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航海旅行

弟兄們，你們要知道，我第五次航海旅行歸來，感到無比歡喜、快慰，終日歡宴、嬉戲、尋樂，忘了旅途中各種艱難困苦的遭遇。直至有一天，我正在高興快樂、得意忘形的時候，家里忽然來了一伙客商，風(fēng)塵仆仆，顯出快樂得意的心情。我望著他們，觸景生情，想起我旅行歸來和家人親朋見面時的樂趣，又引起我出去旅行、經(jīng)營生意的念頭。于是我打定主意，收購許多適于外銷的名貴貨物，包扎起來，帶到巴士拉。那里正好有只大船載滿貨物和旅客，預(yù)備啟程，我便搭船和他們一起出發(fā)。

我們不停地航行，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事經(jīng)營買賣，參觀各地風(fēng)土人情，享受旅途生活的樂趣。直至有一天，大船行至中途，船長突然一聲狂叫，摔掉纏頭，扯著胡須，批著面頰，不住地悲哀哭泣。他的行為惹得人人憂愁苦悶。大家驚慌失措，圍著問他：“船長，這是怎么一回事？”

“告訴你們吧，旅客們：我們走錯航線，誤入迷途，已經(jīng)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大海中。如果真主不挽救我們，這就非犧牲不可了。來吧，大家誠心誠意地祈禱，求真主拯救我們吧！”

船長說著爬到桅桿上，預(yù)備卸帆?？墒秋Z風(fēng)越刮越緊，吹折了風(fēng)篷；波濤打碎了船舵；無舵之舟隨波漂向一座高山附近。船長溜下桅桿，嘆道：“毫無辦法，只望偉大的真主拯救了！人力是不能挽回命運的；指真主起誓，我們落在大難中了，誰也不能幸免的?！碑?dāng)時我們都絕望了，大家悲哀哭泣，預(yù)備葬身魚腹，彼此做最后話別。接著，大船碰在礁石上，撞得粉碎，旅客和貨物，全部落在海中。人們有的淹死，有的攀緣著爬到山上。我自己也是爬到山上的一個。而那座所謂的高山，原來是個荒島，海濱堆積著無數(shù)的破船和多得駭人聽聞的財物，證明那個地方經(jīng)常發(fā)生意外；這些財物都是沉船中被風(fēng)浪推到岸上的。

同船的難友們散布在荒島上，由于過分恐怖，眼望著海濱堆積如山的財物，神經(jīng)有些失常，舉止言談，好像瘋?cè)艘话?。我來到最高處，漫步走著，發(fā)現(xiàn)島中有一條潺潺的河流，從一座山肚子里淌出來，流向?qū)γ娴囊蛔蕉亲永?。河床中和附近的地區(qū)，出產(chǎn)珠寶玉石和各種名貴的礦石，光輝燦爛，數(shù)目之多，有如沙土。那里還出產(chǎn)名貴的沉香和龍涎香。龍涎泉像蠟一般，遇熱溶解，流到海濱，泛出馨香氣味，常被鳁鯨吞食；它在鳁鯨腹中起過變化，再從鳁鯨口中吐出來，凝結(jié)成塊，浮在水上，變了顏色、形狀，最后漂到岸邊，被識貨的旅客、商人收起來，可以賣大價錢。那里的龍涎泉發(fā)源于崇山峻嶺中，沒有人能夠攀緣上去。

我們流落在荒島上，睜著驚奇的眼睛，仔細(xì)觀察大自然的各種現(xiàn)象，感嘆真主創(chuàng)造的奧妙。那時候，我們?yōu)榱俗陨淼陌踩?，?jīng)常感到恐怖、迷惘。我們在海濱找了些糧食，儲藏起來，每天或每兩天吃一點，唯恐糧食斷絕而餓死在荒島上。難友中每天都有人死亡。每死一人，我們便洗滌他的尸體，拿衣服或從海濱撿來的布帛裝殮埋葬。后來死亡的人越來越多，活著的所剩無幾，而且都患腹痛之癥，疲弱不堪。后來一個跟一個都死完了，只剩下我一個孤人活在荒島上。當(dāng)時糧食快要吃完，我顧影自憐，忍不住悲哀哭泣，嘆道：“但愿我先死掉，讓伙伴們裝殮、埋葬我，那該有多好啊！毫無辦法，只望偉大的真主拯救了?！?/p>

