火似的,毫無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咬牙切齒地說:
“他不就是個哇哇亂叫的小崽子嗎,我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誰有他淘氣?”
喬默默地看著我,又給我添了些肉汁。
龐波契克先生說道:“哦哦,不過我說的是有四只蹄子的小豬崽子。如果你生下來就是個小豬崽子,現在你還會坐在這里享用美食嗎?你早就躺在這兒了。”
伍甫賽先生用叉子指著盤子中的豬肉,點著頭說,“就是這個樣子啦。”
龐波契克先生不喜歡別人打斷他的話頭,神情很是不快:“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意思,老兄。我說的是,如果一生下來就是個哇哇亂叫的小豬崽子,他怎么能跟著大人長輩們一起享福,要是沒有大人長輩們的教誨,他怎么能進步?他辦得到嗎?肯定是辦不到的。那么,你會是什么樣的結果呢?”這時他又轉向我:“你會被吆喝著牽到市場去,按照市場價格把你賣出去;或許你正在豬圈睡覺的時候,來了個屠夫,一把把你夾在左胳肢窩下,右手撩起他的殺豬袍,麻利地掏出一把宰豬刀,捅得你鮮血直噴,小命嗚呼!那么,誰還來把你一手拉扯大呢?你連個影兒都沒有。”
我聽得一身雞皮疙瘩,喬又給我添了些肉汁,我卻動都不敢動,耷拉著頭。
胡波太太滿含同情地看著姐姐說:“喬夫人,他一定讓你操碎了心吧?”
姐姐把話題接了過來:“操心?僅僅是操心嗎?”然后便喋喋不休地數落起我的不是,從我患病晚上不好好睡覺吵鬧不休讓她也睡不好覺,到我曾經從哪棵樹哪個墻頭摔下來,掉進誰家的池塘、滾到誰家低洼的水凼去了,說我自作自受弄出了多少大病小災,說她恨不得我早點死,好去跟幾個哥哥做伴,可是我卻總不如她所愿,等等。
我一聲不吭,難受極了。這當兒,伍甫賽先生那羅馬式的鷹鉤鼻,像怪獸的爪牙伸向我,讓我怒不可遏,我真想沖上前,擰著他的鼻子,讓他痛到鬼哭狼嚎才肯罷休。我想,當年羅馬人之所以結怨,一定是因為相互看彼此的鼻子都不順眼,也因為如此,羅馬人才成了一個焦躁不安的民族。姐姐數落完我的罪名之后,大家沉默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兒,個個似乎對我痛恨之極,怒目相向。不過,我現在忍氣吞聲的難受勁,與打破沉默之后的處境相比,只能算是小菜一碟,因為我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了。
“話又說回來,豬肉一旦煮熟后,味道還不錯的,對不對?”沒過多久,龐波契克先生又重提起剛才被岔開的話題,也許是豬肉的美味勾起他的食欲了吧。
姐姐問:“要喝點白蘭地嗎,舅舅?”
完了,龐波契克先生一喝白蘭地,準會喝出酒變淡了,那樣的話,我不就是死路一條了!眼看暴風雨就要來到,我不由得用雙手緊緊地抱住桌布下面的桌腿。
姐姐從儲藏間捧出酒壇,把酒斟在龐波契克先生的杯子里。別人都不喝,大家都看著他端起酒杯把玩著。我心里一直在想,這個壞家伙是不是和我天生有仇?要不然他怎么會一有機會就來折磨我,讓我難受?這時,他饒有興趣地將酒杯舉起又放下,透過陽光,從不同的角度仔細端詳著,不斷地延長著我受罪的時間。姐姐和喬正興致勃勃地收拾著桌上的杯盤,準備招待客人們品嘗肉餡餅和布丁。
現在,我仍緊抱著桌腿,連雙腳也夾緊桌腿,好像一旦放松手腳,就會墜落到痛苦的深淵。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卑鄙可恨的家伙,只見他摩挲撫弄杯子好一陣,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然后放到嘴邊,仰起他的大腦袋瓜子,將白蘭地一飲而盡。酒剛飲下,便直接蹦了起來,把大伙嚇得不知所措。只見他一陣緊張地抽搐,咳咳嗆嗆圍著桌子轉了幾圈,發了瘋似的沖到門外。我從窗子中望出去,看見他拼命地頓足捶胸,然后彎下身子,直吐唾沫,臉上變換著各種痛苦、難受、可怕的表情。
姐姐和喬也跟著沖了出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但無疑是我的原因,所以抱著桌腿不敢放手。正在我嚇得失魂落魄時,大伙把他攙扶了進來,我這才稍稍放了心。他逐一打量了在場的人一番,仿佛是大家合伙兒害了他一樣,然后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氣喘吁吁地吐出幾個令人吃驚的字:“柏油水!”
