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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憤青,刺客與暗殺

◎ 陳天華悲憤的呼喊

◎ 章太炎痛批康有為

◎ 鄒容《革命軍》

◎ 上海“《蘇報》案”

◎ 虛無黨與暗殺之風

◎ 蔡元培組織暗殺團

◎ 吳樾前門車站炸五大臣

◎ 汪精衛謀刺攝政王

◎ 陳獨秀對暗殺的否定

連續的戰敗,割地賠款,喪權辱國,中國的危機和災難日益深重,這一切使愛國人士極為焦慮和悲憤。1898年7月,謝纘泰畫了一幅漫畫《東亞形勢時局圖》刊登在香港《輔仁文社社刊》上,又托好友帶到日本,印成彩圖發行。

這幅圖深刻、形象地展示了19世紀末(中日甲午戰爭后)中國面臨的被帝國主義列強瓜分的嚴重危機,起到了警示的作用。圖中熊代表俄羅斯,犬代表英國,蛤蟆代表法國,鷹代表美國,太陽代表日本,香腸代表德國,反映出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現實。謝在圖旁題詩曰:“沉沉酣睡我中華,哪知愛國即愛家。國民知醒宜今醒,莫待土分裂似瓜。”(1)

國難當頭,愛國人士紛紛奮起。有人說:那個時代,凡是有知識、有血性的青年,大多數都是革命黨。當年對改良立憲抱有希望的人認識到:只有徹底推翻清王朝,才能救中國。

《時局圖》

當時的青年痛哭流涕,大聲疾呼,試圖喚起國民的覺悟。他們的言論帶有明確的民族主義立場,就是反滿抗清。留日學生陳天華寫了《警世鐘》 《猛回頭》。《警世鐘》用白話文呼喊道:

噯呀!洋人來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從今以后,都是那洋人畜圈里的牛羊,鍋子里的魚肉,由他要殺就殺,要煮就煮。唉!這是我們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我們同胞辛苦所積的銀錢產業,一齊要被洋人奪去;我們同胞恩愛的妻兒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槍林炮雨,是我們同胞的送終場;黑牢暗獄,是我們同胞的安身所。大好江山,變做了犬羊的世界。

怎樣救國?作者提出十條奉勸:

第一,奉勸做官的人,要盡忠報國。第二,奉勸當兵的人,要舍生取義。第三,奉勸世家貴族,毀家紓難。第四,奉勸讀書士子,明是會說,必要會行。第五,奉勸富裕的人,舍得出錢。第六,奉勸窮人,舍得出力,不怕丟失生命。第七,奉勸新、舊兩黨,各除意見,共抵外侮。第八,奉勸江湖朋友,互相聯絡。第九,奉勸教民當以愛國為主。第十,奉勸婦女也要想救國。(2)

為了喚醒國人,反帝抗清,陳天華嘔心瀝血。但是現實讓他一次次地失望。留日學生中革命情緒日盛,引起清政府的恐懼。清政府知會日本政府,要求管束留學生。1905年11月2日,日本文部省發表了一個嚴格管束中國留學生的《清國留學生取締規則》。這個規則一出臺就引起了廣大留日學生的抗議。但是如何應對,留學生中出現了嚴重分歧。一派以秋瑾、宋教仁為代表,主張全體同學罷學回國,這些人是少數。以汪精衛和胡漢民為代表的多數,主張忍辱負重,留在日本繼續求學,主要是舍不得官費。兩派發生了激烈爭吵,甚至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日本報紙描述中國留學生是“烏合之眾”,挖苦中國人缺乏團結。陳天華痛心疾首,手書了一封“絕命辭”,第二天蹈海而死,年僅31歲。

痛哭流涕和自殺并不能推翻清王朝,另一批憤青拿起筆來戰斗。早期革命宣傳的中心是反滿。當時投身革命的知識分子,都堅持漢族正統的民族主義立場,反抗清王朝的統治。19世紀末,清廷對帝國主義屈膝投降,招致了國家民族的大災難,更使他們義憤填膺。在他們看來,腐朽反動的清朝統治是中華民族一切不幸的根源,因而把仇恨都集中在清王朝身上。

