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殺貓的腦控少年
- 東北刑警往事:重案實錄前傳
- 劉星辰
- 19005字
- 2021-03-17 16:02:20
這三年里,我跟著黃哥一起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案件,也算是長了見識,開闊了眼界,再遇到各種類型的案件都能做到處事不慌。但是有一起案件令我印象深刻,現在想想我還會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沒有經歷這起案件,恐怕我永遠也不會了解到這一類群體,就像角落里的陰影,陽光永遠也照射不到,隨著黑夜的來臨,它能觸及的地方會越來越大。
一
三年的時間一晃而過,三年前的那次抓捕后,朱哥再沒來上班,宋隊安排黃哥帶著我。黃哥不讓我喊他師傅,他說自己技藝不精,當師傅還不夠格,頂多只能算是前輩。
這三年里,我跟著黃哥一起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案件,也算是長了見識,開闊了眼界,再遇到各種類型的案件都能做到處事不慌。但是有一起案件令我印象深刻,現在想想我還會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沒有經歷這起案件,恐怕我永遠也不會了解到這一類群體,就像角落里的陰影,陽光永遠也照射不到,隨著黑夜的來臨,它能觸及的地方會越來越大。
那是一個夏天。
老城區的小巷子里每天晚上都會有人坐著小板凳、拿著扇子納涼聊天兒,一邊從國家大事暢談到家長里短,一邊看著孩子們相互追逐嬉戲。直到夜幕籠罩大地、繁星掛滿天幕、萬家燈火通明的時候,大家才會一點點散去,熱鬧的巷口才漸漸恢復平靜。
這個巷子緊靠著一座山,沿著山腳一共有八棟居民樓,住的都是我們這里稱作“坐地戶”的人,也就是一輩子都在這個地方居住的人,鄰里之間相互認識幾十年,有的關系比親戚還好。以前山前有一條河,只有一座橋把在山腳住的這些人和外界連通起來,現在河面上蓋了一個市場,河早已經不復存在了。但老人們總喜歡把自己住的地方叫作橋西口,街道還專門把這八棟居民樓設為一個社區,叫作橋西口社區。這個安詳的社區一年里都沒有幾起報警,而我經歷的這起案子發生在這里。
三年的工作讓我早已經適應了重案隊的作息規律,對于假期常常是保證不休息或者是不保證休息,只能靠自己調整,忙里偷閑。早上我到了單位,宋隊給我們開會,說最近不忙,大家趕緊找時間休息,能休一天算一天。我煮了一壺咖啡,打算喝點咖啡,中午吃完飯就回家。這時候電話響了,是連山街派出所打來的,說那里出現了點狀況,讓我們過去看一看。
這位打電話的大叔我以前接觸過,挺有意思的一個人,有次接到一個求助警情后幫忙送人,不小心把車開出了轄區沒報備,還被給了一個通報,屬于熱心腸但是有時候帶點小迷糊的大叔。大叔在電話里也說不清到底是什么事,現在我覺得自己已經能獨當一面了,于是讓黃哥幫我看著點正在煮的咖啡,自己一個人開車過去了。
到了地方之后,我看到巡警大叔正站在警車邊翹首以盼呢。他身邊還有兩個人,穿著同樣的一套深色衣服,衣服上臟兮兮的,走近才看清胸前有一行小字“移動通信”。這時我才注意到不遠處的地上放著一捆電纜,原來是通信工人。
“周叔,出什么事了?”我和巡警打了個招呼。
“你怎么就自己一個人來了?快過來看看,我這上歲數了眼睛花,看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叔一邊說一邊拉著我往不遠處放著一捆電纜的位置走,我這才看到那捆電纜旁邊有個井蓋被打開了,井蓋的周圍已經用隔離帶圍成了施工區。周叔把我帶到通信井旁邊,讓我往里面看。我也是第一次看通信井,雖然太陽高照,但是這個井在山腳,再加上周圍樓擋著陽光,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堆雜亂無章的電線。
“這個井怎么了?里面這么黑我什么也看不見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又問周叔,可是周叔說不明白,只是一個勁地讓我自己看。因為這是個通信井,我看到旁邊有兩個穿著移動通信公司制服的人,心里想這井蓋肯定是他們打開的,于是轉過身來直接問他們。
“是不是你們報的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警察,我們……我們今天本來……本來是要在這施工,剛才把井蓋打開……打開了之后,下了半個身子就碰到……碰到個東西。我們挺害怕的,就……就報警了。”
“碰到什么東西了?”我看到這個人說話的時候一副驚恐的表情,看樣子真是害怕了,不像是報警逗公安機關玩的樣子。
“毛茸茸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你看!”
這人說著伸出手,我看到他手掌上一點紅,好像是蹭到了油漆似的東西。他身上的衣服本來就有很多油彩,我不以為意。
“有沒有手電,我看看。”
我說著蹲下身子來到井口邊,仔細朝里面看了看。這個通信井是人孔井,井口只夠一個人勉強下去。我俯下身子往里面探了探,這時聞到一股淡淡的腐臭的味道。這個井口旁邊是三個聯排的垃圾桶,我來的時候周圍一直有垃圾的酸腐味,所以沒注意到這股特殊的氣味,但是當俯下身子貼近井口的時候,就能感覺到散出來的并不是垃圾的味道。
“沒有手電。”通信工人回答。
“你們在通信井里拉電纜怎么能沒手電呢?”
“今天是加新線,這地方就這一個井,里面只有一個通口,我們下去把線順過去就完事了。”
我心里想,這兩個人真能糊弄,因為下新線就連手電筒也不拿。這時候社區有些居民看到停了輛警車,有三五個人好奇地圍上來看熱鬧。聽說警察找手電筒要照通信井,有個大爺立刻回家拿了一個。這是個小手電筒,不過井口也不大,我和周叔還有一個通信公司的師傅,三個人趴在井口拿著手電往里面照,只能照亮一小部分,周圍還是黑乎乎的。等手電照到梯子的時候,我看到有一個白色的東西掛在梯子最下面,好像一個毛毯子。
“你把那個東西撿上來,看看是不是你說的碰到的那個東西。”我對通信師傅說。
“這個……警察同志,我們要是敢的話……就不叫你們來了……”
我這才知道,就為這么一件小事怎么至于打電話報警,原來是這兩個通信工不敢下井。我又看了眼周叔,他正和周圍看熱鬧的人說話呢,我心里想,甭問了,肯定是周叔也不敢下井,他不好意思告訴所里,讓所里派人來,所以才給我打電話。
“這個井多深?”我站起身準備自己下去。
“也就兩三米。”
我扶著梯子慢慢往井里下,工人在上面拿手電筒照。這個井口太小了,我半個身子下到井里的時候,幾乎就把手電的光全擋住了,低頭一看井里面黑乎乎的,只能借著光勉強看到腳下那團白色的東西。我繼續往井里下,這個白色的東西掛在梯子最下面,我為了能用手摸到它得讓整個身子下到井里。等我整個人進入井里的時候,我渾身不禁抖了一下,外面是二十多攝氏度的溫度,可是井里估計只有一兩攝氏度,仿佛忽然置身于另一個世界一般。
我用手摸到那個白色的東西,軟軟的好像是毛毯。勾住后,我急忙往上爬,兩三下就從井里爬出來了。整個人都進入只有一人見方的井里的感覺太不好了,雖然知道頭頂就是光明,可是當你全身置于黑暗之中時,你心里想的也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把這個白色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只死貓,我拎著的正好是它的背。這只死貓是背朝外掛在梯子上的,所以從外面看上去像一床毛毯,加上這只貓的毛比較厚,摸上去毛茸茸的。
“就這玩意你們還害怕啊?”我一邊拍打身上的灰,一邊說。
“這貓怎么能死在井里?”