過了幾天，我感到再沒有生存下去的余地，便動手刨個深坑，自言自語地說道：“到了不能動彈，死期臨頭的時候，我就睡在這兒的坑里死去，讓風(fēng)吹來沙土，掩埋我的尸體，免得死后拋尸露骨?！碑?dāng)時我懊喪不已，埋怨自己無知，埋怨自己經(jīng)過五次危險還要別鄉(xiāng)離井，作長途旅行；而且旅途中的遭遇，總是一次比一次驚險；到了危急存亡，絕望無救的時候，我才醒悟、懺悔，決心不再航海旅行；兼之我的生活很富裕，并不需要我出來奔波、跋涉；我的財產(chǎn)很多，盡夠我揮霍、享受，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這不是我自找罪受嗎？后來我多方思索考慮，想道：“指真主起誓，這條河流一定有它的起源和盡頭，一定會流向有人煙的地方去。正確的辦法是我來造只能容我一人坐的小船，放在河中，坐著順流而去。若能通行無阻，憑真主的意愿，或許可以脫身得救；如果此路不通，縱然死在河里，也比坐在這兒等死強(qiáng)多了?！庇谑俏荫R上行動起來，辛辛苦苦地收集一些沉香木，齊齊整整地擺在河邊，拿從破船中找來的繩索捆扎起來，并在上面鋪幾塊齊整的船板，緊密地牢固地綁在一起，左右各置一塊小木板當(dāng)槳使用，造成一只比河床更窄的小船。我收集許多珠寶、玉石、錢財和龍涎香，滿滿裝了一船，剩余的一點糧食也帶在身邊，慨然吟道：

去吧，

離開危險地區(qū)，

勇往直前，

寧可撇下屋宇，

讓建筑者憑吊、哀憐。

宇宙間到處有你棲身之地，

可是你的身體只有一具。

別為一夜天的事變而憂心，

任何災(zāi)難總有個盡頭。

該在此地殞命的人，

他不會葬身在另一個地區(qū)。

不要差人去處理重要事情，

因為除了自身別無可靠的人。

我把小船推到河中，坐在里面，順?biāo)?；行了一程，進(jìn)入山洞中，繼續(xù)向前流著，里面一片漆黑。后來流到一處狹窄地方，船身碰著河岸，上面的石崖又擦著我的頭頂。當(dāng)時我要轉(zhuǎn)回去，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因此我埋怨自己的魯莽，嘆道：“要是此地更窄些，小船通不過，又無法轉(zhuǎn)回去，那不是要困死在這里嗎？”沒辦法，我只得緊緊地把嘴臉貼在船上，聽天由命地順?biāo)髦诤诎抵?，不辨日夜，提心吊膽，萬分憂愁、恐怖。在山洞里，有時經(jīng)過寬敞地方，有時經(jīng)過窄狹地點，始終被黑暗籠罩著；我感到疲勞，不知不覺便呼呼地睡熟了。不知經(jīng)過些什么地帶，過了多少時候，我才蒙眬醒來；睜眼一看，眼前一片光明，自己已置身在一處廣闊地方，小船系在河邊，周圍站著很多印度和埃塞俄比亞人。他們見我醒來，都和我談話。我不懂他們的語言，無法回答，老覺得自己是在夢中。后來有人走到我面前，操著阿拉伯話對我說：“我們的弟兄呀！你好嗎？你是做什么的？你從哪兒來？你上這兒來做什么？那邊向來沒有人到這兒來的；山那邊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們是做什么的？這是什么地方？”我問他們。

“弟兄，我們是莊稼人，在這兒耕種田地；我們見你睡在這只小船里，便拉住它，系在岸上，等你慢慢醒過來。告訴我們吧，你怎么上這兒來的？”

“指真主起誓，我的弟兄喲！我餓了，請先給我點東西吃，然后有話再說吧?！?/p>

他們立刻給我拿來食物；我狼吞虎咽，飽餐一頓，慢慢有了精神，情緒逐漸安定下來。我想著能夠平安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心中無限高興、快樂，衷心感謝、贊美真主。我把自己的遭遇、渡河的艱難困苦，從頭到尾，詳細(xì)敘述一遍。他們聽了，說道：“我們必須帶他去見國王，讓他自己報告各種情況。”于是他們攜帶我的財物，領(lǐng)我進(jìn)王宮謁見國王。