上海的租界是一個特殊的環境,它是洋人擁有治外法權的地盤,是“國中之國”。這使租界無形中成為革命者活動和躲避本國政府迫害的陣地。20世紀初,蓬勃興起的報業得到租界的庇護,革命者暢所欲言地發表反清和革命言論。清朝雖虎視眈眈,但“不能興文字之獄”。有人評論說:清末上海報業發達的最大原因,“則以托足租界之故,始得免嬰國內政治上之暴力”。(3)章太炎、蔡元培、章士釗在上海辦《蘇報》,就是一例。

章太炎(1869—1936),浙江余杭人,字枚叔,后名炳麟。少年在杭州師從國學大師俞樾,歷時七年,打下了堅實的舊學基礎,尤精通訓詁典籍。戊戌變法失敗后,他萌生革命之心,來到上海,住進租界,當了《蘇報》主筆。《蘇報》老板陳范,字叔柔,曾任江西鉛山知縣,因教案被清政府革職,退居上海。陳范接手《蘇報》后,“由變法而保皇,由保皇而革命”。

洋務運動中,盛宣懷在上海創辦南洋公學(交通大學前身)。1902年,蔡元培、吳稚暉、黃炎培、蔣維喬等來任教員,蔡元培發起愛國學社,與學生們大講革命,四處演說。蔡元培、吳稚暉與《蘇報》取得聯系,約定由蔡元培、吳稚暉、章太炎等七人輪流每日寫評論一篇,《蘇報》館則每月贊助愛國學社銀一百元。訂約后,《蘇報》成為上海革命黨人的宣傳陣地,“崇論橫議,震撼一世”。其中反響最為強烈的,就是1903年章太炎發表的其為鄒容《革命軍》所作的序言和《駁康有為論革命書》。

此前不久,康有為在海外發表了《論中國只可行立憲不可行革命書》,闡述他反對革命排滿、主張立憲保皇的立場。他說,要把慈禧、榮祿與光緒皇帝區別開來,慈禧等人雖然昏暴,欺國虐民,但光緒卻是個圣明皇帝。他強烈反對用革命手段推翻清朝統治的做法。由于康有為在海內外名氣很大,他的這些保皇言論嚴重誤導了人們的思想,阻礙革命的發展。

為了駁斥康有為的謬論,宣傳革命主張,章太炎在1903年上半年寫了一封致康有為的公開信,即著名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

這篇萬字文言文,引經據典,上下五千年,氣勢磅礴、筆鋒犀利。章太炎站在鮮明的民族主義立場上,逐條駁斥了康有為的改良謬論。他列舉了從清初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屢興不廢的文字獄,直到清末戊戌政變,殘殺維新黨人等一系列罪行,指出并不存在什么康有為所說的“滿漢平等”。另外,章太炎又駁斥了康有為稱頌光緒“圣仁英武”的觀點。他說,“載湉小丑,不辨菽麥”,因為害怕慈禧太后廢了自己,才鋌而走險,贊助變法。即使光緒在西太后死后,做起名副其實的皇帝,也必定是個獨裁暴君。

如果說章太炎《駁康有為論革命書》是批駁保皇黨的改良論調,是破舊,那么鄒容的《革命軍》則是大聲宣傳革命,是立新。

鄒容(1885—1905),字威丹,四川省巴縣(今重慶市)人。1901年鄒容出川到上海,又到日本留學一年,1903年4月回到上海。5月,他寫的《革命軍》由上海大同書局印行。全書共七章,系統地揭露了清朝統治的腐敗黑暗,闡明在中國進行革命的必要性和必然性,提出在中國建立資產階級共和國的政治方案,宣傳拯救中華民族的愛國主義精神。

