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印斯茅斯的陰霾
- (美)霍華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
- 6548字
- 2021-03-16 11:15:22
“原先有流言說水手和在精煉廠干活的人偷偷賣過一種奇怪的外國珠寶,也看見過馬什家的女人戴過一兩次這種首飾。有人覺得可能是老俄備得船長從一些異教港口換回來的,尤其是他還總成批訂購一些玻璃珠子和小玩意兒,就像航海時代,人們用這些小玩意兒從土著手中換東西一樣。還有人那時覺得他在魔鬼礁找到了海盜的寶藏,直到現在還這么認為。有意思的是,老馬什船長已經死了六十多年了,自內戰以來都沒有艘大點的船開出去過。但是他們和我說,馬什家的人還一直在買那些和土著做生意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玻璃制品和橡膠小物件??赡苡∷姑┧谷司拖矚g戴這些東西吧。天哪,他們已經淪落到和南海上的食人族、幾內亞的野蠻人一樣糟糕。
“1846年的那場瘟疫肯定把那地方血統最好的人都帶走了。反正他們現在可疑多了,馬什家族這樣的有錢人都壞透了。我剛才和你說過,整雖然大家都說那有好多條街,但是整個鎮子估計連400個人都沒有。我猜他們就是南方人口中的‘白人垃圾’——無法無天,奸詐狡猾,凈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出產好多魚和龍蝦,用卡車運送出去。奇怪怎么魚就往那游,不往別的地游呢。
“人們都追蹤不到他們,州立學校的人員和媒體記者已經在那兒白費了許多功夫。愛打聽的外地人在印斯茅斯八成不受歡迎。我就親耳聽說過不止一個商人或者政府人員在那失蹤了,還有流言稱有個人瘋了,現在在丹弗斯,他們肯定對那人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這就是為什么我要是你,就不會晚上過去。我從來沒去過那兒,也完全不想去。不過我覺得吧,白天去應該沒事——雖然這的人也會勸你最好別去。如果你只是觀光游覽,找些舊時候的玩意兒,印斯茅斯或許不錯?!?
所以我當晚花了些時間在紐伯里波特公共圖書館搜索有關印斯茅斯的資料。我在商店、午餐室、車庫和消防站去向當地人打聽消息的時候,發現他們比售票員之前說的還要難開口。我就意識到了,不用再費時間去打破他們幾乎是出于本能的沉默了。他們隱約透露出一絲猜疑,仿佛對印斯茅斯過于感興趣的人哪里不正常。我住在基督青年會[12],那里的工作人員也只是勸我打消念頭,不要去那個陰沉頹廢的地方,圖書館的工作人員態度也基本類似。但顯然,在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看來,印斯茅斯不過是座情況被過分夸大的衰敗城市而已。
圖書館的資料中關于埃塞克斯縣[13]歷史的記載十分有限,只提到印斯茅斯鎮建于1643年,大革命前以造船業聞名,在十九世紀初期海運產業繁榮,后來利用馬努賽特河的水利資源形成了一個小規模的工廠中心。關于1846年的瘟疫和暴亂的記載寥寥無幾,好像它們敗壞了埃塞克斯縣的名聲一樣。
盡管近代歷史資料的重要性無可爭議,這里仍鮮有小鎮衰敗相關的歷史資料。內戰之后,鎮上就只有馬什精煉公司還在從事工業活動;除了傳統的漁業,主要貿易產業就只剩下金錠銷售。隨著物價下滑,以及大公司的競爭,捕魚掙的錢越來越少,不過印斯茅斯港從來沒有魚類資源衰竭的時候。幾乎沒有外國人在那定居,有些被小心掩飾的證據表明,曾有許多波蘭人和葡萄牙人試圖在那住下來,都被當地人以某種極端的方式趕走了。