國王問候我，歡迎我，打聽我的情況，我把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從頭到尾全部告訴他。國王感到十分驚奇，祝我脫險之喜。我把帶在船中的珠寶、玉石和龍涎香拿一部分送給國王，博得他的尊敬，把我當(dāng)上賓招待。從此我就在王宮里，和達(dá)官貴人們生活在一起。

我的消息傳播出去，許多本地人和外鄉(xiāng)人都進(jìn)宮來看我，打聽我的家鄉(xiāng)情況；同時我也從他們口中了解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有一天，國王問我巴格達(dá)的情況和哈里發(fā)的行政制度。我就把哈里發(fā)的德政敘述了一遍，博得他的稱羨；他說道：“指真主起誓，哈里發(fā)的作為是英明的，他的政治是受民眾擁護(hù)愛戴的；我自己無限地羨慕、崇拜他，我要準(zhǔn)備一份禮物，托你帶去送給他。”

“聽明白了，遵命就是。我一定把陛下的禮物送到哈里發(fā)御前，并告訴他陛下的德政?！?/p>

我在王宮里住了很久，備受尊敬，過著舒適、幸福的生活。有一天，我聽說有生意人準(zhǔn)備船只，要往巴士拉經(jīng)營生意的消息，因此想道：“我最好跟商人們一起回到老家去?！庇谑俏壹奔泵γχ]見國王，吻他的手，告訴他我思鄉(xiāng)心切，打算跟商人們一起乘船回家。國王說：“你自己決定吧。跟你生活在一起我們是有慰藉的；你要是愿意住在這兒，我們是竭誠歡迎的。”

“指真主起誓，主上，我已經(jīng)湮在陛下的恩惠里，這是沒齒難忘的。不過我思鄉(xiāng)心切，懇求陛下準(zhǔn)我回家，同家人見面，共享天倫之樂?！?/p>

國王知道我去志堅決，便召集那幫要往海外去經(jīng)營生意的商人，把我托付給他們，替我備辦行李，代我支付旅費，并托我?guī)б环菝F禮物送給哈里發(fā)哈倫·拉希德。我向國王和其他相識的朋友告辭，隨商人們乘船啟行。一路風(fēng)平浪靜，繼續(xù)不停地航行，從一海到另一海，從一島到另一島，終于安全地到達(dá)巴士拉。

我在巴士拉逗留幾天，從容收拾準(zhǔn)備，然后攜帶財物回到巴格達(dá)。我先進(jìn)宮去呈獻(xiàn)禮物，然后回到自己家中，和家人見面言歡，把財物收藏起來，并接待親戚朋友，送給他們禮物，繼而廣施博濟(jì)，救濟(jì)窮苦大眾。過了幾天，哈里發(fā)召我進(jìn)宮，打聽那份禮物的來歷。我對他說：“指真主起誓，那個地方叫什么和上那兒去的路線怎么走，我全不知道。只因當(dāng)時我們所乘的船遇險，我流落到一個荒島上；為尋找出路，我才造了一只小船，放在河里，乘著順?biāo)鳌蔽野崖猛局械脑庥?，如何流到有人煙的城市得救，在城中生活的情況，以及受托送禮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哈里發(fā)聽了，十分驚訝，格外敬重我，囑咐史官把我的事跡記錄下來，存在庫中，作為史料，留給后人閱讀。從此我住在巴格達(dá)城中，恢復(fù)先前的豪華、享樂生活，終日吃喝、尋樂、嬉戲，把旅途中驚險、顛危的遭遇，一股腦兒忘得干干凈凈。

航海家辛伯達(dá)講了第六次航海旅行的經(jīng)過，接著說道：“弟兄們！這是我第六次航海旅行的經(jīng)過，若是真主愿意，明天我給你們講第七次航海旅行的情況吧，那是再驚險不過的?！庇谑撬愿罃[出筵席，歡宴賓客，并送腳夫辛伯達(dá)一百金幣。

飯后，親友盡歡而散。腳夫辛伯達(dá)帶著賞錢，懷著驚奇心情，回家過夜。

次日晨禱畢，腳夫辛伯達(dá)踐約去到航海家辛伯達(dá)家中，和其他的賓客一起吃喝。飯后，航海家辛伯達(dá)開始談第七次航海旅行的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