他把革命視為拯救中國唯一途徑:“嗚呼!我中國今日不可不革命。我中國今日欲脫滿洲人之羈縛,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獨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與世界列強并雄,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長存于二十世紀新世界上,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為地球上名國、地球上主人翁,不可不革命。”(4)他制定了“中華共和國”的25條綱領,用民主代替專制制度,體現自由、平等和天賦人權的思想。

《革命軍》

鄒容是一個18歲的年輕人,他借助西方資產階級革命理論,以青春的活力,熾熱的感情,富有號召力的文字,寫出了這篇具有戰斗性、進步性和理論性的《革命軍》。這是辛亥革命之前一篇光輝的民主主義革命文獻。

章太炎在6月10日的《蘇報》上發表《〈革命軍〉序》,為鄒容歡呼,稱贊此書為“義師先聲”。《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和《革命軍》被印成小冊子,很快發行了數千冊,在國內廣為傳誦,影響極大。此事引起當局的恐慌,清廷下令捕人。6月25日,時任南京江南陸師學堂總辦的俞明震專程到上海督辦“《蘇報》案”。俞明震是個新派官員,上邊交的差不能不辦,但私下網開一面。他代表清政府向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提出起訴章太炎、鄒容等七人,工部局不得不辦,出傳票拘人。但工部局先傳吳稚暉問話,實際讓吳通知大家趕快逃跑。俞明震又讓侄子俞大純把吳稚暉約來,拿出朝廷要將章太炎等人查辦正法的公文給吳看,暗示趕快躲風。吳稚暉立即離開上海去日本,但沒有通知章太炎和鄒容。在此之前,蔡元培已避居日本脫險。

6月29日上午,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派出偵探巡捕多人闖進漢口路27號蘇報館出示逮捕令,稱“蘇報近更狂吠,愈無忌憚,著即拿辦”。章太炎、鄒容不在場,捉走賬房程吉甫。次日巡捕到愛國學社搜捕,章太炎說:“余人俱不在,要拿章炳麟,就是我。”警探將他戴上手銬捉去。鄒容本來不在場,但是大家罵鄒容怕死膽小。在良心壓力下,鄒容竟然天真地于7月1日到巡捕房投案自首。

7月15日,“《蘇報》案”在租界里的法院開審。清政府委托的外籍律師古柏提出起訴:《蘇報》“故意污蔑清朝皇帝,詆毀政府,大逆不道,欲使國民仇視今上,圖謀不軌”,并列舉報上發表的言論,重點指向《革命軍》。

在審理過程中,章太炎受到外籍辯護律師博易及瓊司的暗示,不能認罪。清朝代表指控章太炎犯有詆毀皇上的大罪,就是《駁康有為論革命書》所說“載湉小丑,不辨菽麥”。租界法官問章太炎此話怎講?章供稱:“因見康有為著書反對革命,袒護滿人,故我作書駁之。所指書中‘載湉小丑’四字觸犯清帝圣諱一語,我只知清帝乃滿人,不知所謂圣諱。”稱“小丑”就是中國人說的“小孩子”之意。法官認為小孩子不認識稻子和麥子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能算罪證呢?再審鄒容,他僅承認《革命軍》是其所作,別無一詞。

此案開審后,上海報界非常關注,不時予以報道。外國僑民報刊認為這是言論自由,應該保護,并批評各國領事不敢擔當。租界工部局認為他們有治外法權,應保護租界內的居民,而不是聽從清朝的命令。清朝當局急于引渡,還給工部局送去300兩銀子,被工部局退回。《字林西報》連續發表文章,聲援《蘇報》:“人茍有心,真理不滅。蘇報諸君子發為議論,著于報端,而千萬人觀之,則其輿論之表同情者不乏人。使以蘇報諸人加以極刑,是適令中國之有志者憤激而圖義舉也。外人在租界一日,即有一日應得之權利;中國人在租界一日,即有一日應受外人保護之權利,而華官固不得過問也。”(5)