周叔一邊說,一邊用腳勾了下貓的身子,把貓翻了一個面。這只死貓被我拎上來扔在地上的時候和在井里一樣背朝外,等一翻面,把我們嚇一跳。貓肚子中間有一道長長的豁口,而豁口里面是空的,也就是說貓身子里的內臟和肉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副皮囊扔在井里,怪不得我拿著的時候感覺很輕。
“這誰干的?這么過分!”
“哎呀,惡心死了。”
“現在這種虐待動物的,你們警察不管嗎?”
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開始紛紛議論,我急忙給周叔使了個眼色,想和他趕緊離開。通信師傅就為這點事報警,我也不和他們深究了,現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人言可畏,到時候如果真有動物保護者非要我們找出誰害死的這只貓,我上哪兒找去。再有好事者給你來個投訴,到時候我真是吃不了兜著走,得不償失了。既然問題已經解決了,那我們就可以撤了。隊里還煮著一壺咖啡呢,我心里想。
“你們這井蓋平時是封死的嗎?”周叔沒理會我的眼色,而是繼續問通信工人。
“這是通電井,平時不封死。”
“那這個井蓋隨便來個人都能拉開唄。”周叔低下身子用手指頭勾住氣孔拉了下井蓋。井蓋微微動了一下,看上去挺沉重的。
“對啊。”
“你看看這貓。”
周叔推了我一把,讓我看地上翻過身的貓。這只死貓只剩一副皮囊了,攤在地上乍一看真像一床毯子。這只白貓身上臟兮兮的,毛都快掉光了。我從旁邊花園用樹枝圍的柵欄上抽了一根樹枝,遠遠地捅了捅、翻了翻死貓,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道是誰這么狠心做的惡作劇。我記得有段時間還有人在網上散布虐貓的視頻,沒想到自己還能遇上這種事。不過我可沒想去追查這件事,一只死貓而已,用得著興師動眾嗎,于是便勸周叔:
“行啦,就是只死貓唄,這邊也沒咱的事了,趕緊撤吧。”
結果周叔沒搭理我說的話,而是走向周圍看熱鬧的人,對著他們問有沒有人見過這只貓。看來周叔是要管這件事了,我心里有些不高興。心想本來沒什么要緊的事,把我喊過來,結果就是一只死貓,還得繼續耗在這兒。不過周叔比我歲數大,我也不好說什么。我也不能扔下他自己先回隊里,只能在這兒繼續陪著周叔。我心里琢磨,估計他問一圈沒什么結果,這事也就這樣了,只是可惜我煮的那壺咖啡估計回去就涼了,也不知道黃哥會不會幫我加熱保溫。
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對于周叔的提問倒是非常熱情,七嘴八舌地開始回答,還有人搶著回答,不外乎是曾經在哪兒見過這只貓、曾經喂過這只貓之類的,不過誰也不知道這只貓到底是被誰弄成這樣的,也沒人能提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眼看著周叔問了一圈沒什么結果,我又繼續勸他:“行啦,周叔,就是一只死貓,我估計也問不出什么情況來,咱回去得了。”
“這可不行,你看看這人,把這只貓禍害成這樣,這種人心理一定極度變態,今天是禍害貓,要是明天禍害人怎么辦?這事我得再問問,好歹這是我們所的轄區,出了事不就是我們的事?你有事嗎?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忙你自己的。”
周叔看出來我不想搭理這事。本來我是打算先走的,結果周叔這么一說,我就不好意思走了。話說到這份上,我要是走了豈不是顯得很沒有責任感,于是我只好繼續留下來,權當是一個圍觀群眾看熱鬧吧。
兩個移動通信的員工開著車又回來了,剛才沒拿手電碰到這種事,兩個人立刻回公司拿裝備去了,這時候一個人戴著一個頭燈,另一人拿著一個強光手電從車上下來。他倆正準備拎著電線再次下井的時候,周叔又把他們喊住了,讓他們先別下去。
“小劉啊,你再辛苦一下,下去看看,井里面還有沒有死貓。我想看看這個人是一時興起還是干了挺多這種缺德的事。”
我這次可算是躺槍了,周叔不但要把這件事查到底,還得拖著我下水。不過看著周圍看熱鬧的人那股子興奮勁,我現在是被周叔弄得騎虎難下,不下井就說不過去了。我只能硬著頭皮來到井口邊,準備順著梯子下去。這時周叔把移動通信電工的頭燈給我戴上,然后他從上面用強光手電幫我往下照。
“得了,周叔,這個手電你就別照了,晃我眼。”
井口只勉強夠一個人下去,手電光幾乎全照在我頭上,除了晃我的眼睛,沒有什么其他作用。我戴著頭燈往下爬。這個通信井有兩三米深,溫度和外面簡直天差地別。當我整個身子進去的時候,從腰部以下都能感覺到發涼。井里面的涼氣和吹空調不一樣,是一股能穿透身體、滲進骨頭的寒氣,怪不得這只死貓被扔在井里連個蒼蠅都沒招過來,蒼蠅在這里面早就凍僵了。
我順著梯子一點點往下爬,一直到全身下到井里,這時候按照移動通信的員工說的深度已經快到底了。我用腳在下面四處踢了踢,能感覺到腳碰到的本應該是墻壁,實際卻是空蕩蕩的。這應該就是通信電纜走的內管了,通信井為了防止有積水,最下面與井底齊平的是一條排水管,走電纜的內管在排水管往上大約十幾厘米的地方,也就是說我再下兩到三個梯階就到底了。不過我可沒想踩到底,通信井下面從建了就沒人清理過,不知道有什么臟東西呢,一腳下去恐怕鞋都得廢了,用燈照一照意思意思得了。
我低下頭,將戴在頭頂的頭燈頂在墻壁上。我把頭燈摘下來,用手拎著,貼著身子沿著井壁放到身下手臂能伸到的最遠的地方,開始往井底照。這一照不要緊,我看見井底有一個東西,乍一看像是一件白色的衣服,但是這個東西鼓鼓的,好像包裹著什么。等我再仔細照了照,真正能看清的時候,我看見井底蜷縮著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人!