所有記敘當中最有趣的還是和印斯茅斯隱約相關的奇異珠寶,它被一筆帶過。周圍的村民顯然都對這些珠寶有著極深刻的印象,提到了阿卡姆的米斯卡塔尼克大學[14]博物館里,還有紐伯里波特歷史學會的陳列室里,都有樣品展出。對這些珠寶的零星描述十分簡單且平淡無奇,但始終透露出一股怪異感。它們的奇異和誘惑力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但如果能找人安排一下的話,我還是想去看看保存在當地的樣品,據說看得出來是件形狀巨大、比例奇怪的冠飾。
圖書館員給我出具了介紹函,轉交給歷史學會的負責人安娜·蒂爾頓女士,她就住在附近,簡單地解釋之后,因為時間也還不太晚,這位年長的淑女十分善良地帶我進了關閉的大樓。展品確實很出色,但以我現在的心情,除了那件怪異的冠飾,別的都不想看,它就陳列在角落的展柜中,在電燈的照射下閃耀著光芒。
那件展品放置在紫色的天鵝絨墊上,奇異而華麗,閃耀著異域夢幻的光彩,我并沒有敏感的美學觸角,但在見到它時也會倒吸一口冷氣。即便到了如今,我也不能很好地描述它的外形,不過就像剛才說的那樣,它的確能看得出是件冠飾。前沿很高,邊緣巨大而異常不規則,好像是為橢圓的異形頭部所設計的。材質主要為黃金,應該是加入某種金屬形成了奇異的合金,才使得它散發出更加柔和的奇異光澤,雖然辨認不出來融合的是什么金屬,卻與黃金同樣美麗。這件展品保存得十分完好,人們能夠花上數小時研究它異乎尋常、令人迷惑的反常設計——一些是簡單的幾何圖形,也有明顯是海洋的圖案——雕刻和澆鑄在表面的高浮雕上,顯示出了高超而優雅的工藝。
我欣賞的時間越久,它就越使我著迷,但癡迷中卻有種令人不安的東西,難以言表。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對超凡脫俗的奇異藝術風格感到不適。我見過的其他藝術品要么屬于已知的種族或民族流派,要么極具現代主義風格,不屬于任何一個已知的流派。但這件冠飾兩者皆非,它顯然屬于某種已經定型的極度成熟且完備的工藝,然而這種工藝卻同任何我曾聽過或見到過的流派都相去甚遠——無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古典的還是現代的。似乎這種技藝來自另一個星球。
然而,我很快發現自己感到不適還有另一層原因,這個原因或許同樣重要——這種古怪的設計中所隱藏的圖形和數學含義。這些圖案都暗示著遙遠的秘密和難以想象的時空深淵,單調乏味的海洋圖案的浮雕顯得近乎邪惡。摻雜在那些浮雕之間的,是神話中的野獸,奇形怪狀,面目可憎,呈現出半蛙半魚的形態,讓人心中浮現出一種不快的虛假記憶并不斷縈繞,好像它們從人體深處記憶功能遺傳自先祖、全然原始的細胞和組織中,喚醒了某種畫面。我屢屢感覺這些褻瀆神明的半魚半蛙生物輪廓的每一條曲線都充滿了未知和非人的邪惡。
蒂爾頓女士和我講述了這件冠飾的由來,同其外觀相比,其歷史單調乏味得令人驚奇。1873年,一個印斯茅斯醉漢以荒唐的價格將這件冠飾抵押在州立大街的一家商店,不久后,這名醉漢就死在一場斗毆中。歷史協會是從當鋪老板手中直接得到這件冠飾的,然后立即就舉辦了一次配得上其品質的展覽。當時給它標注的是可能來源于東印度或者中印半島,但說實話,這種分類十分模糊。