輿論的一邊倒使各國領事也有所顧忌,法庭決定從輕判處。結果判章太炎徒刑三年,鄒容徒刑二年,刑滿后驅逐出上海租界。

判決后,章太炎和鄒容被押到提籃橋西牢中服刑。鄒容身體瘦弱,不堪牢獄之苦,僅僅兩個月就瘐死獄中,成為反清革命的烈士。章太炎痛心不已,進行絕食斗爭,“斷食七日不死”。不過“自鄒容死,外論頗嘩”,章太炎反而在獄中“頗受優待,或竟不敢毒害”。(6)1906年6月29日章太炎刑滿出獄,同盟會成員一百余人到提籃橋門口迎接,只見章“面白體胖,友人咸詫為畢生所未見”。(7)

“《蘇報》案”表明,清政府對反清運動和人士的鎮壓是不會停止的。與其用筆戰斗,不如使用革命的暴力。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暗殺成為最簡單的革命方式。暗殺的對象,不是腐敗的清朝王公,而是朝廷中最有能力的重臣。革命者只需一個人或者幾個人,機動靈活,易于得手。光復會領導人陶成章在他編輯的《民報》上撰文說:“破壞的無政府黨之運動有三:曰鼓吹,曰密交,曰暗殺。”

當年的革命黨,都是一群熱血青年。戴季陶回憶自己年輕的時候說:“當時我才15歲。在東京開會時,坐在臺下,靜聽臺上先進者的偉論。那時有一位感情熱烈的同志,從臺下一下跳到臺上,大喊三聲‘殺殺殺’!臺下的同志受了他的熱情感染,也同聲喊殺。當時我在辦一種報紙,寫了一篇社論,留了一個很大的空白。在上面刻了一個大大的‘殺’字,印在上面。當時我覺得除了這種方法以外,沒有能夠表達我的感情和意思。這可見我當時感情太熱烈的情景了。”(8)

崇尚暗殺之風,來源于19世紀俄國的民粹派,稱為虛無黨。19世紀后期的虛無黨人是一批出身貴族,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他們崇尚民主自由,反對俄國的封建統治和農奴制度。十二月黨人起義后,沙皇加緊了對持不同政見者的鎮壓。逮捕、監禁、流放,更激起了虛無黨人的反抗。他們采取了激烈的手段,爆炸、行刺、暗殺。特別是刺殺亞歷山大二世,使得暗殺風潮達到了頂點。這些人被描寫成英雄人物,讓年輕人讀得熱血沸騰。

有位四川青年李芾甘,翻譯了《俄國虛無主義運動史話》。書中描寫美女革命家查蘇利奇,拿著手槍刺殺俄國警察總監,結果只打傷了他,遭到逮捕。在法庭上,查蘇利奇慷慨陳詞,表示并非個人恩怨,而是反對專制制度。陪審團經過商議,判決她無罪。當她走出法庭的時候,受到民眾熱烈的歡呼。這樣的故事足夠煽情,該書出版后很快銷售一空。李芾甘對無政府主義革命家巴枯寧和克魯泡特金很是崇拜,便各取一字,以“巴金”作為自己的筆名。(9)

巴金的時代已經進入民國,暗殺之風也已過去。蔡元培比他早一輩,正是虛無主義和暗殺之風盛行的時期。

1904年上半年,東京留日學生秘密成立了暗殺團,以楊篤生為首,成員有何海樵、周來蘇、胡鎮超、湯重希等六人,“立志從暗殺下手”,謀刺清廷首要,把“摧毀新政、殺戮新黨”的慈禧太后定為暗殺的第一個對象。他們在橫濱設立了炸藥制造所,訂有嚴密的互相監察條例。回國后到北京,在西直門至頤和園一帶窺伺了約5個月。由于慈禧太后深居簡出,防備森嚴,他們始終沒有下手的機會。攜帶的經費用完,不得不離開北京回上海。