我差點把手中的頭燈扔了,兩只腳快速踩著梯子往外面爬,恨不得一下子從井里蹦出去,伴隨著大喊一聲:
“哎喲!”
“怎么了?怎么了?”在井外的周叔急忙問。兩個移動通信公司的人也湊過來往里面看,但他們什么都看不見。這個井太窄了,井道被我堵得沒什么空隙。
“噌噌噌”,我一只手拎著頭燈,單手扶著梯子幾下就爬了出來。
“你們還有警戒帶沒,趕緊把這片區域全攔上。”我一邊對著兩名移動通信的施工人員說,一邊開始打電話。
“怎么了?”周叔在一旁問。
“下面有個死人。”
我沒再繼續和周叔說話,急忙打電話向大隊匯報了情況,那邊立刻組織人往這邊趕。等拉好了警戒帶,我緩口氣坐在道邊,這時才慢慢從剛才的驚異中緩過來。周叔買了一瓶水過來遞給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問:
“剛才嚇著了吧?”
“還行吧,比死貓更嚇人些。”
“還是你們年輕人膽子大。”
我無奈地笑了笑,心里想都是因為你我才被嚇了一跳,不然也輪不上我發現這個死人。
二
大部隊很快就趕到了,不過這個井口太小,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而且人在井里面連腰都彎不下去,尸體根本沒法往外運,拿著牽引繩都沒法把尸體捆住。最后還是技術中隊的王大拿自己用腳把尸體的胳膊勾上來,用手拽著一點點給拉上來的。“王大拿”是我們給他起的外號,他是技術中隊做現場勘驗的一把手,而且專門完成一些別人做不了的工作。曾經有一起殺人案,嫌疑犯到案后交代拋尸到大海溝子里面去了。最后是王大拿穿著海靠子,拿著耙犁,一寸一寸地扒,才從海溝子里把尸體摸出來的。
井里面溫度低,但外面溫度高,從井里撈出來以后還得用防腐袋蓋上,以免招蒼蠅。就在這蓋袋子的一瞬間,周圍有膽子大的、湊得近的看熱鬧的人喊了一聲:“這不是老劉頭嗎?”
原本我們以為這又是一起無名尸案,沒想到身邊就有人認識死者。我們急忙把這個人喊到旁邊,當著他的面掀開防腐袋讓他指認。他幾乎沒仔細看,只是匆匆瞅了一眼就斬釘截鐵地說:“就是他,老劉頭,住在三號樓里的。”然后又指了指周圍的人,說這邊的老住戶都認識他。
尸體沒有大面積腐敗,只是面部癟下去了一些,除了有些臟之外,五官的特征都挺明顯,如果是一個認識他的人肯定能認出他來。
“這具尸體是你發現的是吧?”
大隊長過來問我,其實他們到了之后我就把情況介紹了一遍,這次他又來強調一遍。我心里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點了點頭。
“對,是我看見的。”
“好,你發現的第一現場,做起工作來比較方便,現在人員身份也能確定,這個案子就交給你們隊干了。”大隊長說完看了看宋隊。宋隊眨了眨眼沒吭聲,我估計他心里肯定在想早上剛和大家說相互串著休幾天,這下又泡湯了。
我們一共有三個重案中隊,平時分配案子一般都是按照順序來回輪換,這次是一隊,下次就是二隊;也有例外,比如有些時候是在偵辦其他案件過程中發現的線索,就會直接交給正在偵辦的中隊繼續辦理,還有就是本來輪到二隊,但是二隊正好有一半人在外面出差,人手不足,就會順延讓三隊上。至于今天這種情況也算是一個特例,因為當時派出所報增援的時候安排我們去,所以算是在工作中發現線索了。
現在我可不是合計自己煮的咖啡涼沒涼的問題了,而是得向黃哥確認下電源開關關沒關好。一發案件連干三五天都是常事,可別把咖啡壺燒干了。黃哥拍了拍我的臂膀,告訴我放心,他接到電話說發現了一具尸體后,就直接幫我把咖啡壺斷電了。
我和黃哥把向我們提供這具尸體信息的人帶到車上,打算就地開始詢問,以便發現新的情況后立刻開展工作。“這個人你認識是吧?”
“對,他就住在前面的三號樓,叫什么名我不知道,我們都叫他老劉頭,也是坐地戶,一直住在這兒。”
“他和誰一起住?”
“應該是自己住吧,他老伴死得早,以前有個兒子和他一起住,后來結婚搬出去了。”
“怎么聯系他兒子?”
“我們這里的社區都有電話登記,他屬于孤身老人,一般社區每周都會去他家看一看,有什么情況也會給他兒子打電話。”
我看了下時間,現在是周三。
“社區每周都去他家?”
“對啊,這事你可以去社區問。”
等我們來到社區時,社區早就知道在井里發現死人這件事了。我們剛一進門,整個社區的工作人員就全圍了上來,一堆人七嘴八舌地開始說,結果我一句也沒聽清,好不容易先把他們安撫住,我選了社區的一個負責人問。“你們每周都去死者家里嗎?”
“正常應該是每周都去,但是這周好像沒去。”
“你們這工作做得也不到位啊。”
“哎呀,我們這社區除了橋西口這八棟樓外,在市場那邊還有六棟樓,全是坐地戶,孤身老人估計有三十多戶,根本走不完。還有的老人耳朵背,你敲門他都聽不見,我們還得咣咣地砸門,我們手都敲腫了。你說我們要是天天去挨家挨戶走,手還不得骨折啊。”
“好,這些先別說了,你先告訴我們最后一次去他家是什么時候。”
“快,你們快去看一下記錄表,最近一次去劉青山家里是什么時候。”
社區人員很快查出來了,本子上登記的是上周一曾經到過老劉頭家里,算上今天一共過了一周多一天,這個時間段有些長了。
“你把這附近能出門活動的坐地戶信息給我下,我們挨個走訪一遍,問問這些人最近看到老劉頭是什么時候。”“哎呀,這個事得我和你們一起去。”
社區主任表現得還挺興奮,他們的社區工作無非就是填表格、報材料,再就是走訪這些老頭老太太,這個社區治安狀況又好,連個小偷小摸的案件都沒有,平時很難遇到這種事情,他這股子興奮勁讓我覺得他是不是有什么警察情結。
不過多虧了這個社區主任,他在這里工作了八年,對于每一個住戶的情況都如數家珍,在他的帶領下,我們一共找了四戶人家,都是坐地戶,而且和老劉頭認識。最有價值的線索是有人曾經在三天前,也就是周日那天看到老劉頭在樓下曬衣服。
案發時間一下子縮短到了三天之內,怪不得尸體并沒有出現腐敗,不光是因為井里溫度低,主要原因還是老劉頭被害的時間短。這四戶人家對于老劉頭的情況表述幾乎都是一致的。老劉頭是一個退休職工,和前后這幾棟樓里的大多數人都認識,大家關系也不錯,沒聽到過他有什么仇人。老劉頭只是一個普通的退休職工,經濟條件也一般,從圖財害命的角度上來說也輪不到他。至于他和兒子的關系,鄰居也說不錯。以前每周他兒子都會回來,不過老劉頭身體好,自己能做飯、能干活兒,慢慢地,他兒子回來的次數也就少了。
社區主任一直陪著我們問完這些住戶,出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隊里傳來消息,說已經聯系上老劉頭的兒子了,但是他兒子正在出差,現在往回趕得明天上午才能到。不過他兒子在電話里已經同意法醫進行解剖了,尸檢結果出來之后也許會對案件有所幫助。目前來說,案件前期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還沒有任何和案件有關的直接線索,我有點郁悶地開著車和黃哥往隊里走。
“黃哥,你說為什么會把人殺了之后扔到井里?”