我如夢方醒,原來我加進酒壇子里的不是一般的清水,而是柏油水。我在桌布下把桌腿抱得更緊,由于用力過猛,以至于整張桌子都挪動了,像今天有人迷信請巫師降神作法似的。
姐姐一臉吃驚,嚷道:“柏油水?真是奇了怪了!柏油水怎么到酒壇里去了?”
在今天聚會的人中,龐波契克先生具有無人取代的權威地位,他專橫地揮動著手臂,示意大伙兒不要再提“柏油水”這個詞,也不想聽大家再啰嗦,而是示意人快把滾熱的摻水金酒拿來。姐姐這才緩過神來,趕忙拿來了金酒、熱水、食糖和檸檬皮,一起調制。我總算僥幸逃過一劫,但仍然緊抱桌腿,只是心里輕松了不少,對龐波契克先生感恩戴德。
后來我總算鎮定下來,放松手腳,跟大伙一塊兒吃起了布丁。等到吃完點心,龐波契克先生在摻水金酒的作用下,臉色又紅潤起來。我心里正暗自慶幸,今天總算蒙混過關了,忽然聽見姐姐對喬說:“去拿幾個干凈的盤子來——不用烤熱。”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覺地再次抱緊桌腿,將桌沿緊貼著胸口,仿佛抱著我幼年的同伴密友。我預感到這回是真的難逃一劫了。
姐姐愉快地招呼大伙說:“各位一定要嘗嘗,嘗嘗龐波契克舅舅送來的美味可口的絕妙佳品。”
上帝保佑!還是別讓大伙嘗的好,我在心里祈禱著。
姐姐站起來說:“告訴大家,還有一塊餅,一塊美味可口的豬肉餡餅。”
客人們一聽,都咕噥地講了一大堆恭維話。龐波契克先生覺得自己功勞最大,顯得最活躍(雖然剛才不無遺憾),得意忘形道:“好啊,喬夫人,我們就不假裝客氣了,大伙兒一起來嘗嘗美味的肉餅吧。”
姐姐起身去拿餅。她進入儲藏間的腳步聲,就像錘子敲打在我慌亂的心坎兒上。這時,我看到龐波契克先生不停地把餐刀掂來擺去,伍甫賽先生那鷹鉤鼻的鼻孔夸張地一張一翕,又聽到胡波先生在高談闊論:“吃過各種東西之后,再來點兒美味可口的餡餅,有助于消化,對身體有益無害。”又聽得喬說:“你也有一份,皮普。”我嚇得大叫起來,不過我至今也難以確定,這驚恐的叫喊究竟有沒有從嘴里發出來,或者只是我心靈深處的吶喊。總之,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便放開桌腿,沒命地向門外逃去。
誰知剛跑到屋門口,就與一隊持槍士兵迎面撞上了,其中一個士兵拿著一副手銬,沖我喊道:“可算找到了,快,跟我進來!”
[1]“十字架”和“生氣”都可以用單詞“cross”來表示,因此這里有一語雙關之意。
[2]西方的習俗,凡是在教堂結婚的,必須得到在場所有人的同意方能舉行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