何海樵到上海訪問了蔡元培,蔡元培知道有暗殺團的組織,便要求參加。經過幾次密談,何介紹他參加了暗殺團。隨后,暗殺團的其他成員到上海,由蔡元培接待住在英租界新閘路余慶里。蔡元培以愛國女校教員俞子夷懂化學,能采辦儀器與原料,又將俞吸收加入暗殺團。據俞子夷回憶:“試制炸藥有個秘密組織,人數不多,地點在冷僻的里弄,鄰近全是招租的空屋。隨后加入的還有劉光漢、章士釗、陳獨秀等人。”(10)

1904年,萬福華在上海刺殺前廣西巡撫王之春,揭開了晚清刺殺風潮的序幕。王之春在任廣西巡撫時,曾與法國人合伙鎮壓革命會黨,卸任后住在上海。當時帝俄強占東北,上海各界召開拒俄大會,王之春卻提出“割地聯俄”的主張,且得到朝廷支持,王遂成為革命黨行刺的首選目標。章士釗與萬福華、陳自新策劃,設個圈套引王之春上鉤。

王之春在上海有一摯友,是淮軍名將吳長慶之子吳保初。革命黨與吳保初素有交往,于是利用他邀請王之春到英租界四馬路(今福州路)的金谷香番菜館赴宴。11月19日晚,王之春按時赴約,到了二樓,不見吳保初。王起疑心,回身下樓。萬福華拔出手槍擋在王之春身前,厲聲道:“賣國賊,我代表四萬萬同胞對你執行槍決。”連扣扳機,但槍卻啞了火。原來手槍是劉師培從張繼那里借來,撞針已壞。萬福華竟然不知手槍的用法,二人面對面,僵立發呆。巡警趕到后,立即將萬福華逮捕。后來萬福華被租界法庭判了10年徒刑,民國成立后于1912年獲釋。(11)

這是革命黨暗殺團組織的第一次行動。1905年吳樾在北京前門火車站制造的爆炸,更是轟動一時。

吳樾(1878—1905),字孟俠,安徽桐城人。1903年吳樾在河北保定上學時,受到陳獨秀、汪康年、潘贊化諸先生的指導,革命志向益堅。吳樾不是魯莽武夫,是個情商很高、文采出眾的青年學子。他曾寫了萬言《意見書》,認為“排滿之道有二:一曰暗殺,一曰革命。暗殺為因,革命為果。暗殺雖個人而可為,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時代,非革命之時代,實暗殺之時代也”。(12)

1905年7月,慈禧令載澤、端方、戴鴻慈、徐世昌、紹英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以為立憲準備。吳樾認為立憲是騙局,準備赴北京行刺五大臣。

9月24日上午,五大臣帶領大批隨員來到北京正陽門車站,準備啟程。車站內外,車水馬龍,崗哨密布,朝官貴戚前來送行。吳樾裝成跟班人員,懷揣炸彈,混入人群,準備登車炸斃五大臣。衛兵攔住問他跟隨何人,他回答時帶著南方口音,引起懷疑。當時端方正在上車,吳樾沖上前去。此時機車與車廂掛鉤,車身震動,觸發撞針,炸彈爆炸。吳樾當場死亡。五大臣中載澤、紹英受輕傷,徐世昌被隨從遮擋,幸免于難。這一炸嚇得清朝官員魂飛魄散,紹英、徐世昌相繼退出考察團,改派山東布政使尚其亨和順天府丞李盛鐸。考察團12月才再次秘密啟程。

吳樾殉難,面目全非,警方將其遺體整理后,拍照影印多張,讓警察到處查訪。過了個把月,桐城會館的一個小孩看見照片,說這不是吳老爺嗎?警方始知刺客為吳樾。查不到同黨,警方把吳樾埋在郊外的亂葬崗。民國初年,安徽都督孫毓筠派人到北京尋訪,終于將烈士遺體送回家鄉安葬。蔡元培及吳樾同鄉開了追悼大會以志紀念。(13)