黃哥一下午幾乎沒怎么說話,只是靜靜地聽我詢問周圍的住戶,自己默默地拿筆記錄。黃哥這個人心思縝密,在案件沒有找到突破口的時候從來不信口開河,什么東西都裝在心里,所以我故意引逗他說話,看看這一下午他能不能分析出什么。
“這么大一個人殺死之后想運走太難了,扔在井里確實是一個好方法。如果不是正好趕上移動公司在裝光纖的話,這個人估計就這么沒了,誰也發現不了。”
“那你覺得什么人會干這種事?”
“現在不好說,等明天他兒子回來,咱們對老頭家進行現場勘驗再說吧,現在連老頭被害的地點都不知道。”
我看黃哥對于案件也沒什么好說的,于是換個話題開始瞎扯,不然開車也悶。
“我今天還是第一次進通信井,又黑又窄,現在才知道這幫通電纜的也挺辛苦啊。”
“這個井多深?我以前也沒注意這事,只是看見過有人下去通電線。”
“三四米吧,一開始我以為也就兩三米。”
“這么深啊。”
“對啊,你說通信井就是為了通電線的,挖這么深干什么,排水井也不過就三四米吧。”
“排水井我也沒下去過,多深我可不知道。”黃哥笑了笑說。
“他要是把人扔排水井了,是不是就被沖到河里了,更發現不了了,旁邊不就是條暗河嗎?”
“你是說市場下面那個,對啊,那以前是條河,后來上面建了個市場,估計河還在呢吧,不然這些污水都往哪兒排?”
“那他為什么沒把人扔到排水井呢?”
說完這話,黃哥突然一愣,對啊,這件事有些奇怪。如果說要把人扔到井里的話,排水井肯定是首選,遇到下大雨了,水流變大,人再發生腐爛,也許就沖走了。排水井沒有排氣孔,即使腐爛了,出現異味也發現不了。通信井有兩個提井的孔,時間一長,尸體腐爛那個味道可不小,即使是井蓋上只有一個小孔也能讓上面的人聞到這股怪味。
罪犯為什么把人扔到通信井里呢?
三
晚上隊里召開案件研討會,技術中隊的王大拿開始講他們下午的勘驗情況。
“老人死的時候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襯衫、一條短褲,兩只腳是光著的,腳后跟的皮膚紋理里有泥土,應該是在拖行尸體的時候粘上去的,所以現在懷疑老人是在其他地方被殺害后,被拖到通信井邊進行拋尸的。”
“腳上有泥土?這附近有帶泥的地方嗎?”宋隊問了句。
“下午我和黃哥在這幾棟樓附近轉了好幾圈,發現除了樓與樓之間有一個花壇里面有泥土之外,其他的地面都鋪著方磚。”我說。
“這泥土哪來的?”宋隊繼續問。
“泥土沒什么特殊的,就是普通的小黃土,隨處可見,判斷不了位置。”王大拿回答。
“我是問老人的腳上怎么粘上泥土了?如果他是在家被害的話,罪犯難道還能把他專門從花壇上拖過去?”
“……”
“這事得查清楚,繼續說。”
宋隊看到自己提的問題大家都沒法解釋,知道現在掌握的案件情況和信息不夠,對于每一處疑點只能做推測,沒法給予明確的答復。
“尸體脖子的右側動脈被割開,創口呈刺入式,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外傷。兇器推測應該是匕首之類的東西。正常來說,案發現場附近應該有噴濺的血跡,但是我們目前確定不了案發現場,通信井周圍也沒發現明顯的血跡。”“只有一個創口,你的意思是被人一擊斃命,是嗎?”
“對。”
“那死亡時間呢?”
“目前正在解剖,等胃內提取做完后就能初步確認時間了。”
“大家伙對這個案子有什么看法?”
宋隊問完之后沒一個人回答,會議室里只剩下各種筆在本子上嘩嘩寫字的聲音,透過日光燈射出的白光能看到空氣中彌漫著藍色的煙。
“等明天死者兒子回來了,咱們對他家進行勘驗后再說吧。現在咱們連殺人動機都不知道,如果家里沒被盜,那這老頭就應該是被仇殺了。”
“這么大歲數還能有什么仇人?”
“那可不好說,尤其是鄰里鄰居的,看似挺祥和,其實相互之間矛盾大著呢,說不定什么事想不開下死手也有可能。”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幾句,但對案子的偵破都沒什么幫助,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明天對死者的家進行勘驗,而且大家似乎都認定了這個人應該是被入室搶劫或者盜竊了。雖然案子現在沒有什么頭緒,但是大家并不是很擔心案件的進展,這種有著固定生活習慣、沒什么不良嗜好的人,只要出了事都會有跡可循的。這個社區比較老舊,沒有什么監控攝像頭,但是社區的地理位置屬于封閉的,只有一座橋能通到其他地方,而且橋上有一個高清攝像頭,大不了一點點梳理監控排查,案子肯定會有眉目的。對于我們來說,如果出事的是那種社會上閑散游蕩的人員,那才是最麻煩的。
第二天上午死者的兒子來了,一個一米八多的小伙子,眼睛紅紅的。小伙子帶著我們來到他父親家,我們隊的,連同現場勘查的一共二十多個人,浩浩蕩蕩地來到橋西口社區。在開門之前,技術中隊的同事先把死者家的門檢查了一下,確認鎖沒有任何問題。他兒子用鑰匙輕輕地一扭,咔嚓一聲門就開了。
和我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屋子是兩室一廳,而且十分干凈整潔,沒有任何被翻動過的痕跡。桌子上還有兩碗剩飯,用防蠅蓋扣在里面,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一側。
“都別動,讓技術先進去。”
技術中隊的三個人換上鞋套,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子,開始用膠帶采集指紋,不過單從屋子這個情況看,恐怕采集不到什么指紋了,根本就是一副沒人進來過的模樣,看來老頭不是在家中被害的。
“你父親和別人有什么仇怨嗎?”
宋隊轉過來問他兒子。他兒子被問了之后,愣了老半天才回答。
“父親在這里住了三十年了,和周圍的鄰居都認識,從來也沒聽說過和誰紅過臉。”
“這事奇怪了。”
我們幾個人站在門外陷入沉思,找不到一點突破口,看起來這是一起沒有任何作案動機的案件。
“你父親養寵物嗎?”黃哥突然問。
“不養啊。”
“那么那是什么東西?”