關于它的起源以及出現于新英格蘭的原因,蒂爾頓女士對比了所有可能的假說后,傾向于認為這是老俄備得·馬什船長發現的異國海盜寶藏中的一件。有一件事也佐證了蒂爾頓女士的這種看法:馬什家族一聽到此事,就立即向歷史協會提出以高價購買這件冠飾,直到今日他們仍不依不饒。不過歷史協會始終沒有動搖,堅決不售。
這位友善的淑女帶我走出大樓時,說明了馬什家族的海盜寶藏理論盛行于當地文化人的圈子。雖然蒂爾頓女士從來沒有去過印斯茅斯,但那個陰霾籠罩的地方社區文明程度竟然墮落如斯,她對此的態度很是反感。她還告訴我有些惡魔崇拜的傳言并非空穴來風,有一個特殊的秘教團體在那頗具勢力,吞并了所有的正統教派。
她說那個教派被稱為“大袞[15]秘教”,無疑是一個世紀前印斯茅斯的漁業開始衰落時,從東方傳入的低劣異教。因為大量優質的魚突然回歸,并且至今仍未衰竭,所以這個教派自然在淳樸的人們中間一直傳承了下去,并且很快完全取代了共濟會,占據了其位于新格林教堂的舊兄弟會禮堂的總部,成為鎮上最具影響力的教派。
這些使得虔誠的蒂爾頓女士對這個墮落而荒涼的古鎮避之不及,但對我來說卻激發了我前往此地的新動力。除了建筑學和歷史學方面的期待以外,又多了對人類學的熱情,夜色流逝,我在基督青年會的小房間里幾乎無法入眠。
第二天早上快到十點的時候,我背著一個小旅行包,站在哈蒙德藥店前面的老集市廣場等候去印斯茅斯的班車。隨著班車到達的時間臨近,我注意到路人紛紛避開這里,走到其他地方或者走進廣場對面“理想午餐”餐廳。很明顯售票員并沒有夸大當地人對印斯茅斯鎮及其居民的厭惡程度。過了一會兒,一輛破舊不堪、骯臟無比的灰色小客車轟隆隆地從州立大街上開來,拐了個彎,停在了身旁的馬路邊。我立即感覺到了這就是我在等的那輛車,車窗上模糊不清的“阿卡姆-印斯茅斯-紐伯里波特”的牌子很快就證實了我的猜想。
車上只有三名乘客——三個膚色黝黑、蓬頭垢面、面色陰郁但看上去還算年輕的男人,車停下后,他們笨拙而趔趄地下了車,一句話也不說,幾乎是偷偷摸摸地走上州立大街。司機也下了車,我看著他走進藥店買東西。我想這個人一定是售票員之前提到的喬·薩金特了,還不容我仔細端詳,我渾身上下就產生了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厭惡感。這一瞬間,我自然就明白了當地人為何會不愿意乘坐這個人運營的班線,也不想涉足此人及其同類的居住地。
司機從藥店走出來時,我更加仔細地觀察了他,想弄明白他令我討厭的印象從何而來。他是個有點駝背的瘦子,身高近六英尺,穿著件破舊的藍色便衣,戴著頂磨舊了的灰色高爾夫球帽。他大概三十五歲,但是如果不仔細看他死氣沉沉、面無表情的臉,他脖子兩邊的奇怪的深深的褶子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他的頭窄窄的,藍眼睛水汪汪地鼓出來,好像從不眨眼一樣,鼻子扁平,額頭和下巴后縮,耳朵發育非常不健全,嘴唇又長又厚,臉頰毛孔粗大,泛著灰色,基本上不長胡子,只有零星幾塊不規則的卷曲黃毛;有些地方的皮膚看著特別不正常,好像因為皮膚病脫了皮;他的大手血管暴起,有種極不正常的灰藍色,對比整個手來說,手指短得嚇人,似乎要蜷到大手掌里去了。在他走向巴士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他走路拖拖沓沓,他的腳特別大,我越觀察他的腳,就越懷疑他是如何買到合適的鞋子的。