面對革命黨起義一次次失敗,一批又一批青年犧牲殉難,梁啟超諷刺孫中山等人,說他們“徒騙人于死,己則安享高樓華屋,不過‘遠距離革命家’而已”。革命失敗后亡命南洋的同盟會黨人,對孫中山也頗為不滿。汪精衛代表孫中山去處理善后,遭到很多同志攻擊,大受刺激。為了提振同盟會內消沉的士氣,汪精衛決定秘密北上行刺攝政王載灃。

汪精衛(1883—1944),原名汪兆銘,出生于廣東三水。1902年3月參加廣州府試中第一名秀才,1903年官費赴日本留學,1905年7月結識孫中山,信奉其革命,加入同盟會,參與起草同盟會章程。后以“精衛”的筆名先后在《民報》上發表《民族的國民》 《論革命之趨勢》等一系列文章,痛斥康有為、梁啟超的保皇謬論,成為孫中山得力助手。

1910年1月,汪精衛、黃復生、喻培倫、陳璧君等七人組織一個暗殺團,潛入北京。他們在宣武門外琉璃廠火神廟西夾道里開了個“守真照相館”,掩人耳目。另在東北園租了一間房子,喻培倫在這里制造炸彈,伺機行動。

因為不斷發生革命黨人行刺的事件,清朝政府已經在北京城內加強戒備。攝政王載灃府中警戒森嚴,他每日出入皇宮,均有馬隊護從。汪精衛等人勘察了載灃每天必經之路,選擇什剎海旁的一座小石橋甘水橋(今銀錠橋)作為下手地點。這里三面環水,僅一面有居民數家,很僻靜,又距攝政王府最近。黃復生從騾馬市大街鴻泰永鐵匠鋪定制了一個大鐵罐,直徑約一尺二寸,高一尺,可裝炸藥40磅。小橋北有條陰溝,可將鐵罐埋在橋下,人藏陰溝內,等載灃過橋時,用電線引爆雷管。

把這么一個大家伙埋在橋下,也不是容易的事。3月31日夜里黃復生和喻培倫到橋下埋鐵罐,突然聽到狗叫而被迫停止。第二晚再去埋,沒想到電線又短了。第三天即4月2日夜里再去鋪線,喻培倫突然發現橋上蹲著個人。二人以為情況敗露,嚇得趕緊逃開。后來黃復生在獄中才知道那人是個趕車的,在找老婆。黃復生躲在樹后,打算等安靜下來再動手。發現有個人先拿小燈籠往橋下照,不一會來了警察和憲兵。黃復生迅速逃回東北園,大家緊急決定喻培倫去東北購買炸藥,陳璧君去南洋籌款,汪精衛和黃復生留守。

警察發現橋下的鐵罐、電線等物后,馬上報告警署和民政部。民政部尚書肅親王善耆請求日本使館派出技術人員查勘。查勘人員撥開浮土,看見大鐵罐,里面有黃色炸藥和雷管,判定是威力巨大的炸彈,如果爆炸,周圍二里內建筑將全部炸毀。一時京城震動,警察全部出動偵查。查到鴻泰永鐵匠鋪,老板承認是守真照相館定制的。警察立即出動,于4月16日在照相館蹲守將黃復生抓獲,然后由仆人帶路,到東北園將汪精衛抓獲。在鐵匠鋪老板指認下,汪、黃承認了刺殺攝政王的事實。

汪精衛入獄后,寫了數千言的供詞。他一人承擔責任,說與黃復生沒關系。警察問他:“現在朝廷已經準備立憲,你還干什么革命?”汪義正詞嚴地寫道:“大抵各國之立憲,無論其為君主立憲,為民主立憲,皆必一度革命而后得之。所以然者,以專制之權力積之既久,為國家權力發動之根本,非摧去強權,無由收除舊布新之效故也。”即使開了國會,也無非三種結果,一為君主之傀儡,一為君主之魚肉,一為君主之鷹犬。汪最后總結說:“中國之情勢,非于根本上為解決,必無振起之望。及今圖之,其猶未晚,斯則后死者之責也。”這篇洋洋灑灑的供詞,坦然陳述了他的革命信念,表現了推翻清王朝的決心。(14)