黃哥指著屋內放在門口的一個紙袋子。袋子上畫著一個卡通貓的頭像,袋子有一塊透明的地方,能看到里面是一塊塊像小餅干似的東西。這玩意我曾經在超市見過,是貓糧。
“這不是貓糧嗎?我沒聽我爸說過養貓啊。”
黃哥這么一說讓所有人都想到一個問題,在通信井里除了死者之外,還有只死貓。他兒子說老頭沒有養寵物的習慣,但是家里卻有一袋貓糧,這兩者間說不定有什么關系。
“你確定你爸沒在家養過貓?”宋隊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
“確定,我上個月回過一次這里,要是養東西的話,我肯定能知道。”
“這袋貓糧也沒用多少,要養說不定是這個月的事。”
“養貓不光得要貓糧,還得要貓砂,你們仔細找找,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什么東西。”
技術中隊的三個人幾乎把老人家找了個遍,除了這袋貓糧外再沒有找到任何與貓有關的東西。結果顯而易見,老人買了一袋貓糧很可能只是單純地為了喂貓,而這附近的流浪貓特別多。
“你們所有人分成組,挨家挨戶打聽,問問有沒有人知道死者喂貓這個事。還有,如果有知道的,一定要問清楚,老人一般習慣去哪兒喂貓。”
我們十個人分成五組,一組一棟樓開始挨家挨戶地打聽,沒想到案件最后的偵查竟然轉移到了貓身上。
我和黃哥負責走訪的是四號樓,也就是和死者家并排的那棟樓。我們敲第一家住戶的門就有人給開門了。現在是周四上午,一般住戶除了老人之外都上班了,給我們開門的卻是一個年輕人,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樣子。
“你好,我們是警察,來了解點事情,你家就你自己一個人在家嗎?”黃哥出示了下警官證。
“家里還有別人,不過現在不在家,你們進來吧。”
年輕人把我們讓進了家門。我打量了一下,這戶人家里還是二十年前的裝修風格,墻角線還刷著油漆,地面鋪的是地板革,和現在的地板不一樣。地板革是一種塑料類的東西,直接鋪在水泥地面上。
“我們簡單問你幾個問題,你叫什么名字,一直住在這兒嗎?”現在是由黃哥來問,而我拿著本子記。
“我叫黃清,不住這兒,這里是我爺爺奶奶家,我只是偶爾來陪他們住一段時間。”
黃哥和他站在門口,我往里面跨了一步打量了一番,是一套兩居室。一間屋子里是木制的桌子和床,桌上擺著兩個老人的合影,一看就是他爺爺奶奶的屋子。另外一間屋子有一臺電腦,機器開著,旁邊的路由器的燈一閃一閃的,看來他正在家上網,不過不是玩游戲,屏幕上顯示的像是一個論壇似的網頁。
“你爺爺奶奶是一直住在這兒嗎?什么時候回來?”
“對啊,他們一直住在這兒,他們去市場買菜了,等會兒就回來了。”
我和黃哥起身準備走,打算繼續找其他的住戶。這個小伙不常來住,問他估計也回答不上來,還是等他家老人回來再說吧。我們正準備推開門的時候,門被人拉開了,是兩個老人。這兩個老人一開門看見屋子里忽然出現兩個人,嚇了一跳。我們一看就知道這兩位應該是小伙子的爺爺和奶奶,急忙拿出警官證解釋,說我們來走訪下住戶,了解點情況。兩位老人虛驚一場。我們急忙讓開身子,看著兩位老人拎著菜回到家,等他們簡單收拾一下后,我們便開始詢問。
“住在你們旁邊那棟樓的姓劉的老頭你們認識吧?”
“認識,認識,他不是出事了嗎?昨天你們警察來了好多人,說是在下水井里發現的尸體。”老奶奶把他的孫子趕回屋,然后自己去了廚房,老爺子在客廳里回答我們的問題。
“我們想了解點事,就是這個姓劉的死者平時有沒有養貓的習慣,或是喂貓?”
“這個我們還真不清楚,不過這周圍流浪貓挺多的,平時我們吃剩的東西都用報紙墊著放到外面給它們吃。”
“你們也喂貓?都把東西放在哪里喂?”
“這都是老太太去喂,我從來不喂,我不喜歡那東西,看著犯邪性。喂,老婆子,你喂貓都把東西放在哪兒?”老爺子沖著在廚房的老奶奶喊了一嗓子。老奶奶沒搭理他,而是拎著一壺開水從廚房走進來給我們泡茶。我們堅決沒讓,只是讓她倒了一杯開水。然后老奶奶從墻上摘下來一把剪子,那是掛在墻上一根釘子上的紅色把柄的剪刀,轉身回到廚房開始處理魚。他們回來的時候買了一兜子黃花魚,老太太雖然年紀不小,但是剪子用得挺利索,唰唰唰幾下子就把一條魚的魚頭剔開,魚肚子破開,然后把內臟拿出來,用水一沖,一條魚就處理完了。
直到開始處理第二條魚時,老奶奶才開始回答老爺子剛才問的話。我們不禁為這老兩口如同小孩子斗氣一般的行為抿著嘴笑了笑。
“貓這玩意啊,都有靈性,現在讓人逼得沒地方住了,平時多喂喂也是行善積德,就你那樣,我把喂貓的東西放哪兒告訴你干什么?”
“人家警察問,你當是我問你啊,我才不愿意問那事呢。”
我一看這兩人還斗上嘴了,急忙起身來到廚房,把我們剛才想問的事重新和老奶奶說了一遍。老奶奶這才和我們說:
“你看這些魚頭咱們不吃,但我都留著,然后把東西放到后院,晚上貓就自己來吃了,第二天早上我再去把東西收拾一下倒進垃圾箱。”
“后院是哪兒?”
“你們往后面走,這幾棟樓后面、山腳根下能看見有個大花壇,那就是后院。早些年,冬天家家都在那兒挖坑埋白菜,本來這是公共區域,結果現在都被人圍起來了,自己圈個地在上面種菜,街道也不管管。”
“好,好,我們知道了,等會兒我們去看看。”我一看老太太把話題越扯越遠,只怕再問下去就開始和我們講陳年往事了,急忙打斷她的話。可是老太太繼續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說:
“以前貓都是從山上下來吃,現在讓人嚇唬得都不敢下來了,這幾個魚頭正常來說一晚上就能被吃沒,現在放兩晚上還有剩的。”
“那被害的老劉頭在哪兒喂貓,也在后院嗎?”黃哥這時也走過來問。
“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管人家干什么?喂貓這個都是行善,自己做成什么樣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你是做給老天爺看的,又不是做給別人看的。”
聽完這話,我看了黃哥一眼,黃哥也看了我一眼,老太太這幾句話聽著有些不對勁啊,不是所答非所問的問題,而是聽著感覺話里有話。
“老婆子你廢話怎么那么多,人家警察問老劉在哪兒喂貓,你說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干什么?”老頭在里屋也聽見了,沖著廚房喊道。
“我說得不對嗎?咱們是吃什么就給貓喂什么,咱也不圖些什么,就是行善積德。你說你弄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貓喂,喂得貓一個個嘴都奸饞了,你這是喂貓嗎?你這是禍害貓。”
“老奶奶,你這是說的誰呢?是老劉頭嗎?”