這個人身上的某種油膩感讓我更不喜歡他了。他顯然是在碼頭附近干活的,或者經常在附近轉悠,身上帶著這些地方的標志性氣味。他身上是哪種外國血統我甚至都不敢猜測。他的長相太奇怪了,絕對不屬于亞洲人、波利尼西亞人、地中海東部人或是非洲人,然而我能看得出為什么人們覺得他有外族血統,不過我會認為這是生物退化,而不是什么外國血統。
看到車上沒別的乘客了,我有點后悔。不知為何,我不想和這個司機單獨上路。但隨著發車時間的臨近,我強忍住這種不安,跟著司機上了車,遞給他一美元,只嘟囔了聲“印斯茅斯”。他找給我四十美分,好奇地看了我一會兒,什么也沒說。我在他身后很遠的地方找座坐下了,和他坐在車的同一側,好在旅途中欣賞海岸。
最后,這輛破車猛地一震發動了,在一團汽車尾氣中,轟隆隆地開過了州立大街上的舊磚樓??粗愕郎系男腥?,我發現他們都很奇怪,盡量不看向這輛班車——或者至少看起來不是在看它。然后我們左拐進入高街,道路平坦了許多,我們飛馳過共和國時代早期建造的宏偉的老公館,和歷史更加悠久的殖民時代的農舍,經過了格林低地和帕克河[16],最后開上了一條鄉間的海濱公路,路途漫長,風景無甚變化。
那日天氣溫和晴朗,但是隨著我們前行,沙灘、莎草和稀疏的灌木叢的景色變得越來越荒涼。我可以看到窗外藍色的海水和普拉姆島[17]的沙灘線,我們從通往羅利和伊普斯威奇的主干道上轉入了一條狹窄的小路,現在離沙灘已經非常近了??床灰娙魏畏孔樱軓穆窙r上看出,這一帶行車也不是很多。風雨侵蝕的矮小電話線桿上只搭了兩條線。我們時不時駛過橫跨潮溝的粗糙木橋,這些溝壑向內陸深處蜿蜒而去,使這一區域更加與世隔絕。
我時不時會注意到流沙上的枯樹樁和坍塌的墻基,然后就回憶起了在歷史書上看到的舊日光景,這里也曾是豐饒肥沃、人們安居樂業的鄉村。書上說,土地的變化與1846年印斯茅斯大瘟疫一同到來,而頭腦簡單的民眾認為這同隱藏的邪惡力量有著神秘的聯系,但實際上,這是由于他們愚蠢地砍伐了近岸區域的樹木,使得泥土失去了最佳保護,風成沙得以堆積。
最后普拉姆島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左側寬廣遼闊的大西洋在我們面前徐徐展開。我們腳下狹窄的公路走勢變得陡峭,看著前方孤聳的山峰上,留有車轍的道路與天空相接,我隱隱有些不安,好像巴士車要一直上升,完全遠離正常世界,并入神秘的天空及其中未知的奧秘。海水的味道帶著一絲不詳的意味,沉默的司機僵硬彎曲的駝背和狹窄的頭部變得越來越可憎。我看著他的時候,發現他的后腦勺和他的臉一樣沒什么毛發,粗糙的灰色頭皮上只有幾叢雜亂的黃毛。
隨后我們就到達了山頂,寬廣的山谷盡收眼底。長長的山脊盡頭是金斯波特峰頂,自此便轉向安娜岬,馬努賽特河在山脊北側的山谷中匯入海洋。遠處的地平線云霧籠罩,我只能勉強辨認出金斯波特峰頂[18]的模糊輪廓,山頂上是一些古老而奇異的房子,關于這些房子,流傳著許許多多的傳說。不過在此時,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下方更近一些的景象所吸引。我意識到,我與流言纏身的印斯茅斯面對面了。
這個鎮子面積很大,建筑密集,看起來卻毫無生氣。林立的煙囪中很少有冒煙的,三座高高的、未上漆的尖塔赫然聳現于海平線上。其中一座塔頂坍塌了,在那座塔和另外一座塔上,本來應該掛著鐘的地方只剩下了黑色的大洞。一大片凹陷的復折式屋頂和有屋檐的三角屋頂都明顯蟲蛀腐朽了,讓人感覺很不舒服,走下坡路時,我看到許多房頂整個都坍塌了。也有些喬治王朝時期[19]的方形大房子,有斜頂、有穹頂,也有屋頂天臺。這些大房子大部分都離水較遠,有一兩座房子外觀還比較良好。生銹、長草的廢棄鐵路從那些房子之間穿過,延伸到內地,兩側的電線桿已經傾斜,并且光禿禿地沒有搭線,還有若隱若現的舊車道,通往羅利和伊普斯威奇。