按說,謀殺攝政王是頭等死罪,要凌遲處死和株連九族。汪精衛從被捕時起,就準備英勇就義。他寫了那首著名的詩《被逮口占》:“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當時正是“新政”時期,這個刺殺未遂事件鬧得沸沸揚揚,清朝當權者也覺得不好下手。當時主審此案的是民政部大臣善耆,章宗祥為民政部右丞,主持庭審事務。審案出現兩種意見:一邊是御史胡思敬等主張極刑,一邊是善耆、章宗祥等人認為現在正推行憲政,革命黨人也不止汪、黃二人,不如從寬處理。請示載灃后,汪精衛與黃復生被判終身監禁,載灃和善耆從此贏得了“愛才”的美名。汪精衛不但沒有從容就義,反而為他撈足了政治名聲。

30年后,載灃與汪精衛的命運發生了神奇的逆轉。日本侵略,國土淪喪之際,從前的攝政王堅守了一個中國人的氣節,拒絕投靠日本人扶持的偽滿洲國,寧可在北平當寓公,也不去投靠兒子溥儀。而那個曾經的革命青年卻投降了日本人,在南京建立漢奸偽政權。1942年,汪精衛以南京偽國民政府主席的身份前往長春,參加偽滿洲國成立十周年慶典,會見溥儀。載灃保持了晚節,一直在北京迎來了解放。汪精衛死于1944年,他在南京的陵墓被國民政府下令炸毀。

歷史學家從來不會高估暴動和暗殺的價值,但暗殺和暴動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卻不容小覷。反抗清王朝所進行的暴力暗殺,是革命青年對封建統治的個人反抗。它使統治階層受到震撼,惶惶不可終日,局面越發動蕩不安。暴力活動彼此呼應、互相影響,每當起義前景大好,暗殺就不是最優的選擇;當革命陷入低潮,大規模起義失敗,就有人選擇轟動效應的暗殺。暗殺是革命黨人的一種自我犧牲,也是他們激勵斗志、團結同志的一種方式。

陳獨秀后來對暗殺活動作了批評和否定。他說,從事暗殺活動的人,“只看見個人,不看見社會與階級。暗殺所得之結果,不但不能建設社會的善、階級的善,去掉社會的惡、階級的惡,而且引導群眾心理,以為個人的力量可以造成社會的善、階級的善,可以去掉社會的惡、階級的惡。此種個人的傾向,足以使群眾的社會觀念、階級覺悟日就湮滅。因此我敢說:暗殺只是一種個人浪漫的奇跡,不是科學的革命運動。科學的革命運動,必須是民眾的、階級的、社會的”。(15)


(1) 馮自由:《革命逸史》初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2頁。

(2) 陳天華:《警世鐘》,載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辛亥革命》第2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20頁。

(3) 周積明:《最初的紀元:中國早期現代化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69頁。

(4) 鄒容:《革命軍》,載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辛亥革命》第1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33頁。

(5) 張篁溪:《蘇報案實錄》,載《辛亥革命》第1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67—386頁。

(6) 張篁溪:《章太炎先生在獄逸聞錄》,載《辛亥革命》第1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95頁。

(7) 馮自由:《革命逸史》初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55頁。

(8) 《戴季陶講演集》,上海新生書局1928年版,第33頁。

(9) [俄]司特普尼亞克:《俄國虛無主義運動史話》,巴金譯,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版,第47頁。

(10) 周天度:《蔡元培傳》,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0頁。

(11) 章士釗:《書甲辰三暗殺案》,載《文史資料選輯》第19輯,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45頁。

(12) 吳樾:《暗殺時代》,載《辛亥革命》第2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74頁。

(13) 馮自由:《革命逸史》第3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96頁。

(14) 參見馮自由:《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第230—255頁,載《革命開國文獻》第1輯史料2,臺灣“國史館”1996年編印,第623—642頁。

(15) 陳獨秀:《論暗殺、暴動及不合作》,《向導》1923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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