“不是他是誰?橋西口就這么幾戶人家喂貓,他就覺得能顯得出他來,非得弄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喂。”
“老奶奶,我們現在是為了調查案子,你們喂貓的恩怨就別提了,先配合我們一下,告訴我們老劉頭在哪兒喂。”對于這種上了歲數的,我們也不能強求,只能慢慢哄著問,不過我們還真沒想到這個老奶奶竟然為了喂貓的事和遇害的老劉頭還有點不對付。我們一開始覺得一個獨住的老人能和別人有什么仇怨,現在看,可能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最后都能發展成不共戴天之仇。
“一開始大家都在后院喂貓,后來他弄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喂。我為這事吵了他幾次,結果他就不在后院喂了,仗著自己身體好,走幾步上山去喂,結果讓他弄得貓現在都不下來吃東西了。”
“人家喂的東西貓愛吃,你喂的貓不愛吃,你就吵人家。貓愛吃誰家東西就吃誰家的唄,你怎么那么小心眼?”老爺子一直沒出屋,在客廳里沖著老太太嚷嚷著。
啪,老太太把剪子往水槽邊上一拍,把剪了一半的魚扔進水槽,叉著腰沖著里屋開始吼:
“喂貓講究的是心誠,咱們是吃什么喂什么,他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喂是什么意思?那些東西他吃嗎?他要是也吃,我就沒意見。他不吃然后來喂貓,這不是明擺著沒事找事嗎?”
我和黃哥一看老兩口開始吵吵起來了,急忙起身往外走。這該問的也問了,可別弄得好像是因為我們才引起家庭矛盾。老爺子和老太太也顧不上我們,兩個人一個在客廳一個在廚房,你一句我一句,沒完沒了地吵吵。黃哥先穿上鞋出了門,我在穿完鞋抬頭時,忽然看見他們的孫子從另一個屋里出來,倚著墻看著我。那種眼神很奇怪,眼睛中透出一股邪魅,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笑意,而是冷冰冰帶點木訥的樣子,看得我渾身不舒服。幾乎是一瞬間,黃哥就把剛穿好鞋的我從屋子里拉了出去,啪的一聲帶上了門。
四
“看到這情況不趕緊撤,還在里面待著干什么?還想拉架嗎?”黃哥戲謔地沖著我笑。
“不是,我剛才看到他孫子出來了。”
“你啊,以后遇到這種事趕緊走。”
“咱們現在還用繼續走訪嗎?”
“還走訪什么,沒想到第一戶就把事查明白了,咱倆現在去后面的山上看看,昨天開會不是說老頭光著腳,腳后跟上有泥嗎,我還琢磨什么地方能造成這種情況,就沒想到后面的山。老頭很可能是在山上遇害的。”
“那誰能在山上殺一個老頭?”
“不知道,去看看再說吧。”
橋西口這八棟樓是靠著山根建的,往后走到頭就是山腳。這座山不高,但是連綿得很遠,大約能有十公里長。我們走到后院還能看見在一棵樹下有一張報紙,上面放著一些剩菜,估計是別人喂貓的,看來這個地方喜歡喂貓的人還不少。山下面有破舊的臺階通往山上,但臺階只有二十幾階,然后是水泥砌成的一個小平臺,有一個禁止煙火的牌子,再往里面走就都是土路了。
城里的林子長得都不高,最高的樹也不過七八米,而且山的面積也不大。人走在里面不會迷路,只是林子里的山路岔道比較多,一不小心走下山,就會發現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山里的土路都是人踩出來的,大約有三十厘米寬,兩邊都是能到小腿肚子高的雜草。現在是夏天,山里看不見人,要是入秋了就有人專門來山里挖野菜、撿松子。山不高,但是一個坡接一個坡,土路邊偶爾能看到山坑,雖然不高,但是真摔一下也夠嗆。我們曾經就接到過報警,說有人在山上摔到山溝里面了,最后是用擔架抬出來的。
我和黃哥剛進山沒走上幾步就看到一個岔路口,一個是繼續往里面走,另一個岔路沿著走下去就下山了。
“怎么辦,繼續走?”我問。
“聽老太太說死者腿腳挺利索,這才沒幾步路,咱繼續往里面看看,起碼得把他喂貓的地方找到,說不定那就是他遇害的地方。”
我和黃哥繼續往里面走,又走了一小段,看到有一小塊空地,地上放著一個倒過來的紙盒蓋,蓋子里面有些碎渣,這些碎渣的顏色和在死者家里看到的貓糧一樣。
“應該就是這里了。”黃哥說。
“這里也不像啊!”
我向周圍看了看,地面的草連被壓的痕跡都沒有,而且也看不到一丁點的血跡。根據法醫的說法,老頭是被銳器刺進頸部動脈,正常來說會出現噴濺血跡,即使殺人犯做好準備,多多少少也會留下一些血跡的,難道這里不是殺人現場?可是被害者家里更整潔,除去這兩個地點之外,老劉頭也不會去其他地方啊。
“咱擴大范圍找找看。”
“這么大地方,不如把全隊人都喊來得了。”
“時間還早,反正中午咱也得回大隊,到時候再和他們匯報,下午一起過來。”黃哥看了一眼手表說。
我和黃哥以喂貓的這個紙盒蓋為中心,開始四處轉悠。其實能轉悠的地方也不多,這是一個山脊壟,土路兩邊不遠處都是斜坡。我正在草里走的時候,黃哥在另一側喊我過去。我走過去一看,在山脊壟下面斜坡十米的地方有一個小土包。這個土包特別顯眼,正常來說,山脊斜坡長滿了雜草,但這個土包周圍沒有草,土又是從旁邊翻出來埋上的,一看就是人為的。這種地方能有土包就很奇怪了,土包在斜坡上,如果不是我們特意站在坡邊往下看,平時從山里的土路走根本發現不了,土包看上去很小,也不像是墳頭。
“走,下去看看。”
我和黃哥順著斜坡慢慢往下蹭,幸虧這個土包離山脊不遠,要是再往下一些,估計我褲子都得被刮破。到了下面我們才發現,不止這一個土包,沿著斜坡大約能有五六個,因為其他的土包都很矮,被草叢遮蓋住了,唯獨這個土包高一些,所以我們才能在山脊邊看見。
“你看!”