濱水區附近最為衰敗,不過正中間的白色磚石結構的鐘塔還很完整,看上去像個小型工廠。港口泥沙長期淤積,古老的防波石堤包圍著它,石堤上可以辨認出幾個坐著的漁民小小的身影,石堤盡頭似乎是昔日燈塔殘留的基座。在這道屏障內側形成了一道沙嘴,沙嘴上有幾座破舊的小屋,幾條停泊的小漁船,還有零星分布的幾個龍蝦籠。似乎只有河流流過鐘塔在防波堤盡頭轉向南側匯入大海的地方水才比較深。
處處可見伸出海岸的碼頭廢墟,其末端腐爛得難以辨認,南邊最遠處的碼頭看起來腐爛最嚴重。盡管浪很高,我還是在海面上很遠的地方瞥見了一條黑色的長線,雖然才剛剛高出海面,但卻潛藏著一絲怪異的邪惡感。我知道,這一定就是魔鬼礁了。在我看向那里時,強烈的反感中似乎又多了某種微妙的、好奇的呼喚。十分奇怪的是,我發現這種感覺比最初的印象更令我感到不安。
路上我們一個人也沒見到,只看到許多損毀程度不一的廢棄農場。這時我注意到幾座有人住的房子,壞了的窗戶上塞著破布條,臟亂的院子中遍布貝類和死魚。有一兩次,我看到無精打采的人們在貧瘠的花園中勞作,或是在下面散發著魚腥味的海灘上挖蛤蜊,幾群臟兮兮、長得像猿猴的小孩們在雜草叢生的門前臺階玩耍。不知為何,這些人比陰沉的建筑更使我感到不安,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有某種反常的面部或行動特征,雖然我描述不出來也理解不了,但是這讓我本能地產生了厭惡。有那么一瞬間,這種體貌特征讓我想到了一幅氛圍十分恐怖或悲傷的的圖畫,好像是在一本書里看到的,但是這種回想轉瞬即逝。
隨著汽車下行,我開始在這反常的寂靜中捕捉到遠方瀑布的聲音了。未上漆的傾斜房屋越來越密集,分布在道路的兩側,比我們經過的那些房子顯得更有城市氣息。我們面前的全景圖收縮成為了一幅城市街景,能夠看出,有些地方曾經有過鵝卵石小路和一段段磚砌的人行道。這些房子顯然都廢棄了,透過間隙偶爾可以看到搖搖欲墜的煙囪和地窖墻,昭示著早已倒塌的建筑的痕跡??諝庵袕浡隳軌蛳氲降淖類盒牡聂~腥味。
很快,交叉路口和道口顯現在我們面前。左邊通往內陸地區,沒有鋪路,又臟又破,而右邊的街景則仍能看到某種已逝的輝煌。直到現在我都沒見到鎮上的居民,但有一些房子有人住的跡象了——不時有掛著窗簾的窗戶和破舊的汽車停在馬路牙子前。路面和人行道的界線越來越分明了,雖然大多數房子還是挺舊的,是十九世紀早期木磚結構的房子,但明顯很宜居。作為一名業余的文物愛好者,置身于這片完好留存下來的昔日富人區,我幾乎忘記此地令人反胃的氣味、威脅感和抗拒感了。
但即將抵達目的地時,我又感到了強烈的厭惡感。班車到達了一處開放廣場,或者說是道路的中心輻射點,兩邊是教堂,中心曾是圓形綠地,如今留下來一片臟亂的土地。我看著坐落在路口右前方的帶廊柱的禮堂,表面的白漆已經發灰并脫落,門楣上黑色和金色的標志也褪色了,我只能勉強辨認出“大袞秘教”幾個字。這便是曾經的兄弟會禮堂了吧,如今已由墮落的邪教接管。就在我盡力辨認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的注意力被街對面破鐘發出的刺耳聲音所吸引了,我迅速轉頭,向我這一側的車窗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