黃哥不像我來了之后注意力都在這一排土包上,而是指著我們下來的方向。我抬頭順著我們下來的方向看過去:草被壓倒了一片,正好是從我們這里往山脊走,大約有一人寬。這邊的草很高,而且是長在斜坡上,我們從上面往下看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我們從斜坡往上看就不一樣了。草明顯被壓過,而且是很長的一條壓痕。我和黃哥蹭下來絕對不會形成這種壓痕,只有從下面拖著東西往上走才會造成這種情況。
我只覺得腦袋里好像忽然被人點了一盞燈,豁然開朗。有人把重物從這里拖回到山脊才會出現這種痕跡,是誰會這么做呢?不言而明,案件好似撥開云霧一般,沒想到竟然被我和黃哥誤打誤撞找到關鍵點了。
“找找周圍,看看有沒有血跡!”
幾乎不用細看,這一排土包周圍的雜草上全都沾有血跡,而且血跡的范圍很大,符合噴濺特征。撥開雜草,下面的地上還有一大攤已經干了的血跡。雖然需要做DNA檢測才能認定,可是我們已經可以確定這個地方就是死者被害的地方。不過他為什么會在這兒被害?難道是喂貓的時候遇害的?但是什么人會去害他呢?我和黃哥在這周圍簡單看了看,最后我還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一排土包上。這土包明顯是被人用土堆的,還能看到旁邊有掀土的痕跡。我用腳踩了踩土包,發現很軟,不像是實土,感覺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接著我用腳撥了撥泥土,土層很薄,露出了一塊灰色的布。
“黃哥,這土包里有東西。”
“弄出來看看。”
“不用等技術來提取嗎?”
“現場都被咱倆踩成這樣了,不差這一點了,弄!”
我用手拽住露出的布塊的一角,輕輕往外一拉,埋在土包里面的東西就被我抽出來了,是一件灰色的短袖衣服,衣服上面有一大半都是深紅色已經干了的血跡。我頓時吐了吐舌頭,尷尬地看了看黃哥,心里想這下壞了,這件衣服一看就是罪犯穿的,結果被我直接用手給拽出來了。土包很淺,所以衣服用土堆完后會形成一個鼓出來的包,而其他那幾個土包看著就不是很明顯了。
“這估計是罪犯穿的衣服,沒想到直接埋在這里了。趕緊放下吧,等技術來了和他們說一聲吧。”
黃哥撓了撓頭,他也沒想到土包里埋的竟然是一個重要的證物,不過這事換了誰也想不到罪犯能把行兇時穿的衣服直接埋在案發現場啊,這下確實有點尷尬了。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這里就是案發現場,技術會做詳細的勘驗的。在這之前最忌諱對現場造成破壞,結果我倆造成破壞了。不過也是沒辦法,發現了重要的線索,換作任何一個警察都會立即進行偵查。
“這邊還有幾個土包。”我指了指后面的四個土包,這四個比埋衣服的土包小,里面埋的東西應該沒衣服那么大。“你找個木頭掘開看看。”
“還繼續弄?我剛才手都摸了血衣了,咱們這不是在破壞現場嗎?”
“沒事,弄,挖開看看,我就不信了,這幾個土坑里全能埋著證物?”
我從旁邊的樹上掰了一根粗一點的樹枝,然后開始掘地。這個土包邊緣有明顯的挖掘痕跡,應該是被人挖過一個坑再填上的。今年夏天沒下幾場雨,山里的土特別干燥,坑不好挖,但是這種填埋的坑好掘。我用樹枝鼓搗了幾下,把埋在坑里的東西弄出來一半,兩個爪子赫然可見,看得我倒吸了一口氣:是一只死貓。等我把這只死貓全弄出來,發現和之前我在通信井里撿出來的貓一樣,肚子被割開,里面的內臟全沒了。但是這只貓腐爛的程度要比通信井里的高,我把它從土里弄出來就有綠頭的蒼蠅飛過來。
“行了,不用挖了,你拿樹枝挨個把坑捅一捅,看看是不是都是死貓。”
我拿著樹枝輕輕撥了撥剩下的坑的泥土,有兩個土不厚,撥幾下就能看到絨毛,可以肯定這四個土包里埋的全是死貓,而且應該都和我之前見過的那個一樣,肚子被割開,內臟被掏空。
“這是個變態吧。”
黃哥沒回答,現場的情況有點出乎意料,這個人看來是個虐貓狂,如果算上我在通信井里撿的那個,他一共殺了最少五只貓。
“來,咱們把現場恢復一下,然后回大隊匯報。”
“怎么?不直接打電話叫技術的來取證嗎?”
“別,死者死的時間不長,也就是前幾天的事,罪犯把衣服埋在這兒也不是長遠之計。加上他還把死貓一起埋在這,除非他不想活了一心求死,不然肯定得來處理這些東西,咱們在這等著他。”
“等著他?”
“對。”
我和黃哥匆匆把這些東西又恢復了原狀,選了另外一條路下山回到隊里。回到隊里,黃哥不但把我們發現的情況向宋隊匯報了,還直接把接下來工作方向的建議也提了出來:在案發現場附近進行守候,等待嫌疑人返回那里。
宋隊并不贊成這種做法,首先雖然按照目前的情況看,嫌疑人是一個變態,有虐殺貓的情結,但是并不能肯定他一定會返回案發地點;其次在山里面蹲坑守候條件太艱苦,雖然現在是夏天,晚上溫度不會很低,但是山里各種蚊蟲滋生,蹲守是下下之策。
可是到現在,案件有進展卻沒有曙光。黃哥說的這種蹲守的方法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衣服上的DNA采集之后雖然能做比對,可是這個人如果沒有前科也比對不出來。按照這種喜歡虐待小動物的人員分類,這種人一般都是平時生活里很普通的人,隱藏得很深,想要靠偵查辨別有一定的難度。
正在討論的時候,法醫的解剖結果也出來了,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周一到周二,也就是我們發現他的前一天或者兩天,距離現在最多也不過三天時間。三天時間,最多七十二小時,還沒過案件的黃金工作時間。最后宋隊心一橫,兩邊同時干,一組人蹲坑,另一組人繼續工作。
由于這個提案是黃哥提出來的,我自然而然被分到了蹲坑的一組,當天晚上就開始行動。
半夜在山林里蹲坑我可是第一次,不過黃哥有經驗,他們曾經辦過一個案子,去大興安嶺,在一個柴火點蹲坑了兩天兩夜。柴火點是大興安嶺林區在山里建的房子,供巡山員和其他人使用,里面放著一些日常用品。當時也算是天公作美,次日大雪猛降,嫌疑犯進山準備不足,返回柴火點避寒,他沒想到警察竟然能跟著他來到山里,在進門的一瞬間就被撲倒抓住。不過那次他們有個房子,這次我和黃哥可是連個帳篷都沒有。
晚上我穿了一條最厚的牛仔褲,里面還套了一層厚褲子,防蚊液噴得相當于用它洗了個澡,清涼油擦了整整一盒,拿著充電寶,戴著帽子和口罩,從另一側和黃哥一起進了山。黃哥準備得更充分,直接背了一個蚊帳,在現場附近的一個山脊旁找了一個不錯的地方,所謂不錯是正能看到山坳那個位置。如果有人走過來想下去,我們在這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說實話,對于這種蹲坑,我們心里也沒有把握。一個心理變態的人的想法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如果是一個正常人,那么他很可能得來處理這些東西。因為這個人不像是流竄犯,能在一個地點進行虐貓行為的,十有八九都是對此地環境相當熟悉,甚至就住在附近。
太陽慢慢落山了,整個山里變得特別安靜又特別嘈雜,各種蟲鳴聽得好像就在耳邊一樣,蚊子嗡嗡的聲音好像你頭頂上有一架直升機。平時能讓蚊子退避三舍的花露水和防蚊液在這里根本不好用,這些東西噴得我聞著都感覺刺鼻子,卻依然感覺蚊子毫無顧忌地落在我身上。這一夜我無法用言語形容和表達,我蹲守在山林里,眼前不遠處就是幾棟樓,里面的人家亮著燈。我第一次感覺自己處在文明的邊緣,站在荒蠻之地望著觸手可及的文明社會。等到第二天早上,我腿上被叮了七八個包。我估算了下牛仔褲加上厚褲子能有兩毫米厚,真不知道蚊子是怎么叮的我,難道蚊子的嘴有三毫米那么長?
好消息總是在不經意間傳來,蹲守后的第二天,我回家休息了,當天晚上換另外一組人去。大約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接到隊里的電話,說嫌疑人抓住了。這真是讓我又驚又喜,驚的是沒想到嫌犯真的會返回現場,喜的是案件破獲了,我明天可以不用繼續去山里蹲坑了,但心里也有幾分遺憾:怎么嫌犯就不能早一天回來,讓我白白在山里遭了一晚上罪。不過今天晚上審訊不用我參與了,我也可以安心地睡一覺了。
抓住嫌犯的第二天一大早,我正打算去單位看看這個變態的嫌犯,結果隊里來電話說有一個外地協查的案件,從山東來了四個同行,讓我幫忙配合一下。結果這一配合就忙活到下午,等我回到單位的時候,嫌犯已經被送進看守所了。本來想親眼看一看這個變態嫌犯的計劃落了空,我心里有點失落。不過我從黃哥的抽屜里找到了審訊材料,我可以通過這份材料來了解這個人為什么要殺死老劉頭。
翻開材料的第一頁,是犯罪嫌疑人的個人信息,“姓名:黃清”。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翻開我的記錄本,原來嫌疑人就是那天我和黃哥走訪的第一戶人家暫住的小伙。
通過翻看筆錄材料,我了解了這個案子的全部經過。被害人喂貓有一段時間了,后來由于被老太太吵了,他就自己把貓糧帶到山里喂。這些野貓都是在山里住的。那天被害人下午去山里喂貓,結果黃清在后面跟著他進了山,用剪子直接刺穿老頭的頸動脈,然后把老頭拖到山坳處,等到晚上再把他拖出來,扔到了通信井里。而一起被扔到井里的白色野貓則是黃清打算埋進土包的,后來黃清發現自己衣服上都是血,就把自己衣服埋了進去,把被害人和死貓一起扔進了通信井。
案件過程很清楚,兇器就是那把紅色手柄的剪子,也就是我在老太太家看見她用來剪魚的剪子。黃清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述得很好,唯獨當問到他為什么要殺害老劉頭的時候,筆錄里面出現的是省略號。正常來說,殺人都會有一定的原因,我覺得黃清雖然心理有點變態,但還不至于是無差別殺人,直到我去看守所對他進行提審,才讓我大開眼界。我在看守所看見了黃清,他進入提審室時的表情和眼神與我見過的嫌疑犯都不一樣。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好像是在笑,面色淡然,眼睛則是不停地到處看。我們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悔恨的態度,他很自然地坐在鐵凳子上,隔著鐵欄桿和我們說話,就好像是在咖啡廳和我們聊天一樣。
“黃清,你對于之前問你的事實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沒有。”
“對于你將劉某殺死的事,沒有什么改口嗎?”
“沒有。”
“那我問你,你為什么要殺他?”
“因為他必須死,我們的使命就是殺死他們,不然我們就得死。”
“什么?你們?還有別人一起?”
“是的,其實我們都是受害者,我們都被控制了。如果我不殺死他,那么我就會死。”“等會兒,你說你被控制了?誰控制了你?”
“說了你也不懂,控制我的人隨時都能要我的命。他在我的大腦里控制了我,我知道他要利用我,但是我沒辦法,只能聽他的,不然我就得死。”
“在大腦里控制你?怎么控制?”
“他能控制我的大腦,讓我去做一些事。當他控制我的時候,我只能聽他的,我不想干也沒用。”
“那么那些貓也是你殺的?”
“也是他控制我殺的。”
“他到底是誰?”
“他在宇宙里面,我也不知道是誰,他無所不在,他用電波控制我的大腦。”
我還想繼續問,黃哥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把我拉出了提審室,小聲說:“你還問上癮了,看不出來嗎?他有精神病。”
“精神病?我看他挺正常的啊。”
“我們訪問過他的家屬,他確實有精神病,天天靠藥物維持。咱們去他家那天,他早上剛吃完藥。”
“……”
我也曾經偵辦過精神病嫌疑犯的案件,還帶著嫌疑犯去做過精神病鑒定,但是黃清的情況和我遇到的不一樣。我感覺他和正常人沒什么區別,思維和語言很正常,只是腦袋里想的東西有些天馬行空,和純頭腦類精神病相比,他更像是有妄想癥。
這次我沒有聽從黃哥的建議,而是選擇繼續和黃清聊天。黃清看到我對他說的事情表示出相信的意思,而且愿意聽他說這些東西有些高興,于是開始滔滔不絕地和我說。
黃清說自己被腦控有好幾年了,剛開始他還能抗衡,后來對方的力量太強了,自己現在已經徹底被控制了。不過黃清找到了一些和自己一樣的人,他們經常在一起討論抵抗控制的方法,已經有了一些效果。但我知道所謂的方法是他家人給他吃藥。據我們了解,黃清有時候騙過他的爺爺奶奶,沒吃藥,而是把藥扔了。
和黃清聊得越多,我對這件事就越發好奇,于是我向黃清表現出了充分的信任,從他那里要來了和其他人聯系的方法:通過網絡論壇。這個論壇里面全是和黃清一樣的人,大家的主題就是討論腦控,我感覺在里面看他們說的故事比《科幻世界》還夸張。
本來我還打算進一步了解一下,可是沒過幾天,這個網站就登不上去了,而我對這個案子的記憶也隨之被其他更棘手的案子覆蓋,最終沉在了我腦海深處。直到這個案件發生的幾年后,我又遇到了一起殺人案,在窮盡偵查手段后依然毫無所獲。偶然之間,我想起了黃清這個案子,最后利用這群人的特點曲線破案。